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4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出骑马姿势。”她观察得很细致。
“我算服了你啦!小香,我们绺子有规矩,五不准七不抢八不夺,其中一条,不准压裂子(奸淫女人),我不能破坏绺规。”徐德成为她做了安排,“小香,我这儿还有些钱,够你花销一阵子,你尽快落下脚,世道这么乱,一个羸弱女子四处飘零,难免遭恶人欺凌。”
“我以为你救我,要带我走,没成想……”小香脸贴在他宽大的背部,獾皮暖着她的脸,她渴望温暖。
“你不是想跳出火坑吗,从良的愿望可以实现啦。小香,你还年轻,找个好人家过日子去吧。”
“我真心想跟你走啊!”
“这我知道,几十个弟兄等着我回去,我是大柜啊。”
大德字勒住马,待徐德成走近。说:“大哥,前边有两股道,一股进城的,另股……我们走哪股?”
“送她到城边上。”徐德成说。
“好嘞!”大德字策马追赶顺水子。
小香听出把自己送到城边儿,就是说在城边分手。最后了……哦,不能就这样最后,给他留点儿念想,她瞥向路两旁,那儿荒草深深,高粱谷地一样蔽人。
“哎,快到城边了。”荒草埋没他们时,她说。
“快到城边了。”徐德成拉下缰绳,使马慢下来,转身看她道。
“我想给你!”小香直视着他,大胆地表露欲望。
徐德成何曾不这样想,他心里明白,也许今生今世这是最后一别,她将漂泊何处谁知道,自己的生命在马背上行走,随时随地都可能结束。
小香滑下马背,躺倒在荒草上。他脱下獾子皮大衣给她铺上,一堆发亮的东西在黑色的毛皮间闪烁。
一匹空鞍子的马在荒草边儿上,等候它的主人。
不久,小镇的轮廓清晰可见,草房的尖屋顶上,有喜鹊在飞翔。小香像一只喜鹊飞向那座城镇,徐德成他们三人在马上,望着远去的小香的身影,渐小渐淡,直至消失。
“挑!”徐德成一抖马缰绳道。
这个初春的上午,往西大荒胡子老巢赶的不只是徐德成他们,还有一个特殊人物——走头子曾凤山,他也往蒲棒沟赶。
说销赃一词,人人都懂,说走头子大概懂的人就不多。走头子是关东应运而生的江湖行道,胡子什么东西都抢,用不了就要变卖掉,自己不便露面去卖,通过第二者去变卖,专门给胡子销赃的人,则称为走头子。
“二当家的,你能理解我的难处是不是。”曾凤山说。
“我咋不理解?你做走头子的不容易,我们把东西从警察眼皮子底下耢出来,曾贤弟你呢还得在警察眼皮底下折腾出去。”草头子说。
“时下我这行越来越难做,可不是坐山好大当家的那阵子。”曾凤山道自己的难处,说,“你知道我的老涡子在亮子里。”
“知道,孙记车皮件铺。”
“那会儿陶奎元的警察署,吃粮不管事,我的活儿好做一点,即使逮住了,捅上一点钱,事也就压埋了。如今,陶奎元依靠日本人,他尥蹶子给日本人干事,干冒烟啦。警局成立了特务科,冯八矬子当科长,鼻子比狗还灵敏,到处闻。”曾凤山几分忧虑地说,“给他划拉住,我掉脑袋莫小事,拐带(牵连)上你们……”
“既然这样,我才把所有的东西做成最低价,鞭子绳套啥的根本没打单儿。”草头子面对的是同党,更是精明的买卖人。
“我想起什么说什么,昨天警察大出殡,那场面,比民国初年镇长他爹出殡大得多了,角山荣队长参加葬礼并讲话……”
“这倒是儿子打爹的新奇事。”草头子心里头颇得意,死掉的那三名警察与他们绺子有关系。
“二当家的是照顾我……那个大车轱辘?”
