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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琥珀泪-第30章

小说: 琥珀泪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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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苦笑了一下,继续说:“在我记忆里,我们就打过一次架。那是上初三的时候,就因为我说了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长得不漂亮,他就跟我狠狠地干了一架,打得两败俱伤,然后,我们啜了一口血水就合好了。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但是这次,他跟我闹翻了。”



  小康看了我一眼,只顾继续埋头去绘制他那幅疯狂的油画。



  我见他没有反应,就走过去,扳过他的肩膀,说:“小康,请你不要伤害小白,好么?我求你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不能让他作替代品。”



  我想这句话击败了我所有斗志,也让我此行的目的变得毫无意义。或许感情的事本来就不是一场商业谈判,谁的口才好谁就赢了。况且感情本来就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又怎么用一般的思维模式去整理呢?



  “你还忘不了她?”我重重地问。



  见他没有反应,只顾涂涂抹抹,我便雷霆大发:“人怎么能够永远活在死人的记忆里呢?怎么能被死人控制着生活的方向呢?我认识的那个阳光温暖的康乃文哪儿去了?那个听《西班牙斗牛曲》的康乃文哪儿去了?那个乐于助人,对我呵护备至的康乃文哪儿去了?啊?你这算啥?行为艺术?既然你走不出这场阴影,当初为什么又要去沾惹我的小白?为什么把他也画进你疯狂的油画啊?”



  康乃文仍旧一言不发,用大红的颜料在画板上画出一朵朵盛开的罂粟花,那样刺眼,那样荼靡,像殷红的鲜血。



  我怒不可遏地把那只画板掀倒在地上,被地上各种各样的颜料染成一堆奇怪的图案。我立刻就害怕了,小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突然放出凶光来,像一只要吃人的怒兽,一张原本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也气得扭曲了,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捏成拳头,骨节吱嘎作响,不住地颤抖。



  我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两步。我想还是三十六计走为妙,在小康发狂之前,我应该赶紧离开这个空气里弥散着硝烟味道的地方。



  哪知我刚踏出一步,康乃文就一把将我拽了回来,我一个趔趄,踩到一只颜料罐上,一个扑闪便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上。他粗鲁地把我拎起来,像拎一件衣服,将我死死摁在怀里。我努力想要挣开,可他的两只臂膀就像两支铁钳一样牢固,我的挣扎苍白无力。



  挣扎得累了,我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索性靠在他怀里休息。他的肩膀宽宽的,胸膛厚厚的,是经常健身的那种健硕的身材。隔着厚厚的衣服,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颗狂热跳动的心。



  我抽咽着说:“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小白?你还我小白,你还我小白。”



  他的手便更加用力了,我觉得呼吸困难,即将窒息。我张大了嘴巴喘气,我想,他一定是神智不清,又把我错当成那个在车祸中丧生的女孩了。我能从他狂热的心跳中感受到他爱她有多深,那种感觉,我想,应该是至死不渝。



  就要过年了,整个磁器口都洋溢着浓浓的年味。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贴满对联,门上还得带上一幅恭贺新春的金童玉女。



  焰子哥哥把干爹接了回来。干爹显得更加的苍老,上次见他的时候,头发是花白的,现在已经白发苍苍了,因为腿给人打折了,所以只能拄着拐杖,行动极其不便,整个人看上去也更瘦、更矮了。他一看到我们,便激动得老泪纵横。



  刚来茶楼的那段时间,干爹住得非常不习惯。他并不是不习惯城里的生活,而是不习惯这么清闲。没有办法,妈妈就让他给客人们泡党参茶。毕竟他是种过党参的,对党参的习性相当了解,知道泡到几分为妙。想不到干爹竟跟隔壁的退休老师李大爷很快就聊到一起,相当投缘。干爹很是感叹,说在这大城市里,居然还能寻到一个老知己。



  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晨,干爹依然坐在茶楼里一边泡茶,一边跟李大爷闲聊,我和焰子哥哥就在后房清洗党参,妈妈在前台记账。



  忽然我们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邱焰呢?我找邱焰!”



  我们在毛巾上擦干了手,匆匆走到外面,是杜世菊阿姨。她一脸焦灼的样子,问正在记账的妈妈。



  妈妈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短发女人,最后目光停留在她眉心的那颗黑痣上,惊讶地说:“是你!杜世菊!你怎么在这里!”



  焰子哥哥匆匆走过去,一把将杜阿姨拉到外面,低声说:“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要找我直接给我打电话不就行了?”



  杜阿姨说:“你们电话都关机啊!”



  正在泡茶的干爹似乎听到了什么,放下手里的活,拄着拐杖艰难地走到门口,眯着眼睛看了看门口站着的女人,脸上的表情错综复杂。杜世菊显然也看到干爹,张大了嘴巴,讶异得说不出话来。我知道,这是极其尴尬的一幕,尴尬得让我替他们捏了一把汗,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妈妈已经完全被杜世菊的出现给蒙傻了,走到我面前,望着外面问我:“小韵,这是怎么回事啊?焰子他MA怎么出现啦?她不是跑河南去了么?难不成现在才想认回儿子?我呸,真不要脸!”



