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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琥珀泪-第12章

小说: 琥珀泪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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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一阵乱,不知道是怎么了。按理说晓风来了我应该高兴才是,可我每每想到上次回家他对我冷言冷语的,再加上他又把吴二爷那本亲笔表演杂记交给了我,我的内心就更加惶恐了,我清楚,那原本不是属于我的东西。



  我在靠墙的一张桌旁坐下。一道水蒸汽从偏门飘过来,弥漫在榆木墙上那幅仿古的鹤松石竹国画左右,像一团又一团云雾飘过。



  焰子哥哥见我神情不对,走过来摸摸我的额头,说:“你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啊?”



  我看着紧张的他,一双深邃的眼睛犀利得跟老鹰似的,眉头都焦急得紧蹙成一团疙瘩了。我便勉强扯开嘴笑笑:“是吧,可能是没睡好吧。那我上去再睡会儿,茶楼交给你了。”



  我便咚咚咚咚跑到楼上去了,经过奶奶房间的时候,我看到她捧着那张加洗的爸爸的照片仔细端详。她坐在旧式的挂帐床沿上,背对着我,我隔着纱帐看到她抹了抹眼角。我的心猛然揪得厉害,奶奶这辈子跟妈妈一样可怜,早早地失去丈夫,一个人撑着家孤苦伶仃地过完大半辈子。我哽咽了一声,奶奶正好听见,我仓皇的正要转身离去,奶奶却叫住了我:“韵儿!你来!”



  我便快速调节情绪,镇定地走进奶奶的房间。这是家里最小的房间,十来个平方,一张古香古色的高榻床,朱红油漆已经随岁月流逝而隐褪成了暗红色,上面雕着喜鹊唱梅,大地回春;一架柏木穿衣柜,上面那面镜子从上到下哧啦裂开一道口子,用乳黄色胶布贴着;一副小巧却陈旧的梳妆台,已经生满了大大小小的虫孔,偶尔会有细木灰从里面掉出来。这三件旧家具就占据了房间大部分空间。它们是从老家搬过来的,奶奶说是她的嫁妆,陪她度过了这么多个年头,舍不得丢弃,非得搬来不可。



  梳妆台上面是一只巧夺天工的紫砂茶壶,壶肚子上雕刻着一丛形态优雅的君子兰,还有两只蝴蝶留连花间。一缕轻烟从壶嘴里冒出来,在静得发狂的房间里慢慢迂回萦绕。



  我坐到奶奶身边,她便把一只瘦骨嶙峋、青筋突起的手放到我头上,细细地抚摸着,用苍老的声音说:“韵儿啊!奶奶的乖孙子。你看你长得多像你爸爸呀,细眉细眼,斯文秀气,跟个书生一样。”



  我便随同奶奶的目光去看她手里的爸爸的遗像,爸爸站在破旧的渔船上撒网捕鱼,阳光下的脸的确漂亮得令人窒息。我看了一眼,便把眼光移开,眼睛酸酸的胀胀的。我想,要是再看下去,我就要受不了了。



  “韵儿,你要记住奶奶教过你的话呀!做人要堂堂正正,切不可忘本啊。”



  我看着奶奶,才六十岁出头的她,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跟七老八十似的,脸上布满千沟万壑的皱纹。房间里阴暗晦涩,我却能看清奶奶那道绝望的眼神。我听着奶奶奇怪的话,心里一阵惶恐不安。



  “奶奶怕是活不了多久啦!怕是我上辈子是个恶霸地主,收多了劳苦人民的粮租,所以这辈子老天要罚我做饿死鬼,吃了东西都得吐出来。”



  “奶奶!您别胡说!”我打断奶奶的话,说:“您歇着吧,我昨晚唱了一宿的歌,想去睡会儿。”



  说罢我立刻跑出奶奶的房间,豆大的眼泪便唰唰掉下来。奶奶不会有事的,我告诉自己。奶奶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她给了我全部的疼爱与呵护。还记得小时候她为了维护我跟邻院的恶女人吵架,我生病了她就佝偻着背,背着竹篓漫山遍野去挖医生所说的野南瓜,每天夜里给我讲神话故事哄我入睡。这样一位慈祥的老人,怎么会有事呢?



