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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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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嫁给他。”四凤这次干脆道。
  “大伯一定叫你风风光光。”徐德富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侄女的婚礼办得隆重,平慰一下亏对亲人的心理。
  婚礼临近,陶奎元和冯八矬子也在商量这件事。
  “你说的对,还是坐玻璃马车。”陶奎元满脸喜色道。
  “我安排好了,用骡子拉车,那样更稳当。”冯八矬子没放过这个献殷勤的机会,好好表现对局长的忠诚。
  “迎亲去警察不能少于五十人,骑马挎枪,就是让徐家看看咱们的气派,压压徐德富这个土鳖财主。”陶奎元动用警察迎亲,一来壮自己的脸和陶家的门面,二来镇镇徐家。
  冯八矬子请的鼓乐班是四平街马家班,人手八个,叫他们随去迎亲,吹去吹回。
  “离腊月初二的正日子还有四天,你别老忙这边,栾淑月开张的事你也照顾着点,开窑子我这局长的身份不便露面。”陶奎元时时不忘另一件事。
  “局长,”冯八矬子讲基本准备就绪,说,“后天开张你是不是去?栾淑月还等着你去给挂佳丽堂的牌子呢。”
  “还是不着面的好,你替我挂。”陶奎元考虑到社会影响,他毕竟是一地的警察局长,给青楼妓馆挂匾什么的不合适。
  “可别小瞧这栾淑月,道眼多着呢。她印一百多张花帖,开张那天分发下去,免费吃花酒两天。这家伙佳丽堂一下子就能火起来!”
  “那还不挤歪门框,打破脑袋?”
  “我看,悬!”
  “这下子你有事干了,帮助维护场子吧。”陶奎元半开玩笑道。
  冯八矬子暗自高兴,栾淑月到了身边,想她再也不用往四平街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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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亮子里镇差不多几天有一家买卖店铺开张,鞭炮一响,一家店铺挂幌儿开张。
  佳丽堂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开业的场面十分热闹。
  冯八矬子亲手挂上佳丽堂的牌匾。
  乞丐唱喜歌《十二月红》:
  要饭的四海行,
  天黑咱就扎大营。
  大车伙里摇竹板,
  听我唱段十二月红。
  正月里迎春二月杏,
  三月桃花满园红。
  四月花红五牡丹,
  六月荷花水上冲。
  七菱八桂九菊美,
  十月里来开仲春。
  十一月里水仙艳,
  腊梅开花腊月中……乞丐歌谣,见说唱人赵净。
  雪后,谢时仿打扫院子里的积雪。
  “时仿,你套上车,拉四凤去祖坟地。”徐德富吩咐道。
  “大雪荒天的,四凤那身板儿抗折腾吗?”谢时仿停住打扫,说,“她见到那坟……”
  “明天她出嫁,非要到她爹坟墓看看,烧点纸。去吧,路上慢慢走。”徐德富说,“车上多垫一床被。”
  谢时仿赶车,基本上是牵着辕马走,四凤围着床棉被坐在车笸箩里。她说:“有个骑马人跟在咱们的后面。”
  谢时仿回头见一骑骡子的女人一愣道:“好像是你四婶。”
  “四婶?”四凤探出身,仔细看,她不认得这个四婶。
  “凤小姐,这是你第二房四婶……”谢时仿吆喝车停下,待徐秀云走近,招呼道,“四奶奶。”
  “管家,”徐秀云望着四凤,觉得陌生。她在山里逛荡数日,也没找到什么木营地,又转到西大荒的乡间。
  “哦,她是四凤大小姐。”谢时仿转而又向四凤说,“她是四奶奶。”
  “四婶。”四凤叫道。
  “哎,”徐秀云艰难地答应一声,然后问:“你们这是?”
