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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夜语阴阳 作者_夜空语-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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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然间,长刀向着晴明劈下,而此刻的晴明已经手无寸铁。

    “神兵利器,为我所用。”咒语声中,墙上挂着的一柄短剑已经腾空而起,架住了忠信手中的长刀,看上去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舞动着它。与此同时,晴明已经拉起茫然不知所措的博雅,退到了帘后。

    “很厉害啊……”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晴明自语道。然而随即,忠信上前一步,猛力劈了下去,手中的长刀和短剑同时断成两截。

    事起仓促,已经来不及结印了。面目狰狞的忠信手持半截断刀,向晴明猛扑过来。随着砰然一声巨响,晴明的身体重重撞在柏木板上,帽子也掉落了。他试图爬起来,但是忠信已经不再给他任何施法的时间,再次将他压倒在地,右手断刀高举,猛地戮向晴明的咽喉。被牢牢制住的阴阳师只能腾出一只左手,奋力攥住忠信握刀的手,以阻止断刀的来势,同时侧过头,意图避开要害。但此刻的忠信,蛮力惊人就好比一头困兽,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尽管那只白皙的手上已经现出青筋,却仍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冰冷的刀锋向着自己一寸寸逼近。

    “快住手!”慌乱之中的博雅想要伸手拔刀,却拔了个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刀现在就在忠信的手上。他四处看了看,正好看见檀香木的几案,便冲了过去将它举起来,但不知怎么搞的,突然又愣在了那里。

    “博雅!”力气已接近用尽的晴明呼喊道,这一声让博雅猛然清醒,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高举起几案砸向忠信的头部。随着一声闷响,忠信的身体终于不再动弹了。而此刻的博雅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还没从刚才自己所做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对不起,晴明。”

    “嗯?”

    “我……差点忘了你说过的话。”

    两人此刻坐在牛车之中,晴明的脸上还带着激斗脱力的疲惫,左颊有断刀划出的血痕,不过看上去心情不错。

    “什么话?”

    “就是你说,被恶魔附体的忠信大人不再是我的伯父。可是,刚刚我还是很犹豫,因为要伤害一个自己尊敬的人……”

    “呵呵。可是你毕竟打昏了他,不是吗?”

    “唔。因为我觉得他会杀死你,一着急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那就对了。”

    “可是……”博雅的样子看上去很苦恼。“这是否说明我是个胆小的人?”

    正在闭目养神的晴明睁开了眼。

    “不是。”他干脆地说。“是不忍心吧。胆小的人是弱者,因为明知自己做不到而胆怯。只有内心强大的人能够做到仁慈,是在可以做到的情况下自愿放弃。”

    “好像是这样……”博雅想了想,如此说道。

    “所以,犹豫是出于仁慈,而最终作出了决定则是出于勇气。”晴明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这才是博雅啊。”

    “是在夸我吗?”博雅一脸疑惑。

    “呵呵。”

    “喂,又在取笑……”博雅泄气地道,然而此刻,牛车停了下来。

    “走吧。”

    “去哪里?”茫然不觉的博雅这才想起,根本就没有问过晴明此行的目的。

    “去找一个能够解答问题的人。”


    这是一个相当凌乱的住处。用凌乱这个词来形容,是因为比较简单直观;如果要加以仔细描述,便要说到门前那些仿佛数十年没有人碰过的蛛网、被雷火劈过长成奇形怪状的枯树,以及恣肆生长直到遮住了视线的荒草。博雅曾以为,晴明的院子已经是他所见过的漫不经心的典型了,然而和此处一比较,土御门的宅第便整饬如天皇的行宫一般。

    “你是说,有人住在这里?”

    不等博雅迟疑的话声消失,另一个听上去怪里怪气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是啊是啊,这里目前的主人还是人类。本来把这儿让给鬼魂居住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那样一来我就要无家可归啦!”

    声音近在耳畔,好像说话的人就在身后,可是悚然回头的时候又什么也看不见。

    眉头不易觉察地微蹙,再展开的时候荒草丛中已经现出了一条小径。小径的尽头有一所茅屋,看上去破败不堪。

    “鬼魂么……”晴明一边向茅屋走去,一边淡淡地道,似乎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估计想要进来也很困难吧。”

    茅屋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随后,从屋中窜出一个庞然大物——竟然是一只长满花纹的老虎。

    “啊!”博雅大叫了一声,同时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晴明的衣袖。晴明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这事真有趣”的神情,从衣襟中取出一张纸片,摺成一条鱼的形状扔过去。那纸片随即变成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香鱼,而老虎也跟着扑了上去,在大嚼的同时现出原形来——原来是看上去只有两个月大的花斑狸猫。

    “啧啧,”屋里传出不知是赞赏还是讽刺的声音。“既然来了,就请进吧。”

    屋中的凌乱更甚于院子。人骨和兽牙用奇怪的方式堆叠在一起;非常丑陋的盆栽植物散发着难闻的气息;墙的一角静静地盘伏着一条全身碧绿的小蛇。这一切似乎便代表着茅屋主人的趣味,主人是个看不出年龄的邋遢家伙,乱蓬蓬的胡子象极了院中的那些荒草,而一双时常眯起的眼睛则和刚刚那只猫非常近似。此刻,他正盘坐在自己简陋的小屋里,那姿态却像是一个君王高踞于宝座之上。

    “呵呵,是晴明啊。很久不见了。”

    “是啊。”晴明淡淡笑着,非常自在地在一堆人骨中落座。两个人的态度竟像是相识多年的熟人。

    “晴明……”

    “嗯。我来引见。这位便是道满大人。”

    “芦屋道满?”

