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的耳语 作者:宫部美幸-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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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的视线强烈得令人无法忍耐,守终于回头和三浦的视线交会。对方笑得很扭曲,教室后面传来抑制不住的窃笑声,像是呼应这种场面似的。
果然没错。黑板上的字和布告栏上的剪报是三浦干的。
守心想,他实和小学生没两样——这种做法和自己在枚川所遭遇的一模一样,也就是说,三浦和他那伙人的脑部结构只停留在十岁前后。
「三浦,快回到座位上去!」
从讲台上传来单手拿着英语课本的老师的声音。老师是这个班级的班导,但也只能如此训斥,束手无策。尽管老师进教室以后看到黑板上潦草的字,却只能一语不发地擦掉黑板上的字然后开始上课。学生们模仿老师的姓「能崎」,戏谵地称呼他「无能」(两者日语发音近似)。
老师面无表情,继续「无能」地说道:「日下,别东张西望!」
隐忍的笑声再度进了出来。
「这是什么呀?真是无聊!」
第一堂下课后,有人大声地说着。把剪报从布告栏上撕下来的是被同学喊作「大姊大」,活力充沛的女学生。她把撕下的剪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筒,用眼角余光瞄了三浦一眼。三浦和他那伙人群集在窗边毫无反应。
守和三浦的关系如此险恶,是在开学不久后为了一件小事结下的梁子。
守每次想起这事就觉得简直无聊透顶,也曾自责自己的轻率。
隔壁班上有个开学不久即被评价是漂亮宝贝的女学生。守也看过她几次,的确是这二币罕见的可爱女孩。
事情发生在四月底,有一天下课后,女孩发现掉了钱包。校内全找过了,但没找到。因为放学了,也只能把这事向训导处报告,先回家后再说。但令人困扰的是,钱包里有她家的钥匙和上下学时骑的自行车钥匙。
反正家里有备份钥匙,今天就先把自行车放学校吧,她跟朋友们如此说时,三浦和他那伙人正好路过。然后,三浦对她说,可以骑摩托车送她回家。
隔壁班的女孩不是那种有意搭乘三浦摩托车类型的人。她是个内向、遵守校规,宁可骑自行车而不坐摩托车,宁愿看电影也不去舞厅跳舞——而那也要双亲许可才行的女孩子。
她婉拒了。看也知道她很害怕。不过,三浦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吩咐女孩在原地等候他把停在校外的摩托车骑过来,然后,边高兴着机会难得,边急忙离开去骑车。
那时,很偶然地,守正推着自行车要回家。他听到了谈话。女孩子显得很困惑,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守如果当场离开,或许和三浦他们就不会有任何瓜葛了。
可是,守搭腔了。他告诉女孩,他能够替她把自行车的钥匙打开,就当作钱包找到了回家去吧。
女孩子宛如获救似的问,真的?真的能够吗?
嗯,自行车锁这种程度的小事,很容易就能打开的,守回答。
「这种程度的小事……」虽然守很谦虚地一语带过,不过他能打开锁则是事实。
女孩子跨在自行车座垫上,对着回到原地的三浦说,因为刚才找到钱包了,自行车也能骑了,自己骑车回去就可以了。三浦的希望完全落空了。
不知道真相是在哪里、怎么被知道,又是谁说的?反正守也不想知道。但是,几天后,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谣传事情的原委,而三浦和他那帮人瞧守的眼神,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嫌恶。
之后约过了半个月,分发学生名簿时,三浦他们发现了守和监护人的姓氏不一样,似乎觉悟到在哪一点上攻击守是有最有效的了。在一个礼拜中,调查了守的家庭,并追溯到在枚川发生的日下敏夫事件。守对其执拗的热情感到些微哑然。
有天早上,到学校后,他发现桌上被人用油漆写着「小偷的孩子是小偷」,才知道原来如此。守早已料到会发生这事,而且也习惯了,但在瞬间,还是愣住了。
从事务所借来除漆剂的便是那个大姊大。守只知道她的绰号,初次知道她其实叫时田沙织也在那时。
「叫我『大姊大』就好了。爸妈也没跟我商量,便依他们的喜好取了名字呢!」她豪爽地笑7,。
从布告栏撕下剪报后,大姊大便笔直地走向守。一屁股坐在守旁边的空位上,那浮着雀斑、发亮的脸带着忧虑地说:
「我在早报上看到的呢,很大的事件哩。」
为这句简单而单纯的「很大的事件哩」,从车祸生发生以来,守心里的某种思绪被撼动了。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是个无心的事故,」大姊大说道:「是事故!」
