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泪-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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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院的钥匙和剧院转让协议书以及别墅的地契都由我的一个好朋友保管着,他姓沈,是一名律师,我已经委托他把一切的转让手续都办妥了,你只需要找他签个字,从此以后,你就是别墅和剧院的主人了。别墅我已经赎回来了。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不要拒绝我,不然我永远都不会安心的。你还年轻,要好好把握自己的未来,对剧院的运营不什么不懂的地方,一定要找你小姑帮忙。她是江枫渝火表演团的团长,有多年的管理经验,她一定会帮助你的。剧院是我的心血,你一定要好好让它运转下去,永不停歇。
“永远永远爱着你的骆扬留。二零零六年十月二十一日。”
泪水已经如断线的珍珠一样叭嗒叭嗒地打在信纸上,绽放成一朵朵水墨梅花。现在,老天把我唯一的依靠都撤走了,注定要我一个人来对面所有的苦难。我呆呆地坐在骆扬那张席梦思的床上,望着窗外团团迷雾。正在我惆怅的时候,电话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我接通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请问是江韵先生吗?”
我简单地嗯了一声,那男子便说:“江韵你好,我姓沈,我是一名律师。昨天骆扬委托我将春韵剧院以及森林别墅的转让手续办好了,他的意思是转至你的名下。我需要找你签下字,请问你现在方便吗?”
我看了看暮薄西山的天色,说:“天色太晚,明天吧。明天我联系你。”
说罢,我便挂断电话。我疲累地躺在骆扬的床上,我嗅着他留下的气息,很快就进入梦乡。
次日清晨,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是那个沈律师打来的,约我到解放碑上岛咖啡厅签字。我匆匆忙忙洗漱完毕,便下楼打车前往解放碑。这姓沈的也真是的,放着那么多的好地方不去,非要去解放碑那种喧闹的地方。
上岛咖啡厅极其豪华,装裱时尚而又典雅。青色地毯,鹅黄色灯光,粉红色桌椅的搭配组合最有特色,圆形木桌,每张桌围五把弧形椅子,排列起来从上往下俯视,就像一朵盛开的太阳花。
我刚穿过咖啡厅的大门,便看到对面靠窗的一张桌旁坐着一个戴金丝框眼镜的年轻男子,梳着整齐的短发,穿着中规中矩的白衬衣、黑西装,还扎着一条灰色领带。他看到我,便冲我招招手,我想他应该就是那个沈律师吧。
看他穿得那样正式,我却一身随意的挖领长袖斑马纹T恤,脚踏拖鞋,于是便拘谨起来,觉得无地自容。
沈律师的眉毛浓浓的,张嘴一笑,才看见他牙齿上套着金钢牙箍。他说:“想要杯什么样的咖啡?”
我淡淡应道:“我……我不喝咖啡。还是先办正事吧。”
沈律师哦了一声,便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只褐色纸袋,唏里哗啦地从里面掏出一大叠白纸黑字的单据来,说:“这些都是剧院和别墅的转让字据,骆扬已经在上面签过字了,你过目一下吧。”
我心不在焉地说:“我相信骆扬,你又是他信任的好友,我就不用看了。签在哪儿啊?”
沈律师便指着字据上的空白处。我按他的指示草草地签下那一大堆单据,他便将它们整理好,放回纸袋里,又把剧院的钥匙交给我。我正要起身告辞,沈律师叫住了我。
我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他怔了怔,虎头虎脑地说:“刚才太疏忽了,只让你签了别墅的转让书,竟然把剧院的给忘记了。”
他便从纸袋里掏出另外几张单据,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让我脑袋泛晕。我说:“怎么这么多啊?”
沈律师说:“现在的房屋转让很复杂的,要经过多道手续,每一道手续都需要当事人亲笔签名的。”
我便提起笔,也不看那协议书,便签下自己的大名,说:“现在好了吧?”
