东尼+尼!-第1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们每人扛着自己的背包,冒雨与斜坡石阶上奔流的泥浆奋斗,好不容易走到危楼下面,尼奥突然想到一件事,惨叫一声:“糟了,我们的书!”
我这也才想起,我们的屋瓦都破了,平常一点小雨,屋里都会□的一地,像今天这样岂不□滥成灾?
三个人急着三步并作两步,急急爬上那陡窄的楼梯,那光景不像在爬楼梯,而是在逆流游泳,上面的水如同溃决的瀑布,不断的冲将下来。我们抱住楼梯板,手脚并用的往上爬,手上的包袱浸湿后,重量增加了好几倍,我干脆一口气把它丢到楼板上。
这时,我早已把眼镜取了下来,眼前是一道道飞瀑,各处雾气迷漫。好不容易挣扎到了顶楼,才发现我们那个房间便是水源地。这场雨实在太猛烈了,破裂的屋瓦,彷佛是漏斗一般,把雨水撒得遍地,积水盈寸。
尼奥顾不得地湿,冲到门口,摸摸门下面,却找不到钥匙,门又紧紧地闩着,他焦急地拍门大叫:“甘格!是我,快开门。”
门开了,沙尔索光着身子,浑身是水,他也不作客套,说了声:“快来洗澡!”
一跨进大门,就看到一幅难得一见的奇景,屋里水汽迷漫,晶□四垂,雨水由天上泻下,挂着无数条飞瀑。地上早已湿透,而且四处都有烟薰的痕迹,另外还摆了一些破旧的罐头盆锅,水花激□劈啪淅沥之声,此起彼落。
除了沙尔索外,另外还有四五个赤裸的男女嬉皮,奔驰于一条条的水柱之间,忙着倾倒锅罐中已经积满的雨水。
尼奥早急得冲进了前面的工作间,我跟去一看,难得沙尔索细心,早把尼奥的书以及圣坛用具堆在一处,顶上居然还撑着一只破伞,四周则盖了一些已经湿透了的报纸。
尼奥吁了一口气,不顾一身湿,感激地拥抱着沙尔索道:“辛苦你了!”
沙尔索喜上眉梢,笑嘻嘻地说:“鸡杀死!这雨下了两天了,第一天,我就求宇宙之神发善心,不要把我的大麻淋湿了,我赶回来一看,鸡杀死!你的书都泡在水里啦……”
“什么?已经打湿了?”
“放心,有我在,怎会打湿!只是泡在水里,我找了几个朋友来帮忙,把大麻和你的书一起烤,鸡杀死!烧了我好多张报纸,现在可淋不到雨了!”
尼奥一听大惊,忙掀开湿淋淋的报纸,看到了下面心爱的书,不由得发出惨叫:“天啊!”面色刹时变得青白,全身无力的斜靠到墙上。
沙尔索还在解释:“有几本太脏了,我帮你洗了一下。”
雨仍然不停地漏着,尼奥冲上前去,狂乱地把一切掩体掀到一边,一本本被水浸得变了形的书,彷佛是旧墙上拆下来的报废砖块,有的已黏成了一团,有的则滴滴搭搭地渗着墨汁,书页都胶合了,竟没有一本是干的。
尼奥伤心得话都说不出来。秀子还想安慰他,一眼看到一卷花花绿绿的纸卷,她忙取过来,纸卷中还不停地滴着浑浊的彩色水珠。所有她视为珍宝的画稿,都成了一张张的污纸,秀子也禁不住了,哭倒在尼奥的怀中。
窗外的骤雨被狂风卷着,扑在玻璃窗上,像是一幅流动透明的抽象画。有时迅雷连番闪过,显出了几分的诡异。
沙市不常下雨,虽然屋瓦早已破旧失修,却从来没人理会。在这倾盆大雨下,竟是无处不漏。好在两天来屋顶的积尘早已冲落,此刻一串串挂着的水珠,倒是清澈晶莹。
尼奥和秀子早已没有了主意,沙尔索才知道处理不当,惶恐地呆立在一旁,他赤条条的身上,冒着一缕缕的热气,一静下来,便挨不过寒冷,身上起了一片片鸡皮疙瘩。
我也觉得很冷,身上已经湿透了,想起丢在楼上的包裹,赶过去拿了来。但是,房中没有一处干地,这阵雨不过去,就无法安身。我四处一打量,心想何不在室内搭个帐蓬呢?我们有的是被单,只要撑得妥当,至少可以暂时躲一下雨。
我看到那几个嬉皮跑来跑去的在接水,便问沙尔索,他们在干嘛?沙尔索正为尼奥的书感到自咎,这一下又有表功的机会了:“是我叫他们做的,那些罐子是接水用的,接满了就倒掉!”
