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房子 作者:[中国]曹文轩-第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桑乔对本校的一位老师说:“去问问蒋老师,四年级的作文本放在哪儿了。”
“蒋老师不在。”
桑乔说:”他总在宿舍里批改作业,可能把作文本放在宿舍了,去宿舍看看。”
是集体宿舍,其他老师也有钥匙,就打开门来,东找西找的,在蒋一轮的床头找到了那摞作文本,看也不看,就立即将它们搬到了办公室。
外校老师一打开作文本,互相对了个眼神,然后对桑乔说:“桑校长,你自己看一下吧。”
桑乔看了一本,又看了几本,然后一句话也没说。他所看到的作文本,字是写得一塌糊涂,其中一本,还洒上了水,字漫漶得几乎看不清一个。最要命的是,蒋一轮已有两周没有批改作业了。
这次互查,油麻地小学插了一面黑旗。
桑乔将外校教师送走后,在办公室暴跳如雷:“这个蒋一轮上简直昏了头!”
蒋一轮等到天已黑透了才回学校。
桑乔一直在自己的办公室等着,见蒋一轮回来了,走出办公室,给他留下一句话来:“明天晚上,你在全体教师会上作检查。”说完回家去了。
蒋一轮作了检查之后,坐在桌前不知写什么,几乎一夜没睡觉。第二天早上,他见到了桑桑,很诡秘地将桑桑叫到树林里,将一封信交到桑桑手上:“桑桑,把这封信交给白雀。”
桑桑点点头。
“悄悄的。”
“我知道。”
“现在就去。”
桑桑把信揣到怀里。桑桑走出树林时,忽然觉得自己是电影里的地下工作者了。他有一种神秘感、神圣感,还外加一种让他战战兢兢的紧张感。他上路时,还探头探脑,四下张望了一下。这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周围根本无人,即便有人,谁会去注意他呢?
4
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桑桑就在蒋一轮与白雀之间传递了四封信,并即将促成一次幽会。
桑桑对大人之间的事充满了好奇心。他好像一个爱东张西望的人,忽然看到了一道门缝。他渴望着能从这道门缝里看到大人的世界──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他在蒋一轮与白雀之间来回穿梭时,经常沉浸在一种夸张的感觉里。当他走进深深而空寂的村巷,当他面对一条用两只眼睛紧紧盯住他的黄狗。当他在黑暗里迎面遇到几个人而装成一副游玩的样子时,他觉得他是一个机智绝顶、可以做成大事的孩子。他并不很了解蒋一轮与白雀之间的通信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很愿意为他们跑腿送信。因为他觉得他也介入了这个世界,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他有了一种拿了入场券,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而提前进入了场内的优越与得意。
桑桑甚至在那天看荷塘边上蒋一轮与白雀于月光下排练时,就已在心里觉得,蒋一轮和白雀应该在一起——他们才应该在一起呢!
这天天黑之后,桑桑把一条木船摇到了河那边的一棵大树下。
船上坐着蒋一轮。
木船静静地停在岸边。没有月亮,只有风。风吹得两岸的芦苇乱晃,吹得水起波浪,一下一下子拍打着河岸。树上有鸟,偶然叫一声,知道是风的惊忧,又安静下来。村子里,偶然传来一阵呼鸡唤狗的声音。到处是一个意思:天已晚了,夜间的寂寞马上就要来了。
蒋一轮也像桑桑一样,在体验着一种紧张。但他在桑桑面前还要必须做出一个老师的样子来。他要给桑桑一个平静的而不是激动的样子,并且还要给桑桑一个印象:他与白雀之间,是世上最美好,最纯洁的友谊。
桑桑听到了脚步声个,从船上站了起来。
白雀来了,白雀没有一点慌张的样子,像是要去做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她上了船,然后坐了下来,把双腿垂挂在船舱里,与同样姿态的蒋一轮正好面对面。
桑桑摇着船,船在夜色下往前行。桑桑像所有水乡的小孩一样,八九岁时就能撑小船,而到十几岁时,就能摇橹,把一个较大的船运行起来。水乡的水面上,常见一个与船极不等称的孩子摇橹。那孩子埋着屁股,一仰一合,居然把橹摇出很大的水花来。要是在白天,桑桑会很得意地向两岸的人表演他的摇橹。那时,他会把动作做得很有节奏,很有模样。但现在他知道,谁也看不见他摇橹,就不去在乎动作——他现在只想将船摇得快一些,早点让船进入芦苇荡里。
岸上有人问:“谁在摇船?”
