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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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科长的意思是今晚到我家来,让我安排……”
“指挥部设在你家,经过慎重考虑……角山荣队长对你特信任。徐先生,没问题吧?”
“没问题。”
“当然不白吃白喝你家,给你们一些费用。”冯八矬子讲了警局的安排。
“小意思。冯科长,多少人,我准备一下。”
“我们警察大队四十三人,守备队二十一人,总共六十四人,全部骑马,行李自带,安排住的地方就行了。”
“冯科长慢慢用茶,我去……”徐德富说去打扫房间,去烧炕,去叫家人准备马槽子。
“我也去看看地方。”冯八矬子跟了出去。
车车马马的都在一进院的耳房,也有一趟闲置的房子,谢时仿打开门锁。
“冯科长,你看住在这儿行不行。”徐德富说。
冯八矬子探头进屋,身子留在门外,看后问:“行,炕好烧?”
“好烧,好烧!”谢时仿代东家答道,“这几铺炕一冬没咋断火,先是炕谷子,后又放地瓜吊子(种子),睡人没问题。”
“瞧瞧喂马的地方。”冯八矬子说,此次剿匪都骑马,有多少兵,就有多少匹马,安排人吃住也得安排马吃住。
在早徐家养马,最多时存栏上百匹,如今马不养了,厩舍还在,年年也修缮,是不是还要养马?正好派上用场。
“地方足够大,”谢时仿说,“牲口槽子不足兴(充足)。”
“我们的马自带草料布兜子,在那上面喂就行啦。”冯八矬子说,饮水没问题就成。
“院里有井。”走到前院,徐德富说:“西厢房可睡二十多人。”
“宪兵队住。”冯八矬子指着正房,问:“有空房吗?”
“一大一小两间。”徐德富说。
“正好,一间做指挥部,一间给角山荣队长住。”冯八矬子说。
3
联合剿匪马队夜晚到的,徐家大院门敞开,撤掉了平日用来拦车挡马的高高门槛,角山荣率队骑马直接进院。
兵警马队到来之前,当家的徐德富对家人吩咐:都呆在各自的屋子里,不准与兵警接触,尤其是夜晚,不准随便到院子里走动。后院正房堂屋的炕上,挤满了徐家的人。
徐郑氏身后两个孩子,噤若寒蝉。小闯子——徐梦人头窝在二嫂怀抱里,大气不敢出。孩子们这样,与大人们的吓唬有关,说兵警马鞭子专抽小孩什么的。
“满院枪啊马的,这几天都别出去……”徐德富始终不放心,警察啥德性,日本兵啥德性他清楚,说,“孩子们交二嫂,看住他们。二嫂和小闯子睡里屋,别回厢房去了,离那些人远一点儿好。”
“哎!”二嫂答应着。
“外边的事有时仿应酬着,”徐德富瞅着徐郑氏说,他不是让夫人去做厨房的活儿,她是大奶奶,去支支嘴,给兵警做饭,出不得差错。“你帮王妈忙活忙活锅上锅下,日本人吃的饭菜要加细做。”
“不一锅出啊?”徐郑氏以为兵警吃一样饭菜。
“你没看见吗,日本兵吃大米,警察吃高粱米……”徐德富听人说满洲国兵和日本兵分灶,吃的不一样,何况是警察啦。他说,“照冯科长安排的做吧。”
嘟!嘟嘟!院子里突然响起集合的哨子声,咿哩哇啦日本语听不懂,从警察的喊叫声听出来他们要行动,炕上的徐家人数双目光射向窗户。
人马聚集在大院里,角山荣、陶奎元、冯八矬子、占大队长分别骑在高头大马上。
“出发!”角山荣一扬手道。
日本宪兵队、警察马队出院子,谢时仿关上院大门。
“走了?”佟大板子从西厢房出来,问。
“夜晚行动,还回来。”谢时仿说,“大板子,你帮打扫打扫牲口棚子,我去告诉当家的一声。”
“都出去了?”徐德富问。
“一个没剩,冯八矬子说明早回来吃饭。”谢时仿说。
“夜半三更他们去收枪?”
