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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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着那只手看天上,看到好久以来的第一个雨后月亮,上弦月。
住院部大楼里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勾起并不太美好的回忆,从电梯里出来,提包中传来手机“哔哔”的铃声。“该不会是要你回局里?”李晓十分扫兴。我翻出手机,看看来电显示,“不是,是某个案子的当事人。”我向他指指走廊那头袁茜的病房,“你先去看她,我接完电话再过去。”他无奈地走开。
“请等等。”我对电话那边的陈太太说,推开旁边楼梯间的门,在夜深后的医院走廊里接电话显然不妥,我想找个不会打搅人的地方接这个电话。一对穿着白袍正在拥吻的男女迅速分开,脸上表情不知所措,“请继续。”我向他们点点头,礼貌地关上楼梯间的门,退回走廊。记得走廊那头还有通往防火梯的门,那门外是露天空间,想必不会再撞上什么不该撞见的事。走过去的时候,我听后背后楼梯间的门开了,回头看见穿白衣的男子面色平静地走出来,快步离开。我想那女子会呆会儿再出来,从这种表现来看,他们的关系应该不怎么光明正大。
其实他们没必要这么慌张,首先我们之间是陌生关系,其次A093在以往的工作中对偷情出轨看得实在是太多,只要不闹到出人命的地步,这些烂事和旁观的我无关。
“我给你发了封电子邮件,”陈太太说,“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发过去了。”
“哦?谢谢。”我客气地回答,疑心她还有另外的话说,发邮件这种事似乎没有必要专门打电话来确认。
“我刚才站在窗边,”她在那边迟疑了一下,继续说,“看到停车场上有位女士很象你,所以想起来该打电话告诉你一下邮件的事。”
我心头一片澄明,陈磊应该也在这栋大楼的某一处,陈太太希望我做些什么?去看看他儿子吗?有时当事人会希望承办案子的探员能和他们感同身受,我能理解这种想法,但更希望跳出个人感受之外客观地判断一些事情,何况我并不相信看到当事人的情况能打动自己。
“我在这里有些私事要处理,谢谢您的提醒,”我说,“我会注意查收邮件的。”
陈太太颇为失望地挂了电话,我用手机拨通了自己的电子邮箱,果然有封邮件,从容量上来看很可能附有图片,从手机屏幕上读它眼睛太吃力,还是回家去再看吧。我关上手机,想起过去的义体要方便得多,A093的机体上有外接插口,只需连接在手机上就可以直接下载资料在电子脑中阅读,现在虽然还是电子脑,可是这个肉体上没有外接的插口,从工作的角度出发,我还是比较怀念那个身体。
关上电话,我在防火梯上站了一会儿,并不是很想马上回到走廊中去。我去干什么呢?进入袁茜的病房吗?就算现在的这个我对感情再迟钝,也明白那里根本不需要我。雨后的空气很潮,天上的星很亮,而我的心很烦躁。我该怎么做?如果是以前的贾媛媛,会进去站在李晓的身边?还是表现出善良大方的一面,成全那个快死的情敌一个虚假的梦呢?
身体里理性的那一部分讨厌着这一切纠缠,可我知道抛不开它,也舍不得抛开。
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有年轻的护士推开防火通道的门向外走了几步,看见拐角处的我,楞了楞,点点头,折身准备回去。我注意到这护士的脸很稚嫩,和她的护士服相比也许稚嫩得有些过份了。“嘿!”我从拐角处的铁梯后把头探出来叫她,她站住了,神色看上去有些慌乱。我从手袋中拿出证件向她摇了摇,“我是警察,可以看看你的胸牌吗?”她耸了耸肩,并无反对的意思,但当我向她走过去的时候,她却突然返身拉开门逃进了楼里。
“见鬼!”抬脚就追的我险些被晚礼服的裙角绊倒,只好弯腰把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上,另一只手提起多余的裙脚再追,这使我晚了一步,追进走廊里正看见那孩子的身影消失在对面的楼梯间。路过夜间护士值班的办公室时,我看见那位曾在楼梯间里拥吻的护士正从值班室的玻璃窗里向半开的楼梯口张望,脸上有疑惑的表情,看到我跑过来,更加不安。“见过那个护士吗?”我问她,她使劲摇头。我把高跟鞋递进窗口,“谢谢,我待会儿来取。”追了两步,我听见她在身后犹豫地问:“要报警吗?”“我就是警察。”我回头笑笑,追出门去。
应该没有兴师动众的必要,那孩子才有多大?十五?顶多十六。她的举止神态并不象不良少女,可深夜乔装混进医院做什么?正路不走走防火梯当然不正常,又这么害怕遇见警察,看来我越发该见见她——没办法,职业病。楼梯间有向上的脚步声,看来那孩子是慌不择路,自己断了后路,我放轻脚步,迅速追上去,向上再走三层就是天台,通往天台的门掩着,我悄悄推开,看到那孩子在天台边着急地转来转去。
