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y02 吟游诗人-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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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请问你叫……?”
“那伽。”
“那伽,你喜欢这种草吗?”男子虽然没有抬眼,声音却满含期待。
(“有可能会喜欢这么普通的草吗……?”)
“……不。”略一迟疑,那伽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呵呵……”男子有些尴尬地笑了,“也是,平常谁会喜欢这样不起眼的草呢?和普通杂草没多大分别,咳咳,既不美观、也不似树木般可以遮荫,简直是一无是处嘛……”
像是自己被自己的理由打败了一般,男子有些难过地沉默了片刻,这才接着道:“可是……他喜欢。他很喜欢这种,叫做安布洛西亚的草。”
(“他?”)
“他?”
“他第一眼看见这种草,就惊喜地跑了过去。那时候,指着地上不起眼的植物又笑又跳的他,看起来真像是个天真的大孩子。”男子的脸终于抬了起来,一双眼中漾满了温柔,穿过风、穿过树、穿过那伽的身体,将焦点落在了遥远的天边。
(“那伽。”)
“嗯。”压低了声音,那伽不露痕迹地回应着洛斯艾尔。
(“他在看什么?”)
“过去。”
(“过去看得见吗?”)
不及那伽回答,男子突然又开口了。
“难怪……我总觉得这里很眼熟呢……”感慨的声音,隐含着欣喜,“脚下有水有草、抬头云卷云舒,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咳……也是在这样空无一人的地方。只是,那时候面前的不是湖,而是一方深潭,上游还有个瀑布。
“你知道吗?当时可真真是吓死我了,我躺在草地上正打着哈欠,突然看见有人从瀑布那里摔落下来,一瞬间细想的空隙都无,只能跳下去将他抱上来。咳,咳咳……虽然那个瀑布落差不大,可是,他的命也实在好得很,只有肩膀受了些伤,连意识都还清醒着,咳……上了岸看见那些草,他‘哗哗’吐了几口水,就扑过去了,呵呵……”
挥动铲子将最后一铲土填好,男子走到湖边蹲下身子,仔细地洗起了自己的双手。
“他啊,也真是奇怪。当时那个兴奋的样子,让我以为他一点事也没有呢……后来才知道不是这样,他一点也不会水,咳咳……从前不会、那之后就更不会了,离水近一些的地方,他也不肯再去……不过,总是从瀑布上掉下来过,若说不害怕,咳……恐怕也十分奇怪——
“总之,横竖就是个挺奇怪的人。”
嘴里说着奇怪,眼角眉梢却载满了笑意。那伽用手托着腮,只是安静地听男子说话,一语不发。
“更奇怪的是,那会儿,他拉着我的手看地上的草,咳咳……神态亲昵得有如家人。直到我问他‘你是谁’时,他才微微变了脸色。
“他居然反问我,‘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还真是个怪人……”)
“失忆?”那伽挑眉。
“嗯,” 终于洗净了手,男子走到那伽身侧躺了下来,以臂为枕,望着渐渐沉下的夕阳,“是失忆了。开始我还不相信呢,那些奇怪的花花草草知道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会连自己是谁都忘记呢?咳咳……可是,医生说这是掉进瀑布下的深潭后引起了脑震荡,才导致的部分性失忆。恢复记忆的确切方法,医生也说不准,咳……好在,他也不介意,我留他在我家住,他就高高兴兴地住了下来,真的……亲昵得像家人般。”
“啪。”突然传来的拍地声让那伽转过了头去看男子,男子果然用手敲着身下的土地,笑盈盈地看着那伽,“不来躺一会儿吗?我和他最喜欢这样躺着天空下了。咳……等会儿就会有星星从夜幕各个角落一点一点地亮起来,好像点灯一样,有趣得很呢。”
(“那伽可不喜欢这样睡在脏兮兮的地上。”)
“不了。”
“你不喜欢吗……?”一刹那,男子的表情不知是喜是忧。
“呃……”那伽欲言又止。
“不用道歉,”男子自己倒有些抱歉地笑了,“你不用道歉的。就像种安布洛西亚一样,咳……我总希望别人和我、和他的心思一样,但这是不可能的。”
“……”
“真的,”男子坐了起来,直视着那伽道,“你说,如果所有人都和他喜欢的一样,那他还有什么特别的呢?”
(“啧,本来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有些别人没有的习惯罢了。”)
“不过,我偶尔也希望,他喜欢的东西……咳咳……他喜欢的东西可以有更多一些的人了解呢。”语毕,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嗯?”质疑的尾音。
看着先前种下安布洛西亚种子的地方,男子若有所思地问道:“安布洛西亚,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
(“一种草代表什么意思?”)
