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雪飞云-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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鸨儿道:“下面有一位薛大爷,候了五六日,都未等到云儿,今日带了一帮人来,说见不到云儿,便要砸了怡红院。那薛大爷是这里一霸,得罪了他,怡红院吃不了兜着走。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救救老身,帮了这个忙,感激不尽。”
三十五
昭文帝日间被飞云的几句话抵得不知如何是好,听鸨儿说什么薛大爷要飞云侍候,不由心头火起,对鸨儿道:“我去看看。”
下得搂来,果见下面或坐或站,有二三十个人,为首的一个五短身材,膀大腰圆,正是那薛大爷,昭文帝想,竟要云儿陪这样的人,自己可真是糊涂透顶。只对那鸨儿说:“给我拿酒来。”丫鬟递过一杯酒,昭文帝一口喝了,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一捏,那酒杯已成碎片,再在掌心中一搓,那酒杯转眼化为粉末。昭文帝拍拍手,说道:“有谁自认脑袋比这酒杯硬的就过来。”那一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一哄而散。鸨儿的眼睛都直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昭文帝不理她,径自回了飞云房中。
昭文帝见飞云仍在沉睡,怕牵动他的伤口,只坐在床边陪他,一夜无话。飞云一觉睡醒,已是中午,他好久没睡过如此好觉,睁开眼见昨日那人还在房中,也不去管他。
若是当年的飞云,昭文帝便说得半句话,他已就能料得十成。但自被送到怡红院中,日日受尽酷刑凌辱,一颗心早就死了,那日见了皇上的神情,心知皇帝对自己情分早断,更是自轻自贱,自暴自弃,只觉得待自己越狠,心下反而可得片刻宁静。他每日除了休息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是行那交欢之事,那些嫖客个个如狼似虎,久而久之,飞云见惯不怪,反而觉得进了妓院不去狎妓,才是天下第一大怪事。他对身外之事早已不去关心,昨日见那人不做,却和他清谈,更是听得不耐烦。他现在唯一记得之事,便是当日应了昭文帝三年之约。他以前曾有种种背叛,因此这次无论如何不愿背信轻生,只求在这地狱里熬过三年,便可了无牵挂地去了。所以,莫说是昭文帝乔装改扮,就是以本来面目前来相见,飞云也断断不会相信。
昭文帝经过昨日一日,已是怕了他,不敢再问他什么。只是中午叫下面熬得一碗鸡汤来,一口口喂他喝下。到得下午,见飞云坐着无话,便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可好?”飞云道:“你把窑子当茶馆呢?你说书的功夫差得远,昨日连个谎话都编不圆。到这里来却不狎妓,谁耐烦听你清谈?”昭文帝只得陪他枯坐。
到晚上,昭文帝又给他伤口清洗换上药,想想出宫也有数日,该回去了,看了飞云右手断臂,心想回去拿了“天香断续膏”来,三日就可让断骨复生。看飞云身体虚弱,再经不得凌虐,便道:“明儿我要回去了,下次给你带点药来治你的手,我和鸨儿说,让你这些日子好好休息,不要接客,等我回来。”
飞云看了昭文帝一眼,道:“婊子干嘛不接客?你可知那夜夜欲仙欲死的销魂滋味?”
三十六
昭文帝接连在飞云处碰了两次壁,这日也不骑马,牵了赤兔慢慢走出淮州城来。想起飞云那些没心没肺的话来,懊恼郁闷地只想去撞墙。一个神仙似的人儿,今日竟成了这样。自己一心想要他下地狱,待到真的下了地狱,身上的伤还在其次,他心中伤痛这么深,自己却也不是肝肠寸断?可又该怎么办?当年弹琴论剑,吟诗作文,种种温馨,恍如梦幻。又想起初见时他意气风发。那样的人儿,该在手心里捧着,嘴里含着,心里藏着,却偏偏往火坑里推。自己是金口玉言,一句话就把他打发去了怡红院,要他在那里囚禁三年,如今才不到一年,就已是这样。但圣旨既出,天下又哪有后悔药可卖?又想起那日在李大人花厅上,明明是久别初见,自己想着他,念着他,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去江南,但乍一见他身着女装在别人怀里,却狠心做出那副冷漠的表情,现在却是追悔莫及。
回到京中,昭文帝又被事务绊住,过得十日,方才得空,带上“天香断续膏”,日夜不停赶到淮州怡红院,鸨儿却说,三日前一伙土匪,将云儿抢到山上去了,说要半个月后才送下来。
昭文帝大怒:“今日已是第四日了,怎的不去报官?”
