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泪-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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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脸狐疑地对他点点头。
西装中年便热情地伸出双手跟我握手,毕恭毕敬地说:“我就是莫永邦啊!你不是要找你的亲人吗,我是来给你带路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叫“吲哚乙酸”的网友,想不到他比我还眼尖,一下子就从茫茫人海之中看到我了。
莫永邦极度热情地帮我拎过行李,说:“你肯定还没吃饭吧,我先请你吃顿饭去,怎么说来者皆为客,就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我把手摇得跟钟摆似的:“不必了不必了!你能来车站接我,我就很感激了,我刚刚在车上吃过饭了,真的不用了!”
莫永邦只是笑,一副憨厚正直的样子。他说:“那好吧。那我现在就带你去服装公司找你要找的人。呵呵,可别忘记了,允诺过的赏金哦。”
我在心里面白了他一眼,心想难怪他对我这般好,像把我当成是上乘贵宾似的,又来接站又是帮我抡行李的,还不是为那五百块悬赏金而来的。但我立刻就觉得自己这种想法也太恶劣了,既然悬赏金是我自己允诺的,就不该有意见。
这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虽然一直以来都知道广州是中国南部的一颗璀璨明星,却未曾想象过这里究竟是何模样。路上的行人并不是全都操一口粤语,更多的是全国各地混杂的口音,可想而知,这是一座人口多么混乱的城市。听莫永邦那口生疏的普通话,不难得知,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广东人。
我跟着他上了一辆开往海株区的公交车。一路上,莫永邦跟我介绍了很多关于那家服装公司的情况,包括公司历史、产品种类、市场方向、未来规划等等,可我都只是表浅地听着,因为我根本就不关心这些,我满心想的只是尽快找到焰子哥哥。这些东西,与我无关。
公交车穿梭在这座城市,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下了车,只是跟着莫永邦走。他带着我穿过一条步行街,走过一道小巷子,横过一条娱乐街,最后在一栋偏僻的高楼前停住脚步。
我快速打量了一下周遭环境,这里算不上繁华,只有一排低矮的民房,一条破烂的水泥公路,道路两旁杂草丛生,看上去更像是偏远郊区。我再看眼前的这栋楼房,大概有六七层楼,统一的白色瓷砖,蓝色玻璃窗,看上去更像是一所学校。大门是一扇黄漆铁栅门,正墙上竖排着一行大大的镏金字:鑫德服装有限公司。
莫永邦笑道:“呵呵,就是这里了。你别看这家服装公司地处偏远,可销售业绩可好了,算得上是海珠区里的龙头产业呢。你也知道的嘛,整个广东省就服装产业最发达,是支柱产业。”
我自然是知道,很多大型工厂选址都会在比较偏僻一点的地方,一是害怕污染了城市环境,一是郊区地盘大,可以随意扩张楼盘,不像城里那样挤得厉害。我只是觉得心酸,原来干爹和焰子哥哥竟然一直在这种地方打工。
莫永邦说:“走吧,进门卫室看看去。你要找的邱光福应该就在里面,他是在这里做门卫的。”
听他这样一说,我三步并作两步随他一道走到那间圆柱形的门卫室的门口。坐在那只藤椅里的并不是干爹,而是一个比干爹更老的老头子。我觉得一阵诧异,莫永邦也一头雾水,直挠着脑门,问那老头:“老大伯!请问看门的那个跛脚老头呢?”
那位秃头的大爷眨巴着眼睛,歪着头把耳朵凑过来,大声问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大声点!”
莫永邦便扯开了嗓门喊道:“看门的跛脚老头呢?”
秃头的老大爷这才听清楚了,口齿不清地说:“他?他走啦!我是新来的,替他的!”
