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包括所有番外)-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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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峙叔被二十几位大内顶尖高手围攻,中了大内秘术的暗算,身受重伤。”
“……有多重?”
“有先生和他几个朋友的一起疗愈,杨执叔现在也该恢复了大半。”
什么样的伤,几个月时间仅能恢复大半?我自认识杨执,不管是山中初时的沉默寡言,还是成亲后的本性渐露,他都是我最想要最渴望的那份依靠。可,在他需要依靠时,我却不能陪伴左右……
“娘,杨执叔说他一定会把您带走,一再告诉月儿这是他的事,不要月儿插手。所以月儿能做的,只是照顾好娘和将至人世的弟弟。相信杨执叔一定是有了妥当的法子,娘只管安心生下弟弟,其他的,都交给男人罢。”
“生?你说我要在这里生?这……”
“对,在这里生,娘和我,都会平安生产。”月儿一笑。
“……啊?”别怪我茫然,我这个女儿聪明得有时让人无所适从。
又过了几日,月儿说自己脉相紊乱,腹有痛感,要外面的人去请她的三师傅前来安胎。
当夜,宫中御医前来请见。我与月儿坐在床上帐内,她将一只腕伸出帐外,给人诊视。
“公主的脉相的确紊乱,照些下,胎儿恐有不保之虞。微臣等不曾见过这等脉相,不敢擅开方子,请皇上恕罪!”外面御医们跪地,惶恐请罪。
谦儿来了?我觑见帐外形影,拿一条锦被挡在身前。
月儿半坐起身,紧喘一口气道:“我生女儿时就险些遇险,是三师傅替我矫正了胎位。你们快到北城的天瀚书楼传信,他们会设法将三师傅寻来。”
谦儿略一沉吟,命身边人去了,又问:“你来了这多日,关峙为何一次面也没有露过?”
“他不来就不来,我还会稀罕么?不过,他若听见了我身子不适的讯息,不来也会来。”
“你好自为之,气走了关峙,谁能容得下你这样的脾气?”
“是,皇上,多谢皇上教诲,隐乐铭感五内。”
“你——”
外面的儿子,帐里的女儿,肚子中的骨肉,这应当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三个人了罢?这当下,却各怀心思。上苍究竟是给我出了怎样的难题?我头埋在月儿颈上,泪润眸际。
月儿的三师傅七八日后到了。
这个精明爽利的美妇人将我和月儿的脉都看过,拍胸道:“放心,有我三娘在,管保你们母女都能生出活蹦乱跳的胖小子!”
“呦,姐姐,你这是不相信三娘的本事了?莫说你这个年纪,就算五六十岁的,只要她怀得上,三娘我就能保得住!”
乔三娘带着以为女弟子同至,有了她们,月儿更不让那些丫鬟仆婢进门一步。连太上皇的大驾,也被她堂而皇之地拒之门外。
“月儿,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们能够一家团圆,有多不易?天下哪儿儿女不希望自己父母恩爱和睦?你还要任性到几时?”门外,太上皇咆哮。
“太上皇,您当真忘了您那位元配夫人了么?据闻她如今半疯半傻,处境堪怜,您该多去陪伴她才是。”
“……你还敢说这样的话?她疯了傻了是拜谁所赐?”
“是我,就是我,太上皇您准备如何发落?”
“月儿!”
听得出,太上皇着实气得不轻,而我身边的女儿梳着发,理着鬓,怡然自得。
“……凡心,你也认她这般胡闹么?”
我微怔了怔,“凡心”这个名字仍然陌生呐。
“凡心,你该好好管……”
“我自然是要宠着自己的女儿的。”我抢言。
“你、你们……你们真是胡闹!”太上皇步声怒重,拂袖而去。
旁边,乔三娘眼神奇亮,笑容诡异。
月儿颦眉问:“三师傅,您这幅神情,是偷了什么东西么?”