“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我还是不懂。
“倒水呀!我们家里漏雨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罐子没有这么多。”
他实在是个好人,只是不知道脑中哪一根筋接错了,我只好说:“这样没有用的,雨太大了,漏的地方也太多了。”
他面有难色地抓抓头皮说:“到处都在下雨,罐子变成了宝贝,只找到这些。”
“我不是嫌罐子少,我是说这样做没有用。”跟这种人讲理,实在有口难开。
“有用呀!他们再也没有来骂了!”他急着辩解。
“谁来骂?”我被他弄得糊里糊涂。
“楼下呀,他们说水漏到他们头上啦,所以要用这些罐子接住呀!”
我这才知道他的苦心,不明究里,几乎冤枉了好人。果然,仔细一看,那些瓶瓶罐罐,都盖在一些孔洞之上,虽然不能全部遮住,但已经比直接漏下去有所改善了。
我把沙尔索和他的朋友叫进工作间,找了些钉子,把几床大被单钉在较高的墙上。另一端则用绳子系起,斜斜拉向窗沿。一层不够,下面再接一层,果然,这个简陋的帐蓬立即发生了作用,雨水集中在帐蓬顶后,便直接流向窗外。
我们又在娱乐室和内间各钉了一个,雨水打在帐蓬上的声音,有如万马奔腾一般。情况略为改善了,大家又忙乱的把地洗干净,把东西收拾好,那些罐子也都功成身退。忙累了半天,这才喘过气来。
尼奥和秀子默默地整理书籍,他们小心翼翼地把书一本本地分开,铺在地上。先把没有湿透的放到一边,再逐页检查那些污染得难以辨认的,用毛巾一一擦拭。两个人脸上身上,都还是湿辘辘的,不知是汗还是泪。
我不忍看他们伤心之状,也帮不上忙,便到娱乐室中,与沙尔索的朋友躲到帐蓬下休息。沙尔索对我的帐蓬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东看西看,忍不住问道:“中国人,你怎么想到的?我怎么想不到?”
“中国常闹水灾,我们有个老祖宗,教我们引水入海,我是向他学习的。”
“嗯!鸡杀死快死的!只怪巴伊亚没有水灾,不然我沙尔索也早会了!”东尼!东尼! 东尼!东尼! 第卅七节这几个嬉皮我都不熟,那两个女孩从来没见过,他们工作的态度,很令我感动,人人都说嬉皮好吃懒做,我眼见他们在雨中“救水”,那种执着和认真,一般人就不见得做得到。最可贵的,他们这样做是为了防止雨水渗到楼下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家房内。
显然他们都累极了,一个个彼此紧紧地依偎着取暖,沙尔索叹了口气,说:“鸡杀死!我们巴西人就是比不上你们中国人,早想到这个办法,就不必吃那么多苦,现在还可以抽抽大麻!”
“这里面不怕雨,可以抽呀!”我说。
“鸡杀死!现在抽什么?煮来□还差不多。”他在墙角的衣服堆中取出一个布口袋,里面圆鼓鼓的,一涅就滴水。
“你不是说烤干了吗?”我问道。
“没有呀,尼奥的书太多,把我的干报纸都烧光了。”
“没关系,我来烤。”
“鸡杀死!这么湿,怎么烤得干?”沙尔索不信。
“记得上次煮红豆吧?你连红豆都煮干了哩!”
沙尔索难为情的笑了,他抓抓头皮说:“嘿嘿!那是碰运气呀!哪能天天有好运?”