  想着想着,我便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清脆的汽笛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跑到窗边,拉开深蓝色窗帘,看到一辆黑色奥迪停在茶楼门口。可真是一位阔绰的茶客呀,我想。



  紧接着,我看到一个男子缓缓下车,我一惊,竟然是骆扬!恰好这时候妈妈买茶回来,她拎着一大包茶叶,看到骆扬,先是一惊,再是一愣,然后就招呼他进了茶楼。



  我拉上窗帘,到洗手间洗了把脸,醒了醒脑,便噔噔下楼。



  妈妈看我下楼,便让我招呼骆扬,自己到茶库里搁茶。骆扬依旧一身西装革履,一头油亮油亮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里面那件雪白的衬衫配上那条黑底红斑领带,使得他整个人容光焕发。



  他自己挑了张桌子坐下,笑盈盈地看着我。焰子哥哥也认出骆扬来,乐得跑过来直嚷嚷:“来贵客了啊!我说是哪位达官贵人,开那么洋气的轿子呢!”



  骆扬摘下墨镜,笑道:“可是专程赶来喝兰舟茶楼的下午茶的!听渝香子的钟老板说,整个磁器口就数这里的茶最香了,十里可闻!”



  我一边笑着说哪里哪里,一边把菜单递给他,让他自己选一道茶。他永远是那样一脸浅笑,一双画眉般的眼线婉约动人。他看了看菜单,选了一道兰花茶,配普洱的。



  我笑侃:“骆叔好眼光啊,选的可是我们这里的招牌茶呢。”



  焰子哥哥便抓茶去了。骆扬仍旧是盈盈地笑,说:“那天电话留你了,怎么不联系你骆叔呢?可想得我心里生堵啊。”



  我看看他,脸上仍是一丝笑容,半像玩笑半像认真,我说:“这不是事情多么,虽然都是些聚会吃饭之类的鸡毛蒜皮的锁事,但也忙得够呛的。”



  “那可有空去我那里坐坐?我决定回国定居了,在江北开发新区买了房子,还开了一家剧院,刚刚开张,去参观参观?”



  “好啊!”我说,“开剧院不是小事,我理应前去贺喜。”



  骆扬盯着我,忽然说:“想不到这几年过去,你也出落得如此俊俏模样了!可有想过走唱戏的路?我保证,你要是入了行,必红无疑。”



  我便打趣道:“光有模样没有本事哪行啊?你不会年纪轻轻就想学吴二爷,早早收山找个关门弟子慢慢调教吧?”



  “上了三十的男人再漂浮不定那可真是可怜了!”骆扬呵呵笑着,“所以我才决定固定下来,开间小小的剧院营生过完下半辈子算了!这说到开剧院,一切都还得重来,啥都没有,招募演员是头等大事……听说你小姑现在是江枫渝火川剧表演团的团长,还得求她替我推荐推荐几位出色的戏子呢……”



  “能去骆大师傅门下唱戏,那戏子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你是顶级大师傅,一定徒弟成群,还担心没人出戏?再不行,咋不考虑晓风……”



  “晓风?”骆扬一惊,“你说的是吴晓风?”



  “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连晓风都不晓得了?吴二爷的嫡孙啊,仔细算来他也该是你的小师侄啊。”我半讽刺半责怪地说。



  骆扬正要说什么,焰子哥哥递来茶水,他把毛巾搭在肩上,那架势活像古装电视剧里的店小二。他坐下来,兴奋地说:“远远就听到你们说剧院的事啦,骆叔要开剧院啊?那太好咧,要有什么体力活比如抬砖搬瓦之类的,记得请我邱焰过去帮忙啊!”



  我嘴一撇:“人家是开剧院又不是建剧院,抬砖搬瓦来做什么?”