老大爷的话给了我重重的一击,呯的一声,一个新的希望气球又爆炸了。莫永邦也焦急地抓着我的手,说:“走,我们进去问问我那个在人力部门的朋友,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走进服装公司,里面是一个正方形的小院坝,种着鱼尾葵、棕榈、芭蕉、椰树等亚热带观赏植物,绿油油的一片,跟外面那一片荒草蔓生的景象迥然不同。院坝四周便是统一的楼房,每层楼都是统一装着绿色栏杆的阳台。偶尔有几名穿着胸前印有“鑫德服装”的浅红色工作制服的工人来来往往,手里抱着大大的瓦楞纸箱,想来不是进材料回来的,就是送成品去仓库的吧。
楼上应该就是车间,传来一阵阵机械运转的轰鸣声。莫永邦带着我进电梯上了四楼,转过阳台径直走向最靠边的那间墙壁稍微外突的房间。我看了看门牌,上面写着“人力资源办公室”。莫永邦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个女子婉转的声音:“进来!”
莫永邦推开门,点点头示意我跟进去。我细细看了一眼办公室,跟学校老师的办公室差不多,几只盆景,一条沙发,一张办公桌,一台电脑,一个书架,一只饮水器。那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想必就应该是莫永邦的朋友了,把一头漂成咖啡色的头发在脑勺后面挽个缵儿,再把发梢扎到头顶,衬一只精美的发夹,穿一身银白色公关服,颇有成功女士的味道。
那女子见到莫永邦,把一对画得细细的眉毛扬得高高的,张开涂满口红的嘴巴笑道:“呦,我当是哪位呢,原来是莫大哥啊。怎么,找小妹有事?”
莫永邦也不客气,自己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说:“想托你办件事儿呢。帮我查查你们公司上一个门卫到哪里去了,顺便帮我查查那个叫邱焰的员工。”
那女子瞅了我一眼,笑道:“还查个屁呀,昨天刚走了!唉,这年头,庙小神大呀,留人不住。我们老板刚刚还在跟我急呢,他说你这是怎么搞的,公司员工一个个流失,照这样下去,迟早得散伙了!我们自认为给员工的福利待遇都不错呀,哪知道一个个都是猴子上树,心高!”
莫永邦打了个手势示意我过去坐下,然后扯了扯领带,说:“我说艾达,你急个屁呀!这天塌下来还有你们金董顶着,你怕个啥!你倒是说说,那邱氏父子能上哪儿去啊?”
叫艾达的女子呷了口咖啡,嗔怒道:“我咋知道上哪儿去了啊?你以为我们公司是慈善机构,还得给辞职员工找到新工作,看着他们跳槽去啊?神经病!”
莫永邦眼光带着点狡黠:“那他们没说辞工原因?”
艾达更怒了:“哎我说姓莫的,你是不是吃撑了没事做啊?那邱氏父子跟你是沾亲带故还是咋的?你还创根究底了!”
莫永邦呵呵笑道:“当然没跟我沾亲带故了,这不,这孩子跟他们沾亲带故嘛!人家大老远从重庆一路找到广东来,湖北也去了,安徽也去了,你就当行个好,可怜可怜人家这舟车劳顿的,成不?”
艾达闷哼了一声,笑道:“呦嗬,跑这么远?这孩子挺能耐的嘛!我说你无缘无故带一小屁孩做啥呢,原来是替他寻亲来了。不过我还真是不知道那对姓邱的父子辞工去了哪里,说不定是嫌我们公司不景气,到别的公司打工去了,也有可能是回家去了吧。”
我感到一阵失落。明明已经看到希望了,现在,希望又破灭了。我就像一个被人推到井里的可怜虫,咬紧牙关,忍着剧痛,好不容易才爬到井口,双手都让井壁磨得鲜血直流,却又被人无情地推回井底,如此反复。
艾达眼珠子转了转,对我说:“唉,小弟弟,不如你先留在公司里顶替那个邱焰的这份工吧,一来有个住的地方,二来还可以挣点钱,这样你才方便找人哪。”
我正要开口,莫永邦抢先道:“艾达,瞧你瞧你,职业病又犯了不是?哪能见着个人就往公司里拖啊!人家是大学生,还没毕业,怎么可能窝在你这破公司!”
