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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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酒是要你们自己从家里提来的,不能问宾馆要。要不然,有人告我张兆林到
下面吃吃喝喝,我是不认账的啊!这样玩了扑克之后喝点酒消夜成了规矩。通常是
张兆林同孟维周包干一瓶,陪客两位包干一瓶。也不用孟维周再去买糕点,会有人
送来几碟清淡可口的下酒菜。去年有次来如南县,晚上玩了一阵扑克,雷子建拿出
两瓶汾酒来。张兆林一见,打趣道,怎么?你就拿这种酒打发我?好酒留着自己喝
是不是?雷子建很不好意思,说我就这个水平了,看陈县长如何。陈明浩马上解围,
说稍等稍等,我回家清仓查库。张兆林挥挥手说,将就点算了。这将就二字更让人
过意不去,陈明浩硬是跑回家取了两瓶茅台来。其实大家都知道张兆林只喝茅台和
五粮液的,但雷子建碰巧手中无货,想用汾酒凑合一下试试。不料张书记这么随便,
真让他感动。雷子建本来就是个黑脸,嗓门又大,很随便的人戏称他雷公。酒到半
酣,脸如赤炭,越发雷公了。他粗声大气地发着感慨。你张书记这个人就是实在,
直爽、不来假动作,我们当下级的实在服您。陈明浩跟着说,是啊是啊,您同我们
在感情上没有距离,只有很随便的朋友间才开口要酒喝哪!张兆林举了举酒杯,说
拿什么架子呢?上下级只是个分工。组织上若是现在宣布你们哪位来当地委书记,
我张兆林马上听你们的。两位忙摆手不迭,表示不敢不敢。
今晚雷子建的话也很多,最后扯到了群众告状的事上来。雷子建有点激动,坐
不住了,蹲到了椅子上,说:明浩同志在这里,我们县委、政府领导一天到晚辛辛
苦苦,可有人还告这告那的。这个县有告状的歪风。张兆林按了按手,说,好了好
了,喝酒喝酒,我晚上不办公。不过说到这话,我有个观点,有人告状的领导不一
定是好领导,没有人告状的领导绝对不是好领导。地委是信任你们的,我张兆林是
信任你们的。好了好了,不谈公事了。
瓶子酒尽,陈明浩叫了服务台电话。马上来人收拾了。张兆林说,连续作战怎
么样?雷子建说,太晚了,你还是休息吧!下来也辛苦的。于是握手道了晚安。
小孟坚持要送两位大人下楼来。雷、陈二人同小孟客气一番,就并肩走在前面。
两人腋下夹着公文包,边走边商量工作上的事,看上去很像刚散会的样子。到了楼
下厅外,两人回头同小孟握别。小孟目送他俩上了小车才转身上楼。
马师傅早已鼾声如雷。小孟去洗漱间刷牙漱口,洗了个澡。梳头发的时候,注
意打量了自己,发现自己容光焕发,气宇轩昂。他妈的茅台真是好东西,喝过之后
觉得自己还像个人。走出洗漱间,见马师傅睡眼惺忪地要来解手。马师傅揉着眼睛
问,这么忙,搞到这个时候?小孟嘴也不张,只用鼻子唔了一声,就躺到床上去了。
他不张嘴,是免得喷出酒气。马师傅见他这么严肃,以为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就
不便多问了。
三
小孟最初觉得张兆林这一路反复讲团结和实干问题,实在是老生常谈,了无新
意。但细细一咀嚼,发现这是张兆林安抚人心的一次巡视。阐述团结问题时,张兆
林重点讲的是要尊重老同志,要稳定班子。这其实是讲给远在地委机关的老书记陶
凡同志听的。张兆林的讲话自然会有人传到陶凡耳朵里去的。陶凡主持地委工作多
