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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草房子 作者:[中国]曹文轩-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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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的的浪花。
  细马要买羊,要买一群羊。
  但细马并不着急买。他要仔细打听价钱,仔细审察那些羊。他一定要用最低的价钱买最上等的羊。他很有耐心。这份耐心绝对是大人的。有几回,生意眼看就要做成了,但细马又放弃了。船主就苦笑:“这个小老板,太精。”
  细马居然用了十天的工夫,才将羊买下。一共五十只。只只白如秋云,绒如棉絮。船主绝对是做了出血的买卖。但他愿意,因为,他一辈子还没有见过如此精明能干的孩子。
    大平原上,就有了一个真正的牧羊少年。
    桑桑读六年级时,细马的羊群就已经发展到一百多只了。这年秋天,他卖掉了七十多只羊,只留了五只强壮的公羊和二十五只特别能下崽的母羊。然后,他把卖羊的钱统统买了刚出窑的新砖。他发誓,他一定要给妈妈造一幢大房子。
  桑桑记得,那堆砖头运回来时,是秋后的一个傍晚。
  砖头码在一块平地上。一色的红砖,高高地码起来,像一堵高大的城墙。
  邱二妈不停地用手去抚摸这些砖头,仿佛那是一块块金砖。
  “我要爬到顶上去看看。”细马搬来一架梯子,往上爬去。
  桑桑看见了细马,仰头问:“细马,你爬上去干什么?”
  细马站在砖堆顶上:“我看看!”
  桑桑一家人,就都走出门来看。
  夕阳正将红辉反射到天上,把站在砖堆顶上的细马映成了一个细长条儿,红辉与红砖的颜色溶在一起,将细马染成浓浓的土红色……

  第七章    白雀(二)
  1
  蒋一轮烧掉了信,但没有烧掉他的记忆与思念,照样在每天晚上去河边吹笛子。
  村头走过一个牵牛的人,听了这缠绵不绝的笛声,说:“这笛子,吹了也是白吹。”
    听见这笛声,做作业的桑桑或是照应鸽子的桑桑,就会做着做着个,停了下来又那一刻。心思就不在他所做的事上了。桑桑有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似乎十分荒诞:这件事几是他和白雀、蒋一轮三个人的事,他有推不掉的一份。
  那天,桑桑去镇上卖鸽蛋,看到了白雀与谷苇。他们正在街上走。白雀看到了桑桑,就买了半斤红菱,用荷叶捧过来,说:“桑桑,给。”
  桑桑说:“我不喜欢吃红菱。”就走开了。
  桑桑看到,蒋一轮的心情,正在一天一天地变得恶劣。
  蒋一轮总发脾气。朝老师们发脾气,朝同学们发脾气,一天到晚,气不顺的样子。平时上课,蒋一轮即使批评同学,也只是批评男同学,很少批评女同学。但就在前天,一个平素十分文静害羞的女同学,仅仅因为在他上课时,把散开了的小辫重新编着,他停住不讲了,问:“卢小梅,你在干什么呢?”卢小梅满脸通红,忘了衔在嘴里的头绳,呜呜噜噜地说:“我在梳小辫。”你说什么?站起来说,说清楚点,”蒋一轮其实并非没有听清楚。卢小梅连忙从嘴上取下了头绳,低着头说:“我在梳小辫。”“梳小辫?你是听课来了,还是梳妆来了?”“听课来了。”“那你还梳小辫?”“我的小辫散了。”“你早点干吗了?”蒋一轮说完,不再理会卢小梅,接着讲课。散了小辫的卢小梅哭了,眼泪大滴大滴地滴在了课本上。这时,就到了下课时间,蒋一轮说了一句“岂有此理”,抓了课本与教案,就走出了教室。
  这年春天,刚开学不几天,蒋一轮惹下了大麻烦。
  班上有个叫戚小罐的男生,一向喜欢上课时吃东西。仿佛不吃点东西,他就无法上课。各科老师都批评过他。他的理由是:“我不吃东西,脑子不好使。”就屡教不改。后来,老师们也疲了,不管他,由他吃去。他或者咬一根大黄瓜,或者吃点生花生米。最喜欢嗑瓜子,嗑得满地都是。这一回,他是啃一个大白薯,直啃得咔嚓咔嚓响。
  蒋一轮在戚小罐刚啃大白薯时,就盯了他一眼。
  戚小罐看到了蒋一轮的目光,就像深夜一个偷吃东西的老鼠,在被这家里的人拍着床边警告了一下后,就先静住,然后再接着吃一样,过不一会,他又将大白薯啃起来: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蒋一轮就停住不讲。
    戚小罐也就停住不吃。
    蒋一轮又开始讲下去。
  稍微停一停,戚小罐也接着啃起来:咔嚓咔嚓……
    到了后来,蒋一轮即便是停住不讲了,啃得忘乎所以的戚小罐还在啃着:咔嚓咔嚓……
  在蒋一轮冷冷的目光下,同学们都不敢吭声,教室里十分寂静,这时,就只剩下了这片清脆的咔嚓咔嚓声。
  蒋一轮终于爆发了,将课本猛地扔在讲台上,大声喝道:“戚小罐,站起来!”