“不是。”谢时仿摇摇头道,“去剿胡子,我听到久占对他手下的用黑话说去打邪杈子。”
打邪杈子,是胡子对小绺胡子的蔑视称呼。人强马壮局红管亮的大绺子,看不起不成气候的小绺子,也决不许他们的存在,每年都要去杀他们灭他们。兵警联合兴师动众,显然不是剿杀小绺胡子。
谢时仿从兵警的只言半语听出来像是去王家窝堡那一带,他们每人胳膊上扎条白布条,显然是为夜间行动相互辨认。
王家窝堡?徐德富皱了下眉头,神色有些不安道:“那儿离蒲棒沟很近。”
“对呀,怎么?”
“呜,没什么。”徐德富镇静下来,说,“时仿,明个儿杀头猪吧。”
“给他们吃……”谢时仿有些不情愿道,“那几头克郎(阉猪)才加料,还没膘。”
“挑头肥点儿的宰,矬子里头拔大个儿吧,对他们怠慢不得。”徐德富问:“梦天是不是跟去啦?”
“去了。”
“梦天还没动过枪哪,唉!”徐德富担心道。
“大少爷机灵,没事的。”谢时仿劝慰东家说,先前,他偷偷将徐梦天拉到一边,叮嘱说:“别往前冲。”
“我知道。”
“胡子打枪准着呢。”
“我知道。”
“大少爷,当家担心……”
“管家,别跟我爹说去剿胡子,省得他担忧。”徐梦天懂事地说。
“子弹不长眼啊。”徐德富忧心忡忡,说,“时仿,这几天佟大板子也别出车了,留下帮你照眼院子,我不宜出头露面太多,你多操心啦。”
“当家的只管放心。”谢时仿说。
天刚蒙蒙亮,徐德富被院子里的嘈杂声惊醒,披着被坐起来凑到窗户前,朝外望。
“他们回来啦。”徐郑氏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向发髻上别疙瘩针,“昨晚上你翻身打滚的,差不多一夜没合眼,倒(躺)一会儿,睡个回笼觉,我去伙房。”
“睡不着,还是起来。”徐德富拽过来棉裤,准备穿上。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德成,放心不下梦天……”
徐德富穿好衣服并未下炕,坐在炕上抽烟,院子里已经静寂下来。
“我去看看梦天。”徐郑氏说。
“别去,我们接触多了不好,万一他们的行动走漏风声什么的,会怀疑我们,避嫌。”徐德富阻拦道。
“看看儿子……”
“别忘了他现在是警察,在执行任务。”
“看自己的儿子都受限制,哪门子道理呀?”徐郑氏喃喃道。
“当家的,”谢时仿来到窗前,轻声问:“起炕没?”
“起来了,进屋吧。”徐德富让管家进来。
“梦天少爷让我告诉你和太太,他和两名警察守西北炮台呢。”谢时仿说。
这是最好的消息,徐德富心里顿时敞亮起来,儿子没事就好。可是一天的阴云并没散尽,那德成呢?
“他们没一个受伤的,瞅那样没动枪。”
本来也不能确定兵警就去围剿三弟他们,这不是没动一枪,没必要担心啦。
“倒不是空手而归,五花大绑带回一个人来。”谢时仿说。
“绑……”
“王家窝堡的王顺福。”谢时仿说,“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察看押着,事儿小不了。”
“逮他?犯了什么事?”徐德富疑问道,“莫非他当了胡子?”
徐德富不相信王顺福当胡子,他们俩是同窗,当年王老爷子拉来一车秫秆(相当于今天的学杂费)卸在徐家大院,王顺福就算上了私塾,和徐德富一起读书。
“就他那耗子胆,枪响还不吓尿裤子,他不敢当胡子。”谢时仿也不信,没当胡子被剿胡子的兵警给逮来,就无法解释。
“搁耳朵摸摸,到底因为啥。”当家的吩咐道。
“呆(过)会儿给他送饭是个机会,我试试。”谢时仿说。
早晨,谢时仿提着一只饭篮子来到后院。
“谢管家。”持枪的警察客气地打招呼道。
“给他送早饭。”谢时仿举了举手里的饭篮子。
“送吧,送吧。”警察准许,先前听见前院猪叫嘴巴就湿了,问管家:“杀猪?”