年,现在县市和部门基本上是原班人马,张兆林不能不重视这一点。他必须处理好
同陶凡的关系,不能让人看出一丝破绽,不然下面会人心惶惶的。同志们都担心一
朝天子一朝臣啊!张兆林这一着果然有效。因为这些人虽说是陶凡的班底,但张兆
林原来是管干部的副书记,在各路诸侯身上的感情投资也不少。如今,他是一把手
了,只要他稍稍表示一下姿态,那些头头脑脑谁不乐意归属在他的麾下呢?都变聪
明了!说到实干,免不了那几句“看实情、讲实话、办实事、求实效”的熟语,小
孟悟不出其中有什么奥妙。
可还是有人认真领会了张兆林关于实干的精神。地区农业局局长朱来琪同志撰
写了一个调查报告,说地区这几年来反复宣传庭院经济的经验,不符合实干精神。
原来,这个地区偏僻落后,工业在全省没有位置。山多田少,粮食不能自给,农业
也算不上强项。一个地方工作没有位置,领导自然也很难有位置。陶凡每次上省里
开会,见兄弟地市发言有声有色,自己总觉脸上无光。后来在农业方面寻求突破,
终于总结出了一条千家万户大办庭院经济奔小康的好经验,受到省里肯定。于是,
省里有关会议要地区发言,讲庭院经济吧;新闻单位来组稿,宣传庭院经济吧;外
地来宾参观考察,介绍庭院经济吧。地委机关有一帮很不错的笔杆子,写得一手锦
绣文章,对庭院经济的理论和实践作了全面探索研究,弄得很有水平,光文章集子
就出了三本。这个地区在全省版图上面醒目起来。可是最近,朱来琪对庭院经济发
难,先是在一边讲怪话,后来干脆写了篇调查报告呈给张兆林一份,给地区日报社
一份。他认为庭院经济名不副实,不就是农民屋前屋后栽几棵果树,家里养几头猪,
喂几只鸡?这是中国农民沿袭了千百年的生产习惯。不能靠写文章写出成绩来,此
风不可涨!报社同志觉得此事重大,不敢擅自见报,将文章也送给张兆林。凡下面
呈送给张兆林的文字材料,自然是小孟先过手。小盂看了朱局长的文章,觉得很有
说服力。的确,正如朱局长写到的,总结得天花乱坠的庭院经济,无论是生产规模,
还是生产方式,都没有发生根本变化,无经验可言。不纠正这类问题,将助长下面
工作上华而不实,害莫大焉!朱局长是位五十多岁的老知识分子,水果专家,孟维
周向来敬佩他。坚持真理,直言不讳,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禀性啊!
张兆林看了朱来琪的文章,心里起了火。老朱讲的不无道理,但他意图何在,
张兆林朗朗明白。这老朱还不是想在林业局局长陈清镜身上弄手脚?陈清镜原来是
农业局副局长,是老朱的下手,分管农村多种经营。庭院经济就是老陈那时候最先
总结提倡的,得到当时地委书记陶凡的支持。庭院经济很快名声远播,老陈当然受
到特别器重。老朱是一把手,自然不舒服。两人的关系便紧张起来。老朱总认为庭
院经济是吹出来的,又看不惯老陈,便老盯着别人,专记人家的小账。他跑到张兆
林那里反映过几次。张兆林说,老陈的事我们会考虑的。陶书记同我通过气,我们
有个意见。老朱暗自得意,以为自己这回把陈清镜搞倒了。过了不久,老陈被调到
林业局当一把手去了。林业局那把交椅比农业局好多了。老朱想不到张兆林讲的什
么意见,就是这么个意见,有种受骗的感觉,又来找张兆林。这回张兆林很严肃地
讲了几句,说:老同志了,不要用个人情绪来评价干部,也不要在别人小节问题上
做文章,更不能对组织上的决定说三道四!老朱弄得很没有脸面,不再找领导反映
了,只在一边讲些风凉话。张兆林也不是瞎子,庭院经济到底怎样他心里自然清楚,
