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语阴阳 作者_夜空语-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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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唔……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嗳?”
“呵呵。”细长的凤眼微微眯着,晴明笑起来的样子看上去象是一只成了精的狐狸。
此刻天色已经放亮,晨风从窗外吹了进来,让人精神为之一爽。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回去吗?”
“也好,你回去吧。”
“我?那你呢?”
“嗯……总得先把这事了结啊……”
“什么!”武士跳了起来。“不行!”
“为什么不行?既然来了,这件事总得解决,不是吗?”阴阳师的口气倒是十分轻松。“尽管那男人如何与我无关,毕竟是属于我专业范畴的问题。不解决的话,有点说不过去。”
“可是,太危险了,你又受了伤……”
“所以让你回去。”晴明简单地回答道。
“呸,你把我当作什么人?因为害怕危险而丢下晴明,这样的事我绝不会做!”
“……又来了。”用修长的手指揉着太阳穴,晴明无奈地说道,而博雅摆出一副“决不让步”的神气,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好吧,你留下来。不过,从现在开始,不要离开我身边超过五步,知道吗?”
“知道了!”
于是情况变成了:晴明在前面走,而博雅紧紧地牵着他的衣袖,样子就像一个生怕被人潮挤散的孩子。
两人回到了最初的桃林,晴明开始在四周布下结界。这个工作似乎很辛苦,不一会儿他的额头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神情也相当疲惫。
“要我帮忙吗?”坐立不安的武士问道。
“那就吹奏一曲吧。”
“好!”博雅立刻取出了叶二,放在唇边,全神贯注地吹了起来。
“这样不行。”片刻之后,晴明打断了博雅的笛声。
“呃?”
“博雅的笛子。要专心,用愉快的心情。无论身边发生了什么,也不能被干扰。”
“好的。”
“觉得害怕了?”
“没有……不是有晴明吗?”这句话说得自然而然,充满信任。
阴阳师薄唇边绽出了微笑。“唔。”
笛声再度响起,从翻飞的五指下流出欢快浏亮的音符,仿佛可以让人忘却尘世间所有的烦恼与悲伤,又像一只无形的手,温柔的手指轻抚着心中的恐惧与痛楚。桃花在笛声中微微摇晃,翩翩起舞。与此同时,晴明盘膝而坐,双手结印,低声吟咒,很快地二人身周涌起奇异的气流。笛音在此刻,已经变成了有形有质的东西,它们交织着,绵密细软却又无懈可击、牢不可破。
“那是?”丝丝缕缕的灰色烟雾从四面升腾起来,形成一个无形的天网,把二人笼罩在内。
“别担心,闭上眼。我在。”
博雅依言闭上了眼睛,全身心地沉浸在笛音中。果然,身边的一切都已感觉不到了。也正因如此,他才没有看到令人诧异恐惧的一幕:灰色的烟雾幻化为一个又一个疫鬼的形象,全身的肌肤呈现出腐烂的黑色,血红的眼中射出攫取的光芒。它们伸出了手爪,试图冲破结界的阻挡,但由笛声构造而成的结界上似乎有着强大的咒力,只要一碰上,疫鬼的身上便冒出阵阵白烟。
“醒来吧,”晴明温和地说道。“这不是你们该走的路。”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了身,交叉在胸前的双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又缓缓落下。随着他的动作,笛音幻化的气流向外翻卷而去,吹落了枝头的花朵,满天飞舞的桃花如同一场红雨。
结界外的疫鬼突然全身震动,它们摇晃着,脸上现出迷惑的神色。清泉一样的笛声似乎能够洗净一切污浊,而被冲洗过的人心澄澈透明,不留半分杂质。奇妙的事情发生了:疫鬼的身体开始发白,恢复成正常的人体的色泽,腐烂的肉体也逐渐复原如初。他们站在那里,面面相觑,眼神迷惘却不再疯狂——这些可怕的疫鬼此刻已经恢复了原形,原来他们都是最普通的村民。
“解决了。”晴明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然后整个人便无力地跌坐下来。
“晴明!”博雅猛然惊醒,停止了吹笛,伸手抱住精疲力竭的晴明。阴阳师的脸已经象身上的狩衣一样变成了惨白的颜色,身体因为疲倦与伤痛微微颤抖着。如果不是武士的支撑,随时都会倒下去。
“不愧是安倍晴明。”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叹息。“居然利用笛声,破了我的役鬼之法。”
“……并不困难。”汗珠不断地从额上滚落,口气却一如既往地轻松。“驱使人作疫鬼,只不过是用咒语蒙蔽了他们的心智。尽管他们有鬼的形体,却还保留着一颗人的心,只要把那颗心唤醒,就可以让他们恢复本来面目。”
雾气逐渐散开,眼前出现了一个僧侣打扮的人,宝相庄严,头顶有佛光笼罩,正是玄稷。
“咒语蒙蔽心智?哈哈,他们可是心甘情愿跟随我的!”
