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1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大烟瘦子托壳就好。徐老三他?”
“心欠了缝儿……”草头子说出不算坏的消息,“他说,要和你唠唠。”
“叫他到我的窑(房)里来。”坐山好说。
徐德成跟着草头子走进大柜的撮罗子,坐山好躺在狼皮褥子上,滋滋地抽旱烟。
“大当家的。”徐德成打招呼。
“拐着吧。”坐山好说。
徐德成没听懂这句黑话的意思,望向草头子。
“让你坐下。”草头子说。
“哎。”徐德成坐下来,低垂着头,见大柜总让他有些惴惴不安。
“听说你还是二意思思的,”坐山好开口,说,“留下好处老鼻子(多)了,你好好想想。”
“我想回去教书。”徐德成说。
“这乱巴地的年月,你能教稳当书?就说你家吧,尽管修了炮台,雇了炮手。可是,你们有绺子上的人多?有我们的枪头子硬?即便一个绺子砸不进去,几个绺子联手,你家顶得住?那天你亲眼见了,我们即要砸(打)进你家院。”
徐德成承认坐山好说的不无道理,因此他默默地听着。
“这一带大户人家,要么给我们当活窑,要么家里有秧子队(武装护院)……总之,得与绺子有特(亲属关系),不然,䞍等挨抢。”胡子大柜说。
徐德成满脸犹疑。
“事实上你的手已插进了磨眼,碾也得碾,不碾也得碾啦。”草头子趁机说,有连唬带吓带胁迫的意思:“这次我们绑了谁的票?警察署署长的儿子。你写信就等于参与了,他不会放过你的……警察说我们是‘当一天胡子一辈子扒不掉贼皮子’。徐老三,你没第二条路可走,入绺子吧。”
“我入绺子我家就太平?”徐德成活了心,通匪的罪名不轻,官府以为匪论处,他问:“别的绺子就不会抢我家?”
“当然,我会给你一镇宅之宝。”坐山好说,“保你一家太平无事。”
“啥?”徐德成问。
“现在不能给你。得等你挂柱(入伙)后,成为我们一家人时再给你。”坐山好深一步说,“你识文抓字,亏待不了你,我让你当字匠。”
徐德成仍没下定决心。撮罗子外边声音嘈杂,草头子透过门缝朝外望,说:“花舌子回来了。”
“不知事儿办得咋样啦?”坐山好急切知道事情的结果。
“我去看看。”草头子站起身,去得工夫不大,很快回来,说,“成啦!他顺手牵来一只肥羊。”
“好啊!”坐山好喜上眉梢,问:“是大秧子(有钱的)?还是小秧子?”
“亮子里煎饼铺的钟山东子,还没过筛子(审问)。”草头子说,“人送到了秧子房。”
“抓紧过筛子,看有没有货儿(读音:贺),没有早点放了。”坐山好说。
往下要研究换票的事,坐山好叫徐德成再好好考虑,言说过了这一村,可就没这一店。
撮罗子剩下坐山好和草头子。
“我寻思好了,陶家这个秧子出了手,马上进行换票。”草头子说,“这几天我叫徐老三和日本女人谈呢。”草头子说。
第四章 亲历匪巢
瞎话,瞎话
讲起没把儿
三根马尾
织件马褂
老太太穿八冬
老头儿穿八夏
孙子补一补
穿到二十五……
——民间歌谣
1
“署长。”冯八矬子进来,将一包金属东西放在陶奎元面前,里边是一千四百块光洋。
“这回够啦。”陶奎元虚伪出感激说,“八矬子兄弟,你为我两肋插刀了。”
“署长摊上事儿,我尽点儿微薄之力,应当的。”冯八矬子口甜,花说柳说。
“大烟瘦子有动静吗?”
