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语阴阳 作者_夜空语-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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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晴明道。“既然是大人的请托,自当从命。”
转过身含笑看了看博雅。
“那么,一起走?”
“啊?”还没从女鬼事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博雅慌乱地应了一声。
“走吧。”
“好,走。”
太政大臣并不在府中,却在门口遇到了大臣的侄儿头中将。
“真不巧,叔父大人去了六条的别墅,三日之后才会回来。”
听到了这句话,大纳言松了一口气。“那么,前日送来的那位舞姬,可还在府中?”
“舞姬……是您送来的那一位吗?”
“对对,就是她。”
“哈哈,”头中将暧昧地笑了笑。“您可真是情长的人啊,该不会舍不得了吧?”
“大人取笑了。”大纳言额头已经满是汗水。
“她自然随行,叔父大人的为人您也知道,怜香惜玉的风流禀性可一点不输给少年人呢。话又说回来,美人香巢度春宵,这般旖旎风光还真是令我辈小子羡慕呀……嗳,这位不是阴阳寮的安倍晴明大人吗?一向少见,什么风把您吹到此地了?”
大纳言早已呆若木(又鸟),求救似地望向晴明。晴明却并不在意,礼貌地接道:“一点小事罢了。既然大人不在,那就改日再来登门拜访。”随手扯了一下博雅的衣袖,转身离开了太政大臣的府第。
“这该如何是好!”大纳言拉长著脸,看上去好像随时要哭出来,着实难看。“太政大臣此刻正跟那女鬼在一起!”
“看来是命中注定了的事情啊。”晴明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什……什么?您是说您不管了吗?这可不行啊,您明明答应过的!”
“晴明……”看看大纳言急得额上青筋暴起的狼狈相,再看看好整以暇眯起了眼睛的晴明,博雅迟疑地叫了一声。
“唔,不必担心,既然说过要帮忙的话,这件事就由我和博雅来处理吧。”晴明从怀中取出一张画有五芒星的符咒,交给了一脸疑惑的大纳言。“把这个贴在卧室门上,三天之内不要出门。如果驱鬼不成,鬼怪可能重新回到熟悉的地方哦。”
“啊……啊!明白了!”
“晴明,大纳言那里会有危险吗?”此刻,晴明和博雅正在去六条别墅的路上。博雅想起了方才的事情,忧心忡忡地问道。
“那个啊……”晴明不在意地微笑着。“不会有危险的。我那样做只是不愿他跟着碍事。”
“嗳?”
“呵呵,不过笼闭三天也算是对他色心的小小惩罚吧。”眨了眨细长的凤眼,阴阳师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恶作剧神色。
“……可是那女子……”
“嗯?”
“……并不象女鬼。”博雅好不容易说出了心里的话。
“也许吧。”晴明随便地说道。
“我是说,我看过她的舞蹈。能用心跳出那样舞蹈的人,即使是鬼,也不会是恶鬼。”
“哈哈,博雅,在你的眼中,只怕很少有可以称得上恶鬼的东西吧。”
“你的意思是?”
“人心中的恶是无处不在的。”
“……”博雅突然想到了那天看见的平安京上空的怨灵。
“比如说大纳言,他一直是藤原大人的亲信,此番却一反常态,拼命投靠起太政大臣来了。由此看来,这个人也并不可信赖呢。”
“嗯。”
“这样的人,也许会做出一些不可预料、不择手段的事情,类似于找一位皇族,利用联姻来提升自己的地位……”
“晴明!”
突如其来的大叫声打断了晴明的话,晴明静默了半晌,然后以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慎重态度说道:“对不起,博雅。我并非有意忽视你和那位四女公子的感情。”
博雅的脸色有点发红,他转过头来,呼出了一口长气。
“不……不用道歉。”博雅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知道你在担心,可是晴明,我觉得你对人的想法过于灰暗。”
“是么?”
“嗯。那天,你让我看到了平安京上的怨灵,那时起我就在想,如果在晴明的眼里,世界是这样的话,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我的话,宁可闭上眼睛,或者换个方向,看那些树,那些鸟,那些花。所以,我也希望晴明有的时候能够闭上眼睛,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是这样吗……”笑意渐渐漫过晴明的唇边。
“又在笑我。”博雅懊恼地说。
“呵呵,不是在笑你。”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段。
“博雅。”
“嗳?”
“如果我觉得眼前的一切令我厌烦,我不会闭上眼睛。我会转个方向看你。”阴阳师笑容可掬地说道。
使人感到十分意外的是,六条别墅里竟然也没有太政大臣的影子。
“大人要观赏春天郊外的景色,所以出门去了。”守门的阍者如此说道。
“是他一个人去的吗?”
“噢,是两位一起走的,还有一个是府中的舞姬。说来也怪,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还没有回来。”
“糟了。”晴明脱口而出。
“什么?”