“你没有问他么?”那伽反问。
“怎么可能没有……”男子苦笑,“但他那时候玩心又起,偏偏就是不肯告诉我,让我自己去打听。可又怎么打听得到?咳……身边的人,几乎连听也未听说过这种草。 无奈,只好再去央求他,结果他只是神秘地一笑,说这草的意思要随机而定、不能一概而论,之后又洋洋洒洒说了许多花草的意思,咳咳……我也记不清……再之后,就忘记问他了。”
(“喂……这不是等于什么也没说吗?”)
“为什么不问呢……”男子自责地说道,“当时我为什么不执意让他告诉我呢……咳,这样总好过现在的一无所知,种下一路的安布洛西亚,却不知有什么含义。”
(“还妨碍植木,害人中暑……”)
“能知道的总会知道。”那伽只是低语。
“不错,”男子握了握拳,仿如这样做可以给自己带来勇气一般,道,“再遇见他时,一定要问个明白,咳咳……然后,就不让他再走了,哪里也不让他去了……
“一走就是三年,只字未书、音信全无,若给我找着了,绝对、绝对不会再让他离开第二次……”
“怎么找?”那伽突然问道,“只凭着一路的野草?”
仿佛是被点到了痛处般,男子懊恼地把脸埋进了双手中,“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究竟要怎样找他才好……可是,又不能不找……
“他去了哪里、和谁相遇、际遇如何,我全都无从得知。咳咳……除了这安布洛西亚,我甚至无法让他知道我在找他,呵,早知如此,当时就算负气,也该和他一起上路的。”
(“是啊,那为什么不一起走呢?”)
“他不会让你跟的。”那伽只是淡淡地道。
“不错,他一定不会让我跟的……”男子的声音失却了初时的喜悦,越来越低,几不可闻,“他说,我是属于他的未来的,咳……所以,我要在原地等他,在‘现在’等着他。而他要去的是‘过去’,那里没有我,不该与我同行——
“你觉得……他是对的吗?”
(“什么过去、现在、未来的,我的头好晕,那伽~~”)
“我没权利判断他人行为的正确性。”那伽避而不答。
而男子,似乎也并没有在等那伽的答案,对方话音刚落,他就大力地摇着头、咬牙道:“错!错!错!现在想来,这纯粹一派胡言!就算他的过去没有我又如何?
“我已经出现了,我已经在他的生命中了,难道这还会被抹煞么?!
“因此,不论他的过去如何,咳咳……现在一点也不会改变,不是么?那他为什么又不让我跟呢?无论我看到怎样的过去,亦不会对我心目中‘现在的’他有丝毫影响……我真的,咳咳,真的该跟去的……总好过这样杳无音信地痴等下去……”
(“等下去,他想回来的时候,总会回来,不然找到也没用,啧~~”)
那伽几欲微笑,幸而忍住了——洛斯艾尔很少说出这样的话来。
抬起眼,男子有些疲惫地看着那伽,“你说……我找得到他吗?”
“恕难预料。”那伽不答。
“是呵,难以预料呢……咳,咳咳……”天边第一颗亮起的星辰,在男子的眼中投下了晶莹的光芒,“就如同我明天将会身在何处、遭遇何人般……其实连明天是生是死,也难以预料呢。”
(“喂喂,干什么突然说这些……?”)
“可是,我很怕,咳咳……怕我死了之后,就无法再找他,无法再继续种安布洛西亚,无法遇见他、亲口将当时没说的话告诉他。咳咳……那伽,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点头。欠着男子一份情,那伽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先我遇到了那个喜欢安布洛西亚的男子,请帮我转告他——
“我爱他。咳咳……不论何时,我都在他的未来等着他。”
“好,”想了一想,又再追问道,“如果喜欢安布洛西亚的不止一人呢?”
“那样喜欢的恐怕只有一个了,”思索着,男子的微笑再度爬上了唇畔,“他的左臂上,咳……有一幅安布洛西亚的纹身。将这样不起眼的野草纹在身上的人,世上还会有第二个么?”
那伽仍旧点头,也只能点头。
山之侧
安布洛西亚连成的墨绿色轨迹,在和男子分手后渐渐地退到了视线之外,终于再也看不见踪影。
究竟过了多久了?久到……那伽几乎要无法分辨这种植物和杂草了——
好在,一排整齐的安布洛西亚,总算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花圃后的木屋外,站着方才推门而出的青年,温润的眼睛注视着那伽,嘴角隐含浅笑,用恰到好处的音量问道:“远方来的旅行者么,要不要进来喝一杯茶?”
(“会不会是他,那伽?”)
