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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双面胶-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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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我们早上不吃干饭的,就喝豆浆或者牛奶。你怎么一大早就做干饭啊?”“是哪!我就是说,你们这里米可不咋地。我下回来背点儿东北米,叫你瞅瞅啥是真正的大米。到时候你就知道早饭吃干的也美。”老太太拉开架势要跟丽鹃叙话了,身体斜靠在楼下卫生间的门边。

  “来不及了。妈!要迟到了,麻烦你让一让,我连刷牙都不能放牙膏了。”丽鹃说,10分钟之内洗漱完毕换上套装踩上高跟鞋,手里攥着梳子就上路了。

  “哎!哎!哪能不吃早饭?胃要坏了!这孩子!一上午呢!”婆婆还追。  
    



   

 

 
二 反客为主(1)

       二 反客为主(1) 

  晚上回来,丽鹃站在门口按门铃,“亚平。”亚平没迎出来,婆婆出来了。

  亚平坐沙发上看报纸。公公还是在餐桌边抽烟。

  “妈!我回来了。爸!我回来了。亚平!老婆回来了你都不接一下!好歹问候一声啊!”丽鹃撒娇着抱怨。亚平头都没抬。

  “这都到家门口了还接什么呀?把包给我。我替你挂上。”婆婆接过丽鹃手里的东西。

  丽鹃一眼望去,觉得家里很陌生,或者说似曾相识。最显著的变化,家里按照婆婆的意思,重新摆弄过了。餐桌上的亚麻台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一次性塑料布。桌上的水晶花瓶也不见了。“婆婆眼里真有活儿!我昨天想着别把亚麻桌布给弄坏了,今天就换过了。不过花瓶呢?”丽鹃心忖。“我替你把桌布收起来了。那种高级货平时生活用不到的,还弄脏了败色,那都是来客的时候铺好看的。花瓶我也收柜里了,放那里落灰。”婆婆的话跟着丽鹃的眼睛走。

  布艺沙发从靠背到座位都依次铺上了毛巾被。因为一条毛巾被是铺不满的,所以两条不同花色图案的毛巾很不协调地塞在边边拐拐。原本与装潢配套的彩色沙发,现在变得不伦不类,像千疮百孔的百衲衣。“那沙发敞在空气里,没多久就不鲜亮了,要好看得懂得维护,平时不来人,蒙上个罩子有什么要紧的?来人再撤。这样洗起来也方便。”

  丽鹃很想说:要紧。很影响我生活的质量和我家居的心情。我可以和亚平滚在沙发上做爱,但现在就失了兴趣。忍了忍,没说。也没附和婆婆。婆婆有点尴尬。

  丽鹃将目光的焦点集中在起居室沙发后面的墙上。原本那幅《大浴女》,那幅著名的《大浴女》!现在下面拉了几排绳子!在画面的主要部分,挂上了贺年卡!

  “妈!!”丽鹃声调有点提高。这个震惊比较大。

  “你爸说了,整天在光屁股女人中间穿来穿去,觉得怪不适应的,天这么冷,别冻着,我就想了个主意,把你们收抽屉里的贺年片都拿出来挂上,又有节日气氛又健康。”

  “什么呀!这是世界名画!你看这家搞得!唉!”丽鹃掉头上了卧室,把门关上。

  卧室里,窗帘罕见地卷起,窗户都大敞着,屋里有一丝凉意。对楼的灯光强烈,即便不开灯,屋里也能看得清楚。

  而床上,向来乱成一团的被子,被叠得方方正正。

  亚平推门进来。

  “你看你妈把家搞的!叫她别那么勤快,没事多歇歇,还有,我们屋不要她收拾,我昨天换下的内裤都不在了,你丢避孕套的垃圾筐呢,也是她扔的吧?怎么哪儿都摸呀!”

  丽鹃的声音不高,压着火气。“小丫头,这就你不对了。你自己的内裤换了不放洗衣机里,人家替你收了你还不乐意。我妈又不是外人。我妈不是为这个家吗,她说的也在理呀。哪样东西不是钱买的,省点用不错的。那画儿我刚才也说她了。不过家里有老人,总要迁就点他们的审美观念不是?你一儿媳妇,我爸一老大爷,俩人都在裸体画下面穿来穿去,好像是不太礼貌啊?别气了,别气了。下去吃饭吧!脸笑开了给我看啊!在我们家可不许给老人做脸。”关于画的事情,亚平是跟他妈讲了,当时说的是:“哎哟妈呀!您还真有创意!”