桑桑不回答,蒋一轮与白雀自然更不会回答。船依然走它的路,谁也不去理会岸上的人。
村庄与学校都渐渐地远去了,船正在接近大河口。
“他们可以说话了。”桑桑想。
可是蒋一轮与白雀并不说话。
桑桑很纳闷:“好不容易在一块儿人怎不说话呢?”
蒋一轮与白雀却就是不说话,那么面对面地坐着。
天空有嘎嘎声。桑桑知道,那是夜行的野鸭子。桑桑能想像出,那队野鸭子,正在天空下整齐地飞着,但一个个样子都很滑稽──野鸭总是那么一副笨样子。
船出了大河口,水面忽然一下开阔了。月亮从东边的树林里升上来了,水面上就有了一条晃动不定的银色的路。这条银色的路,直伸向远方,突然地就断了。桑桑顺着这条银色的路望去,已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那个芦苇荡。
水面一宽,加上风大了一些,船便开始晃动。
蒋一轮与白雀依旧不说话。
桑桑想:也不知他俩干什么来了?大人的行为很古怪,让人想不明白。
船到了芦苇荡。
这是一片很大的芦苇荡,月光下一望无际。
蒋一轮先上了岸。桑桑看到,蒋一轮伸过手来,本来是想拉一下白雀的,但白雀没有用他帮忙,自己跳到了岸上。他们面对着似乎无限深远的芦苇荡,一阵踟蹰,很长时间站在那儿,不敢往深处走去。
桑桑说:“我一个人就走进去过很远很远。”
蒋一轮和白雀一前一后往前走了几步,蒋一轮回头问:“桑桑,你呢?”
桑桑说:“我要看船。”
蒋一轮与白雀继续往前走。站在船上的桑桑看到,他们走着走着,就并排走了,并且渐渐地挨到了一起。当时,月亮很亮地照着他们,桑桑觉得他们的身影要比白天的长。后来,芦苇越来越稠密一直至完全地遮挡住了他们。
桑桑坐了下来。他朝天空望去,天空干净得如水洗刷过一般。月亮像是静止的,又像是飘动的。他猜测着蒋一轮和白雀:他们是坐着呢,还是站着呢?他们在说些什么?桑桑猜测不出来,就不去猜测了。他依然去看天空。他忽然地觉得一个人独自守着船很孤单。他想让自己给自己唱一首歌。但还未等他唱,一缕笛音从芦苇深处响了起来,在十月的夜空下传送着。蒋一轮与白雀并未说话。这使桑桑很遗憾:难道就是为了到这儿来吹笛子的吗?