“我发现啊。”乔三娘话里拉着长音,大摇其头。“爱上你们母女的男人都是自讨苦吃。”
月儿道,把乔三娘叫来,一是为了杜绝败露,二是为了能让我们能在同一日分娩。三师傅的心机和医术可将这一点做得万无一失。
我和月儿果然在同一日产子。
我先开始了阵痛,嘴里咬着软布,手中握着月儿,历经一个时辰,生下了儿子。他的父亲赐我全新的生命,而他的到来让我更能面对未来人生,我把乳名取作“生儿”。
当一声啼哭爆发出时,门声大作,“生男生女,母子平安么?要不要叫御医来?”
抱着儿子,我对外面的男人首度滋生愧意,毕竟,我曾是他的妻。
“令爱腹中还有一个孩儿,待接生完这个,您再进来探望不迟。”乔三娘将生儿交给她的弟子打理清洗,慢条斯理道。
这瞒天过海的主意,她们师徒配合得真真是天衣无缝。
两刻钟后,月儿生下,也是一个男娃,啼哭声比生儿还要响亮高吭。
“胖小子,胖小子,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呢。”月儿抱着那个胖乎乎肉墩墩的娃儿,又哭又笑。
我吓得道:“月儿不能哭,月子里哭,会伤眼的。”
“是,娘。”
我们相视而笑。能与自己的女儿一起产子,也是一项顶美好的体验不是?几日后,三娘问我:“你想不想重拾以前的记忆,三娘很乐意效劳。”
月儿娘的幸福生活(十五)
想不想重拾以前的记忆?
如果是搁在山中岁月时,我一定会断然答:不想。
一个人从崖间落下,不必去问原由,单从崖顶坠到地面的过程,即是一项人间极致的折磨。是以,我不想知道坠落的原因,不想追究那些仍抛出脑际的烟尘。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三娘当真可以助我想起来么?”考虑了两日后,我问。
乔三娘喜笑颜开,“人的脑子时天底下最有趣的地方,有时想不想得起,看本人愿不愿意,有时就要看当大夫的有没有这个手段。三娘我先去煮安神汤,你喝一碗下去,再醒过来,没准就是另一个你。”
乔三娘热衷于为我医治,是为了挑战一项前所未有的疑难杂症。
我想重拾往事,是为了更加清醒。
我和杨执被分离,被软禁在这处高堂华屋,是因我的过去。就算为了对杨执公平,我也要想起来,让完整的自己做出清醒的判断与抉择。
“你当真可以医得好我娘?”月儿问。
三娘正拿着长短粗细不易的各样银针摆弄,喜孜孜道:“医不好,也医不坏,你娘既然愿意一试,为什么不?”
“头上穴道最为精要复杂,你以前从未遇见过这般病例,是想拿我娘试你的医术么?”
看月儿微愠,我拉住她,“月儿,是娘想恢复以往的记忆。”
“可是,那些记忆并不……”
“不管是好是坏,都是娘的一部分,相信娘,我担当得起。”
看出我的执意,月儿方不再阻拦。
当夜,我喝下了乔三娘调制的安神汤,陷入深眠,起初尚能感觉到脑上的浅浅刺痛与银针的清凉,渐渐,渐渐,无知无觉……
待醒来,窗外晨曦初透。
月儿一手抱一个娃儿,守在床畔。见我醒来,两汪水潭似的明眸一亮。
“月儿。”我起身,轻轻抱住了我的女儿。
“娘,你……”
“我们所有的磨难,都会过去。娘相信,月儿也相信,是不是?”
“……娘!”月儿梗咽。
我的女儿啊,她吃了恁多的苦,仍能等到了现在,等到了这个时候,等到了她的幸福。关峙那个男人,配得上我的女儿。
突然,两个娃儿哭了起来。
月儿将其中的一个交给了我,哄着另一个,嗔念:“胖小子最坏最不乖,最爱叫唤,招得舅舅跟你一起闹。”
我盯着自己怀里的小东西。
我今年有四十岁高龄了罢?四十岁高龄的时候却又做母亲,生下了这么一个小小嫩嫩的东西出来,我这一生也算波澜起伏,柳暗花明了罢?