  戚小罐一嘴白薯还未咽下,猛然一惊,咽在了嗓子眼里,双目圆瞪,像被人勒了脖子一样。
  “站起来,你听到没有?!”戚小罐稍微迟疑了一下,蒋一轮就大步跑过来了抓住戚小罐的衣肩,就将他拎了起来。
  戚小罐罚站时,一般都不怎么站得稳,像一棵根浅的玉米受着大风的吹压,东摇西晃的。
  蒋一轮不回到讲台上去,就站在那里看他摇晃,心里就起了一个农人要将这棵东摇西晃的玉米的根压扎实的念头。他先踢了一下戚小罐撇得太开的脚,然后猛地一扶戚小罐的双肩:“我看看你还摇晃不摇晃。”
  戚小罐就不摇晃了,笔直的一根立在那里。
  蒋一轮这才回到讲台上。但他仍然未接着讲课,还要再看一看这个戚小罐到底摇不摇晃了。
    戚小罐不经看,又开始摇晃了。
    蒋一轮的一双目光绝不看别处,就只看戚小罐。
  但蒋一轮的目光并不能制止戚小罐的摇晃。到了后来,戚小罐摇晃的弧度大了起来,并且不再光是左右摇晃,而变为前后左右的摇晃,仿佛这棵玉米受着八面来风。
  蒋一轮心中的火苗,就噗噗地往上窜。他又跑了过来,他并不去扶戚小罐,而是将课桌上那只已被啃得像象样的大白薯拿起来,象扔手雷一样,扔到了窗外,白薯碰在了一棵竹子上,发出一声响,惊动了一竹林麻雀。
  戚小罐仍然止不住地晃动着,并且开始小声念叨:“我要我的白薯,我要我的白薯……”
    蒋一轮不想再看到戚小罐这副让人难受的样子,说:“出去!”
    戚小罐不动。
  蒋一轮就陡然加大声音:“出去!”
  戚小罐就离开了课桌。在他往门口走时,依然一副摇摇晃晃的样子。
  蒋一轮说:“什么样子!”
    戚小罐都已走到门槛了上,但不知为什么站住不走了。
  蒋一轮就走过来:“让你出去,你听见了没有?!”
    戚小罐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站在那里东倒西歪地摇晃着。
  孩子们就笑起来。
  蒋一轮走到了戚小罐的身后:“让你出去,你长耳朵没有?”说完,就将右手放在戚小罐的后脑勺上,推了他一把。而就在这同时,全班的同学都吃惊地看到了一个情景:戚小罐向前踉跄着走了两步,扑通跌倒在了门外的砖地上!
  孩子们都站了起来。
  蒋一轮慌张地走出去,蹲下来叫着,“戚小罐!戚小罐!……”
  戚小罐竟然毫无声响,死人一样。
  当蒋一轮连忙将戚小罐翻转过身来时,他顿时出了一身虚汗:戚小罐面如死灰,双目紧闭,口吐白沫,完全不省人事。他几乎软瘫在了地上。
  孩子们先是发愣,紧接着纷纷离开座位,朝门口涌来。
  桑乔正在校园里巡视,见这边有情况,急忙走来:“怎么啦?怎么啦?”
