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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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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你是没卵子找个茄子缀着,找事么。”
  “我是村长!”
  “村长你就刀枪不入?胡子是横茬子(不好惹)你敢得罪?纯粹活腻歪啦你。再说了,警察署也不会管这事。上次胡子进村,你去找陶署长人家屌你啦?”女人数落、诘问。
  “上次是上次。”
  “这次你保准叫动庄?他能带警察来?”
  “你就别嘚比(说)啦!”谭村长拔出身子用力过猛,箭射出去,头撞在屋旮旯的尿罐子上,凉飕飕的臊液溅满一脸,他抹了一把,说,“我走后你赶紧钻到白菜窖里躲躲,我不叫你千万别出来。”
  胡子攻打徐家大院的势头一点都没减弱,炮手老门一只胳膊受伤,用一只手装枪药,他顽强地坚守炮台。
  “你下去包扎一下。”徐德富说。
  “没事。”炮手老门很顽强,说,“当家的,枪药不多了。”
  徐德富握着发烫的枪管,身子贴着墙壁,寻找机会向外射击,问:“还有多少?”
  “打不了几枪。”老门说。
  谢时仿慌张跑上来说:“当家的,胡子正抠北大墙,即使大门守得住,北炮台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徐德富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旦院墙给胡子扒出豁口,可就什么都完啦。
  “西炮台那儿也快顶不住了……胡子拼命砸大门。”谢时仿沮丧地说。
  情况非常紧急,徐德富没先前那样沉静,他确实低估了胡子,以为胡子打一阵,攻不下便走,獾子洞村离三江县城亮子里镇不远,枪声可能惊动官府派警察来剿。
  “当家的,和胡子死拼,咱要吃亏。”谢时仿看清和胡子打下去的恶果,说。
  “你说咋整?”
  “我……怎能乱说呢。”谢时仿吞吞吐吐道。
  “说,时仿你说。”
  “胡子杀人不眨人,顶得住的话什么都好说,万一顶不住,他们……我的意思是先叫三爷去……起码能阻止胡子进攻。”
  “唉,我要是这样做就辜负了家父临终的嘱托啊。到什么时候,也不能眼瞅着弟弟们往火坑里跳啊。”
  这显然是权宜之计,缓和下来后再想办法。听坐山好的口气,嚷着借人,就不是绑票,勒索钱财凭他们的实力可直接打进来,何必绑走人再反过来要赎金呢。因此可见,他们的确需要三爷去做什么。这样一来,他就不会有生命之险。
  “可是,我咋好开这个口说啊。”徐德富现出为难之色道。
  “是啊,老太爷过世得早,几个少不更事的弟弟由你一手带大,既是兄长又是爹,不易呀。要不,我去对三爷说吧。”
  徐德富望着岌岌可危的院落,不住地叹气。
  “德成,”虚弱的臧雅芬攥住丈夫的手哀求道,“别去,德成你万万别去啊。”
  徐德成痛苦地睁大眼睛,回避妻子的目光,眼瞧着房棚。
  “我怕,德成我好害怕。”
  “没啥,我只出去看看。”徐德成安慰她而说谎道。她说她都听见了,胡子是冲着你来的。他说,“雅芬你说我不出去,胡子打进来,咱们全家人都要受罪。”
  “你去吧。”臧雅芬懂事地松开手。
  徐德成心情铅一样沉重,前途未卜,这可能是难再回头的抉择,他回眸,见妻子臧雅芬紧闭双眼,有泪流出眼角。
  二嫂望此情景,掩面向墙壁。
  枪声、呐喊声、马嘶声连成一片。木制大门终被胡子点燃,摇摇欲坠,子弹在院子里呼啸、炸响。
  徐德成毅然走出屋,顺着甬道跑向炮台,一颗子弹掀掉他的瓜皮小帽,像一片树叶霍然坠落,他没去拾起来。
  “三爷。”谢时仿与他在围墙上撞个满怀。
  “是不是快守不住了?”徐德成急切地问,“我大哥呢?”
  “当家的在炮台上,三爷……”谢时仿是来替当家说话的,见了人却舌头在嘴里打摽,欲言又止。
  徐德成跑向炮台几步又急转回身说:“谢管家,我求你一件事。”谢时仿不解地望着他,“我想跟胡子去。”
  “噢?”
