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如果你远去了-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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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我说不出话,看着她冲向电话。那些数字熟悉的如同江宁在我身边的呼吸,妹妹在给上海家里打电话,当我如梦初醒的时候,她的哭喊已经用比雷电还要迅疾的速度劈过来。
〃……妈……妈……不好了……我哥和一个男人同居了!他们同居!是同居!妈……怎么办啊?该怎么办啊?我哥他疯了!他爱上个男人!爸,妈……你们救救我哥吧……赶快来北京,快点救救他……妈你快来救救哥啊……〃
江宁站在我身后,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表情,我咬紧牙关站着,笔直地站着——要让他看见,我,还在那里。
〃哥……你为什么要做这么丢人的事?我以后怎么办?爸爸妈妈怎么办?你要把我们全毁了才甘心吗?为什么非得找男人?多恶心啊!多脏啊!〃
天空晴朗得让人眼睛阵阵刺痛,头一次希望世界上所有生命都立刻消失。有关的,无关的,哪怕是父母,妹妹。让我变成盲人、聋子、哑巴,什么都抛掉,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守着江宁一个人。FROM叶川:
一碗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江宁把筷子塞进我手里。〃忘了买菜,凑合吃吧。〃
〃我现在去买!〃
想起他糟糕的肠胃,我起身要走。
江宁拉住我,〃得了,我没那么娇气。〃
〃给你煮点稀饭,等一会儿。〃我说,挣开他的手进了厨房。他没有再阻止我,独自坐在饭桌前。
饭锅噗嘟噗嘟响着,我怔怔地站在旁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刚才,我发觉江宁的手又湿又凉。他说自己天生如此,可很久没有这样了,自从与我一起生活以后,他好象很久都不再这样了。那双被我一点一点温暖过来的双手,又重新变得比冰还要冷。
〃叶川——〃
他的声音让我从混乱的思绪中跳回现实,连忙扭头看向门口,江宁倚着门框冲我努力笑了笑。
〃不管怎样——〃他说,〃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故意装做大惊小怪地说:〃真难得!想不到你也会撒娇……〃
盛好饭,将碗递过去,也把心里的话一并传达给他。
〃我也是。〃
无论怎样,是的,无论怎样。不要丢下我啊……江宁……
叶苓走后,我们就像两条奄奄一息的鱼,相濡以沫。现在说起来,那时的情况真可以用此来形容。
第一天,因为是星期日,我们照往常一样收拾这个家。衣服、床单、地板、连带窗户,水龙头响个没完,江宁又把被子抱到阳台上晒。随后给汤圆洗澡,两个人对付一只张牙舞爪的黑皮球,满地都是水。江宁被猫抓了几下,在他抹红药水的时候,我准备到外面买菜,他听了连忙穿好外套要和我一起去。不想分开,无论做什么,我们都在一起。
每顿饭都很丰盛,两个人轮流展现自己的厨艺。江宁炖了一大锅土豆炖芸豆。他说自己家里常做这个,不过北京的芸豆没有东北的好,味道可能会差一些。
〃好吃!〃我说,由衷地。
从早到晚,没有从上海来的电话。
躺在床上脑子却清醒异常,他也没睡,一直在看书。翻个身,从后面搂住他。
江宁放下书。
〃你说还会过几天?〃停了一会儿,他问。
〃不会太长。上海到北京,坐飞机的话几个小时而已。〃我把头贴在他身上,闷闷地说。
〃一定会来?〃
〃天塌了他们也会来的。〃
〃……是啊……〃
他没有转身,任由我这样抱着。很久之后,我以为他睡着了,便起身去关灯。黑暗笼罩下来,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江宁冰凉的手忽然伸过来死死搂住我的背,好象哭泣一样的呼吸,灼热的,燎在我的唇上。
可是后背,却越来越冷。
第二天,在西单和周息雨、方凛见面。他们已经知道大致情况,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不行让江宁先到我们那儿住一阵。〃方凛望着我,〃你和家里好好谈谈,我怕他们见着江宁脑袋一热就没法保持清醒了。〃
〃用不着。〃还未等我答言,江宁一口回绝。
〃如果事先能让他们慢慢接触,或许还有些转机;这下倒好,你妹一个电话砸过去,和杀人没什么区别。〃
我明白他们的担忧,却也找不到更能鼓舞人心的话来安慰包括自己的每个人。周息雨似乎看出来了,当着另外两个的面毫不客气地问我:
〃叶川,江宁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我怔了怔,说:〃我的爱人。〃
