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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卖油郎与鸨公子(十二生肖之狗)-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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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道:「小人姓沈,贱名大福,蒙东家不弃,在这里做个管事。东家交代了,要我等一路伺候主人。主人不问起便罢,问了便带主人来这山庄。」
              言下之意,如果桂八在夏口伙计那里就追问,就会有人用马车直接把他们接到这里;而如果桂八窃喜有便宜可占,敷衍着想蒙吃蒙喝,那就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目的地桑州。
              「……沈……沈老爹,」桂八终于问出心中疑惑,「您告诉我,你东家是不是姓林?」这个『十两』二字,未免太巧了。
              沈老爹奇怪地看他,道:「不,我家主人姓秦。」
              沈大福将桂八和元善引到山庄内。进了大门,有小轿等着,便又坐轿子。桂八何曾见识过这个?手足无措地听沈大福交代。
              好大的门庭,一进一进又一进,难怪进门也要坐轿。山庄正中是个大堂,堂名「十两」。十两山庄十两堂,端的好大字。
              石板地,光可鉴人。元善正对着地板上的自己赞叹,有丫鬟端茶出来,茶盘竟然不甚稳当,抖的茶盏咯嚏响。却听一声「善弟!」,元善闻声回头,惊呼出声:「姐姐!」
              那丫鬟正是本应沉于湖底的云娘。姐弟两个生死重逢,直若从地狱到天堂那么走了一遭,少不得抱头痛哭。哭了一番,云娘把事情道来。
              原来那日她确实投水自尽,一片漆黑后醒来,却见三月十二那名马上的年轻公子正瞧着自己。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命人把自己带到这里,让她做了丫鬟,帮忙做些杂事,再也不逼迫她入那烟花。
              答应帮她给家里报信,也关照她不可以出这山庄,否则被西门家发觉了,就要被抓回去。
              云娘道:「别人都叫他西门公子。我本以为他姓西门,到了这里才知道他原来姓秦。」
              桂八不听,只对着沈老爹道:「沈老爹,您还骗我。」这不是林秦,还会是谁?
              「我只知道东家是姓秦,单名一个林字。」沉大福道,「不过,东家交代过,等主人您到了,这山庄和山庄的产业就都姓桂了。主人爱怎么住就怎么住,要是觉得这『十两』的名字不好听,也尽可以改。」
              老人停了停,又道:「小老儿多口,其实东家以前一直说,等都预备好了,就要备下八抬大轿、千金彩礼,迎主人过来。还要把老夫人接来,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可在不久前,东家却改了口,传信来交代我们一路招待主人,还说,不必等他了,从今往后,这十两山庄就是桂八公子的山庄,山庄的产业就是桂八公子产业……」
              说着竟然垂下泪来。桂八大讶,抓住沉大福,急急问道:「不论你东家究竟是姓林姓秦还是姓西门,赶紧告诉我,你东家现在在哪里?!」
              阳光照不到,于是阴暗又潮湿;无人收拾,于是老鼠臭虫横行。
              林秦抬头,墙壁上沿,有一小窗口,可以看见巴掌大的天空。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个时候,桂八不知道到了哪里了……是到了山庄,还是一直一直在往桑州前进?
              有动静。有人站到了比手臂还粗的栅栏外面,看着自己。
              于是他问:「为什么不杀我?」
              「杀了你,老爷我不就要吃官司了?」西门敬依旧是那样风度翩翩,浑身纤尘不染。「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要回那些被你暗地里私自吞没的财产。本来应该属于我的钱、我的地、我的人。」
              林秦没有回头面对他,只弯了弯嘴角:「林秦没有占过义父一个铜板的便宜。」只不过是趁着便利顺便『买』些好东西自己用罢了。
              「林秦没有,秦林拿的可多!」
              「那与林秦何干?」
              这回答换来折扇被迅速合上的脆响。林秦的嘴角依旧弯的不动声色。
              「是我被猪油蒙了心,养了你这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西门敬的声音,竟然有些气急败坏,「杀了你,我更找不回丢的东西。留着你,我没有多余的粮食再给你糟蹋!我给你预备了刑部的一十八种酷刑。我看你到底有多嘴硬。」拖长了声音,恨恨地道:「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一甩衣襬,气哼哼地去了。