  “如此打下去,最终吃亏的是咱们。我跟胡子走,怕大哥不准许,你帮我说服他。”
  “中!”谢时仿答应他,他正是为此事来找徐德成,看来难以启齿的话不用说了。
  应该说关键时刻,徐德成救了一家老小的性命!大院四角炮楼台的人,已被外边胡子的火力压缩到墙角,徐家大院危在旦夕,即将要被攻破。
  “三弟……”徐德富望眼他要出远门的穿着打扮,大部分话哽在喉咙里。
  “大哥,挡不住了,我跟胡子去吧!”
  徐德富没吭声,眼望着谢时仿。
  “坐山好的马队上百人,我们挡不住……惹怒了他们,咱们全家老小都要遭殃。大哥,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胡子的话是不可相信的。他们说借你,谁知借你干什么,是不是转着弯地绑票呢?然后……”徐德富忧心忡忡道。
  “我们与坐山好无怨无仇,真的要祸害我也用不着采取‘借人’这种手段,胡子绑票、打家劫舍,有时也不全是为了钱财。”徐德成说。
  “破些钱财倒没什么,只怕出于其它目的,我真放心不下啊!”
  “大哥,火烧眉毛了,不能再犹豫,他们打进来什么都晚啦。”
  “唉,三弟……”
  “大哥,我这就出去。”徐德成毅然决然地说。
  “三弟,”徐德富摘下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理正帽檐说,“保护好自己啊。”
  
  4
  
  谭村长一个人偷偷出村去亮子里镇报警,鞭马急火地朝前赶路。得得得!马蹄叩磕原野土路硬碱地面。他回望火光闪亮和枪声不断的村落,催马:“驾!驾!”
  胡子猛冲猛打,燃烧的院大门即将被撞开。
  “别打了,坐山好大爷,”炮台里传出徐德富的妥协声,“我们交人!”
  坐山好听见,对炮头大德字说:“徐家告饶啦,叫弟兄们住(停)。”
  “会不会有诈?”大德字狐疑道。
  “谅他们也不敢和爷们耍心眼儿。”坐山好说。
  胡子还在奋力砸燃烧的院大门,大德字驱马到跟前说:“住!别砸啦。”
  “咋地?眼看着就踢(打)进去了,住?”砸门的胡子不解地说。
  “大爷的命令,住!”
  砸门的胡子只好停手,枪声渐渐稀薄下来。坐山好拨马到东炮台下面,喊道:“徐当家的,叫你家老三出来吧。”
  大院内,徐德成向仍然着火的大门走去,四弟徐德龙突然跑过来,拽住他的衣襟说:“别去啊三哥!”
  木大门轰然烧开个大窟窿,可见马背上的胡子张牙舞爪。
  “没事儿,”徐德成疼爱地拍拍四弟的脑门说,“三哥没事儿的。”
  “三哥,你答应教我打算盘。”
  “等我回来教你归片(算盘打法)。”
  “大扒皮(算盘打法)。”徐德龙稚气地说,都到了什么时候,他还惦记三哥教他打算盘。
  “一定教你大扒皮。”
  不是徐德龙松开手,是徐德成掰开四弟的手,走出着火的大门,和马戏团表演一样钻过一个火圈,大德字带过来一匹空鞍的马。
  哇!——大院里响亮着婴儿落地的啼哭声。
  “三爷!”王妈急匆的步子跑来,隔着火圈报喜道,“恭喜三爷,三奶奶生个千斤。”
  徐德成探进马镫的一只脚停住,转头向老宅深处望去。火光中可见他的表情非常苦楚。
  “走吧,三爷。”大德字催促道。
  徐德成头没再回一下,跟胡子马队走了。
  搬兵的谭村长到了镇上警察署。警尉冯八矬子问:“胡子到了你们獾子洞,多少人?”
  “老鼻子啦。”谭村长一脸风尘说。
  “别血呼拉掌(非常严重)的!”冯八矬子长咧咧声问:“哪个绺子?”