“绕来绕去,还是那个车轱辘。这批货你全给折腾出去,弟兄们指望它换季呢!车轱辘白送你啦。”
曾凤山戴上狗皮帽子,说:“二当家的办事真爽快,等雪再化化,露出道眼儿以后,我来取货。”
“掯富(吃饭)再走!我俩搬火三(喝酒)。”
“不啦,大雪没棵的,我趁早赶路。”
农谚曰:隔道不下雨,百步不同风。同是西大荒上,王家窝堡的雪很小,花花搭搭的盖着地面,整个村子看上去斑斑驳驳。
“这离窑堂(巢穴)不远了,你们俩先回去报个信儿。”徐德成远见一缕缕青烟从村落的屋顶袅袅飘起,他说,“我到王家土围子去一趟,兴许明天回去。”
“我们走了大哥。”大德字一抱拳道。
三人分道扬镳,徐德成鞭马进村,惊诧地望着村头大雪覆盖的土房框子。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是这样啊?”
“徐营长!”王顺福奔人影儿走过来,走近叫他道。
“顺福兄。”徐德成回过头来,表情哀伤。
“她自己在夜里点燃房子,人们发现赶到时火已经着圆了盆,眨眼的工夫就烧落了架。”王顺福对他说起发生的惨事。
“她没有出来?”徐德成问。
“瞧那情形,她根本没想出来。”王顺福说。
齐寡妇烧掉房子和自己,这事儿徐德成绝没想到,他问:“多咱的事儿啊?”
“去年春天吧。”王顺福搓搓冻得发麻的手,说,“徐营长,冷冷呵呵的,回家唠去。”
徐德成犹豫不决。
“走吧,眼瞅太阳要卡山,走走,回家。”
“我本打算走……”
“走啥走,你的马已通身大汗,歇歇,明天再说。”王顺福真心实意地让他。
徐德成也真想问清齐寡妇的事,同一只羊进了村子,王顺福穿着件皮筒子毛朝外,同披着张羊皮差不多,他像一只体态臃肿的绵羊。
冬天乡间财主的土屋,火墙、火炕、火盆,温暖如春。准确地说,这时已是立春到开犁的春脖子,今年春脖子长。徐德成歪身炕头,热炕解乏最快。
“徐营长,我给你拿枕头,躺下直直腰。”王顺福热情道。
徐德成没拒绝,躺下身子与王顺福唠嗑儿,说:“当真人不说假话,我已不是什么营长。”
“不当兵啦?”
“当胡子。”
“当胡子?”王顺福半信半疑。
后来王顺福听说徐德成在日军进亮子里镇前就撤走了,说什么的都有,七嘴八舌。有的说他们东北军让日军给吓跑了,也有的说他们和日军穿一条裤子。乡下草根百姓,一会儿听说日本人帮助张大帅打死郭鬼子郭鬼子,指奉军将领郭松龄,字茂寰,1883年出生于沈阳,因倒戈反奉被杀。,一会儿又听说日本人在皇姑屯炸死张大帅,许多事情就是翻车倒包(反反复复)。
“这也难怪大家指指戳戳的,不明真相啊!”徐德成对他讲明真相,说,“我们是接团里命令撤出亮子里的。”
“原来如此。”王顺福也算去掉心里一片疑云,忽然想起来件事,说,“几天前,你家兄德富来看房木,我还问起你的事,他摇头不知。你许久没回家了吧?”
“一年多了,前年我回獾子洞过的八月节。”徐德成说最后一次回家,说,“小鬼子还没攻打北大营指1931年9月18日夜,日军川岛进攻北大营中国军队。。”
“瞧你的装束,说干老本行我信。”王顺福盯着他的宽布腰带子,它对胡子来说,用场就大了。
“你过去是我们的蛐蛐儿,我就不瞒着藏着。”徐德成说了实情,“我重新拉起绺子,报号天狗。”
“坐山好大爷在世时,他喜欢这个报号。记得你说过,天狗,取其天狗吃日之意。”
“唉,那时呀徒有虚名。从今以后,我这个天狗大概真的要吠日吃日啦。”徐德成表明与日本鬼子为敌的态度。
“民间有一习俗,天狗吃进日头,有人便敲铜锣铜盆,吓唬狗把日头吐出来,我想恐怕你吃不消停。”王顺福清楚日本鬼子不好对付,吃时恐怕不只烫嘴硌牙,或者说你根本就吃不到嘴。
“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吃了日头,你……”徐德成试探性问道。
“我把铜器物通通藏起来。”王顺福婉转得有些诙谐说。
“哦,”徐德成不难听出弦外之音,问:“这么说,你还愿意作我们的蛐蛐(亲亲)?”