所幸煤油炉放在柜子里没有被水波及,我点燃了煤油炉,把泥一般的大麻浆放在一个铝锅炒着。不一会儿就焦了,那股辛辣的气息充塞在这个低矮而湿闷的帐蓬里。眼皮开始沉重起来,我彷佛到了水晶宫,面前还有两条美艳的人鱼。
如同炼丹的道士,八卦炉中燃着三昧真火,九转大还丹渐渐地成形,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妖魔鬼怪一一现形。沙尔索一颗黑漆漆的头颅浸在炒锅上,拼命地吸着,每个人都伸直了腰,把肺胀得满满的。
据分析,这场数十年难见的暴雨,是因为大气层受到污染,自然界失去了平衡。近几年来,全世界许多地方的气候都反常,而且变化一年比一年加剧。
有则寓言说:上帝为了使人类不致于难以回头,决定给人一点点只有在天国才拥有的能力,那就是记忆力。
上帝考量了一会,决定给人类七天的记忆力。圣彼得说:“主啊!七天太长了吧,您创造宇宙也得七天。”
“唉!你有所不知,因为人有原罪,由原罪又衍生出无数的罪孽,其中一项,就是越来越急燥。急燥的结果,会把时间催得越来越快。以后的七天,只够可怜的人类由星期一记起,刚好赶得上星期天弥撒时的告诫!”
“主啊!请发发慈悲吧!那不是太短了吗?”
“唉!你又有所不知了,到了那一天,他们已经很少上教堂了。”
“主啊!那您给他们记忆力做什么呢?”
“不是给他们用的,因为他们一见到光,就开始瞎忙。我是给他们的‘良知’在晚上反省的,一连反省七天!”
可惜上帝忘了魔鬼也有神通,当浮士德决定将灵魂出卖给魔鬼时,歌德忘了提一件事,那就是浮士德嫌“良知”讨厌,一股脑儿都捐给魔鬼了。
寓言当然不是事实,但是人类记忆力之不足却无法加以否认。人人在口中挂着,要诚恳待人,但一见到利害攸关,诚信就抛到脑后了。人人都知道地球只有一个,可是污秽的废物,到处倾倒。有限的资源,恣意浪费。数百年间,便把一个葱绿而满被生命的地表,破坏得只剩下一块一块方方正正的建筑,以及爬行于其中的无数人类子孙。
人类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正如寓言所说,人类记忆力不足,不知道汲取过去的惨痛经验,只顾当前的利益,而且无所不用其极。更不幸的,是人类良知泯灭,所作所为绝不替他人考虑。以致于人人为己,处处循私,反倒美其名为自由、进步、繁荣。
上帝呢?这原是他精妙的设计,人类灭亡了,自然会创造一些其他的生命来补充。魔鬼则在偷笑,每次在上帝手下,它总会赚到一些外快。可怜的是地球上的人类,沾沾自喜地出没在一个个的方盒子中,与大自然完全断绝了关系。
在中国传统观念中,人世是灵魂净化的道场。人死之后,要受阎王爷的审判,以决定是升格为仙佛,或是下次投胎的身份。为了要维持公平,回到人间来接受考验的人,必得在奈何桥上喝下一碗迷魂汤。人喝了这碗汤,就把过去的记忆忘得干干净净,以致于在现实人生中,一切都得从头来过。
孰知人丧失了记忆后,连这个生生世世都要再来的老家,都当作了不再光顾的旅馆。因此一代一代下来,人世就像一个温泉浴池一般。人们来到这里,把污垢洗涤干净。人走了,却在地球上留下一大滩废料。
一定是自由、人权的口号,唤醒了不甘为人作贱的地球。她开始反抗了,狂风是她的哀嚎,暴雨是她的悲泣,火山、地震是她□胸顿足的怒气。人类如果再不悔悟,今后恐怕只有任由洪水泛滥到山巅,万里黄沙铺大地了。
前述的寓言中,并没有提到生于这个时代,在物质文明下反思的青年。他们向往东方“人本位”的宇宙观,希望在西方文明的废墟中,建立起谐和、中庸的人生哲学,扬弃奢侈的物质享受,提倡理性的社会秩序。
然而,他们不是专家学者,不是操纵舆论及社会的政客或资本家,他们只是一些觉悟了的普通人。在没有力量的支援上,只凭忍耐及信念,消极地反抗,用不为社会所容许的方式,来追求个人的解脱。
他们自称为嬉皮,他们所代表的,不仅是时代的反动,也是人类文明的反省,因为这个社会的病态,已经到了令人性难以承受的地步。再不整顿治疗,未来的祸害,将不只是一部份人的不能适应,而是全人类都将无法生存。
当我乘着大麻的翅膀,还在云端为今人担忧时,忽然传来沙尔索的笑声:“鸡杀死!白比你在干嘛?国庆日还早着呢!”