沈律师仔细检查着那些单据,频频点头:“嗯,不错,现在好了,一张都没有落下。现在剧院就是你的了,你可要替骆扬好好打理哦。我会经常去捧场的,谁叫骆扬是我的好朋友呢!”
我哦了一声,便转过身去。突然我又回过头来问他:“沈律师,你是骆扬的好朋友,你一定知道他去哪里了,是吗?你告诉我好吗?”
沈律师神色稍显为难:“我……我也不是太清楚,好像是出国去了,说是要去寻找一个什么人……”
听他这样说,看来骆扬在信里说的便是真的了,他的确是去寻找晓风了。我感到一阵焦虑,他带病在身,一个人在外面漂泊,发病的时候谁来照顾他啊?
我辞别了沈律师,径直回剧院去。我站在偌大的广场上,觉得无比的失落。那“春韵剧院”四个金塑草体大字在迷雾中扑朔迷离,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一生将会牵绊于此。我曾经幻想,我将来一定是一个自由工作者,就算唱戏,也是流浪戏子,从没想过会将自己拴在某一个舞台。而现在,无形的枷锁已经将我锁定于此,再无能力遁逃。
我轻轻推开大门,前台一片寂静,只是偶尔从后台传来一片咿咿呀呀的声音,那是演员们在后台认真地排练节目。我轻轻走上那方铺着松木地板的舞台,那色彩缤纷的幕布,就像高贵的苏杭丝绸一般光洁漂亮。我怔怔地看着台下那如贝壳形一样辐射排列的千人座位,心底怅然若失。这到底是一方什么样的舞台?人生也如舞台一般外表华丽,实际空洞吗?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镁光灯下,突然剧院的大门被人推开,一束光线洒进来。一个黑黑的身影闪了进来,顺着走道急速向舞台走来。那束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虽然我看不清来者何人,可我却感觉那么熟悉。我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向我走来的那张脸,可我发现,人越是站在光明的地方,就越是看不清黑暗里的事物。现在,我就看不清那张脸,我却预感到那是一张我渴望许久的脸,那张脸的到来,给了我一个希望,也给了我另一个绝望。
黑黑的身影灵活地窜上舞台,踩得那松木地板咯吱作响,清脆极了,在空旷的剧院里迂回不散。他走过来,不等我分辨出那张脸,他早已将我紧紧地抱在怀中。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心跳,熟悉的低泣,是他,真的是他。
我从那个温热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捧着那张脸翻来覆去地看,没错,就是他,除了瘦了些,黑了些,憔悴了些,枯槁了些,沧桑了些,什么也没改变。他就是我的焰子哥哥啊,我日夜思念的那个人儿。
我来不及多想,决堤的泪水便率先招供了我的懦弱。我再也忍受不住,哇地一起大哭起来,哭声穿云裂石一般在剧院里飞翔。焰子哥哥还背负着沉重的行囊,想必是刚从贵州赶回来,还没来得及落脚歇休,就跑到剧院来找我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但我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知道,此刻我的眼泪是为两个人而流。焰子哥哥的安然归来,证明了大熊的殒逝。大熊,那个像守护天使一样正义善良、温存体贴的男孩儿,他永远不会再像焰子哥哥这样,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了。我怔怔地看着焰子哥哥,我不敢相信大熊真的已经离我而去,我一步一步后退,就像要逃离一场梦魇。
焰子哥哥就像看出我的心事,悲怆地站着,憔悴得像一棵枯树。他哽咽着说:“大熊……大熊他……”
“我知道。”我截断焰子哥哥的话,“我知道他走了。我不能原谅自己的自私,那些日日夜夜,我一方面不愿意失去大熊,一方面却希望活着回来的是你。我已经欠了大熊一世的情,我却还要这样伤害他。”
我把脸埋在那浅紫色的侧幕里面,希望可以掩藏我所有的忧伤。焰子哥哥缓步过来,他抚摸着我的头,说:“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大熊,你不要怪自己,要怪就怪我吧。”
我感觉自己正处于崩溃的悬崖边,我再无力气说话,便扑到焰子哥哥怀里痛哭。就在我哭得伤心的时候,台下传来一阵响亮的掌声,我惊慌地从焰子哥哥怀里挣扎出来,朝台下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剧院全体员工都站在台下,个个笑逐颜开地张望着台上的我和焰子哥哥,鼓掌欢呼。
那个尖声尖气的叫小张的男化妆师欢呼道:“今儿个可是双喜临门啊!一是江韵同志顺利成为咱剧院的新东家,一是咱新东家终于等到自己的另一半啦,同志们,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祝福他们天长地久,白头偕老吧!”