  这时,蒋一轮已勉强将戚小罐抱起。一些男生过来,帮着他用双手托着戚小罐。但一个个全无主意,不知如何是好。
  桑乔一见,大喊:“拿门板来,拿门板来,快去镇上医院!”
  一时间,油麻地小学的校园里乱糟糟一片,满校园脚步声,满校园嘈杂声,满校园惊恐的呼叫声。
  “门板来了!”“门板来了!”
    两个老师取下了桑桑家的一扇门,飞似地跑过来。
  “放上去!”“放上去!”
  “人闪开!”“人闪开!”  
  戚小罐从蒋一轮的怀里,被放到了门板上。这时的戚小罐,完全是一副死人的样子,没有任何反应。
  一条路在稠密的人群里迅捷地让出。放着戚小罐的门板,迅速地穿过人群,朝校外而去。后面跟了桑乔、蒋一轮和四五个男老师。
  蒋一轮双腿发软,眼前发黑,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几次落在了后面,但还是挣扎着,追了上去。
  在地里干活的人,放下工具跑到路上,问:“怎么啦?怎么啦?”
  跟着跑到路上的孩子就回答:“戚小罐没气了几”“戚小罐死过去了。”……
  这里人众人都朝前看,不一会,桑乔他们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2
  一直到天黑,戚小罐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嘴角依然白沫不断。
  戚小罐的父亲戚昌龙,是油麻地最惹不起的人。戚家有兄弟五人,一个个都非凡人善茬。而戚小罐的母亲,当地人称黑奶奶,尤其惹不起。油麻地的人谈及戚家,只一句话:“一家子不讲理。”现在出了这一人命关天的事,那还得了吗?
  桑乔熟知戚家人的脾性,在戚小罐送进镇上医院抢救后,把蒋一轮拉到无人处,说了一句:“你赶紧去躲起来几日。”
  蒋一轮十分紧张:“校长,我只是轻轻碰了他一下。
    桑乔说:“现在先不谈这些,你赶快离开这里。”
  蒋一轮刚刚离开医院,戚昌龙就闻讯赶到了医院。他看了儿子一眼,竟不去管儿子,大声问:“蒋一轮在哪儿?”
  没有人敢搭茬儿。
    戚昌龙就大声喊叫:“蒋一轮在哪儿?”
    桑乔走过来:“老戚,你先安静一下。”
    桑乔在油麻地一带,属德高望重之人,戚昌龙倒也没有向他撒泼,只是说:“把蒋一轮交出来!”
    桑乔说:“如果责任在他身上,他跑也跑不掉。”
  地方上的干部来了,对戚昌龙说:“现在是救孩子要紧。蒋老师的事,自有说法,不会对你们家没有一个公道。”
  戚小罐的母亲,就号啕大哭,将镇上的人引来了许多,一时间,把镇医院门里门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二天早晨,戚昌龙见戚小罐依然不省人事,就带了几个兄弟,一路扑进油麻地校园。他们先是将校园找了个底朝上,见无蒋一轮的影子,就踢开了他的宿舍门,将他屋里狠狠糟踏塌了一通:将他抽屉里的几十元钱和十多斤粮票掠走,将他的几盒饼干掠走,将他的一件毛衣掠走,将一切凡是值几个钱的东西统统掠走。最后,戚昌龙看到了墙上的那支笛子。他一把将它摘下,居然说了一句:“一个流氓,整天吹笛子勾引人家女孩子!”就将笛子摔在地上,然后上去连踩了几脚,直将它踩成竹片。
  出了学校,他们又直奔蒋家庄。
    蒋一轮自然不会藏在蒋家庄。这也是桑乔给蒋一轮的一个主意:“不要藏回家。他们肯定要去找的。就藏在学校附近,反而安全。”蒋一轮藏在了细马家,这只有桑桑和他母亲知道。
  戚昌龙一行,要砸蒋一轮的家,幸亏蒋姓人家人多势众,早得了信,百十号人都一脸不客气的样子,守住了蒋家。戚昌龙一行,这才在踩倒了一片菜苗之后,骂骂咧咧地离去。
  傍晚,桑桑看见白雀总在校园外面转,好像有什么事情。
  白雀看见了桑桑,朝他招了招手。
    桑桑走到校门口。
    白雀连忙走到桑桑面前:“他还好吗?”