鸨儿道:“公子有所不知,云儿是自己愿意随他们去,那伙强人又付了些银两,我们做这种买卖的,怎敢得罪……”
昭文帝一把揪住鸨儿,“那伙强人在哪里?”
“就在城后的山上。”
昭文帝即刻施展轻功,找到山上去,转得几圈,听得远远有些淫声浪笑,寻过去一看,却是山间一处破庙。
远远看到飞云正在庙子正中,双手被高高吊起,双腿被大大分开各绑在一根柱子上,浑身一丝不挂,头低垂着。身后有一人正猛烈地进攻飞云的小穴,身下已是一滩滩鲜血。身前也被一人抱住,欲同时插入。但飞云密道甚紧,要插入两根阳具却是不能。那身前一人气急败坏,便抽出鞭子死命地往飞云两腿之间抽去。飞云似乎抬了下头,又垂下不动了。昭文帝赶到庙门时,正听得那人说:“越来越不中用了,昨天才昏过去三次,今天已是第三次了……”昭文帝更不说话,一人一拳一脚,把那些人打倒在地。昭文帝气得嗓子都哑了:“都给我滚!再让我看到,一个个都抽了筋扒了皮!”那些强人面如土色抱头鼠窜而去。那昭文帝怎的不伤那些人性命,皆因他清楚种种起因都在自己。
昭文帝才把飞云解下,只见浑身新伤旧伤,四处迸裂,右手断臂被吊了三四日,绳索的勒痕早已深深及骨。飞云面如金纸,昏迷不醒。昭文帝心如刀割,长叹一声。他深知飞云武功了得,虽然中了合欢散之毒,拼着受点内伤,三拳两脚,也可轻易把这伙毛贼打发掉,但他却自愿随他们上山来,受此酷刑。而他的内力,却只在快昏迷时用,让自己以清醒状态接受那些痛苦。昭文帝怔怔地抱着飞云,叹道:“云儿,你这又是何苦?”
三十七
昭文帝抱起飞云,看那破庙中一片狼藉,恶心欲吐,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飞云,走出门去,心想,云儿一身重伤,这却上哪里去?想到怡红院,也是一阵恶心。抱着飞云走了数里,见一间茅屋,走近了才发现是一猎户打猎所用,现下是隆冬,却空无一人。
昭文帝将飞云抱进去,看看屋子虽小,倒也干净,心想:这里却胜过那怡红院了,“天香断续膏”须得三日,就在这里静养几天好了。想着就把飞云放在床上,拿出“天香断续膏”,细细地给他右手上了。又看他身上的伤口,却不由叹气,重重叠叠,要想包扎,却是无从下手。想起他深受合欢散之毒,交欢时的苦楚,更胜过这外伤十倍,心头更是黯然一片。怔了一会,还是把伤口清理了,拣紧要的先上了药。感觉飞云身上寒冷,这里却没有火盆,慢慢用功给他暖身,直到他有些暖意了,方才起身。想起今日所见情形,飞云这几日必是未饮未食。昭文帝转身到另一间屋,发现有口大缸,还盛了半缸清水,屋里有灶有口铁锅,却是一间厨房。昭文帝找到一口破碗,盛了些水来给飞云喂下,飞云喝得几口,却在昏迷中吐出一口血来,昭文帝又给他服下一枚“九花玉露丸”。
昭文帝心想却是该弄点什么东西吃,自己倒是打点野味烤了即可,但云儿后庭撕裂,不能大解,只能喝点稀粥,这又到哪里去找?只有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家。昭文帝走出门去,绕到山后,发现几户人家,便买了柴米,并借了些碗筷勺子回来。
昭文帝虽然近年来也经常微服私访,但衣食之事,却从未操心。今日为了云儿,说不得也要下厨一回。好在他人尚聪明,弄糊了两锅稀饭后,终于熬好了一次。昭文帝知道飞云饿了,盛了一碗粥出来,见飞云已悠悠醒转。将他扶起,喂得两口,飞云便摇头不吃了。昭文帝心痛地说:“我回去有些事情,来得晚了,让你受苦了。”飞云却道:“我自和他们上山来,皮肉生意,在哪里做不是一样?”说罢便又闭上了眼睛。昭文帝又怔了半响。