“谎言也是蒙蔽人的咒语。你许他们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极乐世界,骗取他们的灵魂,就是这么回事。”
玄稷突然之间竖起双眉,一张原先看来慈和端正的面孔一下子扭曲起来,变得暴戾、凶恶。
“忠行那老混蛋的弟子,凭什么指责我欺骗?他才是个真正的骗子、背信弃义的人!”
晴明叹了一口气。“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相信你?”玄稷的脸上现出狰狞之色,“很简单,用你的生命来证明吧!”
话音刚落,狂风骤起,铺天盖地的砂石向着两人立足之处扑来,其中还夹杂着怨鬼的怒号。博雅大惊之下,抱着晴明扑倒在地上,回过身去,正看到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块向自己飞来,如果要闪开,势必击中身下的晴明,只得横下心来,闭上了眼,不再闪躲。
“蓬”地一声,石块击中了他。奇怪的是,竟丝毫不觉得疼痛。他诧异地睁开眼,才发现身前竟然多了一头怪兽,黑色的皮毛,碧绿的眼睛,看上去有点象虎豹一类的东西,却散发出妖异的气息。
“啊?!”博雅惊叫起来,那怪物却粗鲁地打断了他,龇牙咧嘴地说起人话来。
“叫什么叫?我还没叫呢。石头打的可是我!”
“你……你……”博雅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张口结舌地指着这个会说话的怪物。
怪物鼻孔朝天,哼了一声。
“真是不省事的家伙!比安倍晴明还要笨!”下了这个结论之后,它的身体迅速缩小,变成一只奇异的、尾巴分叉的黑猫,随即灵活地钻入另一人的袍服中。
“还是老脾气啊。”晴明从地上吃力地坐了起来,表情无可奈何。“一定要等到这样的时候才现身吗?”
那人直起腰来,双手环抱,眉宇之间有睥睨一切的神色,脸颊瘦长,轮廓鲜明。
“只能说我运气好了,”他似笑非笑地说,“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你,你都是这么狼狈的样子?”
“彼此彼此。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说这句话的时候,晴明略微扬起了眉,而那人脸色则变得十分难看,说话的口气也带着恼羞成怒的味道。
“照顾好你自己吧,逞能的家伙!”
“晴明,这个人……”博雅满腹狐疑地看着晴明。从来没有见晴明用那样类似于孩童斗嘴的语气和人说过话,自然,也没有人这样说过晴明。
“贺茂保宪。”那人不耐烦地自己回答道。“这本来就是贺茂家的事情,还是让我来解决。带着你那多管闲事的朋友赶紧离开这里,他这样撑不了太久。我可不想动手的时候有两个没用的家伙在一旁碍手碍脚。”
“贺茂保宪?那你们岂不是……”博雅张大了嘴。这个名字他曾听说过,是贺茂忠行之子,也就是晴明的师兄。京中相传,他曾经和安倍晴明斗法,最终输给了对方,把第一阴阳师的头衔拱手相让,从此黯然离京,和安倍晴明结下了冤仇。可是现在看来,两人尽管态度不像朋友,却也并没有水火不容。
但此刻已经来不及询问详情了。玄稷森冷的目光投向了贺茂保宪。
“是你啊,保宪师兄。”
贺茂保宪的态度比他更加冷淡。“我们早就不是师兄弟了。”
“哈哈,说的也是。那么,干脆叫你贺茂家的杂种吧。你跟你那道貌岸然的父亲长得还真象,一看见你,就很想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儿。”
“是吗?我对你的血倒没兴趣,不用闻就知道是臭的。”
玄稷的脸色变得铁青。
“只会逞口舌之利,算什么好汉?有种就动手吧!”
一边说着,玄稷已经双掌合十,念动真言。一波又一波的声浪如同潮水一般向贺茂保宪涌去,这声音忽高忽低,时强时弱,入耳动心,仿佛可以操纵人的心跳。保宪脸上仍然是淡淡地不露声色,心中却凝神戒备。突然想起一件事,百忙之中望了一眼,那边的草地上空无一人,晴明与博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那个……这样好吗?”粼粼车声中,博雅忐忑不安地说。
“什么?”
“就这么扔下贺茂保宪,好歹他也是在帮咱们。”
“是他自己要求的,不是吗?”晴明懒洋洋地倚在车上,满不在乎地说道。“何况以他的能力,尽管对付不了玄稷,全身而退还是做得到的。”
“玄稷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像一点都不明白。”博雅抓了抓头,苦恼地说。
“说来话长。当年宇治亲王是个人品优越、出类拔萃的人,而已故的那位桐壶院天皇优柔寡断,无论才干还是人品,都是平庸之极。”
“喂!”
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博雅几乎魂不附体,就差没伸出手去捂住晴明的嘴了。
“呵呵,我说的是实话。也许很多年之后,皇帝并不靠血统来世袭,而是靠自身的才干来选拔呢。”
“什么话!那样不是要天下大乱了吗?!”
