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雪飞云-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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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御营内灯火通明。昭文帝神色严峻,众将领亦肃立无语。
突然一参谋出列道:“微臣有一言,如今之计,唯有议和。”
“议和?”昭文帝面如寒霜。
参谋道:“今日敌军不计伤亡,攻势猛烈,是因他们亦知难以持久,欲求速战速决,其实也没有把握就能即刻拿下燕关。陛下若能献表议和,当有可成之机。”
昭文帝拍案而起:“你的意思是要朕献表称臣?朕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能受辱称臣!”
众将领跪下道:“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顺应时势,三思而行。”
昭文帝陷入沉思,俯身仔细去看那案上的燕关地图,却见关外北面群山中有一条未标注的道路。昭文帝心念一动,问道:“这条道路通向何处?”
众将均告不知。
昭文帝道:“即时去与朕查清楚!”
次夜,探查的快马报来,这条道路通往一条小路,而那条小路则可通靳山山脉。昭文帝暗叫一声“苦也!”原来,那靳山山脉正在宁都之北,宁都此刻所有的军马已调来守卫燕关,已成一座空城,只需数万人马即可攻陷宁都,再挥师东向,对燕关形成夹击之势,则其后果不堪设想……
昭文帝记起那日云飞第一次从三关勘察归来,自己在殿外接住他,云飞曾说:“此次臣勘察了临关、渭关、嘉关三关……回程时还顺路去了燕关。”顿时浑身冷汗湿透……
二十
昭文帝站在帐中,将那众将一一看过,终于长叹一声,泪如雨下,说道:“朕愿献表求和,谁肯为朕出使?”
一将领出列道:“微臣愿往。”
又有一参谋出列道:“微臣愿起草降表。”
昭文帝摇摇头,一字一字地说:“朕-来-写-降-表。”
昭文帝命左右退去,不得进来,大帐中只剩下他一人。昭文帝铺开黄纸,突然笑了,“朕好久不曾写文章,没想到一写便是写一封降表,还能留之史册,实在是有趣的紧。”
略一思索,提笔道:“臣惶恐再拜于大成天子建德帝并左右大将军麾下”写到此处,胸中血气翻滚,昭文帝深提一口气,不敢再停,续道“臣以猥狭,窃据神器,未蒙王化,冒犯天威……”一路下来,言辞极尽卑恭,表明愿称臣纳贡,岁岁来朝,只求保得社稷宗庙……一时写罢,掷笔而起,大笑道:“云卿,朕的降表,比之你的檄文如何?哈哈哈哈!”狂笑一阵,口中鲜血喷涌而出,终于人事不醒。
待得醒转,但见案上烛光未灭,自己躺在地上,胸前地上到处是一滩滩的鲜血。昭文帝奇了:“这许多血都是朕吐的吗?怎的朕吐了这么多血,竟还未死?”慢慢撑起身来,咬牙站起,叫道:“来人啊!”帐外将领官员拥入,见了皇上的样子,俱都大惊失色。昭文帝笑道:“降表朕已写好了,差强人意,先凑合着去求和吧。”复又昏倒。
且说这日欧阳飞云在军中忽听得皇上有请,忙来到建德帝的营帐中。建德帝道:“云儿,那靖国皇帝遣使乞和,父皇想听听你的意见。”
欧阳飞云道:“遣使乞和?”
建德帝道:“是啊,方才送来降表,云儿你来看看。”说着便打开案上卷轴。
欧阳飞云只看得一句“臣惶恐再拜于大成天子建德帝并左右大将军麾下”,便觉天旋地转,这字迹便化成了灰他也认得出,这降表竟是昭文帝亲写!欧阳飞云但觉腹痛如绞,汗水涔涔而下。
建德帝见他神情不对,问道:“我儿怎么了?”