“一如既往。”王顺福吞吞吐吐起来,说,“只是,只是那什么……”
“嗯?”
“日本人把持着满洲国,加强社会治安,对你们清剿力度不断地加大。我不可能像过去那样公开和你们来往,原因是日本人的耳目到处都是,有句话也不知该不该我说。”
“拿我当外人,你就别说。”
“我,我还是不说的好。”
“涉及到我?”徐德成意识到什么,问。
王顺福点点头。
“没关系,你说吧!”
“你大哥。”
“我大哥怎么啦?”徐德成实在不知道长兄怎么啦。
“你真的不知道?”
“说呀,”徐德成心急道,“我大哥到底怎么啦?”
“看样子你不知道,他给日本宪兵队当‘瞩托’,他还把长子送到警局当警察。”王顺福还是把话往回拉一拉,说,“当然,为日本人做事的,也不都是坏人。”
“原来如此。”徐德成惊愕道。
“五天前冯八矬子科长带你家大马车来拉被打死的三个警察,他亲口对我说的。”王顺福讲了消息的来源。
“冯八矬子平白无故当你说这些?”
“他劝说我当‘瞩托’,举了你大哥的例子。”王顺福接下去摇头道,“总之我当不了‘瞩托’,也不能当‘瞩托’,当了我对不起我九泉之下的闺女。”
若干年前,王顺福的闺女小美到铁路旁边去抓蝴蝶,她跟着一只白蝴蝶跑,边跑边说童谣:“蝴蝶蝴蝶落落,给你个板凳坐坐;蝴蝶蝴蝶起起,给你个板凳倚倚。”
日本铁路守备队的枪口瞄准一只蝴蝶,不过不是白色的,三八大盖枪差不多打碎了那只蝴蝶,小美死在铁路路基上,她追赶的蝴蝶飞回来,落在她的眉心间,翅膀两侧有一双明亮的东西凝望蓝天。闯入日本租界地,遭枪杀的不只是王顺福家的小美。
“有烟吗,我抽一袋。”徐德成心里烦躁,想抽烟。
“你看我不会抽烟也就想不起来,忘给你拿烟了。”王顺福踩着板凳从吊板上取把烟,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说,“秋后晾干放这儿,始终没人抽。”
烟叶阴干透了,很脆。徐德成揪了几块烟叶,卷支纸烟,点着。
“烟咋样?”王顺福问。
“挺有劲的。”徐德成贪吸几口,问:“冯八矬子到哪儿拉死尸?”
“有三个警察在我们村南甸子上,据说叫胡子给打死,冯八矬子领人抬到我家场院里,叫我找个人看着别让野狗啥的给啃了……”王顺福说,“那天他带着你家的大马车拉走的。”
“知道是哪个绺子干的?”徐德成这样问,他想到是二柜草头子领人干的。
“冯八矬子说以后派人调查。”王顺福说。
“常言说得好,十个手指伸出不一般齐,我哥是我哥,我是我……胡子我是铁当定了。顺福兄,我当胡子的事我大哥还不知道,你替我保密,甭告诉他。”徐德成当晚没走,他睡炕头,王顺福睡炕梢,他们没马上睡着。
窗外的风扬起沙子砸在窗户纸上,嚓啦嚓啦地响。
“听说坐山好被人杀死。”王顺福说。
“是暗杀。”
“凭他的武艺,三两个人到不了他的跟前,暗下手则另当别论。”王顺福问,“凶手逮住没有?”
