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死于冬季-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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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咖啡厅。查理的手甚至还十分绅士地放在虹的后背。他们一出咖啡馆就朝露天广场的方向走。也就是在这一刻,他们看到了站在小街中央的青冈。
看到青冈后,他们很兴奋的样子,好像并没有任何对不起青冈的地方。青冈这时才突然想起,查理答应音乐会后,他会亲自来接她回家的。
在驱车回家的路上,青冈什么也没说。虹偶尔会把查理的问话翻译给她,但她却神情冷漠,只说音乐会很好,勃拉姆斯是德国的骄傲,她累了,只想睡觉。
无论青冈怎样克制,她愤怒的情绪还是逃不过查理的眼睛。直到他们开始为她莫名其妙的不高兴而深感恐慌,青冈才悠然闭上眼睛,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睡了。不过她知道真正的胜利者并不是她。
青冈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立刻锁上了门。其实自从她住进查理的乡间别墅,就从来没有锁过门。她也许真的期盼着能有浪漫发生,哪怕一夜风流!但是没有,这也是青冈为什么总是轻掩着她的房门。青冈在沮丧中洗了澡,又穿上了那件淡粉色的真丝睡裙。只是在今夜睡觉前的时刻,她没有为自己喷洒香水。然后青冈躺在床上。然后又坐起来开始吸烟。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在睡觉前吸烟了。她觉得自己直到此刻才真正放松下来,因为在这个别墅中她已经无需再期待什么了。
青冈想,也许此刻虹正在查理的床上苟欢。之所以想到“苟欢”这样的词汇,因为青冈觉得虹根本就没有资格和她的朋友交媾。虹是谁?有何德何能?不过是青冈的一个翻译,西江的一个学生,她凭什么第一次出国就能如此如鱼得水,甚至觅得新欢?其实青冈又何尝不该庆幸?她明明知道虹已经对她的家庭构成了威胁。对她来说把虹塞给查理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可是她此行海德堡难道就是为了把这个女人送给查理吗?
青冈愤怒说明她不愿意放弃查理。但是她也知道岁月是残酷无情的,世间哪个男人不喜欢青春?所以青冈只能忍痛接受这个现实,承认是她败下阵来。青冈当然懂得这是再简单不过的自然规律了,她只是不服气罢了。为什么男人在智慧和青春面前总是选择青春?为什么虹以她的青春抢走西江还不够,还要觊觎这个青冈本来满怀憧憬的查理?
青冈躺在床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她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当她屏神静气谛听,却没有听到楼下传来的呻吟和喘息。青冈越发觉得睡在这里,就如同睡在夏洛特·勃朗特姐妹小说的氛围里。特别是《简·爱》中罗切斯特先生那个有着很多房间的古堡中。她相信这个晚上,城堡里一定会发生什么。是疯女人用刀子弄伤了她的兄弟?还是城堡中深夜发出的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青冈的门果然在午夜被叩响。
如此被不幸而言中,令青冈毛骨悚然!她拖着长长的睡裙战战兢兢走到门口。她轻声问门外是谁?有人吗?她甚至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她确实无法预测在这样的深夜,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中究竟会发生什么。
虹的房间在楼下。而查理就住在她的隔壁。
青冈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打开门才发现自己的房间已烟雾腾腾。青冈睁大眼睛才看清了站在门外的虹。虹走进来后,她又看到了虹身后的那个查理。
你们要干吗?
