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上)〔法〕雨果-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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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再问道。“现在几点钟啦?”
佳丽敲了七下。与此同时,柱子阁的时钟正好敲了七点。“这里面肯定有巫术!”人群中有个阴沉的声音说道。 这是那个始终盯着吉卜赛女郎看的秃头男子的声音。她一听,不禁打了个寒噤,便扭过头去;可是掌声再起,压过了那人阴郁的惊叹声。这阵掌声完全把那人的声音从她思想上掩盖住了,她于是继续朝山羊发问:“佳丽,在圣烛节游行时,城防手铳队队长吉夏尔。 大勒米大人是个什么模样儿?”
佳丽听后,遂站起后腿行走,一边咩咩叫了起来。 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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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姿势既乖巧同时又正而八经,围观的群众看见小山羊把手铳队队长那副充满私欲的虔诚模样儿模仿得栩栩如生,无不放声哈哈大笑。“佳丽,”少女看到表演越向着成功发展,便放大胆子又说。“王上宗教法庭检察官雅克。 夏尔莫吕大人又是怎么布道来的?”
小山羊旋即站起后腿开庭,又咩咩叫了起来,一边晃动着两只前足,模样儿极其古怪,可以说,除了它不会模仿他一口蹩脚法语和拉丁语外,举止、声调、姿态,却模仿得维妙维肖,活生生就是雅克。 夏尔莫吕本人。群众一瞧,掌声更热烈了。“亵渎神明!大逆不道!”那个秃头男子大声说道。吉卜赛女郎又把头转过来。“唔!又是这个坏家伙!”她说道。 刚一说完,把下唇伸得老长,轻轻撅了撅嘴,看上去像是习惯性的矫揉造作之态,随即转过身去,托着手鼓开始向观众要钱。白花花的大银币、小银币、盾币、刻有老鹰的小铜币,落雨似的纷纷落下。 忽然,她走过格兰古瓦面前。 格兰古瓦糊里糊涂把手伸进了口袋里,她赶紧停了下来。“见鬼!”诗人一摸口袋,发现实情,原来一文没有。 可是俏丽的少女站在那里不动,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看,伸着手鼓,等着。 格兰古瓦大汗淋漓。他口袋里如果有一座秘鲁金山,一定也会掏出来赏给这舞女的。 可是格兰古瓦并没有秘鲁金山,何况那时美洲还是未知的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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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一件意外的事情替他解了围。“你还不滚开,埃及蚱蜢?”从广场最阴暗角落里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少女猛得吃了一惊,慌忙转身。 这回不是那个秃子的声音,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伪善而又凶狠。再说,这喊叫声吓坏了吉卜赛女郎,但叫一群在那里乱窜的孩子大为开心。“是罗朗钟楼的隐修女。”孩子们乱哄哄大笑,叫起来。“是麻衣女大发雷霆!
莫非她还没有吃晚饭?
我们拿点残羹剩饭去给她吃吧。“
大家急忙向柱子蜂涌而去。这会儿,格兰古瓦趁吉卜赛女郎心神不定之机,躲开了。听到孩子们喧闹声,猛然想起自己也还没有吃饭,随即向冷餐桌跑去。 但是,那些小淘气鬼比他跑得快,他跑到的时候,冷餐桌上早已一扫而空了,甚至连五个索尔一斤的没人要吃的野菜也一点不剩。唯有墙上挂着马蒂厄。 比泰纳1434年所画的几株苗条的百合花,夹杂着几株玫瑰。 拿它当晚饭吃未免太寒碜了。不吃饭睡觉固然是讨厌的事儿,而不吃饭又不知到哪里去睡觉,那就更不是愉快的事情。格兰古瓦的处境正是如此,没有吃的,没有住的。 他觉得自己倍受生活的煎熬,因而更感到生活急需的严酷。 他早已发现了这一真理:朱庇特一时产生了厌世之感,才创造了人,可这位圣人整整一生,其命运却一直围攻其哲理。 至于格兰古瓦自己,从未见过如此严密的封锁,迫使他走投无路;他听得见自己的饥肠辘辘,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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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正敲着投降的鼓号,厄运用饥馑手段来迫使其哲学缴械,这就太失体面了。他越来越忧郁了,沉浸在这种悲天悯人的沉思之中。