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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拐弯的夏天-第17章

小说: 拐弯的夏天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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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中等身量,只是瘦。一双细长眼睛总爱眯着,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他穿黄军裤,很肥大的那种,吊在细小的腰上,越发显得瘦。身影像要飘了。她说,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把旧军裤穿得那样漂亮,既是日常的,邋里邋遢的,又有款有形。——她把眼睛睁着,怔怔地看着。她看见什么了吗?然而她终究笑了。时装这个东西,她叹道,也只有在70年代,才会表现得这样朴素,有个性,才华横溢。满街一看,到处都是穿绿军裤的青年,大踏步地走着,神情烂漫,劲儿劲的。——时装不是高高在上的,它表现时代,由很多人来穿,就穿出味道了,有生气了。    
      我点点头。70年代是她的一个情结,她在这其中长大,穿黑布鞋,肥军裤,生之灿烂。现在,我也看见了单小田,一个70年代的青年,不羁的,神情冷冷的。文化革命正如火如荼地进行。高音喇叭每天都在广播,唱革命歌曲,播寻人启事。街上的人影子一晃一晃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来。墙壁上刷有“苏修”和“反帝”等词语,红底白字,分外妖娆。大字报的一角耷拉下来了,也有被撕碎的,风一吹,满街乱跑。    
      然而他……他是无所事事的,精力充沛得简直时时要生气。他很快就恋爱了。这一年他十八岁,看上了一个姑娘,成天幻想着怎样把她勾引到手。他平生第一次关注起自己的容貌来了,站在穿衣镜前,于早晨的光线中看见了一个神情倜傥的青年……唔,还不算难看。他对着镜子说话了,纠正自己的表情,冷漠的,嬉皮的,端庄的……哪个更好呢?    
      他坐公交车从东城赶到西城,有时也徒步走着,把手抄在裤兜里,摇头晃脑的。他突然跑起来了,把手卷在嘴唇边喊着:夏—明—雪。有人停下来看他,他也看着他们,对峙一会儿,    
      他静静地笑了。他赶到她的院子里,先纠集一拨人打篮球。那会儿,她和他已经不陌生了,照过几次面,偶尔还会笑一笑,眼风迅疾闪过。十七岁的阿姐就在这时触摸到了“爱情”,他和她一样年轻,如青果一般生涩。完全凭借直觉,她知道她正在被一个人喜欢。他有意做出冷淡的样子,对她置之不理。他骗不了她的。    
      爱情是这样的一种东西,很多年后她说,当一个人第一次呈现在你面前时,他是否与你有关系,这关系是否会发生,你大体会知道。躲不过去的。    
      单小田就这样进入她的生活,光溜滑顺的,仿佛本该如此。因为他的出现,她封闭的闺阁生活被打破了,那就如一把起子,在她的边缘轻轻一撬,她就开了。她看到了很多光亮,新鲜的人和事,听到了嘈杂的市声……她触摸到了一种叫做“时代脉搏”的东西。他们和它一起呼吸,吸进的是青春、时代的空气,吐出的是各自不同的命运。    
      有一阵子,他带她各个街巷乱窜,他呼朋唤友,向人介绍她时,只说,这是我的小尾巴。众人都笑。她也笑,她知道他是有虚荣心的,带她出来是为炫耀。他朋友很多,有几个相对稳定的小圈子,年龄大约在十六至二十岁之间。其中一个圈子是他的四中同学,有三两个好友,属于刎颈之交的。他们都对文史哲感兴趣,私下里偷读禁书,并交换感受。车尔尼雪夫斯基就是这时听来的。名字长,念起来拗口,放在嘴里像是囫囵吞枣。然而她到底记住了。也不知怎么就弄来了这本《怎么办》,他带她回家,把房门反锁着,他脸色黄黄的,迅速脱去了衣衫,她以为他是想和她亲热,然而不是的。他屈膝坐在墙角,把书搭在腿上,只说了句:你自个玩吧,今晚要还书,替我把着门。    
      她坐在一旁看他,走动时尽量不发出声响。这是盛夏的下午,蝉声嘶鸣。树叶的影子打在窗玻璃上,阳光一晃一晃的。屋子里如此寂静,她看见一个赤膊穿短裤的青年,正在汗渍淋漓地读书。他很警惕,不时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惊恐。这气氛感染了她,她身上出汗了,密密的水珠子,像细小的麻子,也像无数的蚂蚁在爬。    