“杀猪,犒劳弟兄们啊。”谢时仿说。
“灌血肠?”嘴馋的警察问。
“杀猪哪能不灌血肠呢,还有汆白肉。”谢时仿往杀猪菜上说,大骨头炖酸菜、裁骨肉什么的。说吃能分散看守的注意力,为接触王顺福排除障碍。
“说得我哈拉子(口水)都淌出来了。”警察说着情绪低落下去,浅声问:“日本人单吃?”
谢管家听明白了,警察为待遇的不公怨怼。管家说:“你们到了徐家都是客人,有一样客人做两样饭的吗?杀猪给你们大家吃的。”
“谢管家,饭送进去吧。”警察听了这番话打心眼往外高兴,说。
王顺福被捆绑在一间空屋子的柱脚上,衣衫不整,狼狈不堪。
“谢管家……”
“嘘!——”谢时仿拇指放在唇边,制止他大声说话,到跟前问:“咋回事啊?”
“他们说我通匪,生呲拉(活活)地把我给逮来……”王顺福声音极低地道,“快请当家的救我。”
谢时仿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便走出去。门口,谢时仿对警察说:“他手绑着,没法使筷子吃饭。”
“忘了这茬儿啦。”警察走进来,给他松了绑。
谢时仿回到正房堂屋,说:“王顺福说警察诬赖他通匪,就逮来了。他自己是这样说的,求你救救他。”
徐德富对王顺福也算知其大概,过去与他有些来往,见死不能不救。问题是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无法伸手。
“他要是和胡子牵连上,恐怕是死定啦。”谢时仿说。
“打紧的是掏出实底,有一点儿希望,还是要救他。时仿,你找个机会问问梦天,我套一套陶奎元,看能否套出点儿话来。”
“这种事找大少爷,太危险。”
“不问他,还有谁可问呢?时仿,去吧,策略点儿。”徐德富要设法救出王顺福,想到一个人,四平街商会的董会长,此人和日本人能说上话。
4
亮子里向阳背风的城墙根儿剃头匠搭起布篷子,这里绝不亚于剃头铺子,主要在手艺,剃头刮脸自不必说,剪鼻毛、清眼泪、掏耳朵、染发、修胡须及头面部按摩等都做得地道。
徐德龙刚理完发出来,觉得舒适清爽,一只缺了手指的手摁在他的肩膀上。他转过身,道:“爹!”
“千万别叫我爹,爹是好随便叫的吗?”徐大肚子戴着缎面、草狐狸皮护耳的四喜帽说,“你老躲着我。”
徐德龙一时语塞。
“赌场的规矩你懂,赢家有说不玩的吗?”徐大肚子说。
“我没赢,再说我已洗手不赌了。”
“耍赖?四爷,大活人在你家里,赖得了吗?”徐大肚子说,“这样说来我瞧不起你!”
“我娶了秀云。”
“娶她?啥时娶的?我这当爹咋不知道?谁提的亲?谁保的媒?庚帖换了?‘放小定’、‘插戴’送了吗?”徐大肚子一口气说了明媒正娶的一套程序。
徐德龙一时找不到恰当话回答,他支吾道:“这……这……”
“赢要赢得起,输要输得起,这才是徐四爷。我也用不着没屁放去和拉嗓子,四爷,啥时战一场?”
“我洗手啦!”徐德龙拒绝道。
“逼急了我可要与你去见官……”徐大肚子要挟道,“四爷,想必你也知道角山荣吧,如今日本人可是一天比一天扬棒,我们是牌友。哪一天,他要点名和你玩一圈儿……嘿嘿!你大概不会拒绝他的邀请吧!”他说完怏怏话,扬长而去。
徐德龙呆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大麦秸,小麦秸,那里住着个花姐姐。十几咧……”徐大肚子哼唱的声音满大街响。
徐记筐铺的筐靠自己编,徐秀云编筐。
“秀云你刚做完小月子(流产),身体没复原,不能干这累活儿。”
丁淑慧抢下榆树条子道。
“淑慧姐,”徐秀云刚强地说,“没事儿,我干动了。”
“干动什么?瞧你一脸虚汗。你不知心疼你自己,我们可心疼你啊!”