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充满柔情却又古怪的歌声,把他从沉思中唤醒过来。 原来是那个埃及少女在歌唱。她的歌喉,也像她的舞蹈、她的姿色一样动人,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叫人消魂荡魄。 可以这么说,这歌声清纯,响亮,空灵,悠扬;旋律如鲜花不停开放,音调抑扬顿挫,节奏千变万化;再说,歌词句子简短,中间夹着尖声和嘘声的音符;再者,音阶急速跳跃,连夜莺也要甘拜下风,却始终保持着和谐;还有八度音唱得那么缠绵荡漾,就像这年轻歌女的胸部那样,时起时落,忽高忽低。她那张美丽的脸孔,随着歌声万般情愫的变化,其表情也从最狂乱的激情直至最纯真的尊严,变幻莫测飘忽不定。 她时而像个疯女,时而又像个女王。她唱的歌词,是格兰古瓦以前没有听过的一种语言,看样子她自己也未必懂得,因为她唱时的表情与歌词的意思并没有什么联系。 因此下面这四行诗,从她嘴里唱出来,却显得快活得发狂:
一只箱子价值连城,躺在在一个水槽里。里面还有新的旗帜,饰着一些凶恶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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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后,又唱出这一诗节;
骑着马的阿拉伯人,手拿剑,支架在肩,投石器连成一大片,切莫相互厮杀摧残。
格兰古瓦听着听着,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事实上,她唱歌目的是表现快乐,她好比一只鸟儿,唱歌正是由于宁静安适,由于无忧无虑。吉卜赛女郎的歌声扰乱了格兰古瓦的遐思,不过就像天鹅扰乱了平静的水面。 他用心听着,心荡神怡,忘却了一切。好几个钟头以来,这是他头一次忘记了痛苦。但这种时刻的确是太短了。刚才打断吉卜赛女郎跳舞的那个女人的声音,又来打断她的歌唱了。“地狱里的知了,还不给我闭嘴?”她一如既往地从广场的那个阴暗角落里嚷道。可怜的知了嘎然停止。 格兰古瓦连忙捂住耳朵。“哦!该死的残缺锯子竟来锯断竖琴!”他喊叫起来。不过,其他的观众也像他一样嘟哝着:“麻袋女见鬼去吧!”许多人都这么说。 这个隐身不见、叫人扫兴的老妖婆,一再向吉卜赛女郎进行侵犯,险些儿要追悔莫及;如果不是此刻看见狂人教皇的游行队伍走过来,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那么老妖婆就有苦头吃了。那游行队伍走过了许多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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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举着火把,吵吵嚷嚷,走进了河滩广场。这支游行队伍,看官已经看到从司法宫出发的情景,一路走来,并渐渐变得大起来,凡巴黎街头所有的贱民、无事可做的小偷、一路上碰到的流浪汉,都纷纷加了进来,所以到达河滩时,声势浩大,极为壮观。率先走来的是埃及。 埃及大公骑马走在最前头,他手下是些步行的伯爵,替他牵缰执镫;后面是男男女女的埃及人,混乱不堪,肩上带着他们乱嚷乱叫的小孩;所有的人、公爵、诸位伯爵、小老百姓,全都衣破烂衫,或是华丽俗气的旧衣裳。 其后是黑话王国,即法兰西形形色色的盗贼,按品位的高低进行排列,品位最低的排在最先。 就这样,四人成一排,带着他们各自在这奇异团体中所属等级的不同标志,浩浩荡荡行进着,他们当中大多数是残疾人,拐的拐,断膊的断膊,有矮墩墩的,有冒充香客的,有夜盲的,还有疯癫的,对眼的,卖假药的,浪荡的,平庸的,胆小的,病弱的,卖劣货的,诡诈的,没爹没娘的专爱帮凶的,伪善的,等等,即便荷马在世也难以胜举。在那班帮凶和伪善者的核心圈子中央,极不容易才识别出黑话王国的国王,那魁梧的丐帮大王,只见他蹲在由两只大狗拉着的一辆小车里。 跟着黑话王国的是加利利帝国。 这帝国的皇帝吉约姆。 卢梭,穿着尽是沾满葡萄酒迹的朱红袍,威风凛凛地走着,前面有相扑和跳庆祝舞的江湖艺人开路,四周是皇帝的执仗吏、帮亲和审计院的小书记。 随后,压阵的是司法宫小书记们,身着黑袍,拿着饰满纸花的五月树,奏着配得上巫魔夜会的乐曲,燃着芮色大蜡烛。而在这人群的中心,狂人帮会的大臣们抬着一个担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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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点满了蜡烛,它的数量太多了连瘟疫流行时圣日芮维埃芙教堂的圣物盒担架也不能比拟。 就在这顶舁舆上,顶冠执仗,身着大袍,灿烂辉煌,端坐着新当选的狂人教皇圣母院的敲钟人、驼子卡齐莫多!