“今个儿上午我见三姨太去了郝家小店……”冯八矬子说,他盯死重点部位——郝家小店,进出一只苍蝇都清楚记下来。他和另一名警探白天黑夜不错眼珠地盯着,胡子花舌子在里边,大烟瘦子在里边,三姨太也来到这里。
“什么三姨太?”陶奎元纠正他的话道,“小苏丫。”
“小苏丫。”冯八矬子急忙改口,说,“小苏丫去了郝家小店,工夫不大,她便到街上买了双鞋,没到别处去,回你家去了,大烟瘦子还在小店里糗着(呆着)。”
“买鞋?”陶奎元疑窦顿生,她喜欢鞋,双脸“花盆底”、“马蹄底”“花盆底”、“马蹄底”是满族妇女穿的一种跟儿在中心的木鞋,又叫龙鱼底,四闪底。的就有拉锁式、挖垫式、嵌花式多双,总之她不缺鞋穿。
“一双分寸底鞋(平底鞋)。”冯八矬子跟踪她到鞋店,看得细致,警察密探的眼里,她在一个阴谋计划里行走,每一个细小的举动都与正在进行时的阴谋计划有关。
她有几双花盆底子鞋(高底鞋),还有响皮底儿鞋(走路轧然作响),买那普通的分寸底鞋做啥?陶奎元寻思不明白。
“秃头上的虱子……”冯八矬子笑,笑得神秘,说,“分寸底鞋走路,尤其是走远道穿着合适。”
“妈的蛋!”陶奎元猛然醒悟道,“这小臊胯子要逃!”
“有了钱,她备不住(大概)要和大烟瘦子一起走。”冯八矬子说,“不过,赎金没到手,她不会走。”
“要钱,要钱!”陶奎元眼里透出凶光,每个字都从牙缝挤出来,“我会成全他们俩。”
变味的成全,对被帮助的人是一种灾难。
“方才煎饼铺钟山东子的伙计来报案,说钟山东子去城外给他爹上坟,回来的路上叫人绑了票。”
“什么人干的?”
“钟山东子的伙计说,那个人瘦高的个儿,骑匹雪青马。”冯八矬子说,“这倒很像来和我们谈赎票的花舌子。”
“那个花舌子?”陶奎元说,“胡子是不是绑票绑红了眼,见人就绑。”
“先不管他什么钟山东子李山东子。”冯八矬子说,“我们安排明天赎人的事吧。”
“是啊,”陶奎元说,“祖坟哭不过来,还去哭乱尸岗子。”
胡子也为明天赎票的事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绺子四梁八柱现在只剩下几个重要人物,坐山好、草头子、大德字、花舌子、秧房掌柜的,他们把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周全,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本来是不复杂的事情,绑票胡子轻车熟路。可是绑的是警察署长的儿子,他们不得不慎重从事,防备发生突然变故。
“明天,谁去最合适?”坐山好征求大家的意见。
“讲好双方各出一个人。”花舌子说,“还是我去。”
“我心没底儿,怕陶奎元使坏,此次风险很大……聪明机灵劲儿,没的说,只是你的枪法还欠火候。一旦有什么变故,恐怕你一人抵挡不了。”坐山好说,“大德字去吧,你管直(枪法准),十个八个人到不了你跟前,又有生死不惧的胆子,只是有勇无谋……怕误事。”
“还是我去吧。”草头子自告奋勇说。
“家里这一大摊子事靠你支乎(主持)呢。”坐山好觉得不妥,说,“你咋走得开吗?”
“这是笔大买卖,”草头子说服大柜,足智多谋的水香要亲自出马,“不能前功尽弃,我去!”
“好吧。”坐山好思忖后说,“自从上次让人给打花达啦,四梁八柱断了空,我打算过几天补齐喽。兄弟,我想让你当二柜。”
“你做二当家的,行。”大德字赞成道。
“中!”秧房掌柜的说。
花舌子也说拥戴草头子做绺子二柜。
“谢谢大哥的好意,谢谢弟兄们的抬举。我还是作水香的好,一来年纪越来越大,前打后别(冲锋陷阵)不中了。”草头子谦虚、推辞道。胡子绺子中,二柜是二当家的,位置举足轻重。
坐山好说从打拉杆子起你就跟着我,走马飞尘……二柜的位置倒出来,你在绺子德高望重,二柜非你莫属,你就别推辞啦。
“我是为绺子着想,你的年纪也不算小了,不能啥事都你出头露面,踅摸(物色)个年轻人,将来代你冲锋陷阵。”草头子姿态很高,想得也很远,也很实际,说,“大哥,你说呢?”