      这是怎样的一个时代啊,思想禁锢,可是在民间,青年人又如此自由活跃。很多年后,她也不知道这代青年的求知欲,到底是自发的,还是出于好奇和反抗。她笑道,我虽是个粗人,只念到初中毕业,可是毕竟补了一些课。在他的带引下,她开始读书了。现在想来,不过是些浅易的文学作品,带有那个时代的烙印,革命理想主义的,关于爱情和人生,以及人的命运……她开始思考了。人世在她面前打开了一扇奇异的窗户,她看见了她未能经历的一切,那么广阔,丰盛,富饶。年轻的她激动得简直要发抖。她常常就感动了,为书中的人物抹眼泪。她和他议论着,翻开某些章节小声地念起来。他在一旁听着,神情沉郁,可是眼睛很明亮。——她认真抄起小说来了,因为喜欢,有大把的时间需要浪费。她不知道这叫“手抄本”,也不知道在同一时间段里,有多少个青年在做同一件让他们热血沸腾的事。她说,你们这代人是很难理解的,那么枯燥的一件事,可是一代人曾在这其中投下了热情和狂想。她摇了摇头,笑了。她是否回到了很多年前,听见夜深人静时,钢笔尖在稿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真是紧张呵,身体在震颤,快乐隐秘而结实,像男女在偷欢。    
      有一阵子,她曾幻想写小说和诗歌——唔,她读过诗呢。一些无名作者的作品,用油墨偷偷地打印出来,也不知怎么就流传开来,散落于民间。她喜欢油墨味,也喜欢油墨味里的句子,句子里的青春伤怀情绪。它们散发着芳香,在她的十七岁经久不散。啊,她要做一个作家,写出流芳百世的作品,像她看过的《牛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她要所有人都记住她的名字,她死了,她的名字流传了下来,躺在作品里被人传阅,诵读,生命得以延续。    
      她笑了起来,脸上有静静的嘲讽。她说,真是虚荣呵。才十七岁,她的海阔天空的理想……那么多的理想,做作家,当明星,出尽风头。她要尽情享乐,过干脆利落的生活。而她读过的那些书……很多年后,这些书也没能帮她改变人生走向,它们施予她身上的光泽也早已消磨殆尽了。有的她也不记得了。    
      她坐在那儿,只是微笑着,神情是死的,某一瞬间像是盹住了似的。她告诉我,她不喜欢回忆,回忆是暖的,也是冷的;说到底,也是无意义的。回忆也会上瘾的,开了个头,就越发不可收了。只能任它淹没。人在这其中是无力的,徒然地挣扎着,然而很清醒。——回忆到这个份儿上,很多东西她已经没法控制了。她不能再伪装了。    
      我看见了一个女人,她脆弱,潦倒,伤情。她软弱之极,如一摊烂泥。她平生第一次正视自己,整个身心轰然倒地。她说,真奇怪,到底是什么使我偏离了正常的轨道,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是清楚的,可是静下来一琢磨,又觉得不可思议。    
      现在,她又看见了单小田,站在70年代初的浓阴底下。这是初夏,他穿绿军裤和海魂衫,把一只腿搭在树干上,另一只腿飞身跃起,向空中做个劈叉动作。他是那样一个贪玩的孩子,精力旺盛,有足够的好奇心。一样的时代背景,人心狂躁,身上滋滋地冒出汗珠来……然而他和她还是少年,纸片儿一般的单薄苍白;一路手牵手走过来的,后来散了。1984年他赴英伦留学,他学的是土木工程,清华77级。    
      她笑道,今生再也不会碰上了,连向他行骗的机会都没有。是呵,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也不过是十年间,她沉沦陷落,而她的初恋男友……人和人简直没法比。他三十三岁了,也不知模样变了没有?沉静了?开朗了?真是难以想象的。能看见的还是很多年前那个毛里毛躁的小伙子,无聊,玩世不恭,喜欢侧着眼睛看人。他常常把眼睛眯起来,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微笑了。    
      他不像她那么富有理想、野心勃勃,他是随波逐流的。然而在人生重要的关口,几乎凭着本    
      能,他趟过了。读书的兴趣满足以后,有一天,他表示想看看她的身体。他缠着她,说了很多讨好话。他说,就一眼,我保证不动你一根手指头。她说,你拿什么保证?他回答是男子汉的尊严,她笑。    
      他说,要不,就给你买水果糖吃?    