艾达正想开口骂他,我一口答应道:“好啊,我同意。反正我现在身上也是没什么钱了,难得你不嫌弃我,我就一边在这里打工,一边找人吧。”
艾达会心一笑,但口上却说:“哟,小弟弟可真是直爽人!大姐跟你开个玩笑呢,你还真愿意把自己套在这里?”
我笑道:“反正我现在也没地方住,就当我蹭张床睡觉吧。如果我在这里打工,你们能帮我贴寻人启示吗?”
艾达一口应道:“没问题,没问题!楼下打印部每天都要给公司打印销售传单,待会儿我下去跟他们说一声,给你打上几挞寻人启示。”
莫永邦看了看我,说:“兄弟,那我就对不住了啊,也没帮你找到亲人,那赏金我就不要了。你也找到一份临时工做了,那就再仔细找找吧,他们应该走不远。我就先回去了啊。”
我连声道谢,目送他走出办公室。
艾达看了看手表,说:“好啦,今天的事儿也做得差不多了,我先送你去宿舍安置行李吧。”
我便跟着艾达走出办公室,转过阳台,绕到那拼接成四方形的四栋楼的另一栋去。员工宿舍在七楼,由于太阳炙烤,越往上走就越燥热,到了七楼,简直就是走进一座蒸笼,人都快给烤脱一层皮来。
当我看到员工宿舍的时候,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我扫视了一眼,小小的一间宿舍里,地上铺满了凉席,不留一寸空地,一大群男人挤在里面,由于天气炎热,个个都光着膀子,胖的瘦的、黑的白的、高的矮的、老的少的都有,简直就像一个难民收容所。
艾达见我表情古怪,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我们公司资金不足,所以员工宿舍楼还在筹建中,你就先委屈委屈,跟大伙儿挤一下吧。”
当下我也顾及不了那么多,只得提着行李挤了进去。那群男人坐在凉席上打打牌、下棋、啃西瓜、聊天,看到我进去,一个个都抬起头来看着我,面无表情,目光呆滞。我被他们那离奇的目光盯得极不自在,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我硬着头皮挤进去,眼光四处搜索,已经没有半寸空地。这样的房间我只在民工宿舍里看到过,简直乱得跟猪圈一样,到处都是黑糊糊的衣物、臭哄哄的袜子。我只好在外面阳台上找了块地,从那叠竹席中抽了一张出来,铺在地上。艾达看我收拾好东西,便转身离开了。
我坐在凉席上,一边怔怔地看着里面那群像难民一样麻木不仁的男人们,一边拿出小挎包里的纸扇摇起来。这时我才注意到在里面阴暗的墙角处竟然坐了一个女人。她看上去娇小而又瘦弱,穿一袭大红色的类似旗袍的开叉长裙,腿显得白皙而修长,配一双枣红色高跟鞋,泛着一股血腥的气息;她染着一头长长的黄发,显得枯槁不堪,像是很久都没洗过似的;她化着浓浓的烟熏妆,眼圈黑得像几个月没睡过觉似的,可一双瞳孔却犀利有神,我这才发现,我看她的同时,她也叼着一支烟看着我。
我便慌张地移开眼光,视线落到另一个墙角的一张简陋茶几上,上面搁着一台电视机,正播放着乱七八糟的节目,我也无心观看,只是一个劲扯开衣领,摇着纸扇往身体里面送风。
突然我看见一双高跟鞋出现在我眼前,我抬头一看,恍然看见那个刚刚还坐在墙角里的烟熏妆女子正笔挺地站在我前面。她冲我笑了一个,一双黑黑的嘴唇像是中了七星海棠剧毒似的。随即她在我身边坐下,浅笑道:“新来的?”