欧阳飞云道:“忽然觉得腹中疼痛,没什么大碍。”
建德帝道:“我儿这些日子太过操劳,待会早些去休息吧,朕知道辛苦你了。若不是你护住粮草,大军此刻怕已断粮,靖国又怎肯遣使投降?朕看那昭文帝降表写得恭敬诚恳,又愿割地赔款,纳贡称臣。我军也无即刻攻下燕关的把握,反而是死伤惨重。不如应了他的和议。”
欧阳飞云沉默一响,道:“也好。”
于是两国议和,靖国称臣纳贡,成国得胜回朝。昭文帝果是待到成国大军退去后,方回到宁都。
二十一
回到宫中,昭文帝割破手指,用鲜血誊写了亲手所书的降表两份。一份挂于自己的寝宫中,一份焚于太庙之上。昭文帝亲率文武百官祭告列祖列宗,并滴血为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从此,昭文帝痛下卧薪尝胆之决心,每日上朝议事,下朝阅折,或是出宫视察,巡查边关,外接友盟,内修吏治,又暗地里派了许多细作,潜入成国西京。加之近年风调雨顺,全国丰收,国库充足,一片繁荣景象。
那成国方面,却是另一番光景。建德帝得胜回朝后,便放下边关之事,日日淫乐,大兴土木,广扩宫室,遍采美女,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皇子们也为了皇位明争暗斗,大皇子太子欧阳飞虹忽然无故暴毙,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等又争斗不休,其余几个皇子也各自结党营私。朝堂之上,乌烟瘴气。
这样过得两年半,一日夜间,西京细作来报,建德帝突然驾崩,皇储未立,朝中一片混乱。昭文帝问过详细情况,忽道:“那九皇子欧阳飞云有什么动静?”
来人道:“皇上必定知晓,两年多前欧阳飞云立下大功,班师回朝后,不但不接受封王,反而辞去所有官职,到山上庙中修行,说是要为亡母祈福。那建德帝本来不允,但终念他孝心一片,任他去了。这两年欧阳飞云从未过问朝廷之事。”
昭文帝道:“那不过是在等待时机,成国诸位皇子中,才干见识无出欧阳飞云之右者。”
来人又道:“确实,但建德帝驾崩后,他也只下山祭拜了一次,便说要为先帝守灵,现已搬到皇陵的后山紫云山去住了。”
昭文帝奇道:“哦?如此更好,既然他不愿过问朝事,朕便更无忌惮之人了。”
昭文帝于是派出使节,备上重礼,去成国吊唁。明为吊唁,实为窥测动静外加挑拨离间。那二皇子与三皇子的争斗已呈白热化,再被昭文帝的人加以挑拨,双方更是势不两立。那三皇子竟然病急乱投医,要向靖国借兵起事。
昭文帝闻讯大喜,道:“此天助我也!”于是先令杜亭从边境派了三万人马发兵勤王,向西京进发。同时密令宋廉率兵十万借道蒙国,由北方猛扑西京。昭文帝自己则率大军随后出发,重出燕关。
杜亭和宋廉两下夹击,西京不日即破,成国内乱丛生,边关将领也无心恋战,降的降,跑的跑,不过数月,成国竟已大半落入昭文帝手中。
昭文帝到得西京,却不先入城,命一万人马将紫云山团团围住,他方自去山上捉人,不料九皇子欧阳飞云是手到擒来,欧阳飞云一路被绑在赤兔马后,拖得半死,回了宁都,将他打入天牢之中,等候发落。
二十二
天牢中,欧阳飞云在这里已经关了有七日,他戴着手镣脚镣,铁链均是儿臂粗细。脚镣手镣均固定在墙上,脚镣甚短,手镣既短且低,被铐住的人无法站立或坐下,只能跪着。而且若是睡着或昏倒时身子稍有歪斜,镣铐便会拉动,那铐子内圈都是一排小钢针,扎入肉中,人即醒来。欧阳飞云自那日昏倒被扔进天牢,已被铐在这里跪了七日。每日只有一次,打开镣铐大小解和吃饭喝水。而要移动麻木的膝盖站起来,则更是一番苦事。每日天牢中只有一碗清水,一个馒头供应,欧阳飞云倒总是吃得干干净净。
以欧阳飞云的武功,这些铁链也很容易挣脱,但他毫不挣扎,只是静静地跪着,一言不发。这日吃过饭后,狱卒又把欧阳飞云按倒铐住。飞云知道,这些刑具,对罪大恶极的死囚也甚少使用,他自被送入天牢,便没有存了侥幸之心。这日却想,不知皇上会用什么法子来处死自己?现行刑律中的砍头绞刑,对自己而言都太轻了。车裂凌迟等酷刑,昭文帝以为太过残酷,亲政之初皆已废去。飞云想,就为自己破一回例也无不可。车裂凌迟,自己要哪一种呢?也许还是凌迟好些,千刀万剐,可多受点零碎的苦头。但以自己的所作所为,便是凌迟千遍,又何能赎之?