  骆扬把手搭在他肩上,笑道:“想不到焰子还是这般性情豪爽啊!嘿,这小伙子不错,骆叔喜欢。”



  焰子哥哥便咧嘴笑了。我一直还想说说晓风的事,但骆扬却垂下头去吹那烫嘴的茶水。焰子哥哥坐了一会儿,便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喝完茶,骆扬非要拉我一块儿去新开的剧院看看。我一再推辞,说是这几天茶馆忙,改天再去。妈妈从茶库出来,说:“你就跟你骆叔叔去看看吧,人家特地开着小车过来接你,你以为他真是为了喝茶才跑到咱们这鸟不下蛋的破烂地方来的呀?去吧去吧。”



  我问焰子哥哥要不要一起去,他说茶楼里忙,就不去了,再说明天还得回渝香子火锅店去上班呢,时间不迁就,改日再去。



  我上了骆扬的奥迪,一股清新的熏衣草香味扑鼻而来。空调开着,凉气袭人,CD机里舒缓地播放着班德瑞的《童年》,在这样舒适的环境里,心情再烦躁的人也会心静如水吧,我想。



  骆扬开车很棒,在一环又一环的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



  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就进入江北新区。还在高架桥上,骆扬就指着远处一栋豪华气派的雪白建筑说,就是那了,就是那了。



  我顺势看去,那栋楼位于丛林繁茂的山麓,绿树环绕,依山傍水,地理位置相当适宜。剧院的外形很独特,看上去既像悉尼剧院那样羽翼高扬,又像中国古典楼房那样瓒尖林立。



  下了高速,车绕着曲折的小河开过去,就来到剧院门前的广场。剧院显然是刚刚建好,广场上还堆着一些弃砖、混泥土以及残余钢筋没来得及处理。广场右侧是一列玻璃橱窗,翠绿的玻璃晃得我眼睛睁不开,想必以后这里就会用来展示演出剧目以及张贴海报的吧;广场左侧是一排旗杆,五颜六色的彩旗迎风飘扬;广场中间是一个小型水池,水池中间是一座假山,上面是刚种下的结缕草、菖蒲以及鸢尾,还有一些小小的庙宇模型,小巧而别致。最吸引眼球的要数那支喷泉,从山顶的龙头里面洒出来,给火热的空气注入一股清凉。



  我仰起头,看到几个金塑草体大字气宇轩昂地屹立在剧院楼顶,铿锵有力、气魄不凡:春韵剧院。



  春韵剧院,只觉得一阵熟悉,却也想不出什么。骆扬似乎看出我对剧院名字感到好奇,便解释道:“这名字我可是颇费功夫才想到的哦。从你和你小姑的名字中各取一字,拼凑而成。”



  我这才恍然大悟,我叫江韵,小姑的名字是江远春,原来这剧院名字竟然是如此得来。我挤了一个极其不自在的笑容,说:“哟嗬,您骆大老板可真是看得起我们,竟然把我们的名字编进剧院的名字里。”



  骆扬就呵呵笑着,拉着我的手,说:“走吧,跟我进去参观参观。”



 
…… 第十一章 浮生若梦 ……



  看不透世情迷眼



  割不断恩爱牵连



  浮生若梦为谁怜



  默默无语问九天



  骆扬啪地打开灯,那清脆的开关声音在空旷的剧院里回响许久才消失。华灯亮起,我被剧院内部的豪华怔住了。站在门口,一眼望去是延绵至舞台的阶梯座位,统一的金钱豹纹理沙发,以舞台为中心呈放射状排列,像一枚贝壳。骆扬介绍说,剧院可以容纳两千位观众。



  穿过走廊来到舞台上,我恍若置身于一片空寂的旷野。地板是弹性良好的松木,底层因铺垫有PVC地板胶而极其柔软,走起路来咯咯直响,如履雪地。舞台上最抢眼的要数那一层层幕布了:大红的前檐幕、金黄的场幕、粉红的天幕、浅紫色的侧幕,看上去宛若七仙女五彩缤纷的仙衣,又像苏丝杭绸,高贵而典雅。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自己是在天上还是人间。