那伽点了点头,却不是对洛斯艾尔。
“那快请进吧。”青年热情地笑着,转身将门打开。
在古旧却干净的长椅上坐下,青年忙着清洗用具,用尚冒着热气的沸水为那伽砌上一杯茶来。
而那伽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青年的左臂。
天有些凉了,青年穿着长衫,淡青色的衣袖,直落到腕上。
“你在看什么?”仿佛注意到了那伽的目光,青年笑着问道。
接过青年手中小巧的茶碗,那伽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收回,移到了茶水上漂浮的绿色梗子上。
“呵,这是门口种的一些草的叶子,”察觉到那伽疑惑的神色,青年解释道,“别看那草样子平常,泡起茶来却很香。”
“是安布洛西亚么?”那伽开门见山地问道。
“诶,原来你知道,”青年喜形于色道,“你怎么会知道?认识这种草的人很少呢。”
(“确实少得很,走了几个国家都没人听说过。”)
那伽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你喜欢这种草么?”
“喜欢……么,”脱口而出的回答,却被一个暧昧的尾音改变了意味。青年侧着头,似乎在认真地烦恼着喜不喜欢的问题,温润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迷惑的神色。
见青年迟迟没有改口,那伽只好试探性地再问,“那么是不喜欢?”
也不是。这一次,青年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他的东西,我绝不会不喜欢的。”
(“他?”)
“他。”
青年笑了,那是真正的笑意,从眼底眉梢满溢出来,“他啊,比谁都喜欢阿布洛西亚这种草,说要种满整个世界呢。”
“哦?”挑了挑眉,那伽的眼中浮着疑惑。
年轻的客人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似乎让青年很高兴,给自己也倒了一碗茶,他在那伽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一偏头问道:“对了,你是怎么知道安布洛西亚的?”
“偶尔在路上看见过。”那伽斟酌着词汇道。
“这种草虽然常在水边生长,可其实不太显眼呢。”垂下眼睑看着茶碗中漂浮的草末,青年淡淡地说。
“嗯。”
“就算种满了整个世界,也未必能让人注意到……”
察觉到青年语气中透着的不寻常,那伽微微眯起了双眼。
“说要种满整个世界的,是……?”试探性地问道。
“是他。”
又笑了,每次说起“他”这个代词时,青年总会掩不住上扬的嘴角。
(“‘他’到底是谁?”)
“他是……?”
“救了我的人,”手托着腮,青年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腼腆,“把我从瀑布下的深潭里拉起来的人。”
(“是他!”)
“……”
(“那伽,你怎么不说话?那个人不是有话让你转达吗?”)
“……不对。”那伽用手掩着口,不露痕迹地低语。
“什么?”耳膜捕捉到些许声音,青年抬眼问道。
摇了摇头,那伽安静地看着青年,似乎在等待着下文。
以指腹无意识地抚着茶碗的边缘,青年缓缓地回应着那伽无声的质询。
“那天我掉进河里的时候,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本来我就不会水,何况不远处还有个瀑布……好在,我的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姐妹,即使死了,也没有多大关系。可是,没想到,从瀑布直落到潭中,背上痛得如火燎一般时,却有人从水里拼命地拉住我的手,将我往上面上拖。
“我想,那时候我应该挣扎得很厉害,因为那个人几乎也要被我拉进水底。可是很奇怪,在冰冷的河水中,我却能感觉到他的手异常温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就像是……死也不会放手的样子。
“后来,我不再乱动,任凭他把我拉出水面,阳光照在他湿漉的脸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来,几乎让我无法逼视。”
(“怎么不对,那伽?分明就是他嘛!”)
无视着洛斯艾尔的意见,那伽持续着沉默。
呷了口茶,青年有些抱歉地笑着,“真是不好意思,因为难得有人认识安布洛西亚,忍不住就讲起了他的事……你听得很闷吧?”
“不会。”那伽摇头,顿了一顿,忽又问道,“安布洛西亚这种草,是他教你认识的?”
“嗯!”青年用力地应道,“他真的很喜欢这种植物。当时把我拉上岸后,他看了我一会儿,忽然转过身,指着水边一种不起眼的杂草问我,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草我总觉得眼熟,似乎哪里都能看见,可它叫什么,我却是真的从未听闻。
“我这样回答他,他只是叹了口气,转身便走。不知道为什么……我顾不得喝多了湖水难受的感觉,只是站起身,跟在了他后头。
“他一路默不作声地走着,我也一路默不作声地跟着。他知道我一直在他身后,也没有回头让我止步,就这样,一路跟来了这家里。”
若有所思地看着青年,那伽托起茶碗呷了一口,草末和浓茶一起流入口中,分明是让人皱眉的苦涩。
“他问我有地方去么,我说没有,于是,他就让我住在了这里,那么自然,仿佛不需要理由,本来就该如此。
“那时候,屋外的花圃内就种满了安布洛西亚。开始几天,我以为那里只是长满了杂草,想要替他修整一下,正被他看见,他气得大声呵斥我……我才知道,原来这是他最喜欢的植物,呵呵。
“他每天都会到救起我的瀑布边去,一径地看着河水的上游发呆。大部分时候,我总是缠着他一起去,他注视着河面,我就凝望他……我想,他大概一直也不知道我是怎样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