显然他们都不曾睡觉。因为他们依旧衣冠楚楚,保持着咖啡馆那身优雅的装束,和青冈躺在床上想象的情景截然不同。
看到他们后青冈想关上门,想说她不得不相信青春的力量,而且她一直对青春深怀敬意。然而查理却用手臂撑住了那扇古老的门。意思可能是,你不能不给我们一个机会一个解释的机会。接下来虹说,密斯特查理想向夫人道歉。他认为他们之间无论有怎样的误会,他请来的客人不愉快了,这本身就是查理的错。
然后查理就把一张写满了漂亮英文字母的信交给了青冈。然后虹开始一字一句地为青冈翻译那封英文信件的内容。那封信自然充满了歉意乃至爱意。青冈太了解这一切 了,那些虚伪浅薄的男人通常都会这样做。如果是西江在做这种愚蠢的事情,她会毫不犹豫地立刻把他赶出房间。但查理毕竟是国际友人,而她们又是住在查理的家。今后他们还会在各种国际笔会中见面,迎头碰脸,她当然不愿意为了这些无聊的、微不足道的、甚至是假设臆想的小事就伤了他们之间的交情。于是青冈对查理点头微笑。一派毫不计较的气度,甚至表现出一种很外交辞令的鸽派的宽厚与温柔,弄得查理也不禁感慨万分。
虹最后告诉青冈,一会儿查理还会用英文重读一遍他的道歉信。而你一会儿要听的,也就是我刚刚为你翻译的那些。
虹说过之后转身出去,但是很快又被查理抓住,他要虹为他翻译最后的几句话。查理说青冈的不高兴让他烦恼了整整一个晚上。他很愧疚,也很难过。他不希望他和青冈的友情会这样结束。为了这一次的再度会面,他确实煞费苦心期盼了很久。他还说这也许是我们两个国度习惯不同,文化差异……
这时候虹已经走出房门。青冈追到走廊,看着虹走下楼梯。虹突然停住脚步。转身。面对青冈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然后门响。青冈知道,虹已经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但是谁又能证明在那个房间里,就一定没有发生过青冈想象的那种苟欢呢?
午夜中发生的这些让青冈震惊。这里虽然不是罗切斯特先生的桑菲尔德庄园,却也足够令人刺激了。
接下来查理就关上了青冈房间的门。当寂静的房间里只有青冈和查理的那一刻,那种语言的障碍让他们两人都感到了某种尴尬甚至紧张。查理首先示意青冈坐在沙发上,然后他就开始老老实实一字一句地宣读那封致歉信。青冈被查理的认真行事所感动。在午夜中倾听查理抑扬顿挫的声音,就像是倾听一首优美动人的诗,尽管她并不知道那些音节在诉说着什么。读过之后查理把那封信郑重地交给青冈。然后他就站了起来,做出要走的样子。青冈便也礼节性地站起来,拉开那种要送查理离开的架势。青冈那淡粉色的睡裙便也随着她身体的运动而不经意地飘散开来,将她的乳房半遮半掩地暴露在查理眼前。
青冈在查理火辣辣的目光中,下意识地掩住了自己的胸膛。当她再度抬头的时候,查理眼中的焰火已经彻底喷发了出来。接下来无论是他们的拥抱接吻,还是干脆上床 ,则都在情理之中了。
他们做爱。很新异美好的那种。查理如愿以偿。青冈又何尝不是盼望已久之后的满足?是的,她喜欢查理。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了。她所以不愿意让西江来海德堡。哪怕 她并不真的了解查理。而使这种喜欢升级的直接原因,就是虹和查理的那一次坐咖啡馆。青冈不知道那是不是一种欲擒故纵?但另一种可能也是不能排除的,那就是查理两个女人都想要 !