随即台下又是一阵掌声雷动。我哭笑不得地看着那群不知死活的家伙,内心却无比感动。我走到舞台中央,示意他们安静下来,清了清嗓道:“好了,你们饶了我吧,死小张,说得肉麻死了,还海枯石烂、沧海桑田呢!既然大家今天都聚齐了,那我就借这个机会开个小会吧,其实我压根没想到会成为春韵剧院的主人,但是老东家东窗事发,我不得不先站出来顶替一下。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家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吧,以前怎么工作,以后还怎么工作就是了,我是新人,资历尚浅,以后还得靠大家多多扶持才是。”
小张永远有扯不完的话:“骆老板这是上哪儿去了呀,活脱脱就把咱这帮兄弟姐妹给甩了,独自逍遥去了啊?”
小张这一说不打紧,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我说:“骆扬没有放弃你们。他只是出了点状况,必须亲自去解决。他让我转告你们,咱们的剧院永远是最棒的,咱们的团队永远是最团结的,无论他走到哪里,他的心都跟咱们紧紧联系在一起。所以,大家以后一定要好好唱戏,不要让他失望。”
台下便传来欢呼声和掌声。看着他们这样齐心,我也就放心了。我说:“从今天开始,咱们的剧院就进入一个全新阶段。为了庆祝这个新的开始,咱们全体员工齐出动,演出一台好戏给自己看,怎么样?”
很显然他们都极其赞同我的观点,纷纷让我选一折戏。我想了想,说:“咱们就上演一出《琥珀泪》,从明天就开始排戏,怎么样?”
那位演川剧名丑李常生疑问道:“是越剧名折《琥珀泪》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想自己来写这个剧本。旧事新编吧。因为这个故事,包含了许多人生的新启示,琥珀有龙胆虎魄之大义,蝴蝶又有化茧蜕变之隐义,暗示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羽化成蝶,幻化美丽。”
从剧院出来经过月亮桥的时候,焰子哥哥坚持要去仙池舞厅看看晓风,任我如何劝解,他都听不进去。末了,我只能说:“焰子哥哥,晓风已经不在那里了。他走了。”
焰子哥哥一脸茫然:“走了?他去哪里了?”
我把他拉上出租车,说:“这件事情我不能够隐瞒你。晓风在仙池舞厅的时候,偷学喷火不慎烧毁面容,骆扬抵押房子给他攒齐手术费用,可是晓风却悄然离去,并未告知他的去处。所以骆扬才抛下剧院,只身一人前去寻找晓风。”
焰子哥哥的脸写满惊讶和悲伤。他听了我的话,便埋下头去,沉默了。半晌,他才沉闷地说:“都怪我回来得太晚了,没有早些将那笔救赎金凑齐。”
我抱着他的头,说:“你不要自责,你已经很努力了。我们的能力决定了我们做什么都徒劳无功,只要我们尽了力,就没有任何遗憾。你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也累了,就别想太多了。”
焰子哥哥便伏在我怀里,竟然很快就睡着了。看来这趟贵州之行,真的是把他累坏了。
车很快就开上南山,我唤醒焰子哥哥,说:“到家了,快下车吧。”
他揉着惺松睡眼,抬头看了看这座豪华的森林别墅,一脸疲惫地问我:“小韵,这是哪里啊?”