“我是想你跟我出生入死多年,凭功论赏,也轮到你当二柜。”坐山好说,“这么的,二柜你先当着,有了最合适的人再替换下来你。”
“中吧。”草头子勉强同意。
“陶奎元的赎金到手,摆几桌席,我宣布你当二柜的事。”坐山好说,“军师你还兼着,我离开你这个小诸葛玩不转。”
“啊!娘啊!”外面传来“票”钟山东子爹一声妈一声的惨叫声。
“我去看一下,秧子房掌柜的下手太狠,别把秧子给弄碎乎喽。”草头子说。
“你去吧。”坐山好另有目的说,“带徐老三去瞧瞧热闹。”
草头子明白了坐山好的用意,点点头。
匪巢里最令外人恐怖的地方莫过于秧子房,票到这里不都是毛发未损地等家人来赎。有的票本人就是一家之主,他舍命不舍财,难免遭皮肉之苦。钟山东子属于这种情况。
扒光上衣的钟山东子,背上横绑一根扁担。
秧子房掌柜的挥舞二龙吐须鞭子,钟山东子白胖的背上出现一道道鞭痕,疼得嗷嗷直叫。
“你到底说不说?”秧子房掌柜的逼问。
“爷爷行行好,别打了。”钟山东子挺着不说出家底儿,“俺一个摊煎饼的,家里哪有什么金镏子和光洋啊。”
“不说是吧?”秧子房掌柜的扬起鞭子,“那你就问问这鞭子答应不答应?”
“俺家里实在没值钱的东西……爷爷要是不嫌弃,还有几捆卷煎饼用的大葱。”钟山东子装穷,实际情况不是这样,摊了几年高粱米、小米、玉米面煎饼,山东人头脑灵活,勤劳能吃苦,钱还是积攒了一些。
“纯心唬我们是不是?”秧子房掌柜的失去耐性,“谁不知你在镇上摊了多年煎饼,赚了不少钱。没钱你送儿子到日本念书?看来面条(鞭抽)你没吃够。”
“爷爷饶命啊!”钟山东子向胡子求饶,如同与虎谋皮,招来的是更严厉惩罚。
秧子房掌柜的将鞭子浸入盆凉水中,可见水已被血染红了。蘸了凉水的牛皮鞭子更柔软,落在人身上的声音犹如雨滴落在树叶上簌簌响,可是人会更疼。
草头子和徐德成进来,簌簌响刚停,血模糊了的鞭子需要再次蘸水。
“不扒掉一层皮,”秧子房掌柜的疯狂地抡鞭子,吼道,“你是不肯露富。”
“啊呀!”钟山东子嗷嗷惨叫,背部纵横血檩子,有的口子流着血,惨不忍睹。
徐德成不忍睹残暴,面向墙壁。
“三弟……”草头子叫他,徐德成转过头来,他说,“皮鞭子蘸凉水,打出的声音清脆悦耳哟!”
徐德成心里发颤,脊背寒气直窜。
“让你嚎丧!”秧子房掌柜的抓把小灰(柴草灰)扬进钟山东子的口中,钟山东子的声音顿时噎回去,大倒气,缓过来,再痛叫。
“行啦!”草头子制止秧子房掌柜的说,“给他点儿工夫寻思寻思,也许他能反过沫来(回心转意)。”
秧子房掌柜的停下手,嘴里还说:“秧子好比摇钱树,不打它就不掉金儿。”
“你会写信吗?”草头子问钟山东子。
“我大字不识。”钟山东子回答。
“我们给你家写信。”草头子语气平和地问,“送给谁呢?”