接下来的人物关系发生了逆转。以前经常是他们三人一道出门,一起吃饭,一种和谐相处的样子。但是自从道歉信事件发生,查理似乎就不再需要虹了。他总是单独和青冈在一起,开会或者坐咖啡馆,甚至购物。而且几乎每个晚上,查理都会敲响青冈的门……
虹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副无辜的模样。她永远不会再醒过来,当然也再不会想起海德堡那些对她来说噩梦一般的夜晚了。
青冈却永远不会忘记,当那个晚上当查理推开了她的门。他们的房间都在楼上,所以他们的亲密交往就更是轻而易举。青冈一直觉得虹可能不知道这些。但是那个晚上查理走进来后,青冈关门时下意识地向楼下望去。
已经是深夜。
但青冈还是透过旋转的楼梯看到了那个景象:虹正抬着脖子往楼上看。
就这样她们的目光不期相遇。虹做出刚刚从卫生间洗澡出来的样子。她的头发确实是湿淋淋的,但眼睛里却充满仇恨。两个女人就这样隔着楼梯相互对望着。她们僵持了很久。差不多有一分钟。她们在沉默中在肚明的对视里,对望着。漫长的一分钟后,还是虹 首先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青冈脸上的那种冷酷的微笑是她自己看不到的,但她却看到了虹的眼睛里正在凝聚的火焰。那是失败者的火焰。于是青冈立刻为自己的胜利骄傲。因为她怎么也想不出,查理竟然在她和年轻的虹之间最终选择了她?她不仅年老不仅憔悴而且还不能和查理语言沟通……
青冈记得那个晚上,她故意和查理弄出了很大的响动。她故意大声喘息,放肆呻吟,甚至歇斯底里的又喊又叫,让查理以为是他带给青冈的欢乐!尽管和查理做爱时青冈确实神魂颠倒,但骨子里却一直是清醒的,那就是一定要让楼下的人听到楼上的翻江倒海,一定要让虹知道她已经被打败了,查理是属于青冈的,只属于她一个人。
午夜里虹与青冈充满敌意的对视,某种意义上就彻底公开了青冈和查理的性关系。这种关系一直延续到青冈离开海德堡。然而青冈和查理告别的时候,却没有那种肌肤之亲之后的难舍难分,这一点甚至青冈自己都很惊讶。青冈毕竟是理智的,因为她知道她必定要回到西江身边去。她也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因为寂寞才跟查理睡觉,她之所以不停地要查理,守住查理,就是为了证明在和虹的争斗中,她赢了!她不怕虹把这一切告诉西江,因为对她这样的女人来说,已经不在乎失去男人了。她也不相信西江会为了她短暂的逢场作戏就离开她。当然如果西江真的因此而离开她也不奇怪,那一定是西江早就有了离开的企图。
海德堡之旅过后,虹和青冈成了骨子里的仇敌。虹不仅不感激青冈让她看到了美丽而沧桑的海德古堡,反而从此对她满怀怨愤。特别是当她看到青冈和查理在机场拥抱吻别的时候,她的恨就更是一泻千里!以至于当查理转过身来和她亲切告别的时候,她的坚定的拒绝简直令查理瞠目结舌。她甚至不愿向查理伸出她冷冰冰的手。
青冈在查理送给她的墨镜后看到了这一切。但是虹却看不到青冈眼中的微笑。
后来青冈在虹的耳边说,你不该这么没有礼貌。
她们从海德堡回来后,青冈也曾有过些微的紧张。但是她后来觉得,虹可能并没有把她们在海德堡的争风吃醋告诉西江。这也是青冈为什么一直仇视虹,却又不能真正轻视她的缘故。她想这可能就是虹做人的老到。虹一定以为告密者是丑陋的,所以她不屑去做。虹只是在和青冈竞争男人的这个点上不遗余力,不甘示弱,不屈不挠,乃至于不择手段! 也许她并不承认自己输掉了查理这个回合,只是时机未到罢了。所以虹就更不会放弃西江,她知道在西江这里还有一个可供她竞争的舞台。她还知道在西江的舞台上,青冈已经没有了青春,但是她有。青冈没有为西江生过孩子,她才会冒险让西江去体验那种做爸爸的喜悦。甚至连闪电般嫁给彼尔也是虹引诱西江的一种欲擒故纵的手段。因为在她的人生中已经没有了任何别的目标,她的理想只有一个,那就是抢走青冈所有的男人。
回国的飞机上,虹尽管气恼却只能无奈地坐在青冈身边的位子上。在十多个小时漫长的飞 行中,在满舱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中,虹突然觉得好像只有青冈一个人是可以接近的。而且她们就要共同回到西江身边了,她知道只有和青冈和睦相处,日后才可能后顾 无忧地和教授在一起。
青冈记得在飞机上虹突然问她,你们是怎么交流的?
你是说在床上?