但当时他是陶凡的副手,叫他怎么说?现在自己是一把手了,仍要借这顶帽子戴一
戴,又能怎么说?再说老朱的动机是很不纯粹的。
老朱在这篇文章的开头写道:最近,地委书记张兆林同志一再强调要提倡实干
作风。张兆林对这一句话非常感冒,心想这老朱审时度势的功夫也太差了,他也许
以为我说实干是针对前任浮夸来的。这简直把我张兆林当小孩看了。张兆林前段在
下面反复讲团结和实干,始终不忘在前面加上“继续”、“进一步”、“更加”之
类的话,就是怕别人听偏了,以为他否定前任。必须充分肯定过去一段全区各级干
部都是团结实干的,他张兆林才能站得住脚。此事不可小视啊!就像当年毛泽东批
评“四人帮”一样,他老朱打鬼,要借我张兆林当钟馗呀!如果听之任之,纵容他
老朱泄了私愤事小,我张兆林失去一批老同志和基层干部,那事就大了。于是,他
准备写一道严厉的批示,并转有关领导一阅。当然,老朱谈的是工作,他的批示也
只能针对工作。至于老朱同老陈间磕磕绊绊的事,他只当不知道。想清楚之后,批
示道:
阅。①欢迎大家进行工作研究,各级领导要带头。
这一点朱来琪同志是做得很好的;②庭院经济的成绩
要充分肯定,其经验要发扬光大。对过去的工作采取
虚无主义态度不叫做实事求是,更不叫实干;③庭院经
济是农民群众生产经营经验的总结,这是符合历史唯
物主义的。据此来否定庭院经济,则是思想方法的错
误;④目前有一种倾向(不仅对庭院经济),只看到困难
和问题,看不到成绩或者否定成绩,这对改革和发展是
极其有害的。这一点,务必引起各级领导高度重视。请
地委、行署各负责同志一问,并呈陶凡同志阅示。
张兆林将批件给了小孟,叫他送秘书科转呈其他领导。小孟接过批件,听见张
兆林不经意地说了句书生之见,迂腐之论。小孟听不出这话是对谁来的,不便多言。
秘书科在一楼,小孟一边走一边看了张兆林的批示,脑子一下懵了。他想不到朱局
长一番耿耿直言到张兆林这里会是这么个反应。也许自己的认识水平太低了?
老朱的调查报告在各位领导那里旅行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张兆林的桌子上。大
家批的大多是同意张兆林同志意见之类的话。张兆林最关心的是陶凡的反应。陶凡
却只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落了个日期。张兆林的目光在那个不太规则的椭
圆上定了片刻,琢磨不了陶凡的心思。
分管农业的副专员批了个具体意见,建议在适当时候召开一次发展庭院经济经
验交流会,进一步推动这一工作。张兆林正有此意,便批示:同意开个会,请农委
做好有关筹备工作。
四
这天马师傅从哥们儿那里得知回号车的刘师傅在活动,想来取代他的位置。这
可不是个好事。他原来进地委办,靠的是当时在地农行当副行长的姐夫同张兆林的
关系。但这种关系毕竟是下级同上级的关系,况且现在姐夫又调到外地去了。当初
安排你进地委办,已经是给面子了,还能指望人家长期关照你?人情有时同钞票一
样,多大的人情只能办多大的事,而且支出了就没有了。谁知道那刘师傅有什么背
景呢?还真让人担心。李秘书长他摸不着深浅,谁知道他同刘师傅关系如何?自己
找张书记吗?实在不妥。没有别的办法,想来想去还只有求小孟帮忙。他后悔自己
原先不该对小盂那种态度。不知小孟是大度还是没有察觉到,那小伙儿好像并不在
意自己的不恭。
那天,也是在县里出差。马师傅找了个机会同小孟说,孟科长,我觉得我俩在
一起共事很和谐哩!