“我不干行了吧。”徐秀云放下筐底儿,说,“淑慧姐,头晌儿(上午)我在街上认错了人,那人忒像三嫂。”
“是么。”丁淑慧接着徐秀云才开头的筐底儿编下去,说,“连相(相像)人多啦。”
“我追出半条街,到跟前一看,嗬,认差了人。”徐秀云递树条子给她,说,“我一连梦到她几回。”
“可不是咋地,挺想他们的。”丁淑慧低头编筐,说,“雅芬三嫂的身体像张纸似的,街上走风大还不得飘起来,打老远就能看见,你呀,是寻思她寻思的。”
徐德龙进屋,情绪低落,一声不响地坐在炕头上。
“头剃了吗?”丁淑慧因为没抬头,看见他刮过的脸,就不会这样问。
徐德龙摘掉帽子,露出光光的头。
“淑慧姐,你看德龙。”徐秀云说。
丁淑慧瞅徐德龙扑哧笑出声来,受熏染徐秀云也笑起来。
“你俩笑啥?”
“有你在家晚上甭用点灯了,光落省油啦。”丁淑慧玩笑道,“锃亮,锃亮的。”
“光头还是大哥剃得好,手法也好。”徐德龙摸着自己的头说。
“还说呢?”丁淑慧揶揄道,“大嫂说过,你小时候特护头,每回大哥给你剃头,你就像杀猪似的叫唤。”
徐秀云用毛巾为徐德龙掸去粘在衣服上的头发茬子,问:“我爹找到你没?他方才来家找你。”
“找到了。”
“勾你去赌?”
“三番五次地找。”徐德龙极无奈的样子说。
“不去,就不去。”徐秀云说,“好不容易戒掉,再捡起来……”
“赌场的规矩你不懂。”徐德龙说。
“咱可是说好的,德龙如果你去赌,我就走。”徐秀云决不是随便说说。
“德龙,秀云说的对,咱不能再摸牌。”丁淑慧劝道。
“你不了解秀云她爹,赢了他,他绝对不放过你。”徐德龙面现难色说,“到处找我。”
“咱躲他。”徐秀云说。
“躲?往哪儿躲?”徐德龙觉得无路可逃。
“你才不了解我爹,他今天兜里有钱揣不到明天早上,非扔牌桌上不可,要不他就睡不稳当觉。这几天他绑钉(死死地盯着)找你,肯定是又有俩钱,你躲他两天,口袋瘪啦,就消停啦,也不找你了。”徐秀云了解自己的爹,说。
“亮子里总共有多大,我能藏得住?”徐德龙说自己不是小猫小狗,眯(藏)在哪儿。
“你去给大哥送筐,眼看开春种地,等着用粪箕子、土篮子。”丁淑慧出主意道,“德龙,住几天再回来。”
应该说这是回避的好办法,徐大肚子不至于撵到獾子洞去。徐德龙也有那么一点想家,借此回去看看,他说:“我雇车去,下晌儿(下午)回獾子洞。”
杀猪烩菜的香味儿还在大院里飘荡,吃完白肉血肠的角山荣在卧室和徐德富说话,他道:“你杀猪慰劳部队,可见你对皇军的忠诚。”
“皇军剿匪,是为我们好,日满一心一德……徐某仅尽绵薄之力,今后我愿效犬马之劳。”徐德富会说奉承话,心怎么想的且莫论,嘴如是说的,听者觉得舒服。
“你大大的好人……徐先生,你家的血肠很好吃。”角山荣偏爱乡间的美味,赞不绝口道。
“队长喜欢吃,我日后派人送上。”徐德富许愿道。
“好。”角山荣欣然接受。
一个宪兵进来用日语说:“陶局长、占大队长他们都到齐了,等您……”
“队长,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