    “呵呵,正是在下。”望着博雅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的嘴,这个名叫芦屋道满的人从密密丛丛的胡须间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时人相传,世上如有人能和安倍大人的阴阳术相抗衡,便只有芦屋道满了。与法术同样出名的,还有他乖张的个性。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他拒绝了阴阳寮的征召,一个人自得其乐地住在这里,倒也逍遥自在。按照世人的浅薄意见,安倍晴明与芦屋道满既是同行,免不了互相猜忌或妒忌,不过照此刻的情形看来,似乎未必如此;当然,只是表面看来,似乎未必如此。

    “一向可好?”晴明斯文一脉地开了口。面对博雅之外的其他人,阴阳师的表现总是守礼而矜持,甚至是令人无可奈何的慢条斯理。

    “托福托福。”道满无所顾忌地支起一条腿,将手放在膝盖上幅度很大地摇晃着。

    “不过晴明,你看上去气色并不太好啊。”锐利的眼光落在晴明脸颊的伤痕上,唇边不可遏制地露出可以称得上幸灾乐祸的笑。

    “是个小问题吧。”晴明不在意地说。“刚去过源忠信的宅第。”

    “噢。”笑容开始有点凝固。

    “确实如此啰?”

    “……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我也不否认。”

    “这件事你并没有告诉源忠信,对吗?”

    “哈哈,我可没有让人为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担心的习惯。何况,若不是我,他也活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那东西还在你这里?”

    道满没有答话,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来,交给了晴明。

    “好。那么告辞了。”

    一拉还如堕云里雾里的博雅,晴明站起身来。

    “晴明……”传来了道满略带迟疑的声音。

    “唔?”

    “凡事不可逆天而行,你我的力量毕竟有限。”

    “知道。”晴明淡淡说道,目光投向远处,看不出神色。“多谢提醒。”
    “运气真不好,让这家伙看笑话了……”甫一上车,晴明就开始低声嘟哝着,象是在抱怨,脸上却看不出懊丧的样子。

    “究竟是怎么回事?事情跟道满法师有关吗?”

    “忠信大人的庄园里有结界,是道满所设。这个,我在一开始就发现了。”

    “是他在背后捣的鬼?”

    “那倒不是。他是在帮助抵御厉鬼的袭击。应该是应忠信大人之请去作法的吧。”

    “你是说,伯父早已知道自己会遇上厉鬼?”

    “嗯。很可能之前已有种种迹象。”

    “连道满法师都不能抵挡的厉鬼……”博雅想起当天晚上的情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怨念极深的缘故。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很可能是血咒。”

    “血咒?”

    “以自己的生命去诅咒他人,同归于尽,至死方休。”

    “啊!”博雅叫了一声,想到这句话的含义,毛骨悚然。晴明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面孔笼罩在车帘的暗影里。

    两人回到了忠信的庄园,时间已是午后。忠信仍然象先前一样,昏迷不醒。这一次晴明作了周详的准备,以朱砂与符纸在四周布下结界,同时吩咐庄中所有人回避。

    “很危险吗?”

    “那倒不至于。”

    问话的人忧心忡忡,答话的人语气却轻松得很。

    “哦……”

    “不过,在这种地方守候一夜可不是很有趣的事啊。早知道的话,就带些酒和香鱼来了。虽然没有早樱可看,深夜对饮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此刻两人坐在忠信的寝台旁,距离比平时近了许多,甚至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晴明的呼吸轻缓悠长,相比之下,武士的声音明显沉重而急促。

    “害怕吗?”

    “呃……和你在一起,感觉好多了。”

    “假如我不在呢?”

    “可能会拔脚就跑,离开这个屋子吧。”武士老老实实地说。

    “我想也是。”细长的凤眼眨了眨,唇角露出一丝微笑。

    “喂!”博雅泄气地道。“就算真的这么想,也不用说出来吧?自己说和听别人这么说,感觉毕竟不同。”

    “呵呵,很正常。逃避危险是人的本能,所以博雅的反应,非常符合常理。”

    “唔。可是……”博雅的声音有点迟疑。“总觉得,对你而言,也许根本不需要我这个帮手。”

    “为什么这么想?”

    “你所面对的那些事情,是我不能了解的。总之,是完全无能为力的感觉……如果没有我,晴明也可以很轻松地解决那些问题,不是吗?”