我也看了看气派的别墅,说:“是骆扬留给我的房子。我永远都没想到,我会成为它的主人,老天太会开玩笑了。它把我身边的亲人一个个夺走,却把这么一栋无血无肉的砖石木瓦留给我。”
焰子哥哥哦了一声,便随我进屋,一头栽到沙发里呼呼大睡。我看着他那极其不雅的睡姿,竟然想笑。我挪动着他笨重的身体,尽量给他换一个舒服点的姿势,然后给他盖上一只薄毯。十月的重庆已经开始降温,凉嗖嗖的。
我想到焰子哥哥醒来可能会很饿,便到厨房给他做了一碗阳春面。当我端着面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起来了,并且站在客厅靠南的那扇窗户边的梨木方桌旁发呆。我惊惶地走过去,他正望着桌子上的那一排灵位发呆。那列灵牌是我摆设的,依次是奶奶、妈妈、姐姐、干爹、杜阿姨、连华。我原本并不打算将杜阿姨和连华的灵位摆上去,可我相信焰子哥哥总有一天会回来,他一定会渴望对亲人深深缅怀,所以我将他们的灵牌也摆放进去。我怔怔地看着焰子哥哥,他只是看着姐姐的灵位发懵,我这才想起,他是不知道姐姐已经走了。
他转过头来,眼里满是明晃晃的泪水。给他这样一刺激,我心里所有的伤痛全都喷涌出来,鼻尖一酸,眼泪便唰唰地掉下来。我简单地解释:“姐姐命苦,嫁给了不义之徒,白搭了性命。”
焰子哥哥也不说话,径自走到茶几边取过旅行包,嗖的一声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只雕花的黑色盒子和一只灵牌,轻轻地摆放到方桌上那一排灵位里面去。我定睛一看,上面用篆体刻着:“挚友熊泽恩之墓。”
我顿然觉得大脑里像被人注射了麻醉剂,一片麻木与空白。很久我才逐渐清醒过来,我颤抖着双手抚摸着那冰冷的骨灰盒,我的那个生龙活虎,不离不弃的大熊,竟然已经化作一盒冰冷的骨灰了。他为什么不像焰子哥哥一样,生动地站在我的面前,哪怕骨瘦如柴,哪怕形容憔悴,哪怕被生活折磨得风霜露骨,我也不愿意他躺在骨灰盒里呀!我想起上次到火车站送他们去贵州的时候,大熊从火车里面伸出头来,大声呼唤我来世一定要等着他。我们还有一个约定没有实现,他为什么早早就离开了呢?
我痛心疾首地趴在桌子上,眼泪像雨帘一般垂落到骨灰盒上。焰子哥哥说:“大熊临走前嘱咐我,一定要将他的骨灰葬在大山里,陪伴大山里的孩子。可是我违背了他的意愿,将他的骨灰带回来。因为我明白,他其实是更愿意永远跟你在一起的,我想我私自做这个决定,大熊一定不会怪我。”
我只顾沉沦在自己的悲恸里。焰子哥哥又折回身,走到茶几旁边,从旅行包里掏出一封书信。他显得很是平静,淡定地说:“小韵,这是大熊走前写给你的告别信。我希望你按照大熊的意愿去做。”
我慌乱地从他走中拿过信纸,字迹略显无力,大概他写这封书信的时候,正饱受病魔摧残吧。我打着泪嗝阅读大熊的遗信:
“我深爱着的小韵: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像医院里的那些小朋友一样,正坐在前往天堂的列车上。每天夜里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满天的星星,以及飞来飞去的天使。我知道,他们正拿着魔法棒在召唤我,他们一定是在说,来吧,来吧,天堂里很美好。
“小韵,我不能在今生完成与你的约定了。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