飞云忽想到,皇上也许会来监刑,那自己临死前还能见到皇上一眼,也已经足够幸福了。想到这里,忽然想起那年在校场比武初见皇上的情形,不由微微地笑了。又想,自己在宫中几年,从未见皇上去过刑场,他原是不喜杀戮酷刑之人,那自己也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还是盼他来,皇上那样恨自己,看自己痛苦地死去,也许会有一点点的快感。
且说昭文帝这几日也在为如何处置飞云发愁。他这几年极端痛苦之时,便幻想有朝一日若捉到飞云,该如何抽筋扒皮,油烹炮烙,用尽酷刑折磨致死,靠着这些幻想,方能熬过那些痛苦屈辱的日子。但看他路上和天牢中的情形,似乎怎样折磨都无所谓,昭文帝想,就算是重开凌迟之刑,他眼睛一闭,倒如秋风过耳,一会就完了,只是自己的满腔仇恨又如何去发泄?昭文帝恨恨地想,天下酷刑那么多,朕就不信没有你怕的?想着,就找人吩咐下去。
这日飞云在天牢里,一公公模样的人进来,端着一碗黑黝黝的汤药,便要给飞云灌下去,飞云简直不敢相信,皇帝万水千山把自己带到宁都来,一碗毒药就打发了,却是这样的便宜?也不多想,就着那碗,一仰脖,一口喝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二十三
飞云是在一阵撕裂的痛苦中醒来的。他发现面前一名壮汉正在鞭打自己,那鞭子上布满钩刺,与皮肤接触后再一拉,就连皮带肉地撕下一条来。鞭子挥舞一次,便见一道血肉飞起。飞云接着发现自己是一丝不挂地被吊在半空中,脚下还系着一块大石头,身体已经被拉伸到极限,五脏六腑都似乎被拉断了。飞云咬紧牙关不吭声,一任鞭声呼啸。前面鞭打得血肉模糊了,后背上又换了个人鞭打,不知鞭打了多久,总算停下了,但脚下的大石并未取下,飞云就这样吊着,直到昏迷过去。
一桶盐水泼到身上,飞云才发现这种鞭子的真正妙处……伤口的剧痛又让他清醒。他已从梁上被解下来,拖到一个一人高十字架前。飞云先被用绳子绑在那十字架上,双手平伸。当那人拿出一枚三寸长的铁钉时,飞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当那贯穿手掌的巨痛传来时,飞云还是猛地张大了嘴,但他在晕过去前,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很快又醒转过来。飞云看到另一根铁钉时,暗想,这一次不会昏过去了。他迫使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一点上,是的,自己该想点什么?仿佛又看到了皇上那冷如寒冰的双眸,那眼光可比这些铁钉厉害多了。是的,皇上的双眸……第二枚铁钉钉下来时,飞云没有昏过去,接着是两只脚掌……
但这仅仅是开始,飞云在十字架上钉了一日一夜。他慢慢发现,这里是一间专门的刑房,堆满了各种刑具。但他不想问任何问题,他无所谓这些拷打他的人是谁,他是在哪里,也许是在荒岛上,也许是在地底下,反正也没什么区别,活着死去都是下地狱。反正再也见不到皇上……
就在飞云快要在十字架上昏过去的时候,行刑的人又赏了他一桶盐水。这时,他看到那人戴上了一双磨沙的手套,那双手开始很温柔地按上了他泡在盐水中的鞭伤伤口,然后便开始用力地按摩了起来。飞云发觉,还是十字架的铁钉可爱些。那双手在他每一处伤口游走磨擦,飞云想,如果这时自己叫出声来,不知是象狼嚎还是象求欢?但他终于还是没有吭声,只是把刚刚停止流血的下唇又咬破了,腥咸的血液流进口中。忍受,这是他现在生命的唯一目的,这还不够对自己应得的惩罚的万分之一,因此,即使是呻吟或昏迷也是可耻的。
在这一轮按摩过后,行刑人给了飞云一会喘息的时间,让他有机会充分体会刚才的痛苦。