              林秦听着,弯着的嘴角放下了,垂了眼。吃了你的拿了你的不是你愿意的,『金扇子银扇子』难道就是我愿意的?谁来『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离开桂八家后,林秦在西门家继续打点。要想全身而退,得见好就收,毕竟他可不想把全部青春都浪费在西门敬身上。
              可西门敬毕竟还没老糊涂,当林秦收拾好一切就要悄悄离开,黑夜里却亮起点点火把,包围的严实。于是,功亏一篑。
              睡了。
              模模糊糊中看见青山绿水,万顷良田。十两山庄门前的松柏不论什么季节都这么苍翠茂盛。他看见自己走进了大堂,身后跟着桂八。回身,手一摊,大声道:看,这是我们的新家;有个大大的门庭,有车有马,出入再不用步行……
              醒了。
              清晰的是粗木牢门。狱卒来提他,升堂问案。
              当京城府尹来到大堂,一看堂上,除了西门敬外居然还坐着两位不速之客,吓的差点一屁股坐倒。赶紧匍匐在地。
              正宁笑道:「起来吧,该干什么干什么。朕只是来看热闹的。」同时拿眼角瞥着俞清甫,把他瞥的冷汗潺潺。
              西门敬晓得俞清甫与林秦的过往,本来担心这下要糟,但看到正宁,就放心了。就算俞清甫舍不得,正宁也不会让他如愿。当今天子憎男风,人尽皆知。
              林秦被带了上来。他看见俞清甫,有什么东西出现在眼睛里,但也是一闪而过,再也不见。
              果然一如西门敬想的,从头至尾都很顺利。不论京城府尹如何审案,俞清甫和正宁从头至尾都没说一句话。
              俞清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面上肌肉都在抽搐,似乎就要跳起来。正宁拿着茶杯,拿眼角瞥他。俞清甫一有什么动静,哪怕眨了一下眼,正宁就瞥他一下。而俞清甫每被瞥一次,身体就僵一次,手脚都没地方放,处处受拘束。
              西门敬不管俞清甫和正宁如何,他只要这案子顺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去就可以了。俞清甫和正宁不说话,正好。
              诈骗,卖身,拐卖人口,逼良为娼,条条罪状套上来,脱不出生天。
              没收,归还苦主,收押,处斩,京城府尹正说的顺溜,忽然鼓响。正宁将茶盖在茶碗上一磕,咯地脆响。
              林秦回头,看见那本来应该在十两山庄中享福的人,目光跟着他走,看着他给堂上几位老爷磕头:「大老爷明察。小公子纵然有错,也是被情势所逼、迫不得已。还请大老爷斟酌。」
              京城府尹还没说话,正宁先开了口:「你想救他?」这是升堂以来他的第一句话。
              正宁穿的是便服,桂八不认得他,但看俞清甫和京城府尹低着头不开口,便知道这位恐怕是大贵人,便答道:「是。」
              「你是他的什么人?」
              「他是我的内当家的。」
              俞清甫白了脸。
              正宁,左右瞄瞄,看看俞清甫,看看西门敬,看看京城府尹,然后忽然站起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向桂八走去。道:「你知道朝廷的律法吗?」
              桂八胡涂了,问:「什么律法?」
              「除官娼外,男子卖身要杖责三十并没收嫖资,嫖客也要被处罚。要是如你说的,不但你救不了他,连你也要一起被处罚。」
              桂八急道:「小公子他是我的内当家的。小公子可没有卖身啊,我也不是什么嫖客。我们喝过交杯酒的!」
              正宁从鼻子里哼了声,笑道:「你可真有脸说,真有胆子说。就算是这样,林秦犯的事可不是这些。」手一指西门敬,「这位正是苦主,指证被林秦诈去了百万家财,引诱婢女淫奔。林秦诈人钱财拐骗婢女,证据确凿,你却说他被情势所逼、迫不得已,又有何证据?」
              桂八默了有半刻,等正宁踱回座位上坐了一会,才哆哆嗦嗦地道:「小公子是人中龙凤,我不过是平头草民,我本钱太小,做不了大买卖;我不认识字,不能考状元出人头地。孩子偷别人的馒头,不能怪孩子,只能怪做父母的没让孩子吃饱。小公子跟了我,我却没能让他过上一天好日子。这全都是我的错。」
              正宁拿起了茶碗,茶盖在茶碗口摩擦着,听桂八说完,吐出一句:「好听。可惜,法不容情。」
              西门敬很高兴。只要涉及到男风,正宁果然不会有什么宽容的心态。
              只听正宁又道:「不过,自古以来有以交赎金来抵罪的惯例。你想救他性命的话,就用你全部的财产来抵偿吧。用钱买命,划算的很吶。」
              林秦看见桂八把手伸进包袱摸出一些银两,看见桂八面上带着红红的羞涩,道:「可是我只有这些……我的铺子卖掉了,换的钱都在这里,就这些。」
              林秦脱口而出:「山庄呢?!」桂八会回来,就表示他一定已经被引去山庄,自己明明交代山庄和产业从此都姓桂。难道桂八舍不得,准备昧下?