    桑桑点点头。
  “你知道他藏在哪儿?”
    桑桑不想瞒她,点点头。
  “对他说,这些天千万不能出来。”说完将一个用手帕包的小包递给桑桑,“给他。让他别着急。”
  桑桑知道,那里头包的是炒熟了的南瓜子,以往蒋一轮与白雀约会,白雀总是用手帕带来一包南瓜子。那时,桑桑也可分得一大把。桑桑接过了手帕包的瓜子。
    白雀走了。
    桑桑从手帕里掏了几颗瓜子,自己先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在心里说:“这事就怪你。”他怕蒋一轮见了手帕和瓜子又添一番伤心,就把细马叫出来,坐在地头上,两个人连吃带糟塌,一会把瓜子全吃光了。
  天完全黑透之后,桑桑给蒋一轮送饭去,见他一副心灰意懒的样子,心里很难过。回到家后,就问母亲:“还有办法帮帮他吗?”
  母亲说:“没法帮。”
  “蒋老师没有打他,只是这么轻轻地一推,他就倒了。”
  “他还是推了呀。”
  “我们班坐在前面的同学还说,蒋老师的手刚碰到他的后脑勺,还没有推呢,他就朝前扑倒了。”
  “这说了又有什么用?谁会相信戚小罐是自己无缘无故地死过去的?”
  “蒋老师会怎么样?”桑桑问。
  “活不过来,蒋老师会坐牢的;就是活过来,蒋老师也要受处分的,戚家也不会作罢的。”母亲说完,叹息了一声。
  桑桑就说起他傍晚见到了白雀的事。
  母亲很生气:“她拉倒吧!不是她,蒋老师好好的,哪有这个脾气。”
    桑桑和父亲一起悄悄去看蒋一轮时,蒋一轮紧紧抓住了桑乔的手,忽然像个孩子似地哭起来:“桑校长,我完啦,我完啦……”泪流满面。
  桑乔说:“别这么说,事情也许会有另外的样子。”
    蒋一轮直摇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完了……”
    桑桑离开蒋一轮后,心里总想着他要救蒋一轮,想了种种办法,但十有八九都是胡思乱想。有时,还想得很激动,觉得自己是一个救人出困境的英雄。他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还正儿八经地对父母说了。桑乔听了:“净是胡说八道!”
  桑桑就跑到操场上,坐在土台上接着想。桑桑总觉得蒋一轮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绝对与他有关。假如他一开始,就不给他们传信,他们也许就不会来往;假如他没有将那封信搞坏,白雀也许就不会去见那个谷苇——不去见那个谷苇,也许他们就会好好的——既然是好好的,蒋老师就不会心情不好——既然不会心情不好,蒋老师就不会去计较戚小罐啃白薯……。桑桑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与他有关。有一阵,他甚至觉得,这一切一就是他造成的。
  “桑桑,桑桑……”
    身后有人叫桑桑。他回头一看,是同学朱小鼓:“你怎么在这儿?”
    朱小鼓神情有点激动,对桑桑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我记得李桐壶跟我说过,说有一天,戚小罐在他家院子里玩陀螺,玩着玩着,好好的,就突然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额头马上就破了,李桐壶他爸抱起戚小罐,让他赶紧去戚小罐家喊人——他家跟戚小罐家是邻居。戚小罐他爸连忙过来,抱着戚小罐回家了,样子并不特别惊慌,也没有大声嚷嚷。”
  桑桑听罢,跳起身来就往镇上跑——父亲又去医院了。到了医院,他把父亲拉了出来,将朱小鼓说的事情告诉了他。
  桑乔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家吧。”
    桑乔又去看了一眼已经有了点知觉,但面色仍如死人的戚小罐,把医生叫到一边,小声说:“不要紧,这孩子死不了。”
    如果李桐壶对朱小鼓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的话,那么就是说:戚小罐本就有一种晕病。无论是为了蒋一轮的解脱,还是为了油麻地小学的声誉,桑乔都必须弄清楚这一点。但现在,使桑乔感到有难处的是:这个李桐壶,半年前就退学了,跟着他作箍桶匠的父亲去了外地,李桐壶没有母亲。他父亲白天上岸箍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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