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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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大胆儿绺子在西大荒的月亮泡子一带。”陶奎元讲了最新的情报,“可能藏在芦苇荡里。”
“好,盖头就在那里揭开。”角山荣说。
“此去剿杀胡子不是一天两天,队长,我担心……”
“担心什么?”
“放虎归山。”
“怎么会呢?你的人不是混在里边吗?”角山荣说有更机密的计划,连警察局长也不知道,这项绝密的计划中,解开盖头的全部含意,不光消灭蓝大胆儿绺子,还有天狗的人马,还有……“陶局长,冯科长盯着他们,跑不了。”
“占大队长他们?”陶奎元说,“我是说配合皇军行动。”
“你的警察大队待命。”角山荣说,到时候他会对他们下命令做什么的。“你好好嘱咐冯科长,一定盯死陆队长他们。不,出发前,叫冯科长到我这儿来一趟,我和他谈谈。”
第二十六章 落定尘埃
太阳出来一片红
你骑马
我骑龙
你骑马满街走
我骑龙上江东……
——民间歌谣
1
大地冻裂出一道道伤口,镇子上空飘荡着血光之气,死亡悄悄走近许多人。
特混骑兵队遵照角山荣的命令,明天出发去西大荒,目标是肃清蓝大胆儿及周边胡子匪绺,时间为一个月。
“大哥,魏满堂怎么办?”草头子问。
到了处置这个人的时候了,队伍出城,徐德成根本没打算回来,有一个人活在镇上,对绺子不利,徐家药店不安全。
“兑现我们的诺言。”徐德成说。当年对刘傻子大哥许诺杀掉叛逆魏满堂,迟迟没动手,把刺杀的时间定在他们离开镇子。
“我想此事要做得巧妙,不然警察会怀疑,对你家药店不利。”草头子说。
“二弟你说说怎么办?”
“让举嘴子在咱们走后动手……”草头子讲他的刺杀计划。
举嘴子留在外边作联络员,队伍出发的消息需要他及时通报给秘密压在野狼沟的弟兄们。
“中,就这么办。”徐德成同意。
草头子去找举嘴子,他正带着猴子在街上看耍苟利子耍苟利子:露天街头表演的木偶戏。《燕京岁时记》载:“苟利子,即傀儡子。乃一人在布帷之中,头顶小台,演唱打虎跑马诸杂剧。”演出剧目分小戏和正戏。,舞台用扁担靠墙支起,围着蓝布,刚开场——布袋木偶《小秃子卖豆腐》。
挤到举嘴子附近,草头子把自己暴露在他的视线里,目光交流后,举嘴子带猴子离开,到一背静处,等草头子。
“我们明天出发去西大荒……”草头子讲了一遍,说,“我们走后你去野狼沟放龙(报信),将情况露(告诉)给在家的弟兄们,并做好准备,待我们联系上蓝大胆儿……”
“好,我后天就踹(走)。”举嘴子说。
“开码头(离此地去),你把撑肚子(魏)洗(杀)喽。”草头子说。
“让他喘气到今天真是便宜了他。”举嘴子说。
草头子叮嘱举嘴子要做得干净利索,不能给徐家添罗乱。
“大哥,角山荣派咱们离镇,这是一次最好的机会。”草头子说,他的意思不仅仅是逃脱魔掌,要联合蓝大胆儿绺子,做一次大事。
角山荣的计划一开始便露了马脚,徐德成得寸进尺地要求,譬如让冯八矬子按胡子的规矩挂柱,还有比武什么的……宪兵队长的忍让,暴露了他们不是和胡子友好,而是仇恨。
“角山荣最终要杀掉我们。”徐德成看得明白,说。
“是这样,不然不可一世的宪兵队长怎能对我们那么宽容。”草头子赞同道。
“咱们颠憨(装糊涂),等待时机。”徐德成一开始的策略很对,表现越匪气越安全。
机会终于等来了。特混骑兵队倾巢出动,离开亮子里小城。纵马狂奔,马蹄伴着飞扬尘土,旋风般地滚向荒原。行走了一天一夜,在人迹罕至的西大荒上,徐德成勒住马,下达命令:
“蹲毛!”
胡子都懂得这句黑话,纷纷下马,钻进茂密柳树林中,各选一藏身之地,准备露宿。
“冯八矬子这个小线儿(线人),咱要利用好。”出发前,徐德成对草头子说。
荒野之夜墨染一般,冯八矬子偷偷摸近徐德成宿处偷听,听到如下对话:
“这回可不能让蓝大胆儿跑了。”
“用他的头,给大德字和兄弟们圆坟。”
夜深了,柳条墩子中的徐德成侧歪在羊皮褥子上,卷根纸烟,暗红火亮映着他的脸庞。
“大哥先仰吧(睡觉),”确定冯八矬子已经离开,草头子披衣起身,说,“我去查查香(查岗),那些空子(外人)我不放心呐。”
“你去吧!”徐德成和衣躺下,将推上顶门子的手枪放在头下。胡子都有这个习惯,抱枪枕刀睡觉。或许是深秋夜间的寒冷,或许是荒原瘮人的狼嚎,或许是心底有事,徐德成怎么也睡不着。
离他稍远一点的土坑里,冯八矬子手握着枪也没睡意。昨天临出发前,他和角山荣谈了一整夜。
“你成功地制造了那桩血案,天狗终于替我们去卖命。完全是你的功劳,山野中将十分欣赏你的才干。”角山荣说。
“皇军过奖啦。”冯八矬子谦虚道。可心里却自鸣得意,血案使自己才华显露,又深得大日本皇军赏识,日后何愁飞黄腾达……他们自认为精心策划那个血案旗开得胜:日本宪兵截击送粮车,打死全部押运的特混骑兵队员,特别是打死大德字以及留下血字蓝大胆儿,激起徐德成的仇恨,他才率队去消灭仇家蓝大胆儿绺子。
“离开兵营,警惕他们借机逃走……”
“我和二十几个弟兄混在里边,常派人回来向队长汇报情况,请队长放心。”冯八矬子保证说。
荒原的早晨,四野阒然。徐德成发现昨夜露宿的那片树林是红柳,带着淡红筋脉的叶子被秋风剪掉,悲哀地飘落,这里仿佛发生过一场残酷的战争,到处横躺竖卧着血肉之躯。
当着冯八矬子的面,徐德成说为尽快找到蓝大胆儿胡子老巢,命令大队人马继续呆在柳林中,他和草头子带几个人分头去望水。
一天中午,一辆勒勒车缓缓地从荒原和蓝天接合处走来,赶车人哼着歌谣:
黄豆粒儿圆又圆,
养活丫头不值钱。
三块豆腐二两酒,
送到婆婆家门口。
婆婆说,
脚又大脸又丑……
隐藏在桑树丛中窥视的草头子,盯住这辆勒勒车。车把式紫红脸膛,身材瘦小,当见到四条大汉横在面前,立即吆喝住牲口。他面前的四人每人一匹马,腰插匣子枪,蓬头垢面,衣着不整。车把式猜出他们的身份,按江湖规矩首先解开马肚带,手提鞭子从辕子上绕过,尔后抱拳过肩道:
“大爷吉星高照,辛苦,辛苦!”
