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文坛亲历记-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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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改为周刊出版,萧乾与《文艺报》之间的蜜月并不长,充其量也不过三个月吧。作协反右一开始,他首当其冲地被“端”出来了。他是中国民主同盟作协支部的副主任,自然跟章、罗那些“右派大野心家”有“关系”。他组织发表在《文艺报》上那些非党的文人、翻译家对文艺、出版工作提出批评意见的文章被认为是“放毒”、“点火”、“偷运毒草”。他自己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的一篇写得很平和、涉及对人事工作的意见的文章《放心·容忍·人事工作》,也被确定为大毒草。他大概被认定了是一条浮出水面上来的大鲨鱼、大毒鱼,谁也救助不了他。尽管他有两位早年在《大公报》时期的文友,此刻都在作协的领导岗位上。其后的《文艺报》一篇又一篇的批判文章揭这位副总编的“老底”。他的同事们、盟友们写的文章毫不犹豫地说他是“洋奴政客”,甚至“曾经为法西斯辩护”。
中国“作协”反右扫描(2)
《文艺报》钟惦棐案:和萧乾不同,钟惦棐是1937年参加工作的老共产党员。他长期在电影界,熟悉电影业的情况,思想敏锐、活跃,擅长写艺术评论。他的某些电影评论文章,没有那些常用的空话、套话,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真正的艺术分析。《文艺报》在1956年下半年曾发表过他一篇谈法国电影《没有留下地址》的文章,我至今记得它的标题叫《重要的和不重要的》,是当时大家谈论得较多的一篇好文章。不久,钟惦棐从中宣部文艺处负责电影工作的岗位,调《文艺报》任艺术部主任。他写了一篇《电影的锣鼓》的文稿,刊于《文艺报》1956年第23期的头条。文章根据一些影片上座率不高的统计材料,首次提出了影片的票房价值、观众心理等长期为人们所忽视的问题,用现在说法是摄制电影在注重社会效益时也不可忽视经济效益,或者说也要注意市场信息、市场规律。这在今天的读者很容易理解,但在当时是“超前”了。这篇文章并非钟惦棐个人署名,而是以“本刊评论员”名义在显著地位发表,影响也就更大了。当时“文汇”、“光明”两报正在讨论电影问题,《文艺报》评论员的“锣鼓”一敲,也就更热闹了。但报纸也登了不同意见,如《文汇报》就登过批评这篇文章的稿件%%%。但在1956年末直至1957年初春,报刊上关于电影问题的讨论仍严格限制在学术范围。不能设想这篇以“本刊评论员”名义发在权威刊物头条的文稿(那时钟惦棐仅是艺术部主任,并非编委会成员),不经过《文艺报》编委会(常务编委是张光年、侯金镜、陈笑雨)审批、拍板能够出来。那时还不存在“阳谋”,发表要么是推荐,要么是为了推动问题讨论。1957年3月,情况有了一点变化,毛主席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发表讲话,这次会邀请许多党外知名人士参加。毛主席在谈到党内情况时,说有的人有“左”或右的倾向,“左”的倾向的代表是陈其通等人和他们的文章《对当前文艺工作的意见》,而右倾机会主义的代表则是钟惦棐和他的《电影的锣鼓》。1957年反右后,钟惦棐的问题,迅速升级,由内部检讨,变为报刊上点名,公开的批判斗争;由“右倾”变为“电影界反党头目”,“指挥向党进行冲锋包围”的资产阶级右派。就连《电影的锣鼓》的发表也和任何人无关,而是钟惦棐个人的行为,是他“用了不合法的办法”,“向党的高级领导机构抛出的一份挑战书”。而钟惦棐在电影界、艺术界所有的作为都是为了“反对党的领导”,他成了十恶不赦的“敌人”。
