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风云-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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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我们便海阔天空地闲聊。除了绝对必要时,我们从不指名道姓,而且任何内容都不会从谈话的房间传出去。但可以了解不少事。”
①圣母无沾成胎节:天主教认为,圣母玛利亚在其母腹成胎时,因蒙受天恩而未沾染原罪。圣母无沾成胎节是天主教节日,每年12月8日。
“我能充分想象到这一点。”基思意识到威尔克斯牧师所在的联席会议与基思最近离任的会议差不多。事实上,正如杰弗里所暗示的那样,威尔克斯牧师掌握大量情报资料,完全可与克利夫·巴克斯特警长的档案库匹敌。
威尔克斯又说:“我们的目的不是无聊的闲谈。我们想帮助人们,试图减少离婚,对误入歧途的年轻人进行规劝,使男人和女人不受诱惑。简而言之,拯救灵魂。”
“那是非常令人钦佩的。”
“那是我的天职,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斯潘塞城变成了该诅咒的村子。不过,这里大多数人都是善良敬神的基督教徒。但也有不少人迷途了,这在其他社区也一样,我希望你这个星期日到教堂来,然后跟我们一起喝茶,参加团契活动。”
“我也许会来。但你知道你是在向皈依基督教的人布道。你也应该帮助其他人。”
“他们知道去哪儿找我们。”
基思希望在集会解散之前离开,所以他说:“好了,谢谢你拯救我,使我免于触犯法律。”
然而,威尔克斯牧师对基思要走并未理会。他说:“巴克斯特先生和太太之间有一些麻烦,你也许知道。申克牧师正在规劝巴克斯特太太。”
“这与我何干?”
“有人见到你在市中心与她交谈。”
“牧师,这里也许是个小城,但一位未婚男上在公共场合与一位已婚女十交谈并无不可。”
“别对我说教,年轻人,我正想帮助你。”
“我感谢……”
“让我直言不讳吧。汝勿可觊觎邻人之妻①。”
①这句话引自《圣经·十诫》。
这并不使基思感到十分意外,他回答道:“那我要劝你,牧师,告诉申克牧师去提醒巴克斯特先生莫犯通奸戒律。”
“我们都了解巴克斯特先生。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不该吐露这一秘密,但也许你已经知道,巴克斯特太太深深地爱着你。”
这是基思几周来所听到的最好消息。他考虑了几种回答,包括不回答,但还是说:“我们俩多年来一直通信,她从来不曾向我表示过那个意思。她没做错什么事。”
“那取决于你怎样看待一位已婚妇女写信给她从前的……男朋友。”
“她没有做错事。如果有什么不妥当的言行,都应归咎于我。”
“你很高尚,兰德里先生。我知道你认为我是很守旧的,感谢你能迁就我。”
“我不是在迁就你,我是在倾听你的教诲。我理解你的地位和你的担心,我向你保证,我与巴克斯特太太之间的关系纯粹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
“好吧,看你是否意志坚强,能否持之以恒。”
基思看看威尔克斯牧师,或许因为他必须找个人一吐为快,所以他明知不妥还是说道:“说老实话,牧师,灵魂确实愿意,但肉体是软弱的。”
威尔克斯牧师似乎一时无言以对,然后说:“我赞赏你的诚实。”他又说,“而且你能记得《圣经》经文,我很高兴。”
基思站起来,说道:“我该走了。”
威尔克斯牧师拿起手杖,也站了起来,他陪基思走到门口,步入门廊,基思看到集会还在进行,他弄不清盖尔和杰弗里召集了多少个证人来坦白他们与那个魔鬼的交往与性关系。基思回身对威尔克斯牧师说:“显然你对我了解不少,我刚坐下时你却不露声色。”
“对,可我原来不知道你是否能跟我谈得拢,我后来发觉谈得拢,所以主动提供你一些劝告和消息。我希望你对我的直言相劝切勿见怪,同时对消息保守秘密。”
“我不见怪,谈话内容我也将保密。可是,人们在议论我,我感到不安。”
“兰德里先生,你回到了一个纷扰不安的小城。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我们小城的问题之一,即巴克斯特先生作为公职人员和作为丈夫的问题,变成了你的问题。对这事不要操之过急。”
“为什么不?为什么教堂里的那些与会者可以行动起来,而我却要慎之又慎?”
“你深知为什么。检查一下你的动机,考虑一下你行动的后果。”
“牧师,自我离开斯潘塞城以来,我作为一名军官担任过各种职位,所有那些职位对我、我的同事们以及——你我私下说说——这个国家,都有着生死攸关的后果。”
“那么你不需要一个乡村牧师的讲道了。”
“可我感谢你的关心。”
威尔克斯牧师把手放在基思肩头,直视着他。“我喜欢你。我不希望看到你出什么事。”
“我也不希望。但如果真的出事了,你愿意在这个圣詹姆斯教堂负责安排我的后事吗?”