没等博雅反应过来,晴明袍袖一拂,转身奔去。
“喂,等等我!”
博雅在后面追赶得上气不接下气。尽管表面上看来柔弱的阴阳师并没有多少体力,但此刻灵活优雅的纵跃却令武士望尘莫及。
“快点,博雅。”
白色的衣袖在幽暗茂密的灌木丛中翻飞,这一带已经是相当偏僻的地方,看不到人家。只有一条荒凉的小径,有青草被踏平之后的新鲜痕迹。暮云四合,渐渐连这点痕迹也分辨不清了。
“明灯照夜。”晴明低低念诵了一句,眼前便现出一条淡淡的光路,随着他的脚步蜿蜒向前。
“是这里了。”晴明突然停下脚步,后面的博雅因为煞不住脚,几乎撞到他的身上。
“这里?”博雅气喘吁吁地道。
晴明将手放在唇上,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就在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座茅屋,看上去破败不堪,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然而此刻那屋里却隐隐投射出烛光来。
“还好,”晴明长吁了一口气,笑意重新浮现在他的脸上。“总算没有太迟……”
两人缓慢而谨慎地向小屋走去,随后听到了屋内人说话的声音。
“求你放了我吧……”这声音乍一入耳,觉得好生熟悉,仔细一想正是太政大臣的。不过早已失去了往日里趾高气扬的语调,变成了可怜巴巴的哀求,所以听起来有点不象了。
“呃……你想要什么都可以,钱啊珠宝啊,我的财产随便拿。只是不要伤害我的性命……”颤抖的声音在继续。
接下来,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清脆冷肃,仿佛薄冰撞击。
“你忘了,我是鬼魂,你的财宝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啊……是是是。那么,就看在以往的恩爱份上,饶了我……不瞒你说,那件事之后我特意为你做过追荐法事呢……”
“以往的恩爱?”女子冷笑起来。“居然说出这种话,真是无耻的男人!”
随即听见“呛啷”一声脆响,似乎是刀剑碰撞的声音,然后便是太政大臣杀猪也似的嚎叫。
“不好!”博雅没有顾得上多想,拔出手中的武士刀冲了进去。就在踢开门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一个女子,身穿舞衣,面上覆着珠串编织的面纱,正拿着一把匕首,逼近瘫倒在地上的太政大臣。紧接着,那女子从面纱的缝隙里对自己投来寒冰似的眼光,那眼光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迷迷糊糊之中,喉部觉得一阵刺骨的凉意,匕首已经压在了自己的颈中。
“是你——”女子的声音有一丝惊诧,或许还有失落。她的装束和眼神都明白地告诉博雅,这正是那天宴席上跳着胡旋舞的舞姬。
空气一时凝结住了,太政大臣想趁机溜走,无奈腿脚都已经软了,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站得起来,只好匍匐着向门口爬去,样子滑稽又狼狈。
“放下吧。”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是晴明,用一种随便的姿态站在门口,白皙的脸上神色安详宁静,好象对眼前这一切混乱熟视无睹。
女子看看晴明,又看看被自己制住的博雅。
“你是谁?”
晴明不理会她充满疑惑的目光,随意地走进了室内。女子一边戒备地后退,一边将手中的博雅抓得更紧。
“请不要过来!”女子叫道。“否则的话,这里马上就会有人丧命!”
“是吗?”红唇边浮起一丝微笑。
“当然!难道你以为这把匕首杀不死人么?”
“唔……能杀死人的是怀有恶意的心,匕首本身,只是工具而已。”晴明慢条斯理地说道。
“胡说八道!你到底是谁?”
“在下安倍晴明,这位是我的朋友源博雅。”
“安倍晴明……”女子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你就是那位有名的阴阳师?”
“不错。”
博雅此刻刚刚从适才的慌乱和震惊中回过神来。
“晴明……”他叫了一声。
“还是那么莽撞啊。”阴阳师皱着秀气的眉头,不满意地嘟哝着。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呵呵。”晴明不在意地笑着,好象那女子根本就不存在。
“那么,”晴明转过了头,温和地对早已看呆了的女子说道:“可以放下匕首了吧?你并无意伤害源大人,对吗?”
“……”女子的身体向后缩了缩,博雅突然觉得拿着匕首的那只手在颤抖。
“嗳……伤脑筋。”阴阳师的语气听上去很愉快,丝毫没有伤脑筋的样子。他走到仍然在瑟瑟发抖的太政大臣身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点在他的额头之上,大臣立刻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你在干什么?”女子忍不住发问道。
“你想要的是他吧?现在,他是你的了。杀也好,剐也好,我不再过问。”
“什么?你……”
两人来到太政大臣的六条别墅,晴明叫来了大臣府上的人,说道大臣在某处茅屋中,被鬼迷住了,自己已经将鬼驱逐,要他们速速前去搭救,然后和博雅一起,回到了自己家中。
“到底怎么回事?那女子并不是鬼魂,对吧?”