《文艺报》“二唐”案:唐因、唐达成原是丁玲、陈企霞主编《文艺报》时期留下来的最突出的青年业务骨干,他们很自然地被怀疑在人际关系、思想情绪上同丁、陈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划右的最直接原因是两人在五六月间发表的言论、文章,被认为是“对党的领导抱着严重的对抗情绪”。唐达成发表了一篇《烦琐公式可以指导创作吗?》,副题是“与周扬同志商榷几个关于创造英雄人物的论点”(6月9日出版的《文艺报》1957年第10期),不管他的文章有无道理,这是极为犯忌的。据我所知,“文化大革命”前周扬同志是文艺界最高权威,他无疑代表党的领导。文艺界开会,只要周扬讲了话,其他的发言人,不论你是大师、文豪,理论家、作家、艺术家,都会说拥护、赞成。谁要说声“不赞成”或发表不同意见,那简直是对党的领导人的亵渎和冒犯,是难以想像的事了。尽管文艺理论问题作为学术问题,本应以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精神,不分领导、被领导,展开平等争鸣讨论。但在中国文艺界积习已久,说了不同意见等于冒犯领导的观念在那时多数人中还难以改变。退一步说,即使在非文艺界,提了不同意见即等于反领导,反具体领导人即等于反党的逻辑,在反右扩大化中已愈演愈烈,唐达成是难逃劫数的。唐因则是对1954年全国文联、作协关于批评《文艺报》的决议说了些不同意见,这也是不能允许的,这被认为是为丁玲、陈企霞翻案,难道还不是反对《文艺报》的现领导,“对党的领导抱着严重的对抗情绪”吗?他们的罪名还有“要把《文艺报》办成资产阶级的‘自由论坛’”,要“退出《文艺报》”,另办同人刊物。
《人民文学》李清泉、俞林案:李清泉,延安“鲁艺”出身,曾长期在东北教育界工作,1955年重返文学界,任《人民文学》编辑部副主任、主任,1956年离职到作协当审干办公室主任。1957年三四月间,秦兆阳因《现实主义———广阔的道路》论文和修改王蒙小说问题以及被认为贯彻双百方针不力而实际靠边。李清泉“受命于危难之际”,回编辑部接编《人民文学》。他执行作协领导的指示,大胆果断,贯彻双百方针毫不迟疑。以其编辑的胆识、慧眼和辛勤努力,编出了体现双百方针的《人民文学》5、6月合刊和7月革新特大号。他扩大了组稿面,使“五四”以来一批老作家如康白情、沈从文等重新面世,同时推出了李国文、宗璞等一批新人的力作。革新特大号出来后,作协一位领导人曾打电话对其表示祝贺。但随后反右扩大化,李希凡、姚文元等带头发表短文和长文批评《人民文学》代表了修正主义创作逆流,革新特大号变成了“毒草”专号。中国作家协会很快编印出来供内部阅读的一本厚厚的《人民文学》毒草集,其中理论方面,除收秦兆阳的《现实主义———广阔的道路》一文,还收入了近半年多来,包括5、6、7期《人民文学》发表的许多评论、杂文,有李清泉用笔名写的批评社会上右派的杂文、编后记和笔者及编辑部其他编辑写的短论、杂文等。作品则赫然收入了李国文、宗璞等刚发表的新作。毒草集在《人民文学》编辑部引起了深深的震动。(顺便说一句,当时作协发下来上级单位编印的一批供批判用的、16开的白皮书如《冯雪峰言论》、《姚雪垠言论》、《吴祖光言论》、《刘绍棠言论》等等。凡被编印了言论集的人,准在劫难逃。)许多人思想不通。耿直的李清泉贴出一张小字报,其大意谓若说《人民文学》成了修正主义逆流,作协某些领导人也有其责任。李清泉不久被划为右派,成为《人民文学》被划右的第一个领导干部。其罪名之一是说他“恶毒”攻击肃反,因为他在给上边提意见时,用了一句嘲讽的语言,说肃反如同“拉稀”(指不重证据地扩大了打击面),而审干(指审查干部、平反错案,落实政策。李清泉是作协这一工作的具体负责人)是“擦屁股”。再就是编刊物“放毒”。若干年后他才知道,倒霉的契机其实是他贴出来的那张小字报。