“嗯……也许会,但是不一定比现在更糟。”望了望博雅困惑的脸,晴明摇了摇头,道:“算了,不说这个。还是继续之前的话题吧。因为不放心天皇的统率才能,上皇传位的时候,把军权交给了宇治亲王,嘱他辅佐,没想到却因此埋下了祸根。当时四国一带出现叛乱,天皇便命亲王前去平叛,临行前他将玄稷托付给了忠行老师。这一去就是三年,等到终于凯旋而归的时候,天皇不但没有表彰他的功劳,相反却听信藤原一族的谗言,要将他削职流放。”
“为什么?”
晴明看了他一眼。“罪名是勾结乱党,贻误战机。不过事实上,恐怕是对亲王忌惮已久的缘故。亲王不甘心坐以待毙,于是下了叛乱的决心。当然,最终的结局如你所见,叛乱还是失败了。”
“那么,忠行大人为什么不阻止?你说过,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人心是阻止不了的,即使是朋友,也不能代他做出选择。任何人、任何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朋友可以陪伴同行,却不能左右方向。在这一点上,即使是最强的阴阳师,也和普通人一样,对此无能为力。”不知为何,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晴明有一些迟疑。
“至少不能看着他送死啊!”
“亲王事败之后,老师曾经派了保宪去救他,但还没等他到那里,亲王就剖腹自杀了。实际上,这是早已注定的结局,而老师明知不可挽回还要去逆天行事,已经违背了阴阳道的原则,失败也是必然的。但玄稷并不这么想,他认为老师没能拯救他父亲的生命,从此便恨上了老师。”
“原来是这样……可是为什么要将他逐出门墙呢?”
“为了保护他。”晴明答道。“如果他学习了阴阳道,以他的个性,一定会为父亲复仇,到那时,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世人,都不是一件好事。宇治亲王将玄稷托付给老师的本意,也就是希望他能够远离宫廷中的是非纷争,过一种平静的生活吧。”
他的口气十分轻松,听起来并不象在说一桩晦暗血腥的宫廷秘闻,但博雅的面色却有些黯然。
“晴明……”
“嗯?”
“对不起,不过……听了这些话,我觉得很难受。”
“好吧。那就不说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终于博雅忍不住又开了口。
“呃……假如朋友只能同行,却不能改变……”底下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看见晴明已经合上眼睛。
“嗯?”已经相当困倦的晴明撑开了眼,睡意朦胧地问道。
“没什么。”博雅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盖在晴明身上。
“……是想说,那就让我陪着晴明一直走下去吧……”
这句话晴明没有听见。即使是一贯机警的阴阳师,此刻也无法抵御极度的疲倦与紧张之后的松懈,向着黑暗的梦中不设防地沉没下去。
初夏的风带着花草的香气拂面而来,鹅黄色的棣棠花轻轻摇摆,样子就象正待梳妆的娇丽少女,而早先繁花满枝的樱花树,此刻已经长满了浓密的叶子,不再有当初的骀荡艳冶。
廊下一如既往,坐着两个对饮的人。不同的是,酒盏却有三个。
“有人要来吗?”
回答博雅这句话的是一个从暗影里窜出的毛茸茸的家伙,“嗖”地一下跳上了几案,张开嘴便咬向碟子里散发着热气的香鱼,但立刻又吐了出来。
“安倍晴明!”叫声中含着失望和恼怒。
香鱼此刻已经化成了纸片,而一旁的晴明弯起了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小气鬼!小气鬼!”黑猫——贺茂保宪的式神猫又大叫道。“你是故意的!”
“不打招呼就偷吃的馋猫,可没资格说别人小气。”一旁的蜜虫伶牙俐齿地反驳道。
“哼!麻烦的女人!才不跟你一般见识!”
就象它出现时那么突然,一下子猫又在廊檐下消失不见了。博雅向那边望去,看见一个瘦高的男子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请坐。”晴明含笑招呼。
那男子坐了下来,老实不客气地端起了酒杯,一口饮尽。
“味道不错。”
“嗯。特意准备的陈酿,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喝这种酒。要不要来点香鱼?”这回蜜虫端出的香鱼是货真价实的了。
“不了。作为师兄,特意过来看看你。气色不错嘛,身体恢复了?”
“托福,没什么大碍。你呢?”
“我?什么话!就凭玄稷那点三脚猫的道行,还伤害不了我。”
“喂!”从保宪的胸口探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来,样子相当恼怒。“吹牛可以,干吗总拿猫来说事?要知道式神也是有尊严的!”
晴明哈哈大笑起来。而保宪一脸愠怒地硬把猫又的脑袋摁了回去。
“闭嘴!你这小混蛋!呃……我承认,是我一时疏忽,吃了点儿亏,不过那小子也没讨得了好去。至少我还没象你,要被人抬着回来。而且你还真不够意思,不声不响就溜了,好歹也该替我掠阵吧?”
“呵呵,是你说的,贺茂家的事情由你来解决。玄稷呢?”
“走了。不过……可能会再回来吧。看他的模样,不会死心的。”
“嗯。”
两人沉默了一阵。博雅终于忍不住插了嘴。
“能解释吗?我觉得这件事,也许可以和他解释一下……”
保宪斜着眼望了一眼博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