  “给三爷上坟。”
  “不年不节的?”徐秀云不解道。
  “大小姐明天出嫁。”谢时仿说,“来看看三爷。”
  “出嫁?婆家是……”徐秀云问。
  “警察局陶局长。”谢时仿说。
  一听嫁给陶奎元,徐秀云愣怔一会儿,撸下一枚金戒指说:“给,四凤,我没什么好送你的。”
  “四婶你明天来吗?”四凤很单纯,短暂的接触,她觉得这个四婶有可亲可近的地方,问。
  “唔,”徐秀云迟疑一下,立马道,“我有事不能来送你,谢管家,再见!”
  谢时仿还想说什么,徐秀云骑骡子远去。
  “我四婶去哪里?”愣在那儿的四凤问。
  “听你大伯说,四奶奶有些日子没回家。”谢时仿说。
  “为什么?”
  “四爷去耍钱,她赌气离家出走。”谢时仿说到这儿,不再往下说,也没说下去的必要。
  徐家的祖坟地大雪盖着坟包,大大小小的,活人在徐家大院辈分长幼分得清楚,在这里最大的区别是并骨(合葬)的坟包稍大一些,细想想,还是一样,总归是一堆土嘛!
  谢时仿在一个坟包前,打扫出一块空地,摆上供品。管家的心里很复杂,活人哭死人是悲伤,活人哭空坟呢?他知道坟里葬的是什么,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知道真相,是一种残酷。
  “爹,凤儿来看你。”
  完全出乎谢时仿的预料,四凤并没怎么哭,泪水在眸子里闪光,话也不多,只那么的一两句。
  死气沉沉的马家窑部落点,给徐家办婚事打破,他家的门前热热闹闹。手持竹板的乞丐,唱喜歌:
  登贵府,
  喜气先,
  斗大的金字粘两边,
  大抬轿,
  大换班,
  旗伞扇列两边。
  掐喜顶,
  贺喜杆,
  新人下轿贵人挽。
  一拜地,
  二拜天……
  身着新娘装的四凤被扶上玻璃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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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轿!”主持人喊道。
  迎亲队伍出了部落点,玻璃骡车在先,鼓乐班子随后,吹吹打打。还有警察马队护送,浩荡地向亮子里镇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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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萧疏村落
  
  家中三件宝
  丑妻
  近地
  破棉袄
  ——民间歌谣
  
  1
  
  四凤嫁到镇上来快半年多,生下一男孩儿都满了月,丁淑慧撤去饭桌子说:“我俩是不是去陶家看看。”
  “不去!”徐德龙从炕席上折一截席篾,剔牙。
  “你是叔。”
  “我是四凤的叔,不是那个警察的叔,所以不去。”
  “可你是叔丈人……”
  “别磨叽!”徐德龙喝斥道,“说不准王警尉今天还要来找我。”
  “不去。”这回丁淑慧说不去,“咱没钱耍。”
  “他才不管,只要我有口气,肯定来找我。”徐德龙是粘在赌网上的猎物,飞是飞不走了,铆大劲儿是挣扎。
  “德龙,你没脸,赌吧!”丁淑慧气话道,“押上铺子,再押上我!”
  淑慧啊,押上我,也不能押你和铺子!徐德龙暗暗发誓,即使输掉自己的性命,也不能输掉淑慧和筐铺。
  “那你空手套白狼?”她知道他身无分文。
  “真赢的。”
  丁淑慧寻思片刻,说:“德龙,你可别抬钱啊,驴打滚的利咱们还不起啊!”
  他表示不会去借高利贷,王警尉和秀云他爹,他俩儿一辈子都不会放过自己,徐德龙十分清楚这一点。赌钱赢了等于赢回了仇恨,早晚一天有人找你来报。
  “你赢他俩多少钱?”她问。
  “不是钱,是人!”
  啊?人?丁淑慧大惑,她不清楚秀云是赌桌上赢来的这件事。
  “听我慢慢对你说。”
  炕上堆着破棉絮,是棉袄、棉裤、棉被的疙瘩棉,丁淑慧用指甲卡碴(刮)棉花,打棉花胎儿。
  “那年在西大荒,我从王警尉手里赢来秀云……秀云他爹找我,也是要把秀云赢回去。”徐德龙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秀云离家走了一年多,他们还?”