              「那些本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东西,我怎么敢随便做主?」桂八看着林秦,「如果小公子同意我把它们也作为我的财产用在这里,我就照办。」
              于是,房契,地契,一份一份在大堂的地上展开。秦林,秦林,秦林,每一份契约上面的名字,写的都是秦林。没有改成桂八。
              林秦看着它们,没有说话。昧不下的,就算他死了,这些也昧不下。西门敬瞧得眼睛都绿了,这些原来都应该是属于他的,可都被林秦这白眼狼给吞去了。
              桂八磕头:「请大老爷查点。」
              正宁负手而立,望着地上那些东西面无表情,转而抬头对西门敬道:「西门敬,你愿意出多少钱来买下林秦的命?如果你出的价钱合适,林秦的处置就归你了。」
              西门敬一惊。正宁笑道:「他为了表示救林秦的决心,愿意把所有的财产都捐献出来。西门老爷,你如果想取林秦的性命,也用全部财产来交换吧。」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正宁的笑容不变,目光飘向俞清甫。俞清甫正襟危坐,一动也不动。
              西门敬脸色又青又黑,他怎么也没想到正宁会突然开出这种条件。居然要他用全部财产来换取一个本来就应该死的人的性命!
              于是西门敬道:「草民只要能取回本该属于草民的钱财。」算了,最多林秦的姓命他不要了,只要能把钱弄过来就好了。
              正宁笑道:「这些钱是抵罪钱,全部要没入国库。西门敬,难道你想动国库吗?」
              西门敬噎住了,只好道:「草民不敢。」
              正宁笑了一下,回头,负手而立,望着地上那些东西。片刻,抬腿走了几步,绕过那些房契地契,只弯腰捡起了桂八头一次拿出的那几锭银子,静静地道:「房契地契上的名字不是你。不算数。算数的只有这些银两,我确实收到了。你可以带他走了。」
              衙役上前为林秦解除了枷锁。房契地契,回到桂八的包袱里。
              桂八扶起林秦,大堂上的人看着两人消失在门口。
              正宁负手,望着屋顶:「朕想看看,这条性命在你们看来究竟有多重要。喊打喊杀,弄出这好大的公案,却原来不过是耍的好花枪。」
              瞧着西门敬,摇头苦笑着一摊手:「国舅,朕该不该为了你豢养男宠而依律惩处呢?偌大个官场,偌大个宦海,偌大个王家贵戚,男风之中的真情难道竟然真的如此难见吗?」
              望向俞清甫:「朕原本以为,你若还有一点情意在,至少会想办法据理力争。朕原本想着,只要你开口,就给了你这个恩典……」叹息一声:「就算只是泛泛之交,也有人情。何至于为了避嫌而绝情至此?朕设此律条,本为整肃歪风邪气,叮嘱大家不是真心莫招惹,谁想到……」
              俞清甫手一抖,生生把个茶碗给捏碎了。
              林秦躺着,望着天空。马车在慢慢走。桂八沾湿了手巾,为他擦脸。
              「小公子,我们回家了。」
              「……」林秦合了眼,轻轻地道:「下次清明的时候,我们去上坟吧……」
              「啊?哎!嘿嘿,好!」
              青山绿水,万顷良田。十两山庄门前的松柏。大堂。看,这是我们的新家;有个大大的门庭,有车有马,出入再不用步行……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胡琴声,有青衣小旦在咿咿呀呀地唱:
              一声寒鸦远
              十里落叶黄
              天涯无过客
              善恶见短长……
              尾声
              又是一年清明。
              有一对夫妇带着孩子来上坟。点上香烛,摆上果品酒食,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员外捏着线香,念着:「孝子元善带领儿孙,给义父桂八林秦叩头。」
              一家人,上祖坟,磕头祭拜,拜的是列祖列宗。百年之后,一家人,进祖坟,由那孝子贤孙,带着香烛酒食来供奉。
              附录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纵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千金难买真心人。
              桂八是穷人,并不代表这样就必定是个有情郎。有情有义的有钱人不是没有,无情无义的穷人也不是不存在。如果贫穷的桂八低俗无德,那就是另外一种发展了。
              另一结局:卖油郎独占花魁
              这日林秦回来,进了桃坞,带了五分醉意,摇摇晃晃,正要进到后面,却被老鸨拦下。老鸨皱眉道:「儿啊,这位桂公子要见你,说是先前就说好了的。」
              什么桂公子?林秦迷迷糊糊中抬眼去看,就见屋子中间多了个半人高的小水缸,不明所以。
              桂八拍拍小水缸,道:「这里面的铜钱正好合十两银子。红口白牙,我依约前来,怎么就不认了?」老鸨立眉就要发怒,想想还是问清楚再说,便问林秦:「可有这回事?」
              不是老鸨不通人情,只是她看桂八衣服虽浆洗的干净,却是粗布,还半新不旧;再看样貌,平平无奇近乎丑,更别提什么风度气质;林秦这么就和这样的人搭上话了?还说什么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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