  我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胡说了。



  干爹只是眨巴着眼睛没有说一句话。杜阿姨发了一阵呆,才缓过神来:“焰儿,你弟弟他出事了!医生说今天突然出现排异反应,你快去看看啊!”



  杜阿姨话音未落,焰子哥哥就风一般跑了,杜阿姨紧随其后。



  干爹蹒跚着走了回来,坐下继续泡茶。或许这个冷静得出奇的场面,既在我的预料之外,又在我的预料之内。我想他们要么就闹腾起来,最后闹得不知道如何收场,要么就像这样,冷静收场。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焰子哥哥都长这么大了,干爹也老了,无心也无力再去争什么了。



  妈妈却按捺不住满心的激愤,一边抹着茶杯,一边问我:“她还回来干什么?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莫非你们早就有联系?莫非她还想把焰子带走?”



  我不耐烦地说:“妈,您就别瞎说了!其实杜阿姨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坏。相反,我很敬佩她,因为她敢于挣扎,去把握自己的感情,做命运的主人。”



  妈妈仿佛听出我话里有话,嗔怒道:“别说得跟自己跟个笼子里的鸟似的!她挣扎个屁!抛夫弃子的贱女人!”



  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妈妈都不会改变她对杜阿姨的看法,毕竟她对这个看法保持了十几二十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径自走到后房里继续忙活。



  晚上十一点多,焰子哥哥才从医院回来。看样子他很是疲累,耷拉着脑袋,衣服也不脱就躺倒在床上。自从干爹来了之后,他便把以前奶奶住的房间让给干爹,他就和我挤在一张床上。



  我揉了揉蒙眬睡眼,问他:“小华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十分倦怠:“经过黎医生的抢救,暂时已经脱离危险了。”



  悬在我心上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欣慰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焰子哥哥忽然转过头来望着我,眼睛里分明不是欣然,而是慽然:“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已经配好了型,为什么还是出现排异反应?为什么连医生也不能给我一个说法?难道是安慰我的么?小华他根本就没几天好活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悲伤得快要崩溃,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珠,在昏暗的床头灯下闪闪发光。我把他的头抱在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不会有事的,小华不会有事的。相信奇迹,好吗?”



  “难道你也骗我?”他显得有些激怒,“医生都已经讲得很明白了!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连小华那样单纯善良的孩子,都要遭这样的罪啊!那罪孽深重的我们,岂不是要万劫不复?”



  我呆呆地看着他,被他极具拷问性的问题给怔住了。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胆战心惊,有种即将失去一切的感觉。



  “我们这样对吗 ?我们这样对吗?”他的问题像一凛刀光,咄咄逼人。



  我别过头去,望着那盏昏黄的床头灯,就像一面落暮的斜阳。我紧咬着嘴唇,无声无息地抽咽着。我也不知道我们这样对不对,或许对,或许不对,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焰子哥哥突然从后面紧紧抱住我,将脸埋在我背心窝里,沉重地说:“你不要也离开我!你不要也离开我!”



  我转过身,勉强笑了一个,安慰他道:“别说傻话了,快睡吧。把衣服脱了。”



  我正要转过身去关灯,焰子哥哥一把按住我的手,顺势骑到我身上,把嘴凑过来吻我。我觉得无所适从,只好把脸别向一边。他便用手扳过我的脸,掐开我的嘴,强制性地把舌头伸到我嘴里,胡乱噬咬。我再无力反抗,懦弱得像一只案上待烹的羔羊,嘴里泛起一丝咸咸的味道,不知道是血还是泪,或许各自参半。



  他瞧见我哭了,便像个认错的孩子似的把脸埋在我颈窝里哭泣,声音压抑得像一只蚊子嘤嘤嗡嗡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吧,小韵你打我吧……”



  他便抓着我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抽着。看着失态的焰子哥哥,我心痛至极。我能体会到他有多爱他弟弟,他们才刚刚重逢,却又面临生离死别,老天就像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宁愿不要告诉焰子哥哥连华是他的弟弟,这样,即使永远无知,也比现在痛不欲生的好。



  那夜,我彻夜未眠。



  新年的钟声敲响。茶楼闭门谢客,姐姐也放假回来,一家人手忙脚乱地添置年货。这个新年,算是最热闹的,因为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多人。虽然奶奶走了,但焰子哥哥和干爹来了。一家团圆,是再喜庆不过的一件事了。



  大年初一的磁器口,闹腾得几乎翻了天。金蓉街上,表演杂剧的、打火龙的、表演金板钱的、民乐书评的,等等等等,吸引了一堆又一堆的看客,摩肩接踵。焰子哥哥死死抓着我的手,生怕给人流冲散。



  磁器口闻名远近的“九宫十八庙”,也是香客如海。尤其是建于初唐、历史悠久、保存完好的宝轮寺,门槛都快给香客踩出一道沟来了,四处弥散着香烟的味道。宝轮寺瓒尖林立,古香古色的枣红木漆,看上去赏心悦目。