  “不知道。”谭村长说,“听到枪声我急忙赶来报告……”
  “多少人不清楚,哪个绺子不知道。咋去剿?”冯八矬子身子朝下矬去,头与椅子背齐平。冯警尉个子小,在家排行老八,人送绰号八矬子。
  “快点儿,再耽搁,胡子恐怕打进徐家。”谭村长心急火燎说,“徐家顶不住胡子。”
  “那什么你和老徐家没亲戚吧?”冯八矬子有些怪味儿地道。
  “没有,可我是村长。”谭村长说。
  “你等一下,我去报告署长。”冯八矬子慢悠悠起身走向另一间屋子,陶署长正和铁路日本守备队长角山荣在一起。
  “报告署长,獾子洞谭村长来报,说他们村进了胡子。”
  “嗯,胡子踢坷垃。”陶奎元听后几乎无动于衷,反倒责备部下道,“大惊小怪的!”
  “是,谭村长说枪声像爆豆一样密集,像是一个大绺子。”冯八矬子毕恭毕敬地说。
  角山荣望着陶奎元,问:“踢坷垃是什么的干活?”
  “踢坷垃是胡子的黑话,”陶奎元解释道,“攻打土大院。”
  “踢坷垃,踢坷垃。”角山荣用脚空踢了一下,琢磨踢坷垃的含义。
  “让他等着,我和队长谈完事就过去。”陶奎元望着角山荣说。
  “是,署长。”冯八矬子走出去。
  “踢坷垃的胡子是不是坐山好?”角山荣问。
  陶奎元没回答他,谭村长听见枪声跑来镇上,他也不知道是哪绺胡子所为。如今三江一带,遍地是胡子,谁说得上是哪一绺胡子。不过角山荣可不是瞎猜,他今晚特意为坐山好绺子的事来找警察署长。
  几天前,角山荣的情人山口惠子连同从哈尔滨来看望她的妹妹山口枝子,一起给坐山好绺子绑去。
  “胡子为什么绑她们姐妹啊?”陶奎元疑问。
  “报复,对着我。”角山荣说。
  事情的起因是坐山好绺子打劫火车,遭角山荣的守备队打击,胡子死伤过半,现在还有几名四梁八柱在日本人手里。
  “他们换票……”角山荣说,他清楚换票是胡子独特手段,换票不单单是换人,有时是以人换物。坐山好绺子绑架山口惠子姐妹,明显是以人换人。
  “队长认定是坐山好干的?”陶奎元需要弄清楚,守备队长要求警署派密探寻找人质的下落,首先要知道是哪个绺子胡子干的。警署现在掌握一批胡子的情况,例如,绺子的大柜、报号、大体所在地点等等。这也是角山荣自己不派兵去找山口惠子姐妹的原因。
  “坐山好绑架走她们后,传话给守备队,说是他们干的。”角山荣说,“陶署长对胡子比我们熟悉,找他们容易些,只要确定坐山好绺子藏在哪里,守备队出兵去解救人质。”
  “队长的事就是我的事,守备队的事就是警署的事。”陶奎元巴结日本人,亮子里的百姓背地里说陶奎元舔日本人的腚,更有嘴损的说他舔痔疮。日本人的屁眼儿是不是长痔疮,草根百姓没人看见过。
  角山荣听陶奎元的话舒服,也许是舔得舒服。
  冯八矬子走进来,谭村长急忙问:“咋样,陶署长怎么说?”
  “让你等着。”冯八矬子瞥眼谭村长的腿部,窃笑。
  谭村长这才发现自己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光赤着,说:“出来匆忙,太匆忙。”
  “你像被狗撵了似的。”冯八矬子耍笑他。
  “镇上有没有开门的鞋铺,我弄双鞋。”谭村长说。
  “鸡才叫二遍,哪家铺子挑灯卖鞋?”