她的眼光里充满了悲凉,她的嗓音浑厚得像男人。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怎么样跟眼前这个妖艳女子讲话,她的特殊妆扮让我从骨子里感到排斥。可我出于礼貌,还是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应道:“嗯。”
妖艳女子淡淡地问:“你为何而来?”
我怔住了,她的问题让我感到奇怪。我据实回答:“我……我是来找人的,人没找到,所以先留下来打打工,挣点回家的车费。”
妖艳女子抽动嘴角笑了一个,那笑让我感到很是奇怪。她抽了一口烟,说:“呵呵,回家是件乐事。”
她的话让我感到极为诧异,也极不理解。我看到屋里有个啤酒肚男人回过头来瞅了她一眼,像是在提醒她什么。妖艳女子便不多说话了,只是把嘴凑过来对我耳语道:“记住,上课的时候,一定要随时想着,你要回家。”
我怔怔地看着她,她的话一句比一句离奇,甚是不解。
…… 第三十三章 烟然 ……
天清月明镜花台,香消玉殒垂幕开。
携子之手与君渡,遥怜香魂着粉黛。
而今起,独徘徊,几回梦魇几回寒。
相思正是最浓时,南国红豆与君采。
就这样,烟熏妆女子就算是我在服装公司里认识的第一个工友。她聊天的内容很是抽象,有时候,她会学《欲望号街车》里面那个迟暮美女布兰琪的话“我要的不是真实,而是幻觉”,有时候,她又会学《关于我母亲的一切》里面那个罗乔的话“我感觉自己的一生就像一缕轻烟,虚无缥缈”。 即使跟她盘腿坐在凉席上聊了整整一个下午,我仍然不能搜罗出她到底向我透露了些什么信息。
我细细地盯着她,对她产生了一点好感,不会再因为她化了浓艳的烟熏妆而讨厌她,因为我发现她骨子里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她会随时对我讲一些关爱的话。在凉席上坐得倦了,我说:“你带我到公司别的地方去逛逛吧。”
她拉着我手,让我坐下,说:“在这里,你是没有自由的。车间重地不会随便让人进去的,甚至你想出公司大门都不行,他们有理由不让你出去,说是要保证员工的人身安全。在这里,吃饭都由专人组织。”
这时,刚才那个跟她使眼色的男子腆着大肚子走出来,斜着眼睛说:“臭婊子,别在这里叽里哇啦的,打扰老子打牌!”
然后,他凶神恶煞地看了我一眼,说:“还有你!”
我的心里浮起一丝异样感。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怪怪的。怪怪的莫永邦,怪怪的艾达,怪怪的烟熏女子,怪怪的一群男人。他们只是打牌、消遣,从不曾听他们聊天,哪怕是一些关于工作的。
妖艳女子便压低了声音说:“刚才那个啤酒肚男人就他妈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只会在我们面前大呼小叫,称王称霸,要别人叫他薛老大。所以没事的话你就不要去惹他,免得招麻烦。”
我对这个心地善良的烟熏妆女子的好感加深了几分。我问她:“我叫江韵,请问怎么称呼你啊?”
烟熏妆女子淡然一笑,瘦瘦的脸庞像一朵盛开的牡丹,看上去竟然带着点异域女子的特色,说不出的奇怪,但就是美得令人窒息,令人蚀骨销魂。她说:“叫我烟然吧。我可真希望自己就是这缕轻烟,来去自如,了无牵挂。”
好奇怪的名字。我想。她看了看手表,说:“哟,快六点了,晚餐时间到了,走,去餐厅。”
我回头看了一眼屋里,那群男人正抖抖索索地穿着衣裤鞋袜。还没等我来得及多看一眼,烟然已经拉着我穿过阳台,进了电梯。也不知道电梯向下降落了多久,当我们走出电梯的时候,眼前是一个巨大的餐厅,就像在一间空旷的地下停车场。一眼望去,蓝桌黄椅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桌上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