现在,我只要等着我的相公来接我就好了。
我的相公,并没有让我等他等得太久。
在我怀里的小东西满一个月的翌日,他便到了,以他所擅长的无法无天、狂妄万分的方式闯入良亲王府……应是前良亲王府,如今已然成了太上皇京城的宫外行宛。
那天,刚刚喂完了生儿,外面嘈杂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然后,我推开窗子,见到了正义风卷残云之势将一干侍卫击飞的杨执——
我的相公。
“愚儿,相公来接你了!”
我庆幸,依然记得他。
其实,我在夜半时分变醒来了,我用了半个夜晚的时间,将自己以往的人生与现今的世界融合交汇。
坐在黑暗中,想着坠落崖下,被乱枝承接,痛得醒来,又痛得晕厥,时而处在火中,时而处在冰内,以为自己置身地狱,连死都成奢求,那时……
杨执出现。
他那是的目光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就我只是出于一个人的基本良知。但是,他抱我的动作却是那般的小心翼翼,即使我认为自己已经断臂残肢,也没有因此再为我增加一分疼痛。竟是在那时,竟是在我生死交关生不如死时,便感觉到了他包裹在刚彦下的温柔。
我会在好转以后向他主动靠拢,设法引他目光,应该就是那时种下了一粒牙籽罢?
在我脑中空白如素时,杨执是我心中惟一的记得。因那记得,我走近他。因那记得,我成了他的妻子。对杨执,也许依赖多于喜欢,也许喜欢得不够浓烈,但,足够深醇。
当脑中被过往的记忆填满,当东方凡心回来,我仍然确定,我爱杨执。
但是,东方凡心未死,名分上仍与另一个男人有所牵系。
我想让自己清清净净做杨执的妻子。
“愚儿,一别这么久,想相公了是不是?相公这就接你走,哈哈哈……”
那些宫廷高手大内侍卫在他掌中变得如此脆弱易折,仿佛成了他肆意发泄精力的器具,让他有了削瓜切菜般的利落。
我看着如此恣兴张扬的他,实在难忍一笑。但,他的伤应该是刚刚好了不久罢?可以如此消耗的么?
“娘不必担心,杨峙叔虽然来自江湖,但却不是逞英雄意气的草莽,他既然敢这样出场,想必是有了准备。”月儿道。
“可是这样出场,要如何收场呢?”我道。“与皇家为难,谁能得到好处?”
月儿莞尔,“娘,皇家最怕是什么?”
嗯?我困惑。皇家能怕什么?威威天家,至高无上,千万条性命福祉握于掌中,能怕什么?
皇家怕什么?
丑闻。
看古史传,哪一个不是粉墨涂染?所有的丑恶、污秽、肮脏,尽遮掩于皇家那层华丽苫布下。我这个跳崖而死的前良亲王妃记在皇家金册上的,也只有“疾病猝逝”四字。
月儿和杨执用以与皇家周旋的,便是这项大忌。
“如果当今皇帝不是持谦,我们的胜算便会大减,那便真的需要武力相向,把娘劫了远远逃走了事。可是,既然是持谦,我们又岂能不好好利用?”
月儿说完这话,谦儿已经到了。皇袍加身,英挺威武的少年郡王,替代了我心中那个稚气倔傲的儿子。我心头百味杂陈。
“阁下是想被乱箭射死么?”他向杨执厉叱。
“不会,皇上你。您的乱箭已经被在下给收了。”关峙从暗处走出。“惟今之计,找个僻静地方,大家面对面好好谈一谈罢。”
月儿娘的幸福生活(完)
面对面,好好谈一谈么?
不得不说,我这个女婿的愿望有点过于美好。
这么一群人聚集一处,如何“好好”谈一谈?