“没有。”
“他和齐寡妇好像有个孩子,对,是小小子(男孩),她领他到地里打茬(读za音)子,我见过,虎头虎脑的长得很像坐山好。”
“他的儿子嘛。”徐德成这样说。
“那个孩子突然不见了,屯里人觉得是个谜。是不是叫坐山好接走了?”王顺福心里明镜似的不是这么回事,他甚至知道孩子是谁接走的,故意问。
“我也不清楚。”徐德成说,却问:“她死前……”
“没人到过她的屋子,寡妇门前是非多。女人没了丈夫,天塌了一半,另半让她擎着,她擎得住吗?擎不住,当时我撮合他们,本意是让她找个生活的靠山,唉,红颜命薄,突然得病,终归享不了这份福。人嘛,就是怪,有的人吧罪他(她)能遭,可一享福,坏啦,病也来了,祸也降了。”
“把她葬在哪儿?”
“屋子里,她住的屋子里。”王顺福说,“你想啊,她点燃房子自焚,做地根儿就没想出来,大家一想,还是遂了她的心愿。王家窝堡开屯辟村头一磨(拨)经着这事儿,谁也不知埋在房子里的坟叫啥坟。在早哇,有亲人死在外边,家里人做个空坟……到底没人给起出名字,最终叫它寡妇坟。”
窗外沙子打窗户纸的声音更烈更响,像似谁往上扬的沙子。
“我打算开春把坟墓迁走。”王顺福说。
“为什么迁坟?”
“她不得安宁,总有人在她房屋周围钉桃木橛子。”
“钉桃木橛子?”徐德成惊讶。
乡间有个说法,桃木避邪……钉桃木橛子就是不让妖魔出来。人们瞎弄么,她一个寡妇,活不下去才自焚,在世时都没咋样,死了还能作妖?王顺福寻思再三,还是把她的坟迁走。
“坐山好大哥不在了,迁坟的费用我出。”徐德成这样说,他想为她做点什么。
“棺材板没几个钱,倒是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按风俗,坐山好同她也算夫妻一场,你看是起坟并骨,还是找些坐山好使用过的东西随葬?……当然她还有前夫,理应他们同眠一穴,但是他尸骨落在何处无人知晓,只能写个名字同她合棺。”
徐德成说你为我大哥想得很周全,移坟的事不要搞了,他现在长眠在亮子里东坨子上,有他的马与他做伴儿,很安静,别去打扰他啦。我用的匣子枪是他的,如果需要的话,拿它和她合葬吧。
王顺福认为匣子枪不妥,下葬时会有屯子里人到场,人多眼杂,时下警察对武器盯得死紧,万一有人报告上去,麻烦就大啦。
徐德成望着自己手中绣着“平安”的烟荷包寻思,忽然想到那件秘事,说:“坐山好大哥曾对我说过,她丈夫的尸骨就埋在她家的炕洞子里面。”
“是么?”王顺福又惊又喜,说,“这倒揭开了齐寡妇丈夫尸首下落不明之谜。”
齐寡妇前夫病死的,可谁也没见到他的尸体,她守口如瓶,只字不谈他的下落,原来埋在炕洞子里啊。哦,她始终同死去的丈夫在一起!这样一来,她灵魂安宁了,死后与前夫同眠。王顺福认为这是最圆满的结局。
4
“大哥,”草头子捧着火盆走进窝棚,放到徐德成的跟前,说,“你走后这屋没怎么生火,有没有人住可真不一样,冷嗖嗖的,给你绷(捧)个火盆来。”
火盆在冬天的东北,相当于手炉,家家都用火盆,夜晚老少围着它说今讲古,嘴馋的在火盆里烧东西吃。制作火盆用黄泥或狼屎泥,掺上苋麻做筋骨,十分结实耐用。
徐德成捻上一锅烟,插入火盆点着,吧嗒吧嗒抽几口。说:“找遍了,没有。有根疯啦,冻歪(死)在大车店的草栏子里。”
“有根很忠诚……”二柜草头子说,“大哥你没在家期间,我们踢坷垃,叫人打歪了(打死)两个弟兄。”
“于是就打歪了仨警察。”
“是。”草头子说,“我自己结果了俩。”
徐德成往自己的眼睛上比划一下,说:“你一枪摘下了天球子(眼珠)。”
“我就这个手法喽。”草头子说,冯八矬子亲自到王顺福家拉回警察的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