“是的……当然。”威尔克斯牧师挽起基思的胳膊说,“让我送你到车旁吧。扶我下台阶。”他们走着,威尔克斯又说,“基思……我可以叫你基思吗?”
“当然。”
“我知道你和安妮·巴克斯特之间有事。说老实话,我不完全反对此事,可你必须正确地处理这件事,否则对你们两人来说永远都不会名正言顺的。”
基思回答道:“我仍然不承认觊觎邻人之妻,牧师,但我听你的。”
“好,听着,忘了你是在哪儿听到的。”他说,“她,我们所谈的这位女士,据她的顾问牧师说,她的婚姻不幸福,而且不健康。她丈夫是个通奸者,而且骂人成性。也许我是个老派人物,但我相信年轻牧师的话,深信她必须离婚以免发生危险的事。他对顾问的建议暴跳如雷,顾问牧师及当事人都看不到任何出现转机的希望。”
基思没有吭声。他找到他的汽车,站在车旁。
威尔克斯牧师继续说:“在目前这种情况下,离婚是可取的。高婚后,她可以做任何她愿意做的事,你,兰德里先生,必须耐心,切不可成为这个问题的一部分,这是个好女人,我不希望看到她受伤害。”
两人站在黑暗中,从教堂窗口射出的微弱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公墓的墓碑上。基思说:“我也不希望她受伤害。”
“兰德里先生,我肯定你的意图是高尚的,但现在你能做的唯一高尚的事是断绝与她的接触,在上帝的帮助下,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而不需要我的帮助。”
“正是如此。”他问道,“你是否打算留下来长住?”
“我有过这个打算,但现在却拿不定主意了。”
“我认为你留在这里是火上浇油。你能到别处去待一阵子吗?毫无疑问,你的父母一定希望见到你。”
基思笑了。“你是想把我撵出城吧?”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离开,我能看到你们俩的幸福结局;如果你留下,我只能看到灾难。”
显然,他和威尔克斯牧师不谋而合,得出了同一个结论。基思说:“我没想到你会教我怎样去赢得另一个男人的妻子。我原以为我会经受地狱中硫磺烈火之苦。”
“那是公路另一头的原教旨主义①教堂的说法,这里我们主张爱和同情。星期日能见到你吗?”
①指基督教内部在神学上持保守态度的一教派,20世纪20年代美国一些新教教派中发生分歧,这部分人分裂出去,直称保卫正统准则,反对所谓自由派或现代派。他们指责现代派背叛某督教,迎合新科学而放弃福音。
“也许能。晚安。”
第十七章
基思将车开出教堂。他想,一个简单的农村社区的事情显然一点也不简单。实际上,大城市的生活倒比较简单,而在这里,他们关心你的灵魂,并使你为之思虑,搞得真复杂。
基思沿着黑暗的乡村公路行驶。他知道,警察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以任何借口拦住他,而他只得屈从。他在其他国家也曾落到过警察手中,因此熟悉他们那一套,知道何时他们仅仅想吓唬你一下,何时他们打算殴打你一顿。他从未有过真正被严刑拷打的经历,显然也没有面对过行刑队,尽管几年前有一次在缅甸被捕时,他听到对方在谈论对他行刑的事。
作为一个几次被捕的老战士,他想象不出斯潘塞城警察局能对他造成多少恐怖,但只有你到了那里并目睹他们的所作所为后,才能了解他们头脑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被警察拘留时死亡的可能性不大,拒捕而导致死亡的可能性则大大增加,因而也更为令人不安,尽管在文明国家里拒捕要普遍得多。基思并不幻想如果他在乡村公路上被击毙后会有详细的调查,尤其是他死后警察把一件武器塞在他手中。但他们必须塞上他们自己的一件武器,因为他没带,尽管他希望自己要带上就好了。
然而,难道这伙警察真的会在犯罪和邪恶的道路上滑得那么远吗?他认为不会。不过,克利夫·巴克斯特当然会的,尤其是被基思·兰德里诱使以后。
他瞥了一眼后视镜,没有看到任何汽车前灯,他转上好几条农场道路,再绕弯路向家驶去,但基本情况是,只有一条公路经过他的农场,也只有一条路进入农场,如果他们稍微聪明一点的话,只要在那条公路的一头等他就行了。
他一面开车,一面思忖着在教堂和牧师寓所听到的那些话,更不用说教堂外发生的事了。这都归咎于克利夫·巴克斯特,他的妖雾遮蔽了一度曾是阳光明媚和幸福安乐的乡村。
英雄、救星上场,“不,英雄下场。这里每个人将得到他们应得的东西,不论好坏。”威尔克斯说得对。听凭上帝安排,或由安妮,由波特夫妇,由任何首先行动的人来决定,“切勿自己卷入到这里面去。”
“问题就在这里,兰德里——如果安妮不是克利夫·巴克斯特的妻子,你会为了正义的利益而投入这场战斗吗?”
