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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指匠情挑-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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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本无人提及苏。曾有一回,达蒂做晚餐时,她望着我,搔搔耳朵。“这事儿有意思,”她说道,“苏在乡下怎么还不回来。有意思吧?” 
  萨克丝贝太太看一眼理查德,看一眼艾伯斯先生,又看一眼我。她舔舔嘴唇。“看这儿,”她对达蒂说道,“我本来不想再提起这事儿,不过现在你也可以了解这事儿了。这个真相是,苏不回来了,再不会回来了。” 
  绅士交她办理的最后那点儿小活儿,让她盯住,把钱收回来。那笔钱比先前说好分给她的钱多。她起了心,达蒂,卷了钱跑路了。” 
  达蒂下巴掉了下来,“不会吧!程苏珊?就是那个像你亲生女儿一样的家伙?——小约翰!” 
  约翰正好挑了这个时候下楼吃晚饭。“小约翰,这事儿你可猜不到呢!苏把萨克丝贝太太的钱全卷跑了,这就是为什么她不回来的原因。潜逃了。真是伤透了萨克丝贝太太的心。要是我们看到她,我们得杀了她。” 
  “潜逃了?程苏?”他嗤之以鼻。“她就没长这根神经。” 
  “得了吧,是她干的。” 
  “是她干的。”萨克丝贝太太说道,说着还望了我一眼。“我不想在这个家里听到她的名字。就这样。” 
  “程苏珊,变得比以前聪明啦!”约翰说道。 
  “你骨子里就流着坏血。”理查德说道。他也望着我。“说话阴阳怪气的。” 
  “我刚说什么来着?”萨克丝贝太太声音嘶哑地说道。“我不想别人提起她的名字。”她扬起胳膊,约翰不吱声了。 
  然而他摇摇头,发出一阵嘘声。又过了片刻,他哈哈大笑。“不过这下我们有更多的肉吃了,不是吗?”当他添了满盘的食物,说道。“或者说,应该有更多的肉,假使不分给我们这位大小姐的话。” 萨克丝贝太太见他对我怒目而视,便探过身子来打他。 
  此后,一旦有男女来此处打听苏的下落,就会被拉到一旁,像约翰和达蒂那样被人告知,她学坏了,出卖了萨克丝贝太太,伤透了她的心。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说:“程苏珊?谁想得到她这么狠心?那可是老母亲啊,那可是,从小看着她长大……”他们大摇其头,一脸惋惜。 
  然而在我看来,他们将她忘记得似乎太快了。在我看来,似乎连约翰和达蒂也忘了她。 
  毕竟,这是一所善忘的房子。这是一个善忘的街区。 
  有好多次,我在夜里被脚步声和车轮的吱呀声惊醒——是谁在跑动,是谁家在黑暗中离去,不知所踪。   
那个面缠绷带,坐在对面带心型百叶窗的宅子门口奶孩子的女人,不见了踪影。她的位置被另一人取而代之——一个正在饮酒的人,而此人,接下来又将为他人取代。 
  苏于他们,算得何人?苏于我,又算得何人?身在此处,我生怕忆及苏双唇的触感,和她游走的手。然而,我也生怕忘却了这些。我期盼能梦见她。我从未梦到她。有时,我取出那曾被我当作母亲的妇人的画像,细细查看,借以寻找她的样貌——她的双眼,她的尖下巴。萨克丝贝太太见我如此,不由目露焦虑。后来她将这画像收了去。 
  “别想那些事儿了,”她说道,“那些生米煮已经煮成熟饭,再也没法改变的事儿。好吗,好姑娘?你想想接下来的事儿吧。” 她以为我在思索我的过往。然而我仍在思索我的未来。 
  当钥匙转动,我仍在仔细留意——马上就有一把钥匙会给他们落在锁上,我知道。我仔细留意着达蒂和约翰,艾伯斯先生——他们对我渐渐习以为常。他们会变得漫不经心,他们会忘了警惕。很快,我心想。很快的,莫德。 
  我这么想着;直到这件事发生。 
  理查德日日外出,却并不说明去向。他身无分文,律师一日不来,他便一日无钱:我以为他外出,仅是漫步于灰尘满布的街道,要么呆坐于公园内;我想,这镇子上厨房中的躁热和憋闷令我窒息,于他也一样。 
  然而某天,他外出后,不到一个钟头却又折回来。此时屋里有片刻的安宁:艾伯斯先生和约翰出去了,达蒂坐在椅中呼呼大睡。萨克丝贝太太由他进了厨房,他甩掉帽子,亲了她的面颊。他脸色通红,目光炯炯。 
  “好啦,你觉得如何?”他说道。 
  “好小伙儿,我想不出呀!收拾停当,整装待发啦?” 
