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一年-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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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这也大约需要四五天时间。 “为什么本地银行开的支票需要那么久才能兑现?我们能不能一起到银行去,当场办理兑现呢?” “对不起,这我们可办不到。” 现在是中饭时间。法国在两方面领先全球—官僚主义和美食主义,现在两者联手,使我们陷入了莫大的困境。 这次经验让我们变得有点神经质。有好几个星期,我们出门一定携带所有证件,见到任何人都赶紧出示护照和出生证明,也不管对方是超级市场的收银女郎,还是帮我们运酒上车的合作社老头,而对方也总是对我们的文件甚感兴趣,因为证明文件在这里是神圣而值得尊敬的。不过他们也不懂我们为什么带着证件到处跑,经常听人问道:“是不是在英国都得这样呢?英国真是太奇怪,太无聊了。”面对以上问题,我们只能无奈地耸一耸肩。在这里,对这个动作我们已经练得滚瓜烂熟了。
一月 这一年的记忆是由一顿午餐开始的朦胧春意(图)
寒冷的天气一直持续到一月底,之后,天气明显地转暖了。我们期待着春天,而我,更急着想听听专家怎么预测。于是,我决定去请教那位林中贤者。 马索习惯性地揪着他的小胡子,沉吟着,表示是有春天的迹象可循。像是怕我质疑他的论断,马索紧接着隆重推出了令我印象深刻的老鼠学说。根据马索的观察,老鼠能比精密的人造卫星更早察觉出春天的到来。这几天,他家屋顶下的老鼠便异常活跃,事实上,有一天晚上还吵得他简直睡不着觉,朝天花板开了好几枪才让它们安静下来呢。 马索在展示了他博大的动物学知识之后,又向我显示了他对天文学的精深研究。他说,新月就要出现了,而每年这个时候,新月也常常会带来变化。根据这两个明显的预兆,他预测今年的春天会来得早,也来得暖。我听了急忙赶回家,看看院子里的杏树有没有开花的迹象,同时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清洗清洗游泳池了。
二月 冰封雪埋的日子冰封雪埋的日子
当地小报《普罗旺斯日报》的头版通常刊登的都是些诸如本地足球赛的成绩,地方小政客不着边际的言论,以及发生在素有“普罗旺斯的芝加哥”之称的卡维隆(Cavaillon)小镇上,号称惊心动魄的超市抢劫案等无足轻重的琐碎小事。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当地人开着他们的小雷诺轿车,因试图模仿一级方程式冠军车手阿兰?普罗斯特未遂而酿成的血案。 二月初的一天,所有寻常新闻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头版头条与体育、犯罪、政治等一概无关。“普罗旺斯银装素裹!”标题赫然醒目,字里行间潜藏着一分喜悦。而这种喜悦似乎多少都与下文中因为天气反常而造成的种种事故有关。这类故事包括:母婴深夜受困大雪包围中的汽车,居然神奇地安然无恙;老人险些冻僵,幸得具有助人为乐之精神的警觉邻居发现,方得脱险;直升机从冯杜山凌空抢救被困登山者;邮差克服重重险阻,忘我递送电费账单等动人事迹。另外还有白头老翁忆往昔冬日,峥嵘岁月愁的怀旧情怀。总之,关于这场大雪的文章几天几夜也写不完。读者完全可以想见写稿的记者是如何摩拳擦掌地在文章中铺撒惊叹号的情景。 节日般热闹的新闻旁边还附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尼斯蔚蓝的海岸边,人行道上棕榈树覆满雪花,像一列白羽织成的巨伞。