晚上睡觉时,昭文帝怕飞云寒冷,便把他抱在怀中,听那怀中人儿呼吸之声,自己却是一夜不能合眼。
第二日昭文帝把药给他换好,只听飞云说道:“送我回怡红院吧。”
昭文帝心中一痛,道:“回那里做什么?云儿不回那里。”
飞云道:“除了怡红院,我哪儿也不去。”
昭文帝想起看到的那些情形,便有三分醋意,皱眉道:“你莫不是真的离不了男人?”话才出口,心下大悔,知道马上就会报应。
果然飞云似笑非笑:“这是自然,你不去打听下,云儿可是数一数二的江南名妓,沾过身的男人都念念不忘,你要是上过,也是一样。”
这天昭文帝没敢再和飞云说话。
第三日,昭文帝想想对飞云道:“我说那小兄弟的事,你总是不信,可确是真的。云儿你和我走吧,我看你真的和他一样,我好喜欢,你和我走,我也和对他那般好好待你。”
飞云道:“又是你小兄弟,没完没了,烦也不烦?”
昭文帝道:“你叫我一声大哥吧。”
飞云又笑了起来:“你这人太过奇怪,怎么非要和婊……”话没说完,昭文帝再也忍不住,把飞云的头抬起,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地说:“叫大哥。”
飞云本有几分嘲笑之色,见昭文帝眼中满是痛惜,便不再说话,那眼中含泪,却又似曾相识,愣了一会,终于心中一软,低声道:“大哥。”
昭文帝松了一口气。
却听那飞云又道:“你要真做我大哥,就送我回怡红院,不然我绝不再理你。”
三十八
那成国九皇子欧阳飞云自幼见识卓越,十五岁时只身潜入靖国宫中,费得移山心力,期待为成国建立万世基业,不料终究功亏一篑,反而国破家亡,自己也辜负了昭文帝一片痴情,被昭文帝捉住之时,便死志早萌,万事不萦于怀。他现下唯一的心愿就是完成自己对昭文帝的承诺,他自知要在怡红院中捱过三年,必是千难万难。但他想自己就到死时,总算能守得一次诺言,便到地下,也可略略心安,至于昭文帝知与不知,那尚是极次要之事了。因此,无论如何,只要回到那怡红院中。
昭文帝本待飞云口风微软,就将他带走,心想往日恩怨,你纵负我,我也伤了你,便不再计较,只盼从此可从头再来,便如当年初得飞云,以后可用万种柔情,慢慢安慰他。因此,便希望能重践前盟。想起那年自己提出结拜之议,也是被飞云当时驳回,这日却终于听得飞云叫得一声“大哥”,心头既是欢喜又是酸楚。但因自己金口恶言,将飞云卖到怡红院中,如今待要反悔,却一时仍拉不下颜面承认自己就是皇帝。不料飞云却誓死要回怡红院,见飞云如此坚定,顿时没了计较。知道终究不可强来,叹息良久,也只好送他回去。
昭文帝心想,你要回怡红院,我便日日陪着你,你终究有回心转意的一天。因此,任飞云每天冷言冷语,句句如针,他既不与飞云交合,也不离开,喂他喝粥喝汤,给他清洗上药,但便要说得一两句话时,总被飞云生生抵了回去。每日到得晚间,他也总是等到飞云睡熟,方席地而坐,静坐运功,却不去挨床。
这样过得半月,飞云的伤势渐有起色,有时也能下地走走。昭文帝看那花园中,便又要开春了,忽然想起朝中一件大事。
原来,数年前蒙国提出和亲,被昭文帝婉拒,后来成靖两国大战,这事也就搁了下来。如今成国已灭,天下已定,盛世太平,蒙国就再提和亲之事。昭文帝此时尚未册后,当时进攻西京时又曾向蒙国借道,这事就无法再拒。因此去岁就应了使节,大婚定在三月。昭文帝心想那蒙国国王就要亲送公主来成婚,这里怕是不能耽搁了。耐下心来,又委婉和飞云提过两次,飞云却毫无反应。昭文帝想,只好让他在这里暂时住着养伤,等自己那边大事一了,便来接他。