「嗯!」点点头,守的眼睛栘向窗外。
四
高木和子现在任职的「东方坚屋」,距J R新宿车站东口步行约五分钟路程。
「最近业绩不理想,健康状况是不是不太好?」
朝会结束后,直属上司跟她搭腔。后面那句话是画蛇添足加上去的,她很清楚,上司其实是在责怪自己绩效不良。她没回应,正写着今天的进度表,上司嘴里衔着烟,站在她背后。
「是有点不舒服。」没办法,只好如此回答。对方从鼻孔喷出烟来,哼地说道:「「嗯,那就不要太勉强。」
十点整,和子走出公司。总之,先往车站方向走。天气好,风很舒爽,看得出来擦肩而过的人们都充满活力。和子几乎是盯着自己的脚走在他们之间。
当她被录用,以为生活总算安定下来的同时,忍不住又想,我又回到新宿来了,本来并不想回来的。
她厌恶这条街。她讨厌盖得密密麻麻的大楼,甚至连车站的通道、邻近大厦街道的花木丛里飘散着垃圾和排泄物的味道都令她感到很厌恶;掉落在这条街上的钱以及扔钱的人,她也都讨厌。
可是,我竟为了捡那种钱回到这里。想到这里,她更无法忍受这条街了。
中午以前,根本无心工作。今天早报上的报导还萦绕在脑海里,和她内在的意志唱反调地苏醒了好几次。进入咖啡店喝咖啡,烟抽得比平常凶,在这条街上,不管身在何处,都只能望着高楼大厦杀时间。
店的角落里有一台粉红色的公共电话。从刚才到此刻几乎都没空过,穿西装的上班族;穿着鲜艳的衬衫与格子花纹上衣,像在酒店上班的男子;看起来像是到百货公司采购的家庭主妇,交替着拿起听筒,塞进硬币。
接近中午,和子终于站了起来,走近电话。翻着地址簿,打开「S 」那一栏,在几乎写满了的页数中,只有一个属于她个人的朋友。
营野洋子。
名字下面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曾一度被涂掉、重写过。洋子悄悄地搬家,当她告知新地址时,曾再三吩咐保守秘密到了近乎罗唆的程度。
和子拨了电话,数着铃声。
一声、两声、三声……,持续地响着。当她正忖度着,莫非洋子的家人没到东京来时,电话的铃声中断了。
「喂喂?」
她突然胆怯了起来,想把电话挂掉。对方接起电话后,自己想说的话却全忘了,她把听筒拿离耳朵。
喂喂?喂喂?远远地传来,呼叫着。和子回过神来,问道:
「请问是菅野洋子小姐的公馆吗?」
过了一会儿,对方回答:「嗨,是的。」
「我是洋子小姐的朋友……看到了今天早上的报纸……」
「喔,」对方的声音变小了:「我是洋子的母亲,多谢你关照我女儿。」
「洋子小姐去世的事是真的吗,嗯,我……」
「我们也还无法相信呢。」
和子紧握住听筒,闭着眼睛,问道:
「车祸,也是真的吗?」
「是真的,」声音变得有力了,说道:「未免也太过份了。司机还说不是自己的错。」
「很遗憾。洋子小姐……,已经回到家了吗?」
「是的。今天下午,总之,先带她回老家。守灵和葬礼都要在那里举行。」
「我想参加葬礼,可以告诉我时间和地点吗?」
说了声谢谢以后,洋子的母亲开始详细地说明,和子记了下来。
「你和洋子是学校的朋友吗?」
和子沉默了一下。传来喂喂的声音。
「我们,曾一起工作过。」和子回答后,挂掉电话。
店开始拥挤了起来。是午餐时间,客人多半是穿着公司制服的女性事务员。和子突然感到这一身鲜红套装很令人不悦。
她走出去,走向车站的旅游服务中心,在柜台买了车票。营野洋子的故乡在离东京搭特快车约两小时的地方都市,她常说是个没什么乐趣的地方。
哪,我好害怕。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洋子说过。可是有这么碰巧的吗。持续发生这种事是很奇怪的呢。最后,洋子哽咽了。
我也很害怕呢。棚子想着。
是很害怕,可是,洋子,你死于车祸。无视红绿灯的计程车司机撞死你了。那种事已经结束了。在你身上结束了。
我相信偶然。和子的眼睛被太阳光照射得眯成一条线,她边走边自一言自语。在东京,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那是约三个月以前,她到新宿购物,在搭乘车站大楼电梯时发生的事。包括她在内约有十名乘客搭电梯,就在电梯门关闭前一刹那,一名年轻男子走过电梯前。还记得他体格削瘦、猫般弓着背的走路姿势。
和子吓了一跳。仿佛感应到似的,他也注意到她了。
男子是她的「客人」。
在那令人屏息的瞬间,和子不由得缩了起来。男子转身面对她,正想走近她。电梯门关上了,男子的手挡住电梯门。
「客满了!」 一起搭乘的某个乘客说话了。门关起来,男子吃了一惊的表情从和子的眼前消失了。
那也是偶然。无聊恶作剧的偶然。和曾经分手的「客人」在人群会聚之处相遇。
东京什么都有,任何事都可能发生。不能一一放在心上。
和子再度自言自语。
那晚,守和真纪从以子的嘴里知道了车祸的大概情形和大造的状况。
「爸好像一度很激动,情绪很不稳。不过,现在看起来平静多了,不用担心了。」
以子用镇定的声音叙说着。
接着,以子提出这时候应该给大家加加油才是,于是在她的建议下,浅野一家三人到附近的牛排馆用餐去。那仿造山庄建筑的店里光线明亮,客人有八成,屋内飘溢着牛排调味酱的香味。