马师傅已好长时间不发牢骚了,而且开始喊盂科长。
小孟说,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个感觉。
马师傅说,人还是要多读点书。张书记水平高,你同他说得来。我就不行,大
老粗,你们谈的有些东西,我听了云里雾里。
小孟听到这些,便明白马师傅一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说了。他客气道,哪里
哪里,张书记的水平才叫水平,我当他的秘书,只要不误事就了不起了。不求有功,
但求无过呀!
马师傅钦佩道,你看你看,你这什么功呀过呀,我就讲不来。同样一个意思,
有水平的讲出来,味道就不同了。
小孟不想再听他兜圈子,就启发道,我就喜欢你的开朗直爽,有什么讲什么。
同你一道共事,也是福气啊!
马师傅捉摸着小孟的表情,说张书记我很敬佩,跟着这样的领导,辛苦一点也
值得。只要张书记不嫌弃,又同你孟科长搭档,再累也没什么。我们做工的,又不
求当官,图什么?就图别人看得起!
小孟终于明白马师傅的用意了。刘师傅意欲取代马师傅的事,小孟清楚。李秘
书长都有些松口了,但张书记不同意。他说都是地委办的工作人员,谁都不错,换
来换去没有必要。弄不好还会引起外面的不必要猜测。这事早已定下来了,不知马
师傅是否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小孟决计借机行事,在这事上做些文章。他见马
师傅仍在打迂回,便试探道,你这个岗位最忙,责任又大,看起来简单,却也不是
谁想干就可以干得了的。要真正按要求干好,也是要花功夫的,辛苦呀!但盯着这
个岗位的人还是有的。有些人动机不纯,以为跟着书记跑就可以捞到好处!
马师傅心想,盂科长分明也知道这事了,只是不便说穿,在暗示自己。已经挑
到这一步了。他索性直接问小孟是不是有人在做我的手脚?
小孟笑了笑说,你自己其实都清楚了,何必瞒着我?
马师傅便将从别人那里听到的话说了一遍。小孟一听,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马
师傅听到的真的是过时消息。小孟的算盘是:马师傅如果不知道事情早已定下来了,
他就说去做做工作;如果马师傅知道已平安无事了,他就说他同张书记讲过这事。
不管怎么说,都要是一种轻描淡写的表情。这会儿他心里有了底,更加卖起关子来。
马师傅,这事我本来不应同你本人讲的,这是违背原则的。不过反正你自己也知道
了。详细情况我不讲,你听见了怎么个情况就算怎么个情况。我建议你自己也不要
去打听,也不要去活动,那样反而不好。我可以做做工作,相信不会随便动你的。
马师傅立即表示感谢了。
过了几天,马师傅问小孟,事情怎么样了?小孟很神秘地说,最后还没有定下
来。李秘书长有意思让刘师傅来,不过你莫急,最后还得张书记定。你千万别去找
李秘书长,他的脾气你知道,弄不好问题更复杂了。我今天就同张书记说说。
马师傅当天夜里心急如焚,几次想爬起来跑到小孟的单身宿舍去问消息,还是
忍住了。太急性了面子上不好过。说到底不就是给地委书记开个车吗?什么大不了
的?讲出去是个笑话。可这对他的确太重要。
第二天一早,马师傅的小车照例开到小孟那栋单身楼下,一长两短地按着喇叭。
比平时早了五分钟。从张兆林当一把手以后不久,马师傅都是这样,每天早晨七点
四十准时来接小孟,再同小孟一道去接张书记。一般赶到张书记家里是七点五十。
小孟接过张书记的包,向张书记夫人道声舒姨再见。张书记第一次接受这种服务时
没说什么,小孟小马就这么坚持下来了。今天小车到小孟楼下时,小孟还在喝稀饭。
小孟把头伸出窗户,示意等一下。
小孟一上车,马师傅就想问,却止住了。小孟有意慢条斯理,等了片刻,说,
我同张书记说了,没问题。马师傅立即松了口气,连说谢谢。小孟却又说,不过今
天上午最后定,张书记要同李秘书长通一下气。你放心,张书记定了,通气只是过
套。马师傅相信这话,心里却仍是忐忑。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