他想:好了,他已经这样做得够多的了,尽管他是领取报酬的。但与他冒的风险比起来,这点钱并不算多,很明显,他这样做是出于爱国主义和正义感。然而,当这两点消退时,他的动机就变成追求冒险和升官晋级的自私欲望了,不过还远远不止。在斯潘塞城这里,他发现可以一举数得:通过杀死巴克斯特,他可以为小城和他自己做件好事,解放安妮,然后也许还能拥有安妮,但那似乎不像是有正当理由的光明正大的事,不管他如何进行分析。
他发觉自己行驶在通往28号国道的一条公路上,那是他的路。他不愿开到28号国道上去,于是将雪佛兰车驶离公路,上了一条拖拉机泥土路;这条路穿过马勒农场的玉米地。他将雪佛兰车调到四轮驱动,用仪表盘上的罗盘来导向,终于开到了他的农田,上面种着马勒家的玉米。不到十分钟,他开出玉米地,进入自己农场谷仓旁的空地上。
他关掉前灯,转弯向他家的房子开去,在后门边停下车。
基思下车,开了门锁,进入黑洞洞的厨房。他感到自己既可笑,又愤怒;他没有开灯,静静地听着。他知道,他不会再在晚上经常开车;如果他要开,他也应带上格劳克手枪或M…16步枪。
他考虑是否要上楼取手枪,但他的本能告诉他这里是安全的。如果不安全,他最好离开这厨房中央,到门边去。他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
“那么,我该不该像威尔克斯建议的那样,忍气吞声地离开呢?”然而,这不是他生活的目标。
他打开啤酒罐,站着喝了一大口。“与其让巴克斯特在后面追踪,倒不如我悄悄跟踪他,那样岂不更好?等他从他的情妇家出来,我应当袭击他,割断他的喉管。暗杀行动,再干一次,对,人们猜想是我干的,可其他的怀疑对象有成百上千,没有人会太认真追究。”
看起来是个好主意,但那会留下一个寡妇和两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也许你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坏丈夫、一个腐败的警察和一个欺凌弱者的家伙而杀了他,“但为什么不?作恶比他少的人我都杀过。”
他喝完一罐啤酒,又取了一罐,“不行,我不能谋杀这个混蛋。我就是不能那样干,所以我得离开。”他走到厨房饭桌边,凭借从后门和后窗射来的微弱亮光,找寻刚才留在桌上的信,却找不到了。他打开悬在桌子上方的灯,在椅子和地板上寻找,信不在那儿。
他警觉起来,关掉灯,放下啤酒罐,他细听着,但没有声音。他想贝蒂姨妈或诸如此类的人也许来打扫过卫生或送过食物。他们看到信,捎带去寄发了,不过,那似乎又不大可能。
如果屋内还有人,他们会知道他也在屋里。楼上的枪也不用去拿了,因为即使他上得了楼,那枪早已不在了。
他悄悄地向后门走去,手放在门把上。
他听到起居室方向传来一声熟悉的吱吱声,接着又听到一声。他从后门折回,进入过道,里面没人,再进入起居室;持续的吱吱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他打开落地灯,说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大约一小时。”
“怎么进来的?”
“钥匙在工具间的工作台下面,放在那里有一百年了。”
他看着她,她坐在摇椅里,穿着牛仔裤和套衫,那封信放在她膝上。
她说:“我以为你在家,可你不在。我几乎要走了,忽然记起了钥匙,所以决定给你一个惊喜。”
“我感到惊喜。”但他刚才似乎已预感到是她在起居室内。
“我进来你不介意吧?”
“不。”
“它仍使我感到像我的第二个家。”
基思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觉得这不是真的,像是一场梦:他试图回想起他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问:“就你一个人吗?”
“是的。”
“我想我听到你在厨房里谈话,所以我就坐在这里,像耗子一样不出声。”
“就我一个人。我自言自语来着。你的车呢?”
“在谷仓里。”
“好主意。巴克斯特先生呢?”
“在市政厅开会。”
“那你在哪里?”
“在路易丝姑妈家。”
“噢……你刚才听到我在说什么?”
“我只能听到语调。你为什么事在生气吧?”
“不,我只是在跟自己辩论。”
“谁赢了?”
“善良的天使。”
“但你神色忧虑。”
“那是善良天使胜利的缘故。”
她微微一笑。“哦,我曾跟我自己争辩要不要到这里来,这并不是一次街上的偶然相遇。”
“对,不是。”
她举起了那封信。“这是写给我的,所以……”
“是的,信你拿着吧。还省我一张邮票。”
她站起身,向他走过来。“是的,我确实理解你信中所说的。你说得对。我们无法……你还记得那首我们俩都喜欢的诗吗?‘虽然草中辉煌、花中荣耀的时光已无法重返,我们将不会悲伤,而是在余下的时空中汲取力量。’”她又说,“我想我们喜欢它,是因为我们早知道我们俩命里注定将是一对不幸的恋人,那首诗是我们的安慰……”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向他俯过身去,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说道,“再见,亲爱的。”她离他而去,走进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