  “比这个更妙,”他说道。他向我伸出手。“莫德?你感觉如何?过来,别坐在黑影里。别一脸怒气!留着你的脾气,等听完我的消息再说。这个消息跟你大有关系哟。” 
  他抓住我的椅子,将椅子拉到桌边。我挥手赶开他。 
  “跟我有关系,怎么有关系?”我生气地说道。我一直坐着,苦苦思索我人生的情势。 
  “你会看到的。瞧这儿。”他手伸进马甲口袋,掏出个物件来。那是一张纸,他拿在手中挥舞着。 
  “是字据吧,小伙子?”萨克丝贝太太说着走到他身边。 
  “是一封信,”他说道。“来自——对了,猜猜是谁?要猜猜吗?莫德?”我一言不发。他挤出个鬼脸。“你不玩了?我是不是该给你个提示?这是个你认识的人。一位朋友,非常亲近的朋友。” 
  我心一颤。“苏!”我立即说道。可他脑袋猛地一扭,并嗤之以鼻。 
  “不是她。你觉得在她待的地方,他们会给他们纸张吗?”他瞥一眼达蒂,达蒂眼睛开开合合,随即便睡着了。 
  “不是她,”他又说一遍,声音更轻了。“我是说,是你另外一位朋友。你不猜了?” 
  我别过脸去。“我为何要猜?你打算告诉我的,不是吗?” 于是他又等了片刻:“李先生,”他说道。“是你舅舅。——啊哈!”我惊得一跳。“你有兴趣了!” 
  “给我看,”我说道。毕竟,或许我舅舅正在寻找我。 
  “好的,好的。”他将信高高举起。“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不是你的。” 
  “给我看!” 
  我站起身,拽下他的胳膊,瞧见一行墨迹;便又将他推开。 
  “那不是我舅舅的字迹。”我说道——我如此失望,简直要抬手揍他了。 
  “我从来没说它是,”理查德说道。“信是从他那儿寄出的,却是另一个人寄的:是他的管家,魏先生。” 
  “魏先生?” 
  “更好奇了,嗯?好了,等你读完信,你就明白了。给你。”他打开信递给我。 
  “先读这一面。这是附笔;至少解释了——我一直觉得奇怪的事——为何到现在,我们一点儿布莱尔的消息也没听到……”   
 那字迹潦草难认。墨迹团团。我将信纸歪向我能捕捉到的光亮处,读将起来。 
  亲爱的先生。 
  ——今日我于我家主人私人文件中,发现此信,便料想他本打算将之寄出;无奈完成此信后不久,他便身染沉疴,先生,那正是令他至今未能痊愈之沉疴。 
  ——斯黛尔太太会同在下首先想到,皆因他外甥女以如此令人不齿之手段离家出走所致,尽管我等得知请容我失礼,先生,他信中言辞表明他不曾为此事过分震惊;请容我再次失礼先生,不曾比我等更为惊愕。 
  ——我等斗胆发出此信,冒昧地期盼此信圆满寄至贵处。 
  ——魏马丁 先生,布莱尔之管事。 
  我抬起眼,却未发一言。 
  理查德见了我的表情,他笑了。“读读剩下的。”他说道。我翻到背面。信的正文简短,日期是五月三日——七个星期之前了。信里写着: 
  致芮理查先生,李克礼呈 
  吾料阁下已与鄙甥女李莫德私合,盼阁下安享其乐。其母本淫妇,鄙甥女若未承其母容貌,亦尽承其本性。吾呕心之作骤遇阻凝,固惨痛非常;然吾诚以为阁下深谙处置淫妇之道,痛中念及,吾心甚慰。——克礼 
  我读了三两遍,方读完此信;随后又读一遍,才由这页纸自我手中飘落。 
  萨克丝贝太太立即将信拾起,自己读起来。当她费力地读到那些话语,她脸色变得通红。待她读完,她发出一声叫喊:“这个老淫棍!噢!” 