  “亚平,你妈要这样,我可就不欢迎她住长了啊!她来这里是做客的,既不是奴隶也不是CEO,不能老越权做些让我不舒服的事情!”

  “放屁吧你!她是我妈,这就是她的家,搁我们那儿规矩,她老了就得跟我过的。你咋对我我都没意见,你要惹我妈不舒坦,我可不饶你!”亚平刮了一下丽鹃的鼻子。说“放屁”俩字的时候既有嗔怪又含着隐隐的威胁,刚柔并济。

  “吃饭啦!”婆婆在楼下喊。

  丽鹃尽量把脸拉短一点,进餐厅一看,好家伙!桌中间上了个脸盆,里面炖了一锅,连菜带肉,还是飘在汤面上的大肥肉,白花花的。炒了两盘蔬菜,个个盘子大如满月,堆得尖高。看着汤汤水水的,说不清楚是炒还是煮。丽鹃面对着眼前喂牲口的粗瓷大碗暗哭:我的碎纹青花小瓷碗呢?怎么一夜间就回到了长征年代?

  丽鹃把大碗推给亚平说:“你离电饭锅近,麻烦你把饭给我倒回去,我吃不了那么多。替我把小碗拿出来,盛半碗就好,谢谢。”

  亚平转身将饭倒回去,又拿出碗来按要求盛了半碗,递给丽鹃。丽鹃并不拿手接,却低头看看说,还是太多了,你再分一半。亚平说:“你吃吧!剩下的都是我的。”

  亚平妈捧着碗冷眼看,端着筷子,不说一句话。脸瞬间就长了半码。

  丽鹃尝了一口菜,死咸,下不去口。一片白菜叶子加一口米饭,就是丽鹃今天的晚饭。“我吃饱了,你们慢用。”丽鹃把剩下的饭拨进亚平碗里,转身走向客厅。

  饭厅里传来他们一家三口的谈话,“你姐夫最近……”“你老姑现在替我们看家……”“你二姨上次开刀呢……”“老白你知道吧?你爸的老科长……”饭厅里不时传来笑声。

  丽鹃感觉,这个家里,自己像个客人,在亚平他们三个中间,自己犹如隔着一层玻璃,虽然看得清楚,却水泼不进。当然,如果自己愿意,绕过那层玻璃,是可以将水泼进去的,其结果更有可能是他们家包括自己都全身湿答答。就这样远观挺好,既不远又不近,既不亲又不疏,既不冷又不热。  
    



   

 

 
二 反客为主(2)

       二 反客为主(2) 

  “既然不能保持亲热,能保持礼貌也就不错了。”丽鹃的观点。她不想将家庭关系搞得跟电视里的婆媳那样做作,铁得恨不能掏心掏肺喊闺女娘亲,也不能像某些弄堂的悍妇一样将关系搞得庸俗化,见面就拔枪。好不容易跳出了石窟门小市民的圈子住进了楼房,就要有楼房生活的样儿,像门户一样紧闭,又像窗户一样隔着帘子透一点温暖的灯光。她将这个定义为都市生活的家庭关系,与前一次去亚平家初见婆婆的热乎劲相比,有了本质的区别。“同一种社会关系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地域、不同的生活氛围下,会有不同的发展方向。”

  亚平妈在洗碗的时候拉着亚平耳语:“你哪能那样惯你媳妇儿?都没个形了。天底下只有女人吃剩饭的,你一大老爷们儿,咋吃她口水呢?那也不干净呀!”“哎呀!妈,自己媳妇儿,怕啥?整天搁一张床上滚来滚去,亲都亲了,还嫌口水?你真是老脑筋。”“什么老脑筋新脑筋?这是家风!男人在家是被供的,哪能那样作践?我就是不许!至少当老人面儿不作兴!瞧她那样儿,还叫你给盛饭,她那两手空着干吗来了?贱贴贴的。下次她再这样我就拉下脸说她了啊!到时候别闹得不愉快。你回去说给她听。老婆,那得教育!”亚平一咧嘴,没吱声。

  亚平拉丽鹃上了楼,关上书房的门,悄声对丽鹃说:“哎!你以后注意点儿,别当我妈面让我吃你剩的。她回头不高兴。”丽鹃翻翻白眼,回了一句:“那我就倒掉。”

  “得!那你还是给我吧!你要是倒了,我妈准得说浪费粮食天打雷劈,更唠叨!”