我闻到一股烧鸡毛的气味,睁眼一看,面前一片火光,原来是白比在炉子前吸烟,他的长发却被炉火烧着了!我连忙扑身上去,却跟沙尔索撞成一堆。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灭火,火是扑灭了,白比的头发也烧了一大络。他们一点也不在意,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我又清醒了一点,也可能有一天,嬉皮会把地球给烧掉。东尼!东尼! 东尼!东尼! 第卅八节傍晚,我由幻境中醒来,雨已停了。夕阳展露出疲倦的笑靥,在残破的屋瓦上,把几串摇摇欲坠的水珠染得通红,像煞熟透的石榴。
室中空无一人,那些因挡雨而立下大功的帐蓬,现在成了累赘。我想起身整理,这才发觉四肢乏力,头脑沉重,身上有些燥热。一定是连日疲累,方才淋了雨,又抽大麻睡着了,因此受了风寒。
心中有些烦乱,不免怨着沙尔索做事有头没尾,东西还没收拾好,人却撒手走了。
挣扎着爬起来,才发觉头有些晕,我走到窗口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竟听到沙尔索鸭叫似的笑声,自楼下传来。居然他还有心玩耍!我有些不高兴,不管他是什么人物,我要叫他回来,叫他先把事做好再去胡闹。
我脚步虚浮地下到二楼,楼下那户人家的门敞开着,里面热闹非凡。我心中有气,也可能是身体不适,自制能力变弱了,身体竟然发起抖来。
沙尔索真是个小人,把尼奥的书弄脏了不说,现在放下家中的脏乱不整理,居然玩到别人家了!
我气冲冲地跨进门口,眼前露出一幅凄惨的景象。由于楼板早已松裂,我们房中的积水,一滴不失地漏到了这家人房中。破旧的家具床褥倒是早已堆在一侧,上面盖着全是洞孔的塑胶布。靠窗的泥墙塌了一大片,天花板上本来糊的一层纸,现已碎成万片,湿淋淋地垂挂着,像万国旗一般。
再看地上,更是惨不忍睹,沙尔索和他的男女朋友,全身又湿又脏,正起劲地和这家人爬在地上洗刷着,清理满地的残泥。
顿时,我惭愧得无以复加,近来我老自以为超脱了,悟透人生的道理,丝毫不体谅眼前这些卑微的朋友们。沙尔索如此古道热肠,助人行善,我却一再的责怪他。
以此类推,我对东尼、尼奥等又何尝不然?我老想弃他们而去,自以为高人一等。我也知道,世人本无高低善恶之分,只有迷悟之别。然而一旦我自以为道通天人,就把自己看得天一般高,而忽略了别人。
世界上像我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人不是迷于愚昧,便是迷于自傲。一个愚昧的人,为善有限,为恶亦然。可是人若迷于自傲,往往因为他的能力、经验过人,而具有莫大的影响力。这种人当然不会刻意为恶,但是无意中所酿成的灾祸,就足已令人发指了。
沙尔索看到我,忙站起来欢迎,花黑的脸,像煞舞台上的小丑,他笑着说:“中国人也来了,鸡杀死!他们才真惨哩!嘿嘿!我正在说哩!要嘛做个大富翁不怕损失什么,要嘛,和我一样,做个穷光蛋,天塌下来也没有什么好损失的!”
他说完,自己笑得很乐。这些话颇有几分哲理,我还没开口,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同时又听到他那鸭叫声:“你怎么搞的呀?脸孔红得像个……鸡杀死!白比!朱病了,帮我抬他上去!”
我的确感到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