  我像没见过世面似的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样豪华却真实的舞台,我保证只在电视里看过。还记得以前高中时候,每逢国庆元旦什么的也要举办晚会,也有舞台设计公司前来搭建临时舞台,却总是无比粗陋,不是这里不足,就是那里差劲。今天看到了骆扬的剧院,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纸醉金迷,什么叫做铺排奢侈。



  “喜欢吗?”骆扬站在我身后,轻声地问。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但在沉寂的剧院舞台,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喜欢?”我转身费解地看着他,“哦……还不错……布置挺讲究……”



  “愿意到这里做我的台柱子么?”声音还是那样轻柔,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它从我耳边刮跑。



  “我?”我像听错似的,“你在开玩笑吧!我一没学过戏剧,二没登过舞台,我凭什么做台柱子?”



  骆扬轻轻走过来,柔柔的荧光灯打在他脸上,像涂了一层淡淡的黄金,又像擦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使他看上去完全不像三十岁的人。他那画眉一般上扬的眼线那样迷离动人,仿佛是天界下凡的王后。



  “谁说你不可以?”他把双手放在我肩上,“没学过戏,我可以教你啊。你知道吗,你吴二爷他生前很是看好你,说你天生就是一块唱戏的料,你每次模仿电视里面那些唱腔的时候都那样惟妙惟肖,几次想收你做徒儿。可是你奶奶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人,她强烈反对你小姑唱戏,所以一定也会反对你走上唱戏的道路,所以他一直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师傅他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川剧表演家,将吴门发扬光大。”



  我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是……是吗,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荒废了这么多年,骨头都钝了,想学也不行了……晓风,晓风一直都非常喜欢唱戏的,成为出色的川剧表演家是他最大的梦想,你为什么不帮帮他?”



  骆扬近乎请求地说:“晓风是我师侄,我自然会教他川剧要诀。可是,你能不能为了我,踏上这方舞台……”



  我怔怔看着他,觉得他应该是在讲梦话。我挣开他放在我肩上的手,退到那片浅紫色的侧幕边,吃吃地说:“我不会唱了。我已经决定考一所普通大学,以后找份普通的工作,比如教师。不会妄想做名角之梦。”



  骆扬的眼里闪烁着忧伤的光芒,我忽然觉得胆颤。从一开始我就该觉得不对劲了,他干嘛无缘无故把我的名字放到剧院名字里面去?他把小姑的名字放进去还说得过去,毕竟他曾经是爱过她的;那他为何又把我的名字放进去?现在,他又在这里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我煞是费解。



  他扑过来,狠命摇我的肩膀:“没有人是生下来就会唱戏的!只有人是天生为唱戏的!而你就是,而你就是!小韵,跟我唱戏好吗,跟我唱戏好吗?”



  眼前的骆扬让我觉得陌生,跟之前文质彬彬、谦谦有礼的他完全判若两人。我使劲想掰开他的手,都徒劳无用。他的指甲长长的,仿佛快要嵌进我肉里了,我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沙哑着说:“你放开我!”



  骆扬非但没有放开我,反而一把将我扯到他怀里,两只手臂像铁链一样死死捆住我,令我难以呼吸。我张大嘴巴喘气,忽然感到一种死神来临般的恐惧。骆扬就像入戏太深的演员出不了戏一般,任我怎么说都听不进去。



  骆扬,这个世界艺术表演家,川剧名角,驾驭了一辈子的戏剧,难道还会为戏入迷、为戏所困吗?



  我浊重的呼吸已经变为剧烈的咳嗽,骆扬发了疯一般睁大眼睛,两颗鼓鼓的眼珠几乎就要掉到地上。骆扬性情的嬗变给我带来巨大的惶恐,我吓得浑身颤抖,直冒冷汗。



  忽然骆扬粗鲁地吻住我,我趔趄着一步步后退,最后他把我逼到墙上,我无力地仰着头,那一道粉红的天幕在我眼里模糊成一朵荼靡的罂粟花。



  我双手被他狠命的钳制住,动弹不得。我很惊讶看起来纤弱不堪的骆扬,竟然力大如牛。为了反抗他的无礼,我一口咬下去,一股腥咸的味道便在我嘴里弥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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