路上憋了一肚子话,却被晴明以一句“到家再说”搪塞过去的博雅,在刚一落座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晴明感兴趣地挑起了眉。
“呃……她用刀逼着我的时候,我感觉到那是一个女人,活生生的女人。”
“哈哈,很敏锐的感觉啊,博雅。”
“别开玩笑。”脸色有点发红的博雅吞下了一大口酒。“总之,是有温度的柔软的身体,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不象是鬼魂。”
“嗯。说对了。”
“那么,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她不会伤害太政大臣?”
晴明将脸转向了庭院。
“你可以亲自问她的,博雅。”
“呃?”
墙角的山石后走出一个袅娜的人影。
“您早知道我跟在后面?”
“啊?”博雅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吃惊的表情。那女子珠串蒙面,步履轻盈,正是方才那神秘的舞姬。
“如果不知道,你也进不了这个院子。”晴明笑容可掬地道。“愿意解释博雅大人的疑惑吗?”
女子在长廊的另一端跪坐了下来,低垂着头,深深施了一礼。
“刚刚的事情,实在是很对不起。希望博雅君不要见怪。”
博雅“啊”了一声,连忙还礼,却不知说什么好。女子接着说道:“既然安倍大人都知道了,那就不再隐瞒了。事实上,我是太政大臣的女儿。不过,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这件事。而我,今生今世也绝不可能叫他一声父亲。”
这句出人意料的话说出之后,本来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博雅更是如堕云里雾里,只有晴明,脸上没有丝毫诧异之色,仿佛这一切他早已了然胸中。
“母亲是一名舞姬,年轻的时候与太政大臣邂逅,并成了他的秘密情人,生下了我。可是他的妻子十分善妒,他担心这段恋情被妻子知晓,便把母亲悄悄地藏在山中。”
“那一年正好京中闹起瘟疫,死了很多人,都说有鬼怪作乱,到处都人心惶惶。有几个砍柴的樵夫发现山上的屋子里住着奇怪的女人,就胡说什么山中有女鬼。一传十十传百,很多人信以为真。”
“于是有一天,附近的村民拿着火把气势汹汹地围住了母亲的屋子,说是要烧死女鬼。他当时正在母亲那里,只要他出面说清楚母亲的身份,事情就可以解决。可是这个胆小懦弱的男人一来害怕村民的愤怒,二来又担心说出之后被妻子知晓,竟然一声不吭地偷偷溜走了。”
“那些人放火点燃了屋子,而母亲就在屋子里。侥幸的是当时屋里正好有一个大水缸,于是母亲抱着我跳进了水缸中,保住了性命,脸却被烧坏了,变成很可怕的样子。”
“因为面貌已毁,变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如果被村民发现,也许会被当作真的鬼怪打死。母亲只好带着我躲躲藏藏地度日,有的时候装鬼吓唬行人,抢夺一些干粮行李。直到我十岁那年,母亲死去,我被过路的歌舞姬收养。”
“所以,你一直想替母亲报这个仇?”晴明温和地道。
“是的……”尽管隔着面纱,仍然可以看到那女子悲伤的神色。“母亲一生的惨剧全是这个负心男人造成的,能够把全心依赖自己的女人弃于火中而不顾,这样的人比起扔火把的人来说更加不可原谅。所以我一心筹划报仇的事,一边学着舞技,一边学一些必要的剑术,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替母亲讨一个公道。”
“原来是这样……”博雅恍然大悟地点着头。“可是,为什么大纳言说你是鬼怪?”
面纱里温柔的眼光投向博雅。“那是因为,他刚好看到了这个。”
女子从怀中取出一个面具,上头还粘着长长的头发。
“这是母亲的遗物。因为烧坏了脸,也烧掉了头发,她害怕吓着我,所以在我的面前,她从来都带着面具。直到她死去的时候,我从她的脸上取下面具,才第一次看到她真实的面貌。可惜的是,我永远不能告诉她,即使容颜被毁,在我的心目中,她还是这世上最美丽的人。”
“为了设法接近太政大臣,我托人向大纳言自荐。他对我意图不轨,我也知道,所以处处提防。没有料到的是,那天他突然潜入我的房间,正好我手里拿着这个面具,屋中光线又暗,他就当真以为我是能把头取下的女鬼,还因此生了一场大病。说起来,大概是母亲的灵魂在保佑着我吧。”
听到此处,博雅突然想到了晴明有关疑心生暗鬼的话,不由得望了一眼自己的好友。晴明端正地坐着,凝神倾听,脸上带着惯常的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接近了太政大臣……可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几乎丧失了复仇的勇气。毕竟这幺多年来,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父亲。在宴席前跳着胡旋舞的我,心中的感受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可是……不知内情的他对我,也起了色心。我很愤怒,也很伤心。这就是男人的本质吗?象追逐玩物一样地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