单是杨执要和我执手而坐的意愿,就激起了太上皇与谦儿的怒火,这一争一执,便是半个时辰。
两个睡在内室小床上的娃儿受这乱声所扰,呱呱大哭。月儿起身抱出她两个娃儿,将生儿交到我怀里。
关峙没有丝毫停顿,迎着他的妻儿,熟练万分地把娃儿接进怀内,一个清风明月般的男子,露出最世俗的微笑,俯首一吻。
“愚儿,他是……”而杨执,瞪着我怀里的小东西,张口结舌。
我浅笑,把生儿的小脸转向他,“是个男娃。”
“男娃?”
“叫生儿,‘新生’的‘生’,‘生命’的‘生’。”
“……生儿?”杨执呆呓。
“只是乳名,正名还是要交给他的爹爹来取。”
“他的爹爹……”许是想起了“他的爹爹”是谁,一张黝黑的脸绽放出最大号的傻笑。“我早想好了,早想好了!”
“……哦?”不知怎地,突然间我不敢太过指望。
“杨拗,就叫杨拗!”
“……”我就知道,这个相公不能指望。
“哈哈,老子是执,儿子是拗,执拗,执拗,天造地设的一对爷儿俩,哈哈哈!”
月儿打量着他,淡淡道:“娘,您第一次的眼光月儿不敢恭维,没想到,您第二次的眼光独到的这般独到。”
“……”我汗颜。
几乎,我忘了我们身处何地,几乎……
我抬眼,接到了一个男人的目光,我前夫,前良亲王,当今的太上皇,杨远洲。在我记得了所有事后,就不可能忽略这个男人。我生命里最好的时光,是在这个男人身边逝去的,那时的我,红颜如花,绿鬓如云,也曾有一腔单纯爱慕的情怀,憧憬着嫁给这个男人……
“这个孩子……不是月儿生的么?”柳远洲面色青冷,问。
“是我生的。”今日今时,所有的事,都该大白于阳光下。我说这些话时,心平气静,没有任何怨怼愤懑,当初对这个男人,多多少少是有的,但,现在没有了,遇上了杨执,生下了这个儿子,便什么都没有了。
“远洲。”我叫他。
他蓦地瞠眸。
我晓得,他吃惊。这个名字,自从我嫁进良亲王府,做了他的侧妃,便再没有这般叫过。我称他“王爷”。不是刻意,不是矫情,是真的没有意愿没有心情。我认了命,却没有认心,也许,就是这样的性情,注定了我要走上那条坠崖之路。
“棋盘山上,东方凡心一跃而下,从此,世上再没有良亲王侧妃,现在,我是杨执的妻子愚儿。在礼法上,或许终是不容于世,但我已不想回头。”
“你想起来了?”他向前一步。
杨执拉我,我没有退,只是将生儿送到他臂中,轻按了按他的手指。
“我想起来了。”我迎视着他。
“你想起来了,去仍然不想回头?”
“对。”
从我跳崖那时,便已经不想回头。我孤注一掷,是为了换来月儿的自由,尽管因此让我的女儿饱经磨难,但有今日母女两人莫大的自由,所历种种,俱已微不足道。
“我不想回头。我生平最好的时光,给了你。最美好的时光,确实杨执给我的。我爱杨执,我要和他共度余生,白头偕老。”
“你是凡心么?你怎么可能凡心呢?东方凡心,京城第一才女,知礼法,博才学,你是她么?”他森然质问。
“……也许,我真的不是她,远州。”
他又是一震。
“远州,我相信你一定是爱过东方凡心的,可是,东方凡心自命清高,不屑与人共侍一夫,更不屑为人作妾,因你以权压人,她不得已委身于你,做了你的侧妃,她最期盼的却是你不来她房中的日子,因她不必违心装笑,屈意承欢。在如此的消磨中,你对她纵算仍有爱,也早已没有你以为的那样多了罢?”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