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泪-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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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无论目的地是哪里,也比活在人间受苦的好吧。我想此刻,我一定是万念俱灰,不然就不会如此坚定决心要跳下去。我双手紧扶铁索,冰冷冰冷的。我翻过那道铁栏,闭上眼睛,双手一松,整个人投进长江的怀抱。
水,无穷无尽的水,无孔不入的水,找准了地方往我身体里猛灌。我又想起小时候给我算命的那个王瞎子,他说我们江家犯水,我爷爷和爸爸都死于水中,看来如他所说,我也难逃水之劫难。这就是命运,无论你如何信誓旦旦地说要改变它,可到结果,当你累死累活地忙了一大圈,你才会发现,原来你又绕回原地。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随着身体正在缓缓下沉。上天啊,我来还债了,请不要再伤害我此生最心爱的人。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他的安全,如果你够慷慨,请再将无尽的幸福赐予他,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求你,但我还是斗胆这样说,因为我始终相信,千错万错,爱情没有错。就请你看在我对他纯真的爱情的份上,替我好好照顾他,让他来世今生都生活在快乐之中,永无忧伤。
我轻轻的躺下
让身体缓缓溶化
这片美丽土地
我剥离灵魂来谢你养育
一半升起来 去寻觅我旧年的踪迹
一半沉淀在你怀里 渐渐睡去
我着生飞往天堂的羽翼
却情愿被你终身奴役
奴役我的思想 奴役我的肉体
奴役我的十指 奴役我的双臂
奴役我的牙齿 奴役我的气息
奴役我的肝肠 奴役我的胃脾
奴役我的毛发 奴役我的母脐
那一刻我叩地 吻你萧冷背脊
养我的土地 我只做你的奴隶
…… 第四十八章 彼岸花开 ……
彼岸花开开彼岸,断肠崖愁愁断肠;
一抹腥红笑沧桑,未花人先亡。
空门唱晚晚空门,远江船曳曳远江;
莫叹红颜独自老,倚栏泪湿裳。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正躺在大片大片的花丛中,那是一片片形如龙爪的红色彼岸花,如火,如血,如荼。我想,十一月的人间,哪里还会绽放彼岸花,我一定已经到达了天堂吧。
我觉得浑身乏力,冻得厉害,不自主地颤粟着。抬头一看,我才发现我已经被人换了一身衣服,外面套着一件黑白斑块的针织衫,它是谁的呢?莫非我还在人间?
我无力地躺在草地上,望着阴郁的天空,我欲哭无泪。我转过头,看见一个身影正朝我跑来。我的眼神就像对不准焦点的镜头,总也看不清他的面孔。那是谁呢,为何如此熟悉?
近了,他近了。他的手里捧着一只蕉叶,里面是各种各样的野生果子。他见我醒来,便俯下身来,欣喜若狂地摇着我的双臂,哽咽道:“小韵,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这次我看清楚了,他是邹哲轩,那个长着一双菱形眼、匕首眉的男孩子。我虚弱地问他:“我不是在天堂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邹哲轩显得无比激动,他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一把将我扯进怀里便喜极而泣。我也无力挣扎,只得愣愣地让他把我抱在怀里。他抱得很用力,我感觉自己的骨架都快被他拆散了。他激动完了,才手忙脚乱地抹着眼泪,给我拿野果子吃。
我这才注意到,邹哲轩周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衫和一条四角内裤。我想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但立刻我便恍然大悟,他是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给我换上了。我的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暖流,我还记得以前在学校宿舍的时候,有一次杜阿姨来找我,只穿着一条内裤的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穿着外套,一边招呼杜阿姨进屋里坐的窘迫模样,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我一边吃着他递过来的野果子,一边责怪他:“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把我从江里面捞起来?你不知道我想死吗?还有,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邹哲轩愣着一双菱形眼,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低低地垂下头,全然没有了那股东北汉子的粗犷气。他喃喃地说:“我到剧院去找你,你小姑说你回巫山来了。她很担心你的情况,反正我也想找你,所以,我就来了……你不会生气吧?”
我看着他那副怯生生的模样,不想笑都不行。很显然,他对我的笑甚是不解,一双明亮的眼眸里满是迷惑的色彩。他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那个……我,我去看看你的衣服干了没有。”
说着,他便跑开了,不一会儿便拿着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回来,问道:“你……你要换吗?”
我声色俱厉地说:“当然要换啊!难道要让你一直这样冻着啊!”
邹哲轩怔了怔,把衣服交给我,然后转过身去。我责怪道:“你这会儿装什么正经啊,难道刚才,不是你给我换的衣服?没准儿都给我人工呼吸了呢。”
听我这样一说,邹哲轩便心虚地转过身来,碰巧看到我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他便紧闭双眼,焦急地说:“那……那情况不同嘛,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溺水身亡啊。”
我匆匆穿上衣服,把他的衣物还给他,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啊?不好好在学校念书,跑到这荒郊野岭的,还一不小心就成了我的救命恩人,让我又欠下一笔债,我可说好了啊,我已经巨债压身了,我是不会还你的。”
他套上衣裤,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要你还!我只要你以身相许就够了!”