另一张是在马赛街头,一个衣着臃肿的身影,用绳子努力牵动着一个带滑轮的暖气片在雪地中行走,活像拉着一条宁死不屈的狗在散步。报上见不到乡村雪景的照片,原因是乡间的道路全部被大雪封断,而最近的铲雪机器也在300公里以北的里昂才有。习惯了在灼热的柏油马路上驾车奔驰的普罗旺斯人,既便是勇猛无畏的摄影记者,也不敢冒冰上华尔兹的危险,而宁肯待在家中或隔壁的小酒馆里打发时日。不管怎么说,冰封雪埋的日子毕竟不会太久。这是气候偶尔的失常,就像老天爷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却使顶着风寒准备出门的人有了借口,在咖啡里多加一匙奶末,或是喝一杯浓烈的酒,壮壮胆气。
二月 冰封雪埋的日子寂落寞的山谷
我们的山谷在一月的寒冷中就已经变得沉寂落寞。眼下,冰雪覆盖更增添了一份额外的肃静,整个地区仿佛与世隔绝。阴郁美丽的卢贝隆山似乎为我们所独有,只是在雪地上有时可以发现偶然经过的松鼠和野兔的足印。除我们之外,再没有人类的痕迹。天气稍暖时还经常见到全副武装的当地猎人们,趾高气扬地在山中巡视,现在连他们也深居简出,完全屈服于大自然的威力了。我们也曾自以为听到过几声枪响,后来发现,原来那不过是树枝不堪白雪的重压而折断时发出的声音。除此之外,周遭全然寂静一片—马索后来形容,那会儿静得连老鼠放屁都听得到。 我们家的附近已经覆盖了厚厚的积雪。在阵阵凛冽北风的助威下,雪渐渐堆积得淹没了膝盖。出门步行往梅纳村(Menerbes)买一条面包变成了一项历时需近两个小时的探险。来回的路上见不到一辆移动的汽车,盖满白雪的汽车比温顺的绵羊还老实而安静地停在傍山的路旁。这种平日在圣诞卡中才会出现的风景感染了村里的居民们,他们兴冲冲地在光滑的街道上尝试着行走和滑行,脚步错乱,个个像醉汉溜冰。太阳终于从云端深处探出头来。村政府的清洁队,实际上也就是两个由普通扫把武装起来的小伙子,在村中的几个重要据点—肉店、面包店、杂货店和咖啡馆前扫出一条无雪的道路,供人们进出。村里人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庆贺彼此以坚忍不拔的精神度过了这场浩劫。一个脚踩滑雪板的人从市政厅方向出现,与村里除他之外、惟一的辅助交通工具拥有者发生了不可避免的碰撞。那位仁兄在事故发生时,正得意洋洋地安坐在一辆古老的雪橇上招摇过市。可惜《普罗旺斯日报》的那位记者不在场,否则,他很可能会写下这样的标题:“大雪再次酿出重大车祸”。而他大可以坐在温暖舒适的咖啡馆里现场报道整个事情的经过。 狗儿们很快适应了雪地,它们像小熊似地钻进雪堆,染白了身子再钻出来,然后在空旷的雪野上大呼小叫地蹦跳起来。它们甚至还学会了滑冰。几天以前我还打算好好清洗一番的游泳池,现在完全冻结成一块蓝绿相间的坚冰。这一发现让狗儿们兴奋不已,它们先是放两只前爪上去看看,接着是小心翼翼地放上第三只,终于最后一只也跟上来了。突然,它们的动作停住了,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想来,它们一定是在思考,为什么头一天还是能喝的东西,第二天却能够站在上面了?但不一会儿,它们的尾巴便又开始兴奋地打起转来,不久后,它们滑冰的技术更是得到了飞跃式的发展。我以前总觉得狗的身体是依据四轮驱动汽车的原理设计的,每一只脚都有同等的推进力。这会儿我才发现,我可能是错了,狗儿们力量最大的也许还是后脚。它们在冰上滑动时,前半身可能还在打算直线前进,但后半身却会完全失去控制,尾巴左摇右摆,有时候几乎还有翻车的危险。 我们像是被放逐到景色如画的冰海上漂流,放眼望去,景色令人心旷神怡。白天,周围的一切都使人愉快。我们到远处散散步,砍砍柴,再来一顿丰盛的午餐,丝毫不觉得冷。但到了晚上,即便穿着毛衣坐在火堆旁,再用更加丰盛的食物填充肠胃,还是能够感觉到寒意不断从脚下的石板和四周的石墙中渗出,冻麻了脚趾、冻僵了肌肉。