      她呸了一声,道,稀罕!    
      他挠了挠头皮笑着坐回她身边,冷不防把双手塞进她的腋窝里挠着,笑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他把她放倒在床上,压住她的身体。她护着衣扣,嘟哝道,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都看见了吗?他叫嚷起来,那能算吗?隔着衣服,我看见什么了?——他把头探进她的衣领里。    
    


第二部他也不是那种人

         
      真是个孩子,赖皮赖脸的,讨好她,哀求她。只要腻在一起,他就把她哄骗到床上,一会儿躺下来,一会儿翻到她身上,猴急猴急的。然而她始终不答应。她那时有多傻,对男人根本就不了解。她总以为他们有的是时间,等到结婚吧……她以为他们会结婚!他说,别人都以为我跟你怎么怎么地——她问这别人是谁。他回说是马三他们。她急了,一下子跳将起来,哭道,他们都以为什么了?他们以为我在跟你耍流氓?一群臭不要脸的。你也是!你跟他们一起议论我,背后肯定说了很多下流话。这马三是什么人?刚从劳改队里放出来的。你敢招惹吗?你招惹得起吗?    
      其实马三人不坏,她也知道。他是单小田的朋友,二十二岁,仗义疏财,爱打抱不平。天生长着一张劳改犯的嘴脸,小平头,说起话来尖酸刻薄,特能逗乐。那阵子,单小田的朋友她差不多全见识了,文道的,武道的,她自然就得出个概论来。她告诉他,她不喜欢马三他们,完全不是一个道上的人。他笑道,你懂什么?他们好玩儿。她说,再玩下去,我看你也差不多了,跟着他们一块儿进去吧。他咧了咧嘴,说,甭在那儿小题大做。我告诉你,你本该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谁也改变不了你。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看全是狗屁!反正在我身上不管用。    
      说这话时,他才十九岁,心智还未成熟;也许仅仅是说说而已。他并不知道,他身上具备某种禀赋,比如说方向感,识别能力……他终究是个普通孩子,单看那张平淡无奇的脸,聪颖,睿智,一马平川。这是一张平安人的脸谱,这脸上写着他风平浪静的一生:好些的,是呼风唤雨,平步青云;坏些的——终究也坏不到哪儿去——不过是酒足饭饱后的痴呆满足。在这样的脸谱上,你怎会看到风云和传奇?    
      马三会相面。第一次看见阿姐时,他就说,姑娘你面相不好,命薄,好生注意着。阿姐就问,注意什么,怎么命薄了?马三挠挠头笑道,这可不好说。——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单小田,继续对阿姐说,你和他不好比。再说你俩也好不长。单小田把腿一伸,仰身躺下,拿手枕住了头说,说谁呢?他翻了个身,朝“未婚妻”笑笑,挤了挤眼。——他一向开玩笑叫她未婚妻的。马三也瞥了她一眼道,是他先不跟你好的。    
      她笑道,我看不出来,我们现在挺好的。他也不是那种人。    
      马三笑。他不是哪种人?爱信不信!我告诉你,他是害人精,你防着他点儿,将来有你的苦头吃的!单小田翻身起来,接过递来的烟,放在嘴里衔了一会儿,夹在耳朵上。他看着    
      马三笑道,嗨嗨嗨,别糟践我。我有那么大本事吗?    