  再说徐家大院,当家的徐德富率领全家老少扑打余火,会点儿木匠活的佟大板子,卸下烧得破烂不堪的院大门,重新安上备用大门。管家谢时仿在院里的辘轳把井前汲水,柳罐斗子倒进木水筲里,担在肩上一路小跑到大门前,有人接过水筲泼向明火。
  院内公鸡开始啼鸣。
  “佟大板子,”徐德富差遣下人道,“老牛婆要走,你现在套车送她,顺便把程先生接过来,多忙也得来,对他说昨夜伤了两个炮手,一定多带治红伤的药。”
  “哎,哎!”佟大板子答应着,去马棚子牵牲口套车。
  “派个人和佟大板子做伴儿,深更夜半的,去镇上有段路儿挺背。”徐德富对管家谢时仿说,“呆会你告诉全院人,有谁问起德成,就说去奉天串门。”
  “嗯呐。”谢时仿应道。
  扑灭了火,又安排妥当送走老牛婆曹氏,徐德富回到正房卧室,一层层解开腿带子。夫人徐郑氏从摇车子里抱出幼儿梦地,放在炕口袋上,说:“雅芬请你给孩子起个名子。”
  “等德成回来,让他给起吧。”徐德富叠放好蓝布腿带子,问:“孩子大不大?”
  “大胖姑娘,七斤八两重,那个招人喜欢。”
  “好,好。”
  “雅芬人像瘦猴似的,生的孩子倒不小。”
  “晚上谁照料她?”
  “他二嫂。”
  徐德富不放心地说:“二嫂没伺候过孩子,行吗?”
  “还有王妈帮着呢。他二嫂见到雅芬生的孩子,眼泪汪汪的。”
  “嗯?”
  “她苦苦地守,也没个结果,啥时才是个头哇。”
  “给我烟袋。”徐德富心里发苦,想抽烟。
  徐郑氏从烟笸箩里装袋烟,将烟袋递给他,扔过火柴去,徐德富没用,对着灯火点着烟,深吸几口,二弟德中一晃走了七八年,音讯皆无。那年德中去北平念书前,爹急忙下火(草率)要给他们圆房,二弟死活不肯,当时他就看出来了,德中不同意这桩婚事。
  “爹还不是可怜二嫂,没爹没娘的。”徐郑氏说。
  “收养人家的孩子,好事做到底,长大了她嫁给谁,随她的心愿不就结了。非要生拉硬别的拉郎配,硬拧下来的瓜甜吗?”徐德富叹气道,爹老脑筋,心眼儿又小,怎肯让她白白吃了几年闲饭。人说话嘛,二嫂可没白吃白喝徐家的。从小就勤快,又刚强,宁可自己身上受苦,也不叫脸上受热。一人顶个门户,德中常年不在家,真不容易。
  “老守着也不是个办法,有相当的人家……”她设身处地为二嫂着想,很同情她。
  “这话你可万万说不得,好像大院容不得她似的。要说,也得她自己先开口。”徐德富说,他埋怨起二弟来,“德中也是的,何是咋地该给人家个痛快话,老是扔把笤帚占盘碾子怎么行呢。”
  
  5
  
  “二嫂。”炕上产后的臧雅芬十分虚弱,她叫道。
  “来了,雅芬。”二嫂坐近她一些,产妇身上的血腥味还未散尽,屋子里的血腥味很浓。
  “德成走了吗?胡子绑了他?”臧雅芬担惊受怕说,“德成怕凉,也不知道胡子睡不睡火炕……”
  “胡子没捆绑他,三弟自己上的马。”二嫂给臧雅芬擦去眼角的泪说,“别想他啦,啊。你瞧瞧,大侄女胖乎乎的多招人稀罕(喜欢)。”
  臧雅芬止不住流泪,生孩子和生一场病一样使人心焦。
  “你可别着急上火,王妈说坐月子就是不能上火,上火下不来奶水。雅芬,饿坏了大侄女,我可不饶你呦。”二嫂劝她道,也有了效果,臧雅芬侧身望眼襁褓中的婴儿,脸上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答应我,想些亮堂的事。”
  “歇着吧二嫂,你也忙乎一天啦。”臧雅芬说,“孩子还没有名字,我和大嫂说了,让大哥给起个名,明个儿你去催催他起好了没有。”
  “大哥家两个小蛋子,就你这股人儿连添两个闺女。大哥听说你生个丫头,心里老高兴啦,保准翻书查典给我大侄女起个中听的名字。”
  二嫂撂下幔帐,服侍臧雅芬睡下。她捻低油灯芯,在蔓子炕蔓子炕:东北民居连接两铺大炕的靠山墙小炕。上躺下来,血腥味仍雾似般包裹着她。睡不着觉,也不想睡。一侧身,一串桃核护身符垂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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