这日他便对飞云说有事要走,飞云也不留他,也不答应一起走。昭文帝无法,只得给了那鸨儿许多银两,说道:“我要离开一些日子,云儿我包下来了,不准别人来动,你好好为他养伤,若有什么需要,你只管用银子去买,都算在我的头上。”那鸨儿见识过昭文帝的功夫,又得了银两,自然满口答应。昭文帝又千叮万嘱一遍,方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三十九
那昭文帝自离了飞云,就魂不守舍,虽然回到宫中,但眉间心上,或笑或颦,无处不是云儿的影子,又担心他伤势,又担心他有什么变故,每日晚间,夜夜难眠。
不久以后,蒙国国王果然亲送公主前来和亲,那公主是蒙国第一美人,除了天生丽姿,更兼草原女儿的飒爽风姿,从小也如男儿般学习读书骑射。公主自长成后,蒙国男子无不向往,她却只想嫁得天下英雄。听了昭文帝的事迹,早就醉心不已。当年虽被拒绝,后却见昭文帝能屈能伸,初呈降表,后灭敌国,更是非他不嫁。现终于鸳梦能谐,自是欢欣无限。
昭文帝生平只爱一人,其余红粉佳人,他只当白骨骷髅,虽然近年来心中苦闷,有时拥美入怀,不过是逢场作戏。现下大婚在即,他却只当作一件公事来完成,毫无喜庆之意。大婚礼节甚烦,昭文帝只得一一循例行来。虽然恨不能即时回到云儿身边,却也无法可想。
到了完婚之日,从早间直到夜间,昭文帝如木偶般任礼官摆布,总算进得洞房,众人退下,揭开喜帕,见那公主娇羞无限,正看着自己。昭文帝愣了一愣,知是为了两国盟交,这周公之礼不得不行,便伸手去解那公主的衣衫。公主见昭文帝解开自己的衣衫,又羞又喜,昭文帝把她放在床上,也脱了衣服,眼神迷蒙,一言不发。昭文帝随便弄得几下,也不温存,就要进入,忽听得公主惨叫一声,他心头一凛,忙道:“云儿,你怎么了?弄痛你了吗?”那公主脸色顿时变了。
皇上大婚之事,天下同庆,当然也传到江南。飞云不知前日身边之人就是昭文帝,多时未得皇帝消息,听得他大婚,果然是娶了蒙国公主,仍是想起当年昭文帝说自己不曾婚娶,他也不愿婚娶。如今世事沧桑,前盟虽在,终于是锦书难托。又听得那蒙国公主有倾国之容,想道:皇帝文治武功,人中龙凤,想那公主相貌才情,必定是上上之选,他总算能得此佳偶,自己九泉之下,亦当含笑。当年那一片痴情,却换来自己对他的伤害,他有了皇后,必定可把往事彻底忘了,这样也好。
自那昭文帝走后,鸨儿依约没安排飞云接客,每日好汤好水侍候着,飞云的伤势也一天天好起来。但那些嫖客日日来扰,鸨儿只推说云儿病了。飞云也每日在房中并不理睬。这日又听得楼下喧哗,然后有人和鸨儿争吵,越吵越凶,便听得有人说:“我千里迢迢来看美人,你却说他病了,便是病了,也要拉出来给我看看。若和我睡得一晚,我给你一百两黄金。”接着听得楼梯响,有人硬闯了上来,怦怦地打门。
飞云一年来,这些事情早见得多了,便去开了门,那人忽见一仙子出尘,不由呆住。飞云便淡淡地道:“你要做便做,无须吵闹。”转过头去,窗外正挂着一轮明月,轻轻一笑:皇上,你今日在宫中,必定是芙蓉春宵吧。
四十
那昭文帝大婚前后,在那宫中待了三个月不能脱身。这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