中国“作协”反右扫描(3)
俞林是来自解放区的一位小说家,写过《老赵下乡》、《人民在战斗》等中长篇小说。他出身燕京大学,抗战军兴参加八路军打游击,做地方工作,又因其擅长英语,1946年曾参加北平军事调处部的工作,任我方译员。解放后曾任中南作家协会副主席,1956年参加我国一个文化代表团出访南美。1957年已调外交部,显然准备再次履行外交官的职责。正在此际,《人民文学》的秦兆阳、李清泉两位负责人相继出事,编辑部的业务领导处于真空状态。作协急急忙忙找外交部商调来俞林,任《人民文学》常务副主编。俞林到职一个月主持编辑了反右的《人民文学》1957年第8期。他本人也在《文艺报》发表了反右文章。谁知9月间突接通知,俞林因其5月份在外交人员进修班上的发言,已在外交部被划为右派。(俞林的发言据说只是从总结经验教训的角度,建议“肃反”不要搞群众运动,而被定为“攻击”肃反运动,划右。)俞林只好立即离开副主编岗位,等待他的是批评、处理(作为右派,开除党籍,送至农村劳改)。俞林其人,一向温文儒雅,谨言慎行,从没有偏激过头的言辞。(他曾告诉我,在外交部进修班的那次发言还是逼出来的呢。“上边要大家发言鸣放,很多人保持沉默,我作为会议的召集人,只好带头发个言,结合我自己在武汉领导一个单位肃反中的教训谈点看法。”)俞林之被划右,不单他自己毫无精神准备,作协和《人民文学》的人也都大感意外,不过事已至此,谁也没办法。
《新观察》戈扬、黄沙案:戈扬出身报业世家,抗战初期参加新四军,担任过战地记者,解放后长期担任由旧《观察》(储安平主编,因其进步倾向,解放前夕被国民党政府查封)改名迁京的《新观察》杂志的主编。戈扬是个有魄力、热衷于新闻事业,有点男性做派的女子。在她的策划、推动下,《新观察》半月刊成为发行数十万份,颇受读者欢迎的杂志。在1957年鸣放高潮中,戈扬不甘落后,在刊物上发表了以《中国知识分子的早春天气》一文名扬全国的费孝通教授的新作《重访江村》,并以《蓓蕾满园乍开时》的通讯,报道了费孝通与其他教授们的发言及鸣放活动。而费教授又是民主党派中国民主同盟的重要领导成员,不久即与章伯钧、罗隆基一起被划为右派。戈扬的行为被认为是对党的叛卖,拱手将阵地让给了资产阶级右派阴谋集团,使刊物成了“配合右派势力向党进攻的工具”。戈扬成为中国作家协会诸家刊物主编中唯一被划成右派的人(其他刊物被划的最高是副主编,或常务副主编)。 主编划右,刊物自然稀里哗啦,那些活跃一时的记者、编辑,被划右者不在少数,较著名的有黄沙。黄是清华大学毕业生,又是费孝通教授的学生,他主张《新观察》应该效仿老《观察》,组织全国知名的教授、学者们写文章,他本人身体力行,在他的组稿名单中除了费教授,还有储安平等人。他还主张刊物应该关心、了解全国知识分子的工作、生活状况,“为他们说话”。黄沙被划右的罪名是“跟费孝通里应外合”,企图“篡夺”《新观察》的领导权,改变刊物的方向。《新观察》领导班子大换班后,维持了两三年,60年代初期作协决定该刊停刊,部分编辑人员并入《人民文学》或调至其他单位。