我们常常九点钟就上床,而清晨坐在早餐桌上,一呼吸便形成一团雾气。如果曼尼古希的理论正确,这世界比以前平坦了,那么以后的冬天怕是都要像这么冷啦。这会儿,我想我们已经不能再假装自己住在亚热带,而应该清醒地认识到,是向中央供暖系统的诱惑投降的时候了。 我打电话给曼尼古希先生,他不无担心地问起我家水管的状况。我告诉他,水管还好好地挂在那儿。“那我就放心了,”他说,“因为现在气温是零下5℃,开车太危险了,而我已经58岁了,还是待在家里的好。”旋即他又说:“我在家里吹笛子呢。”据他说,每天吹吹笛子,不仅能让手指保持敏捷,还可以忘掉管道疏通工作的烦恼。接着,他开始大谈巴赫、亨德尔等作曲家。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的思绪引到我们需要暖气这个世俗的问题上。终于,我们达成了协议,等马路上的雪一扫干净,我就上他家去一趟。他家里存有各式各样的暖气设备—用瓦斯的、用油的、最近更是引进了一种新式太阳能暖气板,都可以展示给我看。我还可以顺便见见他的老婆,一位出色的女高音。看来,我势必要在众多暖气机和水龙头的环绕中欣赏一场音乐会了。
二月 冰封雪埋的日子石桌方案的诞生(图)
对温暖气候的渴望让我们联想到夏日的美好时光,于是,我们开始计划把有围墙的后院改建成露天茶座。院子的一头原来就有一只烤肉炉和一个吧台,所缺的只是一张坚固耐用的大桌子。我们站在15公分厚的积雪中,想像着八月里在这里吃午餐的情景:桌子应该至少有五英尺半见方,才坐得下八个古铜色肌肤的赤足汉子,放得下大盘大碗的沙拉、馅饼夹乳酪、橄榄油烘面包,还有一瓶一瓶的冰镇葡萄酒。北风呼啸着吹扫过庭院,将院子里的积雪挥洒得漫天飞舞。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中做出了决定:那必须是一张方桌,桌面应该是一整块巨大的石板。 卢贝隆山区盛产石材,种类很多,应用广泛,令人叹为观止。塔佛采石场出产的寒石平滑细密,色呈灰褐;拉考斯特村产的火石则粗糙质软,呈乳白色。除此之外的石材尚有约二十种,颜色深浅与质地各异。从做壁炉和游泳池、砌墙、铺地板,到花园凉椅和厨房水槽,都有合适的石材可用。在英国或美国可能会使用木材、铁材或塑胶的地方,在这里全部用石头代替。据我们发现,使用石材的惟一的缺点是,冬天里石头是冰冷冰冷的。 更让我们惊奇的是石头的价格。按面积计算,石材比油毛毡还便宜。这一大发现让我们喜出望外,以至于非常轻易地就忽略了放置石头的代价。我们决定不等大地回春,就在风雪漫天的日子里,亲赴采石场,寻找合适的石头。朋友们向我们推荐了拉考斯特村一个叫皮埃罗的石匠,说他除了手艺好,价格也公道外,还很富有创意及个性。我们跟皮埃罗约好,第二天大清早八点半,趁着采石场还没开工便去他那里碰头。
二月 冰封雪埋的日子石材的世界
遵照路标指示,我们从拉考斯特村弯上一条小道,穿过橡树林,便来到一片开阔的旷野。这里幽静整洁,看起来丝毫不像印象中的工业矿区。正当我们打算掉头回去的时候,却差一点跌进我们要找的地方—一个散放着各类石块的大坑。这里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石材原料,有的已做成墓石、纪念碑、花坛、带翅膀的天使、小型凯旋门或者粗短的圆柱。一间小屋瑟缩在大坑的一角,窗户上落满陈年的石尘,早已经混沌一片了。 敲门进去,发现皮埃罗正坐在里面。他头发蓬松地随意摊在头顶,留着一嘴黑色的大胡子,眉毛浓密而乌黑发亮,颇有一股海盗的气势。他一边对我们的到来表示欢迎,一边用一顶揉得不成形状的呢帽掸去屋内两张椅子上的尘土,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帽子放回桌上,盖住那里的一部电话机。 “英国人,嗯?”皮埃罗显然对我们早有耳闻。