过了一会,行刑人拿了一柄匕首走了过来,当他选定了飞云还算完好的肩膀开始剥皮时,飞云甚至还费力地转过头去冲他笑了笑。那人显然没有准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人很慢很慢地从飞云的肩上剥了一块皮下来,慢得一点痛苦都不会拉下,更不会昏过去。飞云的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也毫无血色。然后,那人用力把那块人皮往下一扯……
二十四
且说那行刑人用力一拉,便连皮带肉活活地从飞云的肩头撕下一大块来。饶是飞云尚被钉在十字架上,也不由全身大颤,轻哼一声“啊!”。
行刑人脸上突然出现一丝笑意,转身拿过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来,笑意更浓,还未等飞云回过神,那通红的烙铁便烙上了方才剥皮后撕裂的伤口,顿时刑房中一阵皮焦肉烂的气味。飞云双目紧闭,没有半点声音。行刑人以为飞云已晕了过去,正待来泼盐水,却发现飞云双眼又已睁开,正看着自己,眼中不喜不怒,一片平淡。行刑人想:看你骨头有多硬!回头又烧了一块烙铁,烙上飞云另一处伤口,飞云却是哼也不哼。
行刑人将飞云手掌脚掌中的铁钉拔出,解了绳索,飞云便从十字架上摔倒在地,一动也不能动。
行刑人又叫了两人来,将飞云面朝下按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将双腿大大地分开。夹过一根烧红的铁棍,便朝飞云的密穴处捅去,又是一阵焦味……飞云但觉一物捅入自己身体,下身直如火烧,整个五脏六腑也燃烧起来。死死咬住嘴唇,双手狠命地在地板上抓出几道血印来,熬了一会,终于还是活活地痛死过去。
从手指上传来的剧痛又让飞云醒了过来,四肢百骸滚烫,下身更是没了知觉。但十指连心,对指甲缝里钉竹签的痛苦还是那样敏感,一支、两支……仿佛根根竹签是直接钉入了脑中,痛得他连呼吸都困难。左手钉满了,还有右手。终于,十指都钉满了竹签。行刑人似乎也累了,把飞云扔在地上,暂不做理会。
歇得一会,又开始动手。这以后飞云的神智就有些迷糊,酷刑却是一件接一件。飞云在剧痛中昏迷,又在昏迷中醒来,只是昏迷的时候越来越多,飞云暗想:这就要死了吗?忽想起皇上说的,没有他的命令,自己不许死。不由苦笑:皇上,怕这次我又要违了你的意旨了。
这日,昭文帝找来一人,问道:“情况如何?”
那人答道:“回陛下,恕卑职无能,那欧阳飞云是卑职数十年来所见最硬之人。卑职三日之内用了十八样酷刑,除了偶尔痛昏过去外,欧阳飞云竟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就连用烧红的铁棍插入他的下体,他也未呻吟一声。”
“哦?”昭文帝奇了,心想那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人竟如此强悍,问道:“他可是用了内力护体?”
“没有,这点卑职可以保证。”那人答道。
“你的意思是说他竟然没有用内力,就能一声不吭地硬挺了这些酷刑?”昭文帝有些惊讶。“那你还有什么办法没有?”昭文帝问道。
“卑职是还有几样酷刑,如‘披麻带孝’等,但恐怕对他也没多大作用。”那人答道。
“朕知道了,朕等了三年,不差这三日的耐心。”昭文帝道,“朕就不信没法子治得了他,你先每日打他一百鞭。”
“是,卑职告退。”
昭文帝见那人走了,又叫了个人进来,问道:“那合欢散配得怎么样了?”
“回陛下,两三日内即可好了。”
昭文帝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