他叼上烟看了方凛一眼,两人掉头就走。
第三天,叶苓的电话。告诉我父母已经动身,说完立刻挂断。我看看江宁,他望望我。好象,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平常下班我们会各自回家,一个在东一个在南,能共同走的路没多少。今天刚下车,看见江宁推着车站在路边冲我笑。
〃不回家等在这儿干吗?〃我心里很高兴。
〃一起去趟超市吧。〃他说,〃你父母晚上不是要过来吗?家里什么都没有。〃
苹果、美国提子、香蕉、瓜子、话梅……我们将家里看得过去的碗啊盘子啊都拿出来摆满饭桌。江宁把平常喝水用的两只玻璃杯仔细洗了半天,放上茶叶。我打趣说这简直是春节招待拜年客人的架势。他笑着摇头。
〃应该的。〃
我把汤圆抱到阳台上锁好门,它在外面喵喵叫着,好象还没有明白出了什么事。江宁在给周息雨打电话。
〃……会有办法的,别担心。〃他说,〃等安稳了再跟你们联系。〃
等待,之后能做的只有等待。
※
FROM江宁:
我一直在让自己忙个不停。扫地,擦家具,摆水果、香烟,找茶叶,洗杯子。叶川也被支使的团团转,拎着拖布一会儿这边拖几下,一会儿又跑到那边蹭半天。
〃你干吗?〃他忽然莫名其妙地问我。
〃暖气管后面全是灰。〃我端着一盆水。叶川差点笑了,把盆抢过去说:〃别折腾了,又不是刚搬家……〃
有人敲门,不急不缓。
我拉住刚要起身的叶川,自己过去打开锁。从未期待过如此的相见,又无时无刻不盼望着如此的相见。他们站在昏黄的楼道里,用完全陌生的眼睛端详我,带着大难临头前的茫然。
〃请问——叶川是不是住这里?〃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问。
我一言不发地向后闪身将门完全打开,让他们清清楚楚地看见房间里的一切,以及,站在原地的叶川。
他们没动,我们也不动,彼此遥远地互相凝视,硝烟的味道越来越浓。
〃爸,妈,进来坐吧。〃叶川说着,向这边走来。在经过我身边时他用力握了握我的胳膊,我看着他半推半拉地将自己的父母带到屋里,关上门。
他的父亲四周环顾,问:〃哪些东西是你的?〃
〃啊?〃
〃赶紧收拾了,先搬到我们住的旅馆去,剩下的事到那边再说。〃
〃现在说不行么?〃
他完全不理会叶川,转而上下打量我:〃你叫江宁?〃
我点头。
〃叶苓说的那个同性恋就是你?你有精神病?〃
眼前有点发黑,喉咙里沙沙直响。叶川好象喊了些什么,惹得他父亲立刻咆哮起来。母亲开始哭,眼泪,又是没有休止的眼泪。我独自待在墙边,看着面前混乱一片。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他们只在乎叶川。因为都是我害的,只要离开我这个祸害,儿子就能得救,像过去一样,全家人太太平平的过安稳日子。抱定这个信念,两个人唯一愿做的就是替叶川找出许多奇怪的理由,再苦口婆心地劝他回头。叶川不反驳他们,只是看着我。任母亲抱住自己一声一声的哭骂,他只是看着我……
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为什么没人愿意听我说话?
〃……我没疯,他也没有得什么精神病。你们没权力这样说……〃叶川涩声说着,我简直能听到刀子戳在他身上的声音,〃爸,请你向江宁道歉——〃
我惊呆了,惶惶地望向他。汤圆在阳台上不断地叫,挠着门想进来。
〃你们能接受也好,无法接受也好,这些都等以后再说——现在,请你们向江宁道歉。他的确是同志,你们的儿子也是,除此之外并没有你们所说的其他情况,没有吸毒,没有随便和许多人上床,没有做坏事,也没有感染什么脏病;我和他都有稳定工作,房子也是合租的,彼此一直生活的很好,感情也非常稳定。
〃我们喜欢这样的活法,也觉得对方是自己最理想的对象,不管有没有可能,我都希望能和他继续下去。他是你们儿子最爱的人,是我最爱的人……所以,你们不要说这种话伤害他,请你们,向江宁道歉……〃
他站在我身旁,说得没有一点犹疑。不留后路了,不打算再回头了,所有一切,宁可,都不要了……
我的腰突然被一双手臂紧紧抱住,略微花白的头发在不断抖动中向下沉落。洒下的泪水淌过我的手背,如被岩浆吞噬一般。
〃江宁——!阿姨相信你是好孩子,阿姨求求你……放过我们家叶川……那孩子太死心眼儿,只要你一句话!一句话就行!求求你!就算不为我们这两个老家伙着想,你也要想想自己父母啊,还有叶川!叶川他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他才二十五岁!路还很长,他应该有幸福的生活……你不能再这样耽误他,阿姨求你了,放过叶川吧……〃
幸福的生活?!难道我所渴求的,只会是你们的障碍吗?我抓住那双手,不让她跪在面前。
阿姨,阿姨啊——换做我是你的儿子,你也会这样抱住叶川的身子去哭喊哀求吗?我若是个女孩,你还会认定我耽误了他未来的前程吗?
要我的一句话,你想让我说什么?
我有精神病?叶川不是同志,全是我这个男婊子把他带坏的?我和他——分手?