就是。笛子响起之后,就一直没有停止。
桑桑躺到了船舱里。隔着一层船板,他听到了流水声,叮叮咚咚的,像是在给蒋一轮的笛子伴奏。后来,桑桑迷迷瞪瞪地睡着了。当凉风将他吹醒时,他猛地激灵了一下:我睡了多久啦?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天和水,他有点害怕起来,立即起身,循着依然还在响着的笛音走过去。
月光下,桑桑远远地看到了蒋一轮和白雀。蒋一倚在一棵楝树上,用的还是那个最优美的姿势。白雀却是坐在那儿。白雀并没有看着蒋一轮,用双手托着下巴,微微仰着头,朝天空望着。月亮照得芦花的顶端银泽闪闪,仿佛把蒋一轮与白雀温柔地围在了一个梦幻的世界里。
桑桑拨着芦苇杆,想再朝前走几步。沙沙声惊动了蒋一轮与白雀。他们忽然意识到了时间的流动,抬头望了眼天空,就听见蒋一轮”哦”了一声,接着白雀说:“天不早了。”
木船回到村前的大河时,村子已在月光下早已睡熟了。
5
桑桑充当了一个可笑的角色。但人家桑桑愿意。温幼菊说“桑桑是蒋一轮的谍报人员”。桑桑的母亲说“桑桑是蒋老师花钱雇的一个跑腿的”。桑桑不管别人怎么说,照样地做他愿意做的事。
唯一使桑桑感到遗憾的是,那些信只是在他身边稍微作了一下停留,就不再属于他,而被送到了蒋一轮的或白雀的手上。那是一个又一个的小秘密。而这些小秘密,只是在他眼前晃一晃,便消失了。就仿佛有人总往他的口袋里塞进一块糖,可还是很快又被人家掏走了。
桑桑在心里记着他给蒋一轮和白雀一共传了多少封信。而当这个数量变得越来越大时,他就在心底里慢慢地生长出一个念头:我也可以看看吗?就这一个念头,就惊得他东张西望了好一阵。但这个念头很顽固,竟不肯放过桑桑儿。
这是一个星期天。
桑桑又走进了深深的小巷。从走进小巷的那一刻起,桑桑就觉得白雀会从家里走出来,然后她回头看看,见没有父亲白三的影子,就会把一封信从袖笼里抽出来交给他。
桑桑开始唱歌。
白雀果然出来交给了桑桑一封信。
桑桑把信揣到怀里,依然唱着歌,但唱得颤颤的,像是穿着单衣走在寒冷的大风里。
桑桑出了小巷,就飞快地往学校跑,几乎每回都是这样。他总想立即把信交给蒋一轮。他喜欢看到蒋一轮在接过信时的那种两眼熠熠发亮的样子。
蒋一轮被桑乔叫走,到镇上购买办公用品去了。
桑桑有点扫兴。
桑桑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掏出白雀的信,将它举起来,在阳光下照着。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是看到一块神秘黑影。
正往池塘里倒药渣的温幼菊在一旁笑着:“桑桑,你在偷看蒋老师的信。”
桑桑说:“谁看啦?我没有看。”
“你想看。”温幼菊说。
“我才不想看呢。”桑桑把信重新放进怀里,立即逃走了。
桑桑搬了张梯子,从鸽笼里掏出一对羽毛未完全丰满的鸽子,双手将它们一只一只地抛到空中。其中,一只直接就飞到了房顶上,另一只却在飞起来之后不知道该往哪儿落,竟然晃晃悠悠地飞了好几圈,最后落到了河边上的草垛上。桑桑在下面赶它,未能赶得了它,就爬上了草垛顶。那只鸽子见了桑桑,就矮下身子,几次要做出飞的样子,可又没有飞,直到桑桑马上就要抓住它了,它才一拍翅膀飞到了房顶上。
桑桑今天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就在草垛顶上躺下了。
大草垛很高,桑桑一躺下,谁也看不见他。
桑桑躺在草垛顶上,看天看云看过路的几只别人家
的鸽子。他的手无意中碰到了那封信。他把信拿出来,又对着阳光照着,并且是长久地照着。当然还是什么也没瞧着。而越是什么也没看见,他就越想看见。他坐了起来,低下头向四处看了看,见空无一人,心禁不住一阵慌慌乱跳。
河边大树的树顶上蹲着一只灰黄色的鸟,歪着头,看着草垛顶上的桑桑。
“我就看一眼,只看一眼!”他吐出了湿漉漉的舌头,用舌尖上的唾沫反复地浸润着信口。
那只鸟“呀”地叫了一声。