这队令人古怪的游行行列,各部分有各自独特的乐曲。埃及人满情兴致地敲着非洲的木柝和手鼓。 黑话帮的人向来不谱音律,也拉起了弦琴,吹起了牛角猎号,弹起十二世纪的峨特手琴。 加利利帝国也不见得高明多少,人们在其乐曲中还模模糊糊的分辨出音乐处于幼年时代所使用的某种简陋的三弦提琴,乐音仍被禁锢在ré—la—mi这三个简单的音符中。 可是,集当时音乐精华之大成,五花八门,竞相纷呈,演奏得最起劲的是在狂人教皇的周围:清一色的最高音三弦提琴、次高音三弦提琴、高音三弦提琴,此外加笛子和铜管乐器。 唉!看官当然记得,这原来是格兰古瓦的乐队。从司法宫到河滩广场这一路上,卡齐莫多那张丑恶的充满悲伤的的面孔,是如何得意洋洋、目空一切的,那种容光焕发的顶点,真是难以描述。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尝到自尊心的乐趣。 在这以前,他尝到过的只是由于地位低贱而处处遭受侮辱和歧视,只是因为他的外表而遭受厌弃。 因此,尽管耳聋,他向来觉得受到群众憎恨因而也憎恨群众,这时却作为名副其实的教皇,慢慢品尝着受群众欢呼的滋味。 即使他的庶民是一堆疯瘫者、盗贼、乞丐,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们永远是一群庶民,而他,永远是一位教皇。 对于那阵阵含讥带讽的掌声,对于那种种使人哭笑不得的尊敬,他倒看得很顶真,不过还得说一句,这当中也混杂着群众对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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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实在的肢意。 这是因为这个驼子身强体壮,因为这个瘸子灵活敏捷,还因为这个聋子心肠歹恶这三种资质把滑稽可笑冲淡了。再说,这狂人新教皇自己也认识到他所体验到的感情,也认识到别人由他而发的情感,这倒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藏在这个残缺躯壳里的灵魂,必然也有不完善和迟钝之处。 因此,他此时此刻的感受,对于他来说,是极其含混、模糊、紊乱的。 只是喜上心头,踌躇满志,那张阴郁而倒霉的脸孔才容光焕发了。当卡齐莫多如痴似醉,得意洋洋经过柱子阁时,人群中猛然闯出一个人来,满脸怒气地把他手中做为狂人教皇标志的金色木头权仗一下子夺了过去,大家一看,无不大吃一惊,吓坏了。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正是那个秃脑门、刚才夹杂在看吉卜赛女郎跳舞的人群中间对可怜的少女恶言恶语进行恐吓的那个家伙。 他穿的是教士衣裳。 格兰古瓦原先并没有注意到他,此时看他从人群中冲出来,马上就认出他来了。 格兰古瓦忍不住惊叫起来,说道:“怪哉!