“给我屋里的(媳妇)。”钟山东子淌下眼泪,“叫她快去四平街找我舅哥拆(读栽音)点钱,要不够,把摊煎饼的锅卖了吧,凑钱来赎我。”
草头子对徐德成说:“三弟你听清了吧,照他说的写。”
“哎!”徐德成答应。
秧子房掌柜的朝水沟边走去,他的鞭子已成红色,钟山东子的血液粉红色,很鲜艳。
夕阳照在陶奎元家宅院的一面墙上,浅红色和胡子洗鞭子的水差不多,似乎颜色要深一些,也偏红。
陶奎元今天从外边回来早,很少留心院墙上夕阳的颜色,清末年间的老墙,从墙缝中顽强长出的青草蓬蓬勃勃。他心里有一个残忍的假设:将青草从墙上拔下来,会是怎么样的结局呢?
三个太太的房门都面朝这面墙,陶奎元转身走过去,便可进到某某房里去。他今天有选择的走向大太太的房间。
大太太盘腿大坐在炕上,东北女人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土炕上度过的,男人和她炕上睡,孩子炕上生。陶奎元进屋就脱制服,准备在这儿睡觉。她说:“去吧,今晚到三儿那儿上宿(读朽音)。”
“怎么?不是初一?”陶奎元不解,问:“今个儿初几?”
“八月初一。”
“逢一到你房里来,你规定的。”
“初一到我房里来睡不假,今儿特殊,你去吧,三儿等你。”大太太轰赶他,丈夫听出不是发扬风格,陶奎元没有走的意思。
“你听我说。”大太太说出原委,“三儿今晚磕头作揖地求我,让你到他房里去。”
“为啥?”
“明知故问,想你呗。”大太太说,三儿年轻,更需要男人,她善解人意,“谁都在年轻时候过过啊。”
陶奎元仍迟疑不决。
“去呀!”大太太催道,“别让人家抓心挠肝地等着你。”
陶奎元重新穿上制服,走出去。
三姨太的房间点着灯,看得出新更换的灯芯和新添的油,比平常明亮了许多。在油灯的时代,灯常常反映出主人的心境,情绪低落的人不会去拨亮灯芯。
三姨太坐在梳妆台前,孤芳自赏自己姣好的面容,二十岁左右的女人一朵花,一汪水,一颗嫩白菜。
陶奎元进来,三姨太起身帮他更衣。
“今天是初一。”他说。
“知道,初一。”三姨太娇滴滴地说,“初五才到我的房里来。可我想你老爷,迷拉磨(反反复复)地想。”
“真的?”陶奎元半真半假,听起来是玩笑话,他说,“不是戏文?”
“炕上戏。”三姨太钻进他的怀中,奶味儿熏香一样缭绕着他,“我洗了澡,用洋胰子(香皂)……闻闻,老爷得意的清香味儿。”她朝上高挺胸脯,有意显露凸起的东西。
陶奎元低垂下头,凝视她美丽的眼睛说,“给我唱一段。”
“老爷听哪段儿?”
“《王二姐思夫》。”
三姨太偎在他的怀里唱道:
王二姐,泪汪汪,
拔下金簪画粉墙。
二哥走一天我画一道,
二哥走两天我画一双。
不知二哥走了多少日,
三间楼房画满墙。
画着画着无处画,
打开样夹画八张……
三姨太唱曲中画面在陶奎元脑海展开——
戏台上,旦角儿三姨太和丑角儿大烟瘦子演出《王二姐思夫》。
戏台下,陶奎元、冯八矬子看戏。
戏台上,三姨太脸部特写。
戏台下,陶奎元贴近冯八矬子耳边说什么。
月光下,三姨太与大烟瘦子泪别。
灯光下,冯八矬子把三姨太领进陶奎元家……引自本文作者的电视剧本《满洲往事》。
“王二姐,泪满腮,”三姨太继续唱道,“想二哥一年四季……”
陶奎元情不自禁,抱起三姨太上炕。
2
当年两个蒙古人走过西大荒,见到脚下的坨子十分奇特,白沙间几乎没有一点儿杂物,甚至于没一颗异颜色的沙子。
“堡石图!”
“堡石图!”
两个蒙古人给尚无名字的沙坨起下了蒙古名字:堡石图。翻译成汉语即白沙坨、白碱坨的意思。
白沙坨一直是三江人的骄傲。不过,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那个上午,两个骑马的人从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