  她的叫声惊醒了达蒂。“谁啊,萨克丝贝太太?谁啊?”她说道。 
  “就是一大坏蛋。一个大坏蛋,他病倒了,那是他活该自找。你不认识。回去睡觉去。”她朝我伸出手。“噢,我亲爱的——” 
  “让我自个儿待着。”我说道。 
  这封信令我倍受打击,比我原先料想的更甚。我也不知,伤我最甚的,是那话语,还是那番话语似乎已赋予萨克丝贝太太的故事以最终佐证。 
  然而我无法容忍她和理查德的注视,正值我的情感如此纷乱无绪。我走到一旁,尽我所能远离他们——也就三两步远——走向厨房那褐色的墙壁;然后转向另一面墙壁,走到一扇门前;攥住门把手,徒劳地乱扭一通。 
  “放我出去,”我说道。 
  萨克丝贝太太走上前来。她伸出手,却不是朝那门,而是朝着我的脸。我一把将她推开——飞快地奔过去,奔向第二扇门。而后转向第三扇。——“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跟在我身后。 
  “好姑娘,”她说道,“别让你自己被那个老恶棍伤害到。干吗呀,他值不上你的眼泪珠儿!” 
  “你会放我出去吗?” 
  “让你出去,去哪儿?这儿的一切不正是你需要的吗?这儿的一切,还有那些就要到手的?把这些看成珠宝,看成衣裳——” 
  她再次走上前来。我再次推开她。我走到卤水色的墙壁前,面对墙壁,以手握拳,以拳击墙,一拳又一拳。这时我抬起头来。我眼前正是那本黄历,纸面上布满黑色的十字。我一把抓住黄历,将其自图钉上拽下。“好姑娘——”萨克丝贝太太又说道。我转过身,将黄历扔到她身上。 
  然而之后,我便失声痛哭;一阵泪珠儿过后,我想我变了个人。我精魂已去。那封信夺走了我的精魄。那黄历回到墙上,我由它去了。 
  黄历波澜不惊地日渐变黑,如同我们全体一寸寸地迫近宿命的终点。季节轮换。六月天气转热,随后变得更热。屋中开始有苍蝇乱舞。苍蝇将理查德迫得抓狂:他提着拖鞋扑杀苍蝇,直扑得小脸通红,汗如雨下。——“你知道我是一位绅士的儿子?”他会如是说道。“你会想到,看到我现在这付样子吗?你会吗?” 
  我没回应。我已开始,同他一样,盼望着八月里苏的生日的来到。我想,我会同随便什么讼师或律师说他们想让我说的话。 
  然而,我的时光都在某种不得安宁又死气沉沉的气氛中度过;在夜间——天气热到令人难以入睡——在夜间,我会坐到萨克丝贝太太房间那扇窄窗边,空洞地望着街道。 
  如果萨克丝贝太太醒来,她会喃喃说道,“过来,别坐那儿,小乖乖,” 他们说镇子上有霍乱。“谁知道呢不过你不会受风发热吗?”   
 有人会因为给臭烘烘的空气吹了一下,就受风发热吗?我躺到她身边,直到她睡熟了;然后又回到窗边,将脸贴在窗框间缝隙处,深深地呼吸着。 
  我几乎已忘记我是打算逃跑的。或许他们也感觉到了。因为终于,某天中午——我想是七月初的某天——他们扔下我,只留了达蒂看管我。 
  “你仔细看牢了她,”萨克丝贝太太边戴手套,边告诉她说。“她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宰了你。”对我,她亲了几记。“好吗,我亲爱的?我去去就来,不到一个小时。给你带个礼物回来,要不要?” 