不,不行!不行!如果这些都是由我创造出来的幻景,那么今天,就应该由我来毁灭。相反地,只要可以附诸实现,哪怕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决不放过。尽管腿已经开始发软,全身的骨头好象马上就会被碾成粉末,望着那双红肿的眼睛,我还是让自己的话在其上划出淋漓的鲜血。
〃您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FROM江宁:
她被拉开了,在我的衣服被不甘心地揪扯多时之后,叶川父亲冷冷地说:〃你昏了头吗?跟这种人求什么情?!他若是还有一点良心早就该走得远远的!〃
〃我的良心并不想用在这件事上。〃我反驳说,觉得自己仅剩的微薄憧憬已经头也不回地踏上末路。
好吧,不管结果如何,我会让自己支撑到最后——是死是活,无所谓了。
〃没有谁强迫,我和他一起生活到今天完全是自愿的。其他人爱怎么想跟我无关,你们是他的父母,按道理有提出意见的权力,但即便如此也无权干涉叶川自己做的选择!我是男是女就这么重要吗?难道这比我是不是真心爱叶川还重要一千倍、一万倍吗?!〃
※
FROM叶川:
江宁死死盯着我,哪怕在对我父母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移动过一寸视线。我也如此回望他。勇气,坚持下去的一点点勇气,我们比乞丐还要卑微地分享着那可怜的财产。
一连几天,只有争吵。我开始怀疑这种煎熬是不是会永远持续下去,根本没有到头的时候?!他们明白了江宁的态度之后,便彻底放弃对他的努力,全心全意期盼能从我这里找到解决问题的突破口。
于是,每天下班后我都会去旅馆,在翻来覆去的话里坚持、坚持……告诉江宁今天还是会先去父母那儿,他在电话里〃哦〃了一声,随后说:〃早点回来啊。〃
〃嗯。〃
在那些等待的时间里,我们曾猜测过各自的父母可能会用断绝关系来要挟。然而真的需要面对这件事时,还是有些手足无措。望着父母,我说不出话,无法感觉自己是否真如过去所设想的那般不会难以割舍,脑子里全空了。
〃那个江宁肯定有精神病!不然他怎么会是同性恋?!你是个正常孩子,为什么好的不学,非要和这种危险的人混在一起?我和你爸一辈子老实本分,谁不夸咱们家是正经人家?!如果让外面知道家里出了这种丑事,你让妈妈还有什么脸活哟……〃
我忍着,拼命忍着。父亲让我回去仔细想想明天给他答复,我站起来,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们不用再想了。
〃如果你们觉得丢人,那就断绝关系。〃我说。
一进门看见雨子和方凛坐在里面。江宁两手水淋淋地从厨房里走出来,告诉我自己留两个人在家吃饭。
〃你呢?吃过饭了吗?〃他问。
我说吃过了,其实是谎话。周息雨向我们打听这些天的事,我不想说,江宁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
〃喂,你们两个可得挺住喽,弹簧不怕压,就怕拉。谁要是先盯不住劲儿那就全完了……〃周息雨说。
我明白,每个字都清楚。隐隐的,发现自己或许会是先垮掉的人。晚上临睡前,我把经过告诉给江宁。他远远坐在桌旁,台灯的光照不到那里,面容也因此变得模糊不清。
〃为什么会这样?〃我凝视自己的手,感觉不到一丝力量,〃失去的还不够多,还不够吗?〃
他垂下头,像是回答一般说:〃不管断不断绝关系,你都是他们生的。〃
看得出这些天江宁总是很累的样子,他只说是又要上班又要上课两头跑,中间一段时间又闹过几次肚子的关系;我知道这个解释并不能代表什么,既然他不愿说出来,我也无法再细细地问。
〃睡吧,不早了。〃我轻轻说。
〃我去跑步,你先睡。〃
他走出去,过了一会儿传来关门的声音。我躺在黑暗里,越是想睡,眼睛却越是大大地睁着。回来后江宁没有开灯,我不想说话,便翻个身装睡。他坐在床边很久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有只手开始慢慢抚摸我的脸,小心翼翼。我猛地握住它,几乎是没命地用劲朝怀里一拉,江宁倒在我身上,熟悉的,舒肤佳的味道。我以为是在下雨,到处都是咸咸的水雾。在那些几乎无法辨别的缝隙中我们艰难地呼吸着每一口气,无处藏身,哪怕是在夜晚。
我没有哭,他也是。自始至终,他只在我耳边诅咒般地重复一句话,如同用荆棘捆扎着自己的心——
我做错了吗?叶川你告诉我,我错了吗?
※
父母离开的当天我没有去车站,江宁那边,也只是打电话告诉他单位要加班。他说知道了,口气听不出有什么特别。
日光灯惨淡地照着办公室,没有声气的房间显得比白天空旷了许多。我把一个早已确认的实验数据颠来倒去算了十几遍,又重新输入做分析。仪器单调地嗡嗡响,陪伴着窗式空调起动停止所发出的细微噪音。
我早已习惯一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的觉,坐在这里更是不见丝毫困意。烟抽光了,又没有地方去买,只好在烟灰缸里找到几颗白天〃浪费〃的残留,恶补了一阵。
天蒙蒙亮的时候,手机的铃声几乎是震耳欲聋地响起来。
〃还在忙?〃
〃没……〃
〃喂,能听见吗?我在天安门呐!〃
隐约,能听到有人在喊行进号令,还有整齐划一的正步声。
〃真棒!准备要升旗了……嗳!你能听见吗?马上会奏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