虹眼睛里那么纯洁的目光,我是说,相互不懂的时候?
怎么会不懂?形体和动作都是语言。
虹充满好奇的神情。
青冈继续说,难道人类在产生语言之前,就不曾繁衍后代?
然后是青冈意味深长的笑。
余辛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这个年轻人的痛哭是撕心裂肺的。他是今天为虹送行的人们当中,唯一表现出撕心裂肺的男人。那是他作为虹的一个学长一个朋友的真诚的表演 。
余辛没有像他和虹共同的导师西江那样去亲吻虹的嘴唇。让余辛刻骨铭心的,不是虹的美貌和身体,而是她持之以恒的对余辛婚姻的不满和嘲笑。虹活着的时候,余辛从未意识到这嘲笑的意义,或者他就是为了存心和虹作对,才娶了家乡的那个可怜的女人,就如同虹就是为了羞辱余辛,才闪电般嫁给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彼尔!余辛以为那是虹在故意折磨他,让他看到那个被人们一向认为是轻浮的女人也是有人要的。但是现在虹死了(他怎么能相信一向那么自信那么咄咄逼人的虹就突然死了呢),他才真正意识到,失去了虹对他来说是怎样的打击。那么的痛彻心肺,寸断肝肠,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只有虹的永远的离去,余辛对自己的婚姻才有了第一次真正的认识。他也才痛定思痛地反省自己,后悔在虹请求他的时候,却被他狠心推开了。他不仅拒绝了虹,还用那些众所周知的理由伤害她。什么她在人们印象中的轻浮,什么她和导师不清不白的关系……
是的,余辛记得虹流着眼泪离开的那一刻。一向那么坚强的虹竟然也流泪了(至今想起来仍令他于心不忍)。他记得虹临走时只让他回答一个问题。那就是,你难道就没有自己的思想吗?你是怎么看待我的?你自己是不是希望和我在一起?
然而就在那个铸成终生之悔的夏天,余辛竟鬼使神差地迎娶了他的新娘。然后他就彻底地 失去了虹。尽管他一直要求自己把虹当做亲密的学妹,但他还是因为虹的疏远而怅然若失,从此不再快乐。
余辛看着虹的尸体被熊熊燃烧。在火焰中他默默发誓,一定要离婚。他觉得大概只有离婚才能告慰在烈火中永生的虹。他发誓决不让虹再嘲笑他。但是随着那熊熊火焰慢慢熄灭,虹的身体化为灰烬,余辛竟然也随之冷却了下来。这时候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需要在活的妻子和死的虹之间作出最后的选择。这样的选择让余辛进退两难。是坚守对死者的诺言,还是与无奈的现实和解?为了一个逝者他有必要去伤害一个无辜的活人吗?而这种伤害必将是两败俱伤,反正虹是永远也追不回来了。那么他余辛这个一向循规蹈矩的男人,有必要让自己变成一个可笑的浪漫小丑吗?
彼尔以他企业家的气度,沉着地处理着虹葬礼上的所有事宜。紧张而忙乱的工作让他暂且忘记了心中悲伤,好像他正在做的是一件产品,而不是在给一个亲爱的人送别。所以他在推出这个产品之前要用心策划,精心宣传,小心包装和倾力推销。而当他专心致志地做着这些的时候,他的脑子里自然就没有虹了,哪怕虹就躺在他无所不在的视线中。但是他还是功利地知道虹已经死了。死而不能复生。所以任何情感的投入对彼尔这个极端务实的人来说,都将是一种毫无实效的浪费。
所以彼尔不必再对一个死人有任何作为,但是让他头疼的是,那个仍然躺在产院育婴房里因早产而不死不活的孩子。彼尔知道这个孩子可能不是他的(就如同他知道虹也不完全是他的),但也不能确切知道究竟是谁的。从本质上说他并不真正了解虹,也不想知道虹究竟和哪个男人睡过觉。所以他只能在前来送葬的男人中小心推测,以至于对每个悲伤的男人都心怀疑虑,但却又只能把这些怀疑深藏于心。然而要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