《文艺学习》黄秋耘、杨觉案:黄秋耘是全国知名的文艺评论家、杂文家,《文艺学习》杂志主编韦君宜的副手。他早年参加清华大学学生运动,1936年加入共产党。他是学外语的,曾翻译过罗曼罗兰的长篇小说,思想上深受西方人道主义思潮影响,悲天悯人,同情弱者。但在长期的革命生涯中,他又是个严肃的工作者,抗日战争开始,他曾先后打进日本人的情报部门和国民党军队,做着危险的地下工作,可以说直接参加了打击日寇和推翻旧政权的实践斗争,这点上还不同于一般的文化人。在《文艺学习》副主编岗位上,他是个勤恳认真的人。1957年春天,更是不遗余力地贯彻双百方针,推动学术争鸣。如组织王蒙的小说《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的讨论,引起了毛泽东主席注意,刊物销数也大增。秋耘平时爱写点短论、杂文,这却引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如1956年9月发表在《人民文学》的短文《不要在人民疾苦面前闭上眼睛》;1957年的整风、鸣放高潮中写的《刺在哪里?》批评了文艺领导人的教条主义、宗派主义和官僚主义作风,措词比较尖刻。1957年5月18日夜晚,当他在党组书记邵荃麟那儿偶然得知风向要“转”的消息,想抽回《刺在哪里?》那篇文稿已经来不及,刊物付印了,他后悔莫及。紧接着中央宣传部下发了10个准备批判的人的言论集,黄秋耘榜上有名,和吴祖光、姚雪垠、刘绍棠等人并列,他知道自己怕是在劫难逃了。1957年8月4日出版的《文艺报》第18期,头题发表刘白羽同志《论文学上的右派寒流》的长文,文中着重点了两个人的名,一个是发表《不要在人民疾苦面前闭上眼睛》的黄秋耘,一个是主张干预生活的刘宾雁(刘宾雁其时已在《中国青年报》被划右)。刘白羽写道:“这一批人的社会观,就是社会主义社会是充满苦痛的一片黑暗;他们的艺术观,就是只有描写黑暗的作品才能是真实的”,“这些人不曾用他们自己的鲜血与生命创造这个新社会……他们带着资产阶级极端个人主义的虚无思想,他们对一切不合乎他们心愿的东西,都看成一片黑暗,并且怨天尤人”。刘白羽最后写道:“真正冷的是你们的心,真正黑暗的是你们的灵魂,你们是为旧时代唱葬歌的人,你们当然不会礼赞新时代的光辉,你们是在黑暗中活惯了的,你们经不住光明的照耀,你们怕这种劳动人民的胜利的红色光辉,你们便闭起两眼硬说这是一片黑暗,你们灰色的情调已经蚀烂了你们整个的心。”叫人不要在人民的疾苦面前闭上眼睛的人,自己变成了“黑暗”,变成了“闭起两眼”硬说光明是黑暗的人,这是写作这篇短文的黄秋耘始料不及的。他只好等待被作为“右派”处置。最后是他在香港时期的老上司、作协党组书记邵荃麟保了他,谓之思想批评从严,不戴帽子,下放劳动锻炼。杨觉是《文艺学习》的一个编辑,解放战争时期参加工作的,他的划右颇为蹊跷。他回了老岳母家一次,岳母所在生产队原是个富队,跟一个穷队合并了,他们感觉吃了亏,要求重新分队。这本来是合理的,因为是坚持按劳分配反对平调嘛。生产队干部写了两封向上反映情况、提出请求的信,一封给河北省委,一封给《人民日报》。他们请回乡的亲戚杨觉替他们送出这两封信。杨觉做了这件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的事,却招来意想不到的罪名,“反对农业合作化”。于是杨觉被划右,开除党籍。夫妇俩一再申诉,要求甄别改正。后来下来中央文件,所有右派案件不准再甄别复议。杨觉白戴了22年右派帽子,直至1979年才平反改正。
中国“作协”反右扫描(4)
《文艺学习》除了黄秋耘在报刊上公开点名批判,主编韦君宜的情况也岌岌可危,她被作为犯“右倾”错误的人,内部批判,下放劳动。1957年下半年,作协领导决定《文艺学习》停刊(《文艺学习》当时的发行份数也有几十万份)。部分编辑人员合并到《人民文学》去。
徐懋庸案:徐懋庸本来是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的研究人员,不归作协管理。但在1957年11月间,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