      马三说,你本事大着呢。只可惜这姑娘——    
      她说,可惜我什么了?你刚说的命薄,指的是我寿限短吗?    
      马三拿手罩住半边脸说,不是。他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伸出手来,被单小田笑嘻嘻地挡住,握在手里,说,我未婚妻不信这一套。——他又转头对马三说,你有多长时间没摸姑娘的手了?    
      马三也笑,咳了一声道,不信拉倒。不过我告诉你——他对阿姐说,你将来是凶多吉少,别跟这小子瞎掺和了,要不下场惨着呢。哼,什么能瞒得了我?什么人一打眼,几斤几两,我看得清楚着呢!    
      她不喜欢马三也为这一点,神叨叨的。她知道他喜欢她,他看她的眼神有点邪乎。她就讨厌他那邪乎劲。单小田也察觉了,有一天他摩拳擦掌地说,这家伙是一诈骗犯,真他妈恶心,像只苍蝇。也是因着这次相命,他与马三有了成见,自此少来往了。    
      很多年后,阿姐已成了马三的女朋友,有一天她突然想起了这档子事,愣了一下。当时她正在街上走,秋日的太阳暖暖地晒着。标语口号已换了另一茬:打倒四人帮。打倒王、张、江、姚。贴在电线杆上的、刷在墙上的,句句都是义正辞严,隐约能看见相应的表情和手势;城市的上空喜洋洋的,一个时代就这样被丢在了身后,劫后余生的人们走上街头,然而街头还是从前的街头。所有人都喜笑颜开的,惟有她,她是丧魂落魄的。——这大约是1977—1978年间。    
      她跌跌撞撞地往家赶。家是她和马三的家,临时借住一个朋友的,在不远处的一条小胡同里。她几乎是跑起来了,然而跑的是她落在墙上的影子,向前探着头,蓬头垢面的;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惊恐。她害怕什么?太阳煌煌地照着,白,透明,就这样照了几百年了吧?有人从一户门洞里走出来,推着自行车,朝她笑笑,她也朝他笑笑。——她只觉得惶恐。    
      马三躺在床上睡觉,没睡着,正睁着眼睛。她在床头坐下了,一下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沉吟了半晌,她才说,我记得有一次你给我算命来着。当时也没当真,以为你在瞎说。    
      马三笑道,我本来就是瞎说。    
      她摇了摇头,叹道,真奇怪。现在都验证了。我像是被你的话牵着走似的。——你说到底有没有命相这一说?    
      马三半坐起来,把手垫在脑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玩意儿可不好说。你信它就是;你不信它就不是。    
      她又想起了什么,因笑道,当时你算我跟单小田会散伙,怎么就没算我跟你——    
      马三笑道,这还用算吗?就跟看见似的。只是当着单小田的面我不便说。    
      她吃惊地看他,到底笑了。她拿手搡他,把脸伏在他的身上,她觉得自己快要哭了。隔着花洋布被面,他的腿在被子里支起来。秋日的太阳照在被子上,她的身上,头顶上。她觉得她像要被烤化了,头发软而痒,像有虱子在蠕动。    
      马三说,姑娘你听我一句话,没事别在那儿瞎琢磨,跟自己较劲,犯不着!啊?什么都在你脸上写着呢,甭看你小脸儿长得俊俏,那没用。你性子刚烈,爱认死理儿,遇着坎你就跳不过去。人跟人不一样,谁不想好?谁都想好,可各人有各人的命。按说这两年你也够倒霉的,什么事都让你给撞上了,撞上了,能怎么着?就不活了?还得活。过了这关口就好了,人不会一辈子都倒霉,就算倒霉了,你认了不就结了?一个人铁定心来要倒霉,那你还怕什么?我看倒霉也拿你没辙。    
      她抬头笑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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