  “生活就像是猪肉炖粉条。”丽鹃夜深的时候在属于自己的电脑前敲击。“一锅烩是最便利的生活方式。省略过三碟四碗的修饰,关键要吃饱。简约是修饰这一种生活方式的美丽辞藻。”丽鹃突然来了灵感,打算以自己现在的生活方式做一期快节奏简单化都市生活。提倡“俭简”二字。也许,这万家灯火之下,衣着光鲜背后,有多少人穿着打补丁的内裤,用着旧棉毛衫剪出的抹布,只是你我都看不见罢了。丽鹃在报社负责“生活”的副刊,凡是有关生活的吃喝拉撒,装潢新趋势,购物新动向,吃在上海滩之类的柴米油盐都归丽鹃管。

  “这个不行!打回去重写。谁要你搞勤俭持家的?你这一勤俭,哪个家具商房产商到我这里做广告?”副刊主编的脸当场就拉下来了。“你的任务是什么?宣扬一种热情,激发一种欲望!买!买!买!什么时髦你推荐什么,什么贵你表扬什么。我们办报纸,不是给老百姓看的,是给广告商看的。广告商满意了我们才算成功。你看你写的!猪肉炖粉条!谁还有兴趣去饭店吃饭?都靠一张报纸五毛钱卖给老百姓,我这报社早都关门了!你连白菜都吃不上!太阳城刚打来一笔款子,叫推荐他们俱乐部式公寓,你去组个专刊,讨论一下俱乐部式公寓将是上海未来住房的发展方向。蓝天!白云!印度包头门卫!一年能用三个月的游泳池!资料在这里。去吧去吧!”主编到丽鹃出门气都没消。

  丽鹃看看主编身后墙上的大红字:“为民办报,办好报”的字样,内心苦笑。转身走了。

  “生活是夏威夷的阳光,终年灿烂。太阳城式的度假公寓,为我们提出了俱乐部公寓的新概念。”丽鹃又返回电脑前敲打。

  所谓生活,那是用来表演的。

  丽鹃觉得,自己的工作,与生活毫无关联,不过是挂着羊头卖狗肉,与其说自己是文字编辑,倒不如说是个挂着主治医生头衔的药贩;或者是街边西装革履,卖电动牙刷的推销商。  
    



   

 

 
三 上一堂教育课(1)

       三 上一堂教育课(1) 

  丽鹃带着二老板的指责和未完成的工作回家,嘴巴撅成两只台湾香肠。“亚平!我好伤心呀!”一进门,丽鹃就哇哇地撒娇。

  “亚平不回来吃饭了,加班要到晚上10点。”婆婆又站在门口迎着拿包。“他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丽鹃问。“跟家里打过不一样吗?知道个信儿就行了。吃饭,吃饭!”

  丽鹃一走进饭厅,胃口就倒了。桌上,放着昨天剩的猪肉炖白菜,今天里头可能也就续了点粉条儿,猪肉估计昨天就捞完了,于是,今天剩的就是白菜粉条汤。旁边放了一小碗番茄炒鸡蛋。大红的番茄非常活跃,而零星可找的鸡蛋显得萎靡。“吃呀吃呀!”婆婆吆喝着,还一个劲儿往丽鹃碗里夹粉条。公公对剩菜看也不看,筷子只往番茄上走。

  “妈,今天没买菜啊?”“买了。红烧肉我都放火上炖了,亚平一说不回,我就把火给关了。家里没人,就不用那么忙活了,昨天的剩菜还有,凑合一顿,明天再吃新的。吃啊吃啊!”