真纪没那么容易被安抚,她问: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爸还被留在警察局?让他回家不就好了?」
守心想,真纪姊好像在一天中憔悴了许多。她的眼下浅浅地浮现出黑眼圈。以子还比较有精神。
「还有很多困难,我慢慢说给你们听,」以子说道。她从随身大皮包里取出折叠着的信笺,是佐山法律事务所专用的信笺。
「我的脑筋不好,所以特别请佐山律师写的,这样才能跟你们解释清楚。」
车祸发生的绿二丁目十字路是大造很熟悉的地方,那是从干线道路进到住宅街唯一的一条道路,路口的东南方是大型儿童公园,东北方是施工中还覆盖着帆布的公寓。西北和西南方的角落是普通住宅,西北角落的屋子一楼是香烟铺,面对道路,各有二口自动贩卖机和公共电话。发生车祸后急驰而来的巡逻警察就是利用那个公共电话叫救护车。
「警察这么快就跑来啦?」
「嗯,正巧就在附近巡逻,听到撞击声,立刻飞奔过来。运气真不好。老爸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吧,被警察一大声斥喝,他自己好像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他还揍了警察不成?……」真纪睁大眼睛问。
「倒没这么做,不过,差一点呢。那警察好像是个年轻人,很容易冲动,所以,爸很快被逮捕起来。」
「太过份了!」真纪脸部扭曲。
「姨丈怎么会这样乱了手脚……」守吞吞吐吐地说道。
「嗯,是很严重的车祸呢。况且,爸到现在为止,都没发生过事故。虽然曾被轻微擦撞,但他绝对有自信不会撞到人的。」
菜送上来以后,没人动手。以子催促着孩子趁热吃掉。
「那么,车祸的整个状况是怎样?那也是爸不对吗?我不这么认为……」
以子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根据佐山律师的说法,那还不知道呢。」
「什么叫做不知道?」
「到现在,还没找到一个车祸现场目击者。我所说的是在那种发生车祸后会挤在闹哄哄现场的人。没有人当场看到爸撞了那女孩!」
以子疲倦地抚着额头,继续说:「女孩又已经死了。」
「爸自己怎么说?」
「说是那个女孩——营野洋子小姐突然冲了出来。十字路口上爸要行驶的方向是绿灯。」
「那么,一定就是这样子的了。爸不是会撒谎的人。」
真纪虚张声势地说道。但她自己也知道这种话在警察局是不管用的。
「还有,」过了一会儿,以子继续说道:「营野小姐是在被送往医院途中的救护车上死亡的。在很短的时间里还有意识,好像还说到车祸了呢。」
「说了些什么?」
以子的眼睛俯视着餐桌,沉默不语。守和真纪对望了一眼。
「她呓语般地不停重复说着『太过份了、太过份了,真是太……』听说刚才提到的那个警察、救护人员都听得很清楚。」
太过份了、太过份了,真是太……那句话,飘散在三人围坐着的餐桌上。守感到一阵寒意。
「爸说,营野小姐冲出来时,他企图闪避,但已经来不及了,号志是绿灯。警察不这么想,说法完全不同,再说也没人亲眼看到。佐山律师说情况很艰难。做了现场调查后,爸到底以多少时速开车、在哪里踩了煞车、在哪里停住,警察全都可以知道。可是,在发生车祸瞬间,号志灯是红还是绿,菅野小姐真的是自己冲过来的吗,警察也不知道。」
「……那会怎样?」真纪小声说道:「这样下去,爸会怎样?」
「还不能下结论,」以子强调:「不能。」她望着信笺,正在想该怎么接下去,然后,她说话了:「像这样,找不到对爸有利的证据,而爸的话又不被采信的话,就不可避免会被捉进监狱了。因为,爸是职业司机,对方又死了。」
真纪双手蒙住脸,守问道:
「如果不是这样,如果出现对爸有利的证据,那会变成怎样?」
「不管怎么样,我想,要不起诉也很难。可能会采取『略式命令请求』(注),即使判决也是判缓刑吧。我和律师商量的结果是尽量朝这个方向努力,和我们想的很不一样呢。」
以子勉强挤出笑容:「怎么说,都是爸没注意到前面,运气糟透了。很熟悉的一条路,而且是在十点过后不见人烟的地方……」
以子望着两个孩子的脸,催促道:
「哪,快吃!就算爸也一定会吃饭的。听说他那儿吃的不是盖饭之类的。」
真纪动也不动。好不容易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问道:
「就一直这样吗?不能回家吗?调查结束后不能让他回家吗?爸又不会逃……」
「我也试着问过了……」
「真太过份了!」
以子眼睛望着信笺说:
「交通事故,对方死亡的话,一般来说,是拘留十天。会被拘留也是没办法,爸碰到的事又不算特别状况。差不多都是这样。」
「这么说,姨妈和我们能见到姨丈喽?」
以子皱着眉读着信笺说:
「这个呀……,不行!」
「什么跟什么啊!」
「嗯,说是是『禁止面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