对面的楼顶有暖气管道通到这边天台上,那女孩犹豫了片刻,开始向上攀爬。“我要是你,就不这么做。”我开口说。她惊叫了一声,趴在管道上向前移了移。“我打赌你爬到一半就会掉下去,”我走到暖气管下面,向她伸出手,“考虑一下,和我谈谈并不会摔死。”女孩向前又移了移,“我不会让你抓到的!”她尖叫着,但声音刻意憋住了,似乎是怕深夜的寂静让她的声音传出去,惊动到更多的人。“为什么要抓你?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我把手也向前伸了伸,“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你们都这么说,可都是骗我!”她嘟起嘴,那样子倒是有点可爱了。“再往前你要是掉下去我可够不着你了,”我笑起来,“也许你愿意下来告诉我那些人是怎么骗你的。”
夜里的风吹过来,从楼与楼之间悬空的管道下吹过,我看见那女孩向下看,然后开始发抖,我试着向管道上攀去,她没有动,也没有抗拒,于是我抓住她的脚,“现在慢慢向后退,我会抓住你的。”我说。“你保证不把我交给医院?”她还死死地抓着管道不放手。“为什么要交给医院?”我感觉有点好笑,要担心也该是担心被抓到警局吧?“我是来偷药的。”她吞吞吐吐地回答。“偷到了吗?”“没有。”“好吧,我保证。”
女孩慢慢退回来,我抓住她的脚,再抓住她的衣服,然后把她从管道上扶下来,护士服胸牌上的照片属于别人,很显然,这孩子穿着偷来的衣服。“说实话,我并不十分相信你,要偷药可以去门诊部,这里可是住院的地方。”我打量着狼狈的女孩,堵住她逃走的路,“我不会把你交给医院,但如果你拿不出身份证明,我要带你回警局。”“好吧好吧!”女孩很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身份证递过来。“阮莎?”我读上面的名字,“据我所知假身份证很容易在黑市上买到,你必须有更充足的证据来说明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偷这里是因为比较熟,以前在这里住过。”她很无奈,解开护士服,让我看她的身体,“这个总不是假的吧?”在并不明朗的月光下,我清楚地看见这孩子腰部的两道刀痕,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我在这个医院切过一个肾,还有一部分肝。”她指给我看那两道疤。“为什么不磨掉疤?”我感觉那刀疤刺眼。“医生说我的体质容易留疤,效果不好,反正以后还可能再开刀,等全部都开完了再磨吧,”她无所谓地耸耸肩,把衣服扣上,“所以我从来不穿露脐装,虽然挺喜欢的。”我想了想,对她说:“我可以放过你,但要先搜一下。”阮莎看看我,叹口气,张开双臂让我搜,“我真的不是来干坏事的!”她的口气十分诚恳,“最近我不太舒服,可是没钱买药了,所以才会想到来这里偷一点。”
我的确没有搜到任何东西。
“站好。”我对阮莎说,她摆出一付任人宰割的乖巧模样站好了,我拿出手机按下按键,闪光灯让她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她跳开。“拍照,以便查查你到底是谁。”我告诉她,“现在,你可以走了,如果真的需要药,到门诊部去开,药钱让他们联系贾媛媛,他们知道怎么找我。”阮莎马上就走,走了几步,又回来,“你就是贾媛媛?”她歪着脑袋看我。“你知道我?”我问。“你很出名,医生说我如果不想老开刀可以放弃肉体,象你一样换个电子脑,可我不知道那样我会不会死掉。”她认真地观察我,“你觉得呢?你觉得换大脑真的不会让人死掉吗?”
这孩子!何必问我哲学问题?
“确切地说,我不知道,”我回答她,“如果我们活着的意思只是大脑中的一些信号在活动,我只能告诉你那些信号可以被移动,信号移走了以后,前一个载体可能是死了吧,但信号还是活动着。”“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阮莎皱眉,“不过听起来我还是不要答应医生的好。”她摇手,“我走了。”这次走得十分干脆。
182007年10月28日 星期日 2:03:32 PM《香蝶作品集》 2007。8幻想系列·第一章
第二章
回到走廊的值班室门口,我看到李晓已经站在里面,我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接过护士递上来的高跟鞋,坐下来穿上它们。
“你一直没有进去。”李晓说。
“我觉得没有必要。”我淡淡地回答。
阿晓站在我身后,看着我穿鞋,“我不想和你争什么。”他喃喃。
“我也不想,”我穿好鞋,站起来和他对视,“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我也没有办法,因为刚才我在追贼。”
“我已经听护士说了,下次你可不可以不要一个人做这种事?”阿晓问,“我会担心。”
“好吧,我尽量。”我应承他,牵住他伸过来的手,和他一起离开。
我能感觉到阿晓的不快乐,他应该有什么想和我说,但又不太想说。
“速战速决了吗?”在停车场,当他打开车门的时候,我决定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
阿晓的背僵了僵,“没有,”他说,“我做不到。”
“为什么?”我没有进车去,而是抱着肩站在那里等他的回答。
“不甘心,”他回答得很直接,“就这么看着她死掉我不甘心。”
心底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慢慢地软化,我走上前,拍拍阿晓僵着的背,“阿晓,你帮不了她,这不是你的错。”
“也许不是不能帮的。”他低低地说。
“什么意思?”