  丽鹃心里冷笑一声,哼,家里没人?我不是人,你不是人?难道就你儿子是人?想起以前亚平跟丽鹃说的笑话,说他们那里女人都没地位,若男人不在家而外头有人敲门,门都不开就回一句:“屋里没人儿!”当时还觉得特有趣,轮到自己了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亚平妈手里端着一盘昨天剩的炒白菜。那白菜的绿叶子昨天就被挑完了,今天只剩一堆白晃晃蔫叽叽皱巴巴的菜帮子。因为没有热,上面凝着点猪油霜,亚平妈炒菜放的油是从肉汤上撇出来的。“昨天的菜怎么没倒掉?”丽鹃问。“为啥倒呀?又不馊又不坏的,多可惜呀!我吃我吃。”

  “那你也得热热啊!冷着吃胃要坏了。”“热什么呀,就这几片菜叶,都不值个火钱,饭都滚烫的,两样一拌,正合适。”

  “何必呢,妈!家里又不是买不起菜,你这样亚平看到会伤心的,一把菜不过几毛钱,吃新鲜的也健康。”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不能浪费啊!你们都没过过苦日子。你不知道,六○年的时候,别说是菜帮子,就是好点的草根都找不到啊!钱虽然不多,可省一分是一分不是?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以前我跟婆婆过的时候,女人吃饭都不上桌的。好的,新鲜的,肉,都尽男人和孩儿吃。女人就吃剩的。他们男人要出大力气的,身子亏不得。我们多吃一口少吃一口没什么关系,糊饱就行。”

  “妈,我不吃剩菜的。以前我家爸爸吃。结婚以后一顿吃不完的就倒掉。这个我吃不下去。”丽鹃想想,没忍住,决定说出来。她显然可以憋着听着却不理,但她觉得她说出来是一种态度,否则就是默认了自己在家里的从属地位,而这在丽鹃眼里是不可忍受的。在大上海,哪家不是女人老大?丈夫都跟捧心肝捧宝贝似的哄着,丽鹃的妈妈,在家里吃块鱼,爸爸都先把刺挑出来。丽鹃既不希望亚平低三下四,又不希望自己被踩在脚下。平等——这个很重要。剩菜要不吃,大家都不吃;干活要不干,大家都不干。如果一个人首先在人格上就将自己屈尊,这个婚姻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哎呀!我就是一说,我没叫你吃呀!我吃我吃!”婆婆慌忙将空盘子又往自己手边揽了揽,还就势将剩菜汤泡进饭里。

  “你看你这房子,虽说住上了,贷款得还20年呢!20年啊!等还完了都半大老头老太了,有这一身债压着,浑身都不舒坦。能抓紧还就抓紧还吧!你贷款利息多少?”

  “五点几吧!”

  “你看看,这就是拿人家的钱过自己的日子,一年五点几,十年就五十几,二十年就翻了一番都不止啊!等于是给银行打工了。我要是你们,觉都睡不着,重石压心。要我说啊,当省则省,早还完了心理上不压迫。”

  “妈,现在都这样的呀,谁家买房子一次付清?那是暴发户。现在不买,以后买更贵。你自己也知道,我们这房子买完以后到现在都快翻一番了,等于把银行后20年的利息赚回来了。现在不享受,攒钱还房款,吃没吃到,穿没穿到,吃得不好,再累出病来,不是更不划算?你的观念要改一改,现在是以人为本,人好一切都好,要过得有质量。”

  “你们这些小年青啊!唉!没受过苦。我们那里说,地窖里啥时候都得预备着地瓜,粮仓里啥时候都得存点儿陈米,走一步要望三。凡事还是要替未来打算打算。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这还没孩子,有了孩子,动一下都是钱,得提早准备着。”婆婆就着几片烂菜叶往嘴里扒饭。

  “那就不要孩子,什么时候养孩子不觉得负担了什么时候再要。人首先得把自己顾好了才能顾得上其他。像以前那样,一家人匀一条裤子,还生一窝一窝孩子,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不说大人苦,小孩子也苦啊!生孩子要对孩子负责,不能给孩子好的生活,不如不生。”丽鹃话音刚落,公公开始大声咳嗽,咳到脸憋得通红。“啪”地一声掷下筷子走出饭厅。丽鹃斜眼看看,不说话了。

  丽鹃和婆婆都安静地吃饭。公公扭头又进来,歪着头,话里带着怒地说:“人这一辈子哪能光想自己舒坦?人是有社会责任的,你们的责任不仅仅是把日子过好了,吃饱了,享受着就完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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