  由于香客实在太多,怕是在上香的时候出了什么乱子,寺院管理员便想了一个好办法,在寺院的内坝里面陈设了几副镀金香鼎,放眼望去,正是十二生肖头像铜鼎,吸引着络绎不绝的香客。



  我想,既然是大年初一,就一定得到殿内上香才吉利,于是我们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才轮到我们踏进大雄宝殿。大雄宝殿四周都是凿花木门,殿内木柱参天林立,正梁上刻有“尉迟恭建修”的字样。金佛脚下的大红蒲团,都给人跪得变了形。



  从大雄宝殿出来的时候,正巧碰上大熊,还有他弟弟林明。林明眼尖,顶着一只大脑袋东张西望的,最先看到我们,从后面猛地抱住我的腿,嘻嘻哈哈地叫着:“韵哥哥!韵哥哥!”



  看得出来林明是个很不怕生的孩子,我跟他接触并不多,仅仅是上次大熊的星辰红十字基金出了状况到警察调查,托我替他照顾了林明一天一晚,但他却一点也不生分,见着我就开始调皮地跟我打闹。



  宝轮寺一片喧闹,四周不断传来念经诵佛的沉闷的低喑,偶尔几名身着浅黄色僧袍的年轻和尚步履匆匆地走过。我指了指寺后那片幽静的树林,扯开嗓门说道:“我们去那边说话吧,这边太吵啦!”



  树林里恰好有一个四座石方桌。大熊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色卫衣,配上他宽大的骨架,很是好看。林明则穿了一件厚厚的菜花黄羽绒衣,扎成一段一段的,就像只憨态可拘的虫子。



  今天是个吉庆的日子,但大熊脸上却浮着淡淡的忧伤。四个人沉默了许久,大熊才开口说:“过完年,我就要去美国留学了。”



  “是吗?”我一听,兴奋得几乎跳起来,“好羡慕你啊!要去美国耶!我这辈子啊,就只能在梦里想想罢了。”



  焰子哥哥也取笑道:“是哦!大熊你得多拍点硅谷的照片回来,我很向往呢。”



  大熊只是浅笑着,脸上露出一只圆圆的酒窝。他笑得有些牵强,仿佛只是笑给我们看,而那笑容下面,却掩藏了另外一些捉摸不透的东西。



  我便知趣地停住夸张的笑,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屁孩似的。我想大熊此刻更需要的是一些惜别的话语,或者是一刹那心有灵犀的沉默,而不是我不识相地夸张地说留学怎么怎么好,跟个没见识没文化的乡下人似的。



  这场谈话,我觉得尤其尴尬。我忘了最后我们是怎么结束的,我也忘了我们都说了些什么。但我清晰地感觉到,大熊并不开心。他并不是来向我们报喜,仿佛更多是来道别。



  初一的晚上,我们在外面疯够了,才回家休息。白天焰子哥哥当前锋一样拉着我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又给我做免费搬运工,买的东西都让他一个人拿着,所以显得特别疲惫,刚倒在床上就鼾声如雷了。



  他们都睡了。可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我想我是想着大熊留学的事。白天的时候我表现出很替他高兴的样子,其实我心里是略带着一丝不舍的。我想起了我们的相识,想起他两次送给我风筝,他还说过,不是送我飞翔的勇气,而是飞翔的力量。他总是在我最低落的时候安慰我,开导我。大熊就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关心人的时候可以做到呵护备至,要是他真的出国了,我一定会很怀念他。



  我挑起那只从街上买回来的红灯笼,里面的烛火不断地跳跃,像一串不安的音符。我轻轻地下楼,穿过滨江路,走下那坡长长的石阶,外面还残留着人们白天狂欢时留下的痕迹:满地爆竹屑啦、烟火灰啦、灯笼残骸啦、小孩子玩过的各种各样的面具啦,等等等等。而现在,人烟散尽,剩下的只有无限的落寞。



  江边吹着凉凉的夜风,江面上便荡起一圈一圈涟漪,倒映着两岸璀璨的焰火,美轮美奂。几只停泊的小木舟用绳子拴在岸边的木桩上,随着波浪一起一伏。



  手上的灯笼便成了江滩上唯一的灯火,发出微弱的光芒,微弱得让我只看得清三步之内的东西。我想我不是梦游,也不是飘荡,而是缅怀。这几天虽然在过年的喜庆气氛中跟着家人笑着闹着,可我内心却是忧伤的。因为奶奶没了,小华快走了,焰子哥哥也不开心,连白亮这个最铁最铁的朋友,也因为小康的事跟我闹翻了。以前过年的时候,就数他闹得最疯了,年三十晚上会给我发无数条骚扰信息,初一会粘着我疯上一天一夜,乐此不疲。



  可是,现在,他连一句“新年快乐”都没有。



  一阵寒风吹过,我打了个寒噤,裹了裹衣服,一个不小心,灯笼就掉到江里,随着江水越漂越远。于是,我陷入一片漆黑,只能望着远处的灯光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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