这不正是赫尔墨斯第二、我的老师堂。 克洛德。 弗罗洛副主教吗!他要对这个独眼龙丑八怪搞什么鬼把戏?这独眼龙会把他生吞活剥的。“
果然一声恐怖的叫声由天而生。 可怕的卡齐莫多急忙跳下了担架,把妇女们吓得连忙移转视线,不忍看见副主教被撕成碎片。卡齐莫多一跳,跳到教士跟前,看了他一下,随即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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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士一把扯去他头上的教皇冠,折断他的权仗,撕碎他身上那缀满金箔碎片的袍子。卡齐莫多仍旧跪着,把头低下并合起双掌。接着,只见他俩用暗号和手势进行奇特的交谈,因为两人都没说话。教士站着,气急败坏,张牙舞爪,不可一世;卡齐莫多跪倒在地,贱声贱气,苦苦哀求。 话说回来,卡齐莫多只要愿意,用大拇指就可以把教士碾碎,那是毫无疑问的。最后,副主教狠狠地摇晃着卡齐莫多强壮的肩膀,示意他站起来,并跟着他走。卡齐莫多站了起来。此时,狂人帮会在开头一阵惊愕过去之后,决意起来保护他们这位倾刻间被拉下马的教皇。 埃及人,黑话帮和所有小书记们都跑过来围着教士大声喊叫。而卡齐莫多过来站在教士前面,两只有力的拳头紧握,把青筋都裸露出来,像一只被惹怒的猛虎那般磨着利牙,紧紧盯着来围攻的人。教士恢复了那副阴沉而又严肃的神态,向卡齐莫多打了个手势,随即默不作声地转身走了。卡齐莫多在他前面开路,从人群中间硬挤过去。他们穿过了人群和广场,一大群爱凑热闹的和游手好闲的人紧随其后。卡齐莫多于是过来殿后,倒退着尾随副主教,矮墩墩的,恶狠狠的,畸形怪状,毛发倒竖,抱紧双臂,露出野猪般的獠牙,发出猛兽般的咆哮,一举手投足,一闪目光,群众就被吓得东摇西摆,纷纷躲闪。人们没有办法,眼睁睁看他俩钻进一条漆黑的小胡同,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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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敢冒险再尾随他们,卡齐莫多咬牙切齿的魔影,就足以堵住小巷的入口。“真是再妙不过了,但是我到什么鬼地方去混顿晚饭呢?”
格兰古瓦说道。
四 夜晚在街上盯梢倩女的种种麻烦
格兰古瓦不顾一切跟上了吉卜赛女郎。 他瞧见她牵着山羊走上了刀剪街,也跟了上去。“为什么不呢?”他暗自思考着。格兰古瓦这位巴黎街头的实用哲学家早早已注意到,跟随一个俊俏的女子而不知道她往哪里去,没有其它什么能比这样做更令人想入非非了。 这是心甘情愿放弃自主自专,把自己的离奇的想法隶属于另一个人的奇思异想,而另一个人却连想都没有想到;这里面是古怪的独立性和盲目服从的混合体,是在奴性与格兰古瓦所喜欢的自由之间某种无法用语言表达其妙处的折中。 格兰古瓦自己基本上正是这样的混合体,既优柔寡断,又思想复杂,应付各种极端得心应手,总是悬挂在人性各种倾向之间,使各种倾向彼此中和。 他经常愿意把自己比做穆罕默德的陵墓,被两个磁石向相反的方向紧紧吸引住,永远徘徊于高低之间,苍穹和地面之间,下坠和上升之间,天顶和天底之间。格兰古瓦如果活在我们今天,他会毫无偏向地站在古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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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和浪漫派的正中间!
但是他没有原始人那样健壮体格,可以活上三百岁,这可真是遗憾!
他的去世,时至今日,更使人感到是一个空白。不过,要这样在街上跟踪行人(尤其跟踪行路的女子)
,这正是格兰古瓦愿意干的事儿,既然不知到什么地方投宿,没有什么安排比这里更好了。于是他沉思默想跟在那个少女的后面。 她看见市民们纷纷回家去,看见这节日里唯独应该通宵营业的小酒店也纷纷打烊,便加快步子,赶着漂亮的小山羊一路小跑。“反正她总得住在某个地方吧;而吉卜赛女人一向心肠好——谁知道呢?……”他这么揣磨着。在这种想说又说不出口的省略中,他内心当然盘算着某种相当文雅却又无法说出的主意。他走过最后一些正在关门的市民家门前,时不时听到他们交谈的片言只语,打断了他美妙盘算的思路。突然两个老头在交谈。“蒂博。 费尼克勒大爷,天已冷了,知道吗?”
(格兰古瓦从冬天到来之时就早已知道了)
“对的——知道,博尼法斯。 迪佐姆大爷!
今年冬天会不会又像三年前,就是80年那样,每捆木柴能卖到八个索尔?“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