    “不是。”

    “嗳?”博雅转过头,诧异地盯着身边给出了如此明确回答的好友。后者却不再解释,望向榻上,低声道:“开始了。”

    果然,忠信的身体又象前一晚一样,剧烈抖动起来。这一次,阴阳师已经提前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所以忠信一下子便从寝台上坐了起来,摇晃着脑袋,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晴明将手指放在唇边,室内立刻充满了奇异的柔和声浪,而忠信则象醉汉那样前后晃动着。

    突然,他停了下来,用混浊血红的右眼盯着两人。

    “又是你……”从破裂的嘴唇中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那声音蹇涩粗鲁,好像是一个有很多年没说过话的人发出的。

    “是我。”

    “和我作对吗?……”

    晴明直视着忠信,也许他所看的,是潜藏在忠信眼底的那个人。

    “不是作对。”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只是想知道阁下的名字。”

    “我的名字……”

    “是的,尊姓大名?”

    “这么多年……”附身在忠信身上的厉鬼狂笑起来,声音也变得歇斯底里。“这么多年没有人问过我的名字,没有人记得……当年在天皇陛下御前最英勇的武士,威风八面的松谷玉京,就是我啊!”

    笑声持续着,到了后来听在耳中,竟然分不出到底是哭是笑了。

    “幸会,在下是阴阳寮的安倍晴明。”晴明安静地呼唤了一声,同时神态恭敬地俯身行礼,并不象与厉鬼对话,而象是在和殿上同僚相见。

    “安倍晴明。”自称名叫玉京的鬼魂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态度似乎也不象先前那样可怕了。“阴阳寮……是阴阳师吧。”

    “不错。”晴明出奇谦恭地说。“学过一些阴阳术。”

    “当年的阴阳寮,可是贺茂忠行掌管啊。”

    “正是家师。”

    一人一鬼竟款款叙起旧来,博雅愣在一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十五年了……”鬼魂长叹一声。“距离我离开人间,也已有十五年了。想必已经人事全非了吧。”

    “唔……确实是很长的时间。那么,为何又在此处现身,还请明示。”

    那鬼魂突然之间,眼中又射出暴戾的光来。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忠信这个懦夫、胆小鬼、欺世盗名的骗子!”

    “什么!”听到鬼魂如此评价自己的伯父,博雅忍不住叫了一声,不过这一声出口,自己也被吓住了,立刻闭上了嘴。

    “跟十五年前的事有关?”晴明用目光示意博雅不要说话,自己继续追问。

    “对。十五年前,我和忠信同为武士。适逢山贼作乱,受陛下差遣,我与他一同领兵前去平乱,不料却中了山贼的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我俩拼死杀出重围,却遇到了山贼头领。忠信这胆小鬼已经被吓破了胆,居然跪在地上乞求饶命。我当时已经身负重伤,不过,嘿嘿,松谷玉京第一武士的名头可不是吓唬人的。我提出和那头领决斗,那贼人欺我伤重,又想留下亲手打败第一武士的美名,便同意了。”

    “那头领确实有几分蛮力,功夫也不错,却怎能和我相比?最终我一刀把他劈成了两半,贼人惊恐之下,全都逃走了。”

    “我伸手拉起在地上发抖的忠信,谁知道就在这时,他一剑刺入了我的小腹。原来,这胆小鬼生怕我把他求饶的行径张扬出去,不惜将我杀了灭口!”

    “我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仓皇逃窜。弥留之际我发下毒誓:无论如何,决不能让这个杀害我的恶毒小人善终!我要亲手一刀刀地将他活剐!”

    玉京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最后变成了咆哮,那张属于忠信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地狱里的妖魔。博雅垂下头,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不得不面对真相的痛苦。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他抬起头,便看见好友的脸。通常看来清澈冷淡的目光,此刻竟带着了解的暖意。
    玉京仍然在叙述,闭上了眼睛,象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声音开始逐渐嘶哑。

    “忠信回到朝中,把杀死盗寇的功劳全部揽在自己的身上,成了人人称诵的英雄豪杰;而此刻的我已经成了散乱的枯骨、漂泊的游魂。”

    “他向朝廷谎报说我死在了山贼的手上,瞒过了众人。唯一不能瞒过的,就是他自己。越是胆小的人越在意自己的生命,忠信心中有愧,自然也害怕我的报复。于是,他请阴阳师用法术将我的魂魄拘禁在一块刻有我名字的灵牌上。不过,我是绝不会放弃的!时间越久,我的灵魂不但没有消灭,相反地,因为怀着报仇的信念,变得越来越强大。现在,我终于能够脱身出来,向他追索性命。”

    说到这里,他突然张开了血红的眼睛,神情在这一刹那变得暴怒。

    “该死!”

    就在此刻,从属于忠信的身体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白光,好像是另一个模糊的形体。与此同时,晴明的神色也为之一变,左手伸出,手中是取自道满的布包。

    “怨魂离体。”化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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