  丁淑慧哪里懂得赌徒啊?他俩并不在意秀云本身,也不在意失而复得,而在意输赢,把输的东西赢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你呢?”她审视的目光望着他。
  输赢,秀云,徐德龙都在意。他说:“淑慧,我不能输,不能输掉秀云!她说她想找一个永远不拿她当赌注押上牌桌的男人,我答应了她。淑慧,不管我今后会怎样,我向老天起誓,绝对不拿你和秀云当赌注!”
  秀云赌气出走一直杳无音信,丁淑慧近日梦到她几次,说:“德龙,应该再出去找找她……你不愿动弹在家看铺子,我去找秀云。”
  “过了五月节再说。”徐德龙说。
  徐大肚子走进筐铺,丁淑慧躲进里屋,外屋两个男人的争吵她听得花花搭搭,最后一句话听得特别真切:
  “四爷,别抹套子(悔约)!”
  然后是门响,来人走了,她走出来。
  “今晚开局,你给我烙一锅饼。”徐德龙对丁淑慧说。
  “烙一锅?饼?你到宝局卖饼?”
  “卖哪百国的饼哟,我吃,局里吃的东西贵得没边儿,一个烧饼一元钱。”他说。
  “你是刘四海呀?三张五张饼撑冒眼睛你,干嘛烙一锅?”
  “我当然不是刘四海。”徐德龙苦笑道,乡间虚构饭量大的人物——刘四海,有首歌谣道:大肚蝈蝈刘四海,包子馒头吃二百。他说,“我估摸这场赌,没个三天两夜的下不来。”
  丁淑慧用葫芦瓢舀面,加水,和面,擀面,烙饼。
  今天,徐德龙格外高兴,顺口说句会局的歌谣:“八月里来八月八,元桂就把猪来杀,我的东家翁有利,万金财主把肉割。”
  贤惠的丁淑慧,总是听丈夫的,烙了一花筐白面烧饼,盖块屉布,徐德龙挎上饼筐出门。
  亮子里的宝局名盖东北,许多赌徒都以一生能进亮子里的宝局玩一次为荣耀。此刻,赌桌前坐着王警尉、徐德龙、闵二秧子及栾淑月,她后脑勺的“疙瘩鬏”上,插一红色鸡形疙瘩针。女人上场就是新鲜事,因此她吸引众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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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栾掌班的,今日手气不错。”闵二秧子向栾淑月微笑道。
  佳丽堂老鸨子栾淑月仍然傲慢地说:“与诸位一试高低,实在荣幸。这花六地嘛,我梳辫子留刘海儿时就会,始终未遇到过对手。”
  花六地是掷骰子的一种玩法,即四个骰子同时进行摇赌。赌场清一色女性工作人员,女宝局人员摇骰子道:
  “请押……”
  “我押鹅牌!”闵二秧子思忖一下做出选择。
  栾淑月押了“花九”,王警尉也跟着押了花九!徐德龙仍然押“三椎”。
  女宝局人员摇骰子……那场赌成为亮子里历史最长的一次,鏖战了五天五夜,徐德龙吃光了一筐白面饼,他同栾淑月没输没赢,输赢在闵二秧子和王警尉之间展开,王警尉输得最惨。
  第一场春雨狂暴地来到亮子里,雨中,衣衫不整的徐德龙在泥泞街道上往家赶,筐铺的实物店幌那只筐风雨里十分破旧,摇摇欲坠。
  丁淑慧顶着盖帘接徐德龙进屋,眼睛布满血丝,目光直直的,长毛搭撒,一头扎到炕上,一觉睡了两天,她叫他都叫不醒。
  “给人抬走都不知道。”街旁空闲地上,丁淑慧从针线笸箩中捡出一片很新的树叶说,她身边坐着“缝穷”女人。
  “缝穷”女人问:“你家的筐铺呢?”