“我要帮她得到那颗备用的心脏。”阿晓转过身来,眼神相当坚决,“媛媛,我想你帮我。”
“怎么帮?”
“帮我找一个人,她是袁茜的备用器官供体,有两颗心脏,但她现在拒绝捐出那颗备用的,而且失踪了,你在警局也许比较方便找到她。”
“她的名字?”
“袁莎。”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我的脸色想必不怎么好看,以至于阿晓也感觉到什么不妥,问我怎么了。“没什么,我想起了一个人。”我把话题转开,“为什么会突然失踪?以前袁茜应该也做过移植手术。”
“袁莎下个星期满十六岁。”
“啊?”
“只要躲到十六岁便有法律赋予的自主权,如果她自己不同意,移植法便不再认可她的监护人签字的移植协议。”阿晓语气沉重,“到那时,袁莎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移植。”
沉默几秒钟后,我说:“我猜,袁莎的监护人是袁家的人。”
“是袁太太。”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袁茜有妹妹?”
“她不算袁家人,是代孕母亲生的,也不在袁家长大。”
“呵!”我冷笑一声,“如果和袁茜一样由自己生出来,在自己身边长大,就无法在需要的时候牺牲一个女儿去救另一个吧?如果是外人就不会有负疚感?”
阿晓知道我的意思,他的口气里没有任何怜悯,“媛媛,袁莎是作为拯救袁茜的供体而生的,出生前一切都已经按两全其美的方式设计好,根本不会危害到她的生命,何况从她出生到现在的一切也都是袁家在给予,她应该尽这个捐献的义务。”
“捐献到什么时候为止?把所有的器官都捐完?”
“你知道袁茜是不可以接受义体的,袁莎经过基因改造,可以用义体。”阿晓辩解得理直气壮,“如果袁莎捐出全部肉体后还能让两条生命都能延续下去,是的,我认为这应当!”
“如果最终结果是一方放弃全部肉体,那么为什么不能是袁茜放弃肉体去用电子脑?你明知道那和能不能接受义体毫无关系!”我大声说。
阿晓一楞,他张了张嘴,但没有说出话来。
“你大概想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即使到了这一步,你也希望变成电子人的是袁莎而不是袁茜。”我的声音低下来,拢拢头发,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阿晓,你其实并不肯定电子脑的移植是不是真的可以延续一个人的生命,你不想让袁茜再走我的路,是吧?”
阿晓久久地看着我,好半天,他问:“媛媛,如果你不是那么讨厌袁茜的话,你会认为让袁莎捐出备用心脏不是正确的吗?”
我们互相注视着,尤如一对陌生人。
最后,我低下头,钻进阿晓打开的车门,“我想,我们讨论的不是同一个问题。”我说。
阿晓没有接话。
“有袁莎的照片吗?”我问阿晓。
很快,袁太太把袁莎的照片传了过来。
“她没有失踪,我刚刚在平台上见过她,”我对阿晓说,给他看手机中阮莎的照片。
“什么?”阿晓十分不解,“她刚才就在附近?”
“我不清楚袁莎为什么会去那里,不排除想接近袁茜,”我沉声说,“也许还会去第二次,你可以试着这样找她。”
阿晓伸手过来拍拍我的头,“谢谢你。”他温柔地说。
分手的时候,他说:“即使你是电子人,媛媛,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是别的什么人,也没有怀疑过对你的感情。”
他没有往下说,我也没有接话。
有什么压住我的胸,让我呼吸困难,我去洗脸,看到镜中一张表情丰富的脸,她的眼中有冷的光有热的火,我知道这个镜中的女人发生了什么事,百分之七十的理性提醒我这一刻百分之三十的人性已经占据了上风。
去它的电子不电子,去它的灵魂和肉体,这一刻我是人,是那个叫贾媛媛的女人,我正为被另一个女人搅乱的夜晚而愤怒,我妒嫉!
书房里电脑的屏幕上有信号闪烁,提醒我有邮件需要处理,心情烦躁的时候并不适合去处理案件,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不失为一种调整心情的方式,犹豫片刻之后,我为自己做了杯咖啡,端着它慢慢走进书房。
按照正常的作息时间,我应该上床休息了,虽然电子脑并不需要这样的休整,但配合一般人类的作息方式才能进入正常的人类生活圈子,毕竟这个精力有限的肉体并不能无穷尽地供脑部驱使。好在独处的时候没有人关心你是用什么方式打发休息时间,所以有时我宁愿看书或闲坐,今夜,看来是要继续工作。
显而易见陈太太是个十分精于打听的中年妇人,虽然地下情报买卖行业的昌盛已经造成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但就一个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家庭妇女而言,能收集并整理好如此详密系统的资料实属不易,由此可见她的确是为了儿子付出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