我们点点头。他倾身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有一辆英国车,阿斯顿?马丁老爷车,棒极了。”他把指尖放在唇边略微思考了一下,这使得他肮脏的大手在他的大胡子上留下了少许白色的石灰粉尘。接着,他便开始在桌上的纸堆里东翻西找,掀得尘土飞扬。据他说,汽车照片明明就放在那堆图纸下面。这时候,电话铃骤然响起,皮埃罗飞快地从帽子底下掏出话筒,脸色愈听愈显得沉重起来。 “又有人定做墓碑,”放下电话,他说道,“都是天气不好。老年人受不了这鬼天气。”他四下寻找那顶帽子,最终在自己头顶上找到,并再次放回电话机上,像是要把坏消息遮盖起来。 他的注意力终于转了回来,说道:“听说你要一张桌子。” 我已经把心目中的理想桌子画成了一幅详细的草图,大小尺寸标得清清楚楚。我对这张图的制作相当自豪,至少我敢肯定,任何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孩子看到我的绘画艺术,都一定会以为是一幅杰作。皮埃罗显然与我们不在同一个认识水平上,他略微看了看我画的草图,又扫了一眼图上的数字,摇了摇头。 “不行。这么大的一块石板,厚度得加倍。而且,用不了五分钟,你的桌脚就会‘砰’地一声垮下来,因为你这桌面的重量起码也得有……”他在我的草图上潦草地进行了一些演算后,说道:“……三四百公斤。”他把纸翻过来,开始在背面一阵涂抹。“呶,你要的是这个。”他把绘好的图样推过来给我们看。的确比我画的高明多了,简直是一件完美的雕塑品:线条简单明了,比例精确。“怎么样,1000法郎,含运费。” 我们敲定了价钱,我答应几天以后把支票送过来。 送支票的那天,已是傍晚时分。我发现皮埃罗整个人完全变了一个颜色,从头上那顶呢帽到脚下的靴子,通体灰白,好像刚在糖粉堆里打了个滚似的。他是我生平所见过的第一个因为一天的工作便老了25岁的人。据我们的朋友说,皮埃罗每晚回家,他太太都要用吸尘器吸遍他的全身。朋友们还说,他家所有的家具,从摇椅到浴盆,无一不是用石头做成的。这些话我原来还将信将疑,但此时此刻,却确信无疑了。
二月 冰封雪埋的日子奇异的虚幻世界
普罗旺斯的深冬有一种奇异的虚幻氛围。寂静加上空旷,给人一种与世隔绝之感,像是脱离了正常的生活轨迹。人生活在这种特殊的氛围里,竟然会产生一种奇幻的心境。这时,即便在森林里迎面遇见精灵,或在月圆的晚上看到双头山羊,我们似乎也不会觉得惊讶。这种感觉与过去夏天里来度假的情形相比,自有另一番意趣。 不过,对这里的其他人来说,冬天可能意味着无聊、沮丧,甚至更糟—沃克吕兹省的自杀率据说是全法国最高的。住在3公里外的一个男子,便在某天夜晚悬梁自尽了。消息传来,所谓自杀率对我们便忽然有了一种超越统计数字之外的震撼。 地方上如果有人过世,商店和一些人家的窗户上会贴出小小告示。教堂则会用钟声为死者送行。送葬的人穿着不经常穿的正式服装,列队缓步向山村墓地行进。墓园通常位于村子里景致最好的地段。当地一位老人就这一点解释道:“死人应该拥有最好的景观,因为他们要在那里待很久很久。”说罢,他为自己的幽默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笑得简直岔了气,以至于我一时间不禁担心他是否大限已到,也会就此加入被葬者的行列。我告诉他美国加州的墓园是钱付得多风景便好,否则便萧索冷落。他听罢并不怎么惊奇。“到处都有傻瓜,”他说,“死人和活人都一样。”
二月 冰封雪埋的日子深冬里的一丝暖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却一点也没有冰融雪化的迹象。不过,农夫们已经驾驶着拖拉机把路面清出两条黑色的轨迹,汽车可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