我怔怔地看着大头轩,确信我的耳朵没有听错。我冷笑道:“什么时候,我们这位鄙视同性恋的大义凛然的班长,也开始对同性产生兴趣了?还是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同性之间的爱,只是单纯把我当成是姐姐的替身?”
大头轩便垂下头不语了。
我冷笑道:“亏我还一直赞扬你呢,对姐姐竟然能做到至死不渝。可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你却选择了背叛她?难道真如杜拉斯所说,爱情的本质是背叛?”
“我没有背叛!”大头轩突然青筋暴跳地咆哮道,“媛姐她永远是我的最爱,我永远会把她放在心灵最深处!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辍学的这段时间里,特别特别的想你!我也尝试过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你,可是我越是努力,就越是徒劳,你的影子就像放电影一般在我脑海里闪现,我知道,这就是爱情,当它到来的时候,是如此令人不可抗拒,以前我那么反感同性恋,想不到轮到自己,却仿佛一切尽在天意间,我都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看着痛不欲生的他,淡然道:“你看我们现在站在一片彼岸花海里,何不把它看成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呢?都说彼岸花是开在天堂和地狱之间的花朵,它指引我们通往幸福的道路。大头轩,我是一个深受命运诅咒的人,我现在绝不可能再去爱任何人。我不能看着你们一个个都离我而去。有句诗说得好,好花堪赏直须赏,莫待折花空赏枝。我宁愿远远地观望你们幸福的活着,也不愿残忍地将你们送进地狱。”
邹哲轩蹲在草丛里,痛苦地抱着头。我突然想起晓风的骨灰盒还在我的背包里,便问他:“你有没有看到我的背包?”
他抬起头来,说:“在那边的树上挂着沥水呢。怎么了?”
我便顺着他指引的方向跑过去,从树枝上取下背包,打开拉链一看,骨灰盒还好端端地躺在里面。悬在我心头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跑回邹哲轩身边,说:“我要你帮我一个忙,你答应吗?”
他扬起头来,问道:“什么啊?”
我盘腿坐在草丛里,仰望着天空说:“老天已经对我一次又一次敲响警钟,我深爱着焰子哥哥,我绝不能让他受到半点伤害。所以,我一定要让他安心地离开我。他明天就要从郑州回到重庆来,无论我怎么劝他,他都不肯顺从我。所以,我想让你来帮我这个忙。”
大头轩一头雾水地问我:“你要我怎么帮你啊?”
我便爬过去,附在他耳畔低语一番。大头轩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频频点头。
接下来,我们就坐在那片彼岸花中聊了一下午的天。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我才带着他回到镇上,随便找了一家旅社住下。
旅社很破旧,却处处充满了家的气息。厨子们用的竹编锅盖、老板娘扎的千层底、看门的老大爷抽的土烟,都飘满了浓浓的乡味。我心无旁婺地坐在窗前,托腮沉思。外面是一片火红的云霞燃烧,莫非明天是个晴朗天气?
邹哲轩安静地坐在我身后,很体贴懂事,从不随意打断我的深思。都说北方男孩是大大咧咧、粗枝大叶的,可是我认识的大头轩,却完全不是这样。我亲眼目睹了她对姐姐全部的爱,那是一种至死不休的执着,执着得让人肃然起敬。一阵秋风吹来,我瑟缩着打了个喷嚏,他便把自己的针织衫外套披在我身上。
我忽然想起什么,便说:“那个害死姐姐的暴牙龙,他死了。他想撞死我,结果自己反倒掉进河里,葬身水底。”
邹哲轩微微皱了皱他的匕首眉,说:“他死有余辜。小韵,如果我说出来,你一定不会相信,我也在暴牙龙的场子里干过那种事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见我一脸茫然,便解释道:“那次你姐姐违约到剧院唱戏,钟魁要她赔偿一大笔违约金,她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为了帮助她,我便误入歧途,到暴牙龙的场子里做了鸭子。我仅仅做了那一次,便再也忍受不了男人之间做爱,所以逃了出来。那一晚,我赚到了三千块钱。可是这三千块钱,对于你姐姐的债务来说,却是杯水车薪。我做了那事以后,心里特别自责,所以才会一个人生闷气,跑到北碚的霹雳酒吧喝闷酒,就是你替我解围的那次。”
其实大头轩说的这些,我早就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他一直说那三千块是肮脏钱,我便知道,那钱一定来得不光彩。还记得那次他去剧院看我演出,在散场的时候碰到暴牙龙,他就仓皇地拉着我离开,说他不是什么好人。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早就是注定了的。