桑桑一惊,将信立即扔在了草垛顶上。他抬头看到了那只鸟,他觉得那只歪着脖子的鸟也很想看这封信。他把信又捡了起来。唾沫涂得太多,在信封口漫漶开来,留下一片湿印。他又顺手从草垛上拔下一根草,用草茎将信封口轻轻剔开了。他又看了一眼那只鸟,将信封口朝下,这么轻轻一磕人将里面的信倒了出来。
那只鸟拍着翅膀飞开了。它飞的样子很奇特:往前一窜一窜,每一窜都很有力迅捷,并且是不住地往高空中窜,像枚多节火箭,不一会就变成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黑点。而这时,它在高空非常清脆地叫响了,声音象清风吹进玻璃瓶口时发出的声音。
桑桑抖抖索索地将信打开了个。厚厚地,大概有三四张纸。
桑桑正要去念信时,听到了鸟翅声,抬头一看,那只鸟居然又回来了,并且还是站在刚才那根柔软的枝条上。
桑桑刚看了个开头,脸就刷地通红,并且立即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阳光透过眼皮时,他的眼前是淡红色的。
风吹着手中的信纸,发出一种扰人的声响。
桑桑的眼睛慢慢睁开了,但桑桑没有去看信,却去看了一眼枝头上的那只鸟。那只鸟半闭着眼睛,似乎无心想知道信的内容,在打盹儿。
接下来,桑桑看一阵,就闭一阵眼睛。他觉得那些话说得都很奇怪。他还从没听过这样柔和的语言。桑桑是作文高手。桑桑觉得那些句子,都是挺美的。放在往常,桑桑每次在看到书中一段他认为写得很美的句子或段子时,都会将它们摘抄下来。桑桑觉得白雀的信中的每一个句子,都是可以摘录到笔记本里的。但他又拿不太准,这是否也属于那种可以摘录到笔记本里的的句子。他以前没有见过这样一种美句子。不管怎么说,
桑桑觉得这些句子确实挺美的。桑桑想:是不是这样的信,都是用这样的语言写成的呢?
白雀写得一手清秀的字,信干干净净的。
桑桑的手出汗了。桑桑的手一直不算干净。因此,桑桑在信上留下了黑黑的手指印。这使桑桑到很羞愧。他把信放在草垛上,把双手拿到裤子上,仔细搓擦起来。他哪里想到,正在这时,来了一阵风,哗啦一下将信吹了起来。他惊得用双手去乱抓在空中飘着的,并用身体去乱扑正在草垛顶上翻卷着的,这才勉勉强强地将信与信封抓住了,压住了。但还是有一页纸被风吹跑了。
这一页纸,象是一窝小鸟里头最调皮的一只,居然独自一个脱离了鸟群先飞远了。
桑桑趴在那儿不敢动,因为他的腹下压着另外几页纸。他只能先眼巴巴地看着那张纸在空中一晃一晃地轻轻地飘动着。
枝头上的那只鸟,见了那张飘忽的纸,大概以为也是一只鸟,就从枝头飞下来,与那张纸在空中翻上翻下地旋舞起来,很像是一对空中的舞伴。
那一页纸进到风口里去了,看样子,一会半会还没有落下的心思。
桑桑一边用眼睛盯住,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腹下所压的其它几页纸,一页一页地捉住。他看到那页纸越飞越低,越飞越低,正向河里飘去,也来不及去整理那几页纸,只是胡乱地将它们揣进怀里,跳下了草垛,直向那页纸追过去。
那页纸越是接近地面,下落得就越迅捷,像是飞不动了。
桑桑跑到离它还有十米远的地方时,它突然被一股气流压住,几乎垂直地掉在了河边上的一个烂泥塘里。
桑桑将它捡起一瞧,只见上面沾满了泥水,他提着这页纸,一脸沮丧。
桑桑突然起了立即摆脱这封信的念头,将怀里的那几页纸掏了出来,慌忙地将它们连同那一页掉在泥塘里的纸一起,都扔到了河里。他看了一眼横七竖八地在水上飘着的纸,赶紧逃离了河边,就像一个罪犯逃离犯罪现场一样。
桑桑回到了自家的院子里,忐忑不安地坐在门槛上。那几页纸总在他眼前飘动着。他开始编织谎言。然而被那几页纸的飘动所干扰,老也编不下去,他低头时,偶尔看到了还未扔掉的信封。这时,他就有一种看见了一只出尽了小鸟而空留在枝叉上的鸟巢时的感觉。他把信封使劲抖了抖,终于什么也没有抖出来。
“它们大概已经漂远了。”桑桑想。他感到不安,仿佛是他的几只鸽子,被他抛弃了似的。他起身又来到了河边。
那几页纸居然没有漂远,却聚拢到了码头上。他看到,那张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