  我没答话。达蒂送她出门,然后将钥匙收进口袋。 
  她坐下来,从桌面上拽过一盏灯,便执起活计。没去洗涤尿席——因为现在孩子少了:萨克丝贝太太已着手为他们寻找人家,这屋中日渐一日愈发地安静了——只听见撕扯手帕针脚的声音,那手帕都是偷来的。 
  而她无精打采地忙活着。“磨人的活儿,”她见我望着她,便说道。“苏过去经常干这个。想试试吗?” 
  我摇摇头,垂下眼帘;这时,她打了个哈欠。我听在耳中;我忽然前所未有地清醒。假使她睡着了,我心想,我便可以试试那些个门——从她口袋里偷出钥匙!她又打哈欠。我开始冒汗了。时间在钟声滴答中流逝——十五分钟,二十分钟,二十五分钟。半小时。我身穿紫色衣裳,白色绣鞋。我没有帽子,身无分文——不要紧,不要紧。霍粹先生会给你这些东西的。 
  睡吧,达蒂。达蒂,睡吧。睡吧,睡吧……快睡呀!你这该死的! 
  而她只是打哈欠,头一点一点的。时间快到了。 
  “达蒂,”我说道。 
  她跳将起来。“什么事?” 
  “我恐怕——我恐怕我得拜访一下厕所。”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摆了个长脸。“非去不可啊?就现在,这会儿?” 
  “是的,”我将手放在胃部。“我觉得好不舒服。” 
  她眼珠转转。“从没听说谁家姑娘像你这样不舒服的。这就是他们说的女士的不便之处吗(a lady's constitution)?” 
  “我觉得肯定是的。我好抱歉,达蒂。能开一下门吗?” 
  “那我得跟你一道去。” 
  “你大不必去。如果你喜欢,你可以留下做针线……” 
  “萨克丝贝太太说我必须跟着你,时刻跟着;不然我就倒霉了。来吧。”她叹口气,伸了个懒腰。她胳膊下面的衣袖已经脏了,污迹的边儿发白。她拿出钥匙,打开门,引我进了通道。我望着她蹒跚的背影,走得很慢。我想起以前从她身边跑开,又如何被她捉住:我清楚,即便我能把她打倒在地,她也只会立即站起来,捉住我。我可以拿板砖拍她的脑袋……然而我,我的手腕便阵阵发虚,我不觉得我做得到。 
  “跟上,”当我犹豫时,她说道。“干吗呀,怎么了?” 
  “没事。”我抓住厕所的门,慢慢拉近身边。“你不必等我,”我说道。 
  “不,我要等的。”她斜靠着墙。“呼吸这儿的空气,对我有好处。” 
  这儿的空气又热又臭。厕所里的空气更加热也更加臭。可我还是走了进去,关了门,插好插销;然后环顾周围。厕所里有扇小窗户,还不比我脑袋大,窗户上的破玻璃用碎布堵着。还有好些蜘蛛和苍蝇。厕所里的座位破旧不堪,污迹斑斑。我立在原地,想了大约一分钟。“好了吗?”达蒂喊道。我没回答。厕所的地是泥地,夯得很结实。墙壁是白垩的,一根绳子上挂了些报纸撕成的纸条。男女二手服装,成色较新,想要——威尔士羊肉&新鲜鸡蛋——快想办法,莫德。 
  我转过来面朝门,将嘴凑到木门的裂缝上。“达蒂,”我轻轻地说道。 
  “什么事?” 
  “达蒂,我不舒服。你得帮我拿点东西。” 
  “什么?”她想推开门。“出来,小姐。” 
  “我不能,我不敢。达蒂,你得到我楼上房间的橱柜抽屉里拿。好吗?噢,我希望你快一点!噢,它喷出来了,我好怕男人们回来——” 
  她终于明白了,压低声音说道,“噢,就看出你来那个了?” 
  “你能去帮我拿吗?达蒂?” 
  “可我不能离开你,小姐!” 
  “那我就得一直待在这儿,等到萨克丝贝太太过来!可是约翰,或者艾伯斯先生会先过来的!要么说我昏倒了?这个门还拴着呢!到那时,萨克丝贝太太会如何想我们?” 
  “噢,主啊,”她嘟囔着,随后说道,“在橱柜抽屉里吗,你是说?” 
  “最上面的抽屉,在右手边。你能快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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