  “黄啦。”丁淑慧纳袜底儿,手有些笨拙,说,“我的手做成病,伸不直,攥不紧,勒不了树条,编不了筐。”
  “我说么,瞧你拿针挺费劲的。”
  “唉!”丁淑慧叹口气道,“太细的针线活儿干不了了。”
  街口一阵骚动,日本宪兵端枪押着五花大绑、脖上插着木牌的闵二秧子。接着有人喊道:
  “快看哪,出红差出红差:枪毙或刀砍犯人。处决土匪等披红游街,故名。啦!”
  一群看热闹的人随着刑车而去。
  “缝穷”女人四下看看,低声道:“那个人前天对我说,他因为押宝得罪了王警尉……警尉的钱也敢赢呀?呆会能听见毙人枪声,黄土坑法场离这两胯子远哩。”
  丁淑慧心一哆嗦,忽然站起身,收拾针线笸箩,说:“我明儿个再来!”
  “缝穷”女人惊疑地望着她离去。
  亮子里法场在镇郊存在近百年了,宪兵、警察划定的警戒线外围满观看的人。执法队员站成一排,犯人站在土坑边儿上,脖子挂的木牌子上写着:“枪毙通匪犯闵二秧子。”
  死到临头的闵二秧子目光在黑衣警察行列中找到他要找的人——王警尉。赌场上的王警尉和警察的王警尉判若两人,威威武武,手按在腰刀上,十分得意。
  “官报私仇!”闵二秧子声嘶力竭道,“王警尉,我在阴曹地府等着你,我还赢你!”
  枪响,闵二秧子倒地。
  丁淑慧回到筐铺放下针线笸箩,推醒徐德龙。
  “刚睡多大一会儿,你就叫醒我!”徐德龙迷迷糊糊道。
  “睡两天两夜,还困?我跟你说,宪兵队今天枪毙人。”
  徐德龙满不在乎,说:“毙呗,二拇指一勾,啪!毙啦。”
  “德龙,我为你担心,整日和军警宪特赌,输了倒好,赢了钱,命可就悬乎?”丁淑慧忧惧不安道,“听说今儿个毙的就是赢了王警尉那个人。”
  “姓闵的,闵二秧子。”徐德龙哈欠连连地坐起来说,“那天,赢王警尉我在场。”
  “德龙你不怕死?”
  “怕死?哈哈……”徐德龙笑道,“王警尉不会杀我的,我们之间的账没算清。”
  出完红差,王警尉到悦宾酒楼喝酒,掌柜梁学深想讨点警方的新闻,特陪他喝,店伙计一旁斟酒伺候。
  “处理啦?”梁学深问。
  王警尉瞥眼店伙计。
  “你下去。”梁学深轰走店伙计。
  “碾死个蚂蚁!闵二秧子太气人,赢钱,嘴还恶臊。哨皮(羞辱)我?”王警尉嫉恶如仇,恨恨道,“哼,扳我脖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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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一个。”梁学深举酒盅道。
  滋儿!王警尉喝出响动,说:“牌桌上讲究个气度,输得起赢得起,闵二秧子赢点钱乐张脚(栽跟头)了。和老子叫号?我只跟宪兵队挤咕下眼睛(递眼色),按个‘通匪’罪名,嘿嘿嘿!”
  “钻席筒子。”
  “对,钻席筒子!”
  钻席筒子,就是枪毙。死后,多是没人收尸没棺木装殓,炕席一卷,钻席筒子。
  梁学深从酒氽子里取酒壶给王警尉斟满盅,玩笑道:“敢赢你的钱,虎口掏食哟!”
  王警尉抹下油嘴,惬意大笑。
  
  2
  
  日军选定马家窑作部落点看中的是这里的有利地形,沙坨环一块开阔的平地,数百家住户拥挤着,由壕沟圈起来的围子,四角砌有炮楼,土壕顶木桩挂几道刺鬼(铁蒺藜),可是挡住人,却挡不住病,一场瘟疫开始在该村悄悄蔓延。
  “万仁兄,谭部落长!”围子南卡门,徐德富叫住谭村长。
  “德富,有事找我?”谭村长将背在后面的手移到前面来,春天最后一缕阳光吝啬地躲开,现在他是部落长,管着两千来口人。
  “犬子梦和病得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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