十一月的天气萧索阴冷,外面大片大片的梧桐叶纷纷扬扬地坠落。吃过晚饭,我便缩在被窝里,看窗外那片幽黑。邹哲轩安静地坐在我身边,像一只听话的猫,发出吭哧吭哧的喘息声。我喷嚏连连,大概是因为今天下午沾了水,感冒了。大头轩便伸出手来抱住我,我顺势倒在他的怀里,那是一张温厚的胸膛,温暖极了,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谱写着生命的韵律。
我从背包里掏出那颗棕黄色的琥珀,夹在食指和拇指间,细细观赏。那一对舞姿蹁跹的蝴蝶,那么惹人喜爱。我又想起焰子哥哥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了。
“我们就像琥珀里的蝴蝶,被世俗和流言的树脂包裹,让我们窒息并且死亡,却也让我们相爱的姿态化为永恒的化石。”
我轻吻着那颗琥珀,双眼一闭,两行热泪便簌簌落下。对不起,我不能跟你一起做尘封在琥珀里的蝴蝶了,也不能跟你一起化作永恒的化石了。因为爱情不是琥珀,不需要被谁祭奠,它只是埋藏于我们之间最私密的东西。
我收起琥珀,关了床头灯,说:“睡吧。”
次日清晨,当我睁开眼睛,我看到灿若黄金的阳光铺了一地。果然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巫山的天气就是这么好,不跟重庆一样,总是雾蒙蒙的。我爬起来拉开窗帘,远远望去,神女峰远远地高踞在巫山山巅,依然庄严肃穆。
不知道什么时候,邹哲轩也起了床,像只幽灵一样默默地站在我身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惺松睡眼。我看了看外面的艳阳,说:“快打电话给焰子哥哥吧。他一定等不及了。”
我便关闭了自己的电话。邹哲轩哦了一声,抓起他的电话,拨通了焰子哥哥的手机。那边刚接通,邹哲轩便冲那头神情慌乱地说:“邱焰,不好了,你赶快来巫山啊,江韵出事了!”
我站在大头轩身后听耳根,那边传来焰子哥哥焦灼不安的声音:“巫山?小韵他怎么了?”
邹哲轩说:“你就别问这么多了,赶快过来吧!”
焰子哥哥喉头都紧张得打结了:“我……我现在还在回重庆的火车上呢,不过马上就到了,那我到重庆之后就去巫山……”
挂了电话,邹哲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打趣道:“我是不是很有表演天赋?让我去剧院唱戏,如何?”
我白了他一眼,只顾惆怅万分地坐到窗边叹惜。但我知道,既然我已经做了这个决定,就不能够后悔。如果我真的爱焰子哥哥,我必须这么做,我不能看到他受到任何伤害,否则,我将痛苦一生。
离焰子哥哥到达巫山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便带邹哲轩四处看巫山的风景。我带他看巫山十二峰,他不断地赞叹自然造物的神奇。我又看到神女庙里的那棵许愿树了,以及那迎风飘扬的许愿结。时隔一年多,我再也找不到当初我和焰子哥哥的许愿结了,它们淹没在一片红海里面。
我说:“人们都说,只要到庙里面去拜祭神女,然后将自己的心愿写在许愿结上,再挂到许愿树上,还要保证没有让其他人看到,心愿就一定会实现。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愿不能实现吗?”
大头轩一脸迷雾地看着我,愣愣地摇摇头。
我苦笑道:“因为当时许愿的人太多了,排队的人排成一条长龙,我和焰子哥哥为了图方便,就没有到庙里去拜祭神女,少了这个至关重要的环节,所以,我的心愿注定是实现不了的。”
我们坐在寺庙院子里的石凳上休息,阳光从黄桷树叶缝里洒下来,落下一地斑驳碎影。我问他:“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准备怎么走将来的路?”
他笑了笑,说:“最通俗的说法就是走一步算一步。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其实我一直是想当个导游的,可以借着工作的机会,游遍祖国的名山大川,那样多惬意啊!其实一个人最好的疗伤方法,莫过于旅游了,你会被大自然的神奇所感动,你会被祖国的大好河山所感染,心情就会畅快好多。”
是啊,还有什么比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更好的呢?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去寻找另外一片乐土,我又何尝不想。只是我负债太多,不能撒手离去。至少骆扬的剧院还在我手里,这笔债,就足够我背负一世。
我们在巫山玩得竟然忘了时间,倒是焰子哥哥先给邹哲轩打来电话。我们一看时间,竟然是下午三点了!邹哲轩接通电话,焰子哥哥在那边焦灼不堪地说:“喂,大头轩!我已经回巫山了,你们在哪里啊?小韵到底怎么了啊?”
邹哲轩应道:“哦,我还在镇上呢!马上就好了,你就在青龙桥上稍等一会儿啊,我很快就到了!”
邹哲轩便匆匆忙忙拿了我的包,问我:“你要跟我一块儿去吗?”
我点点头。
邹哲轩劝解道:“你还是别去了吧,免得到时候你忍受不住,功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