“还真懂爷们儿的规矩。”草头子对车把式的问安挺满意,接着问,“赶车去干什么?”
“打小项(进贡)!”
“给谁?”
“这……”车把式吞吞吐吐,不敢实说。
“妈的!”草头子拔出手枪,恫吓道,“想活命,就掏实喀唠。”
车把式如实说出他受东家差使,去月亮泡子给蓝大胆儿绺子送吃的东西。
2
许久没去獾子洞祖田的徐德富,一门心思想去看看,过去到无人区需宪兵队批准,现在角山荣特准可以随时进出。撂荒几年的土地,日本人开禁让种地,本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徐德富愣是高兴不起来。
“角山荣叫你过去,我一下就猜到日本人要你种大烟。”谢时仿说,管家不是胡乱猜的,北满的一些地方日本人已经种植鸦片几年,就是四平街附近,日本开拓团也种了大烟。
蓦然间,徐德富心灰起来,一脸的忧郁。
坐在大马车上,徐德富闷闷不乐。抽大烟扎吗啡,是他很恨的东西。种大烟免不了有人吸食,祖宗的土地上种那害人的东西,唉,愧对先人啊。
“当家的,有一个谜团倒解开了。”谢时仿讲到那次马家窑爆发的瘟疫,日本人灭掉那个部落,只放徐家人出来,这里有四凤逼陶奎元前去说情的因素,角山荣特准放生,大概是为了徐家几百垧好地,为了种大烟。
“说对啦,时仿,角山荣真的说为给他们耕种好那片土地,才让我们活着出马家窑。”徐德富感慨说,“日本人处心积虑,做事考虑得比较长远。”
“种地,药店还开不开?”
“当然开。”徐德富如今经营药店很顺手,乡下种地时当家,进城做药店掌柜也胜任。他流露出对兄弟几人天各一方的惦念,说,“德中在家就好了,他开药店……”
屈指算来,老二徐德中离家快二十多年,音信皆无。养在家里的未圆房的媳妇,由长兄做主嫁给了佟大板子,已生育一个女孩子,仍然留在药店里做活。老四徐德龙最让人操心,整日耍钱不可救药,不管他了。另一个让徐德富放心不下的是老三徐德成,当胡子——当兵——当胡子——当兵,今天是匪明天是兵,反复地折腾。
“时仿,这几天镇上的日军增多,城门加了岗,是不是要有什么变故?”徐德富神情忧郁道。
“胡子闹得挺厉害,打劫黄豆车,烧了关东军的草料场,佟大板子从南边赶车回来说,还有什么南满的游击队的人过来。”谢时仿说,“传言日本人要清剿,三爷他们特混骑兵队也拉了出去。”
“远走高飞啦!”徐德富自言自语道。他清楚三弟不会为日本人卖命,接受改编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放他们出去,自然不再回来。
徐家土地荒芜,蒿草没人。几年不种十分可惜,但是休耕的土地得到了休养更加肥沃。徐德富抓一把黑油油的土放鼻子下闻闻,抽透一袋烟一样令人惬意。
“回吧,我们还要捡些引柴。”谢时仿说。
他们赶车往回走,坨子根儿有干树枝子,黄蒿杆子什么的,不多会儿就拾了满满一车。
“满洲国成立五年了吧,五年没着消停,反满抗日的势头可比前几年旺盛多啦。”徐德富说。
“老百姓过的啥日子啊!”谢时仿说他在街上听到的两首民谣,其一《愁疙瘩》愁疙瘩:农民称甜菜为疙瘩。——
春天种疙瘩,
心里结了个愁疙瘩。
收回烂了送不出,
冻了也白瞎。
哎呀咳呀呀,
什么时候解开这个愁疙瘩?
其二《出荷粮》——
出荷粮,
出荷粮,
出荷完了精光光,
再拿什么养活我爹娘?
“日子苦啊!”徐德富慨叹道。
拉柴火的马车驶入沙坨沟壑,周遭死寂。
“往里坐,这一带挺背的,常有胡子出没。”谢时仿关心东家道。
“胡子我倒不怕,自家兄弟就有当胡子的。”
“三爷现在和蓝大胆儿不同……”谢时仿话停住,他发现树棵里有动静说,“好像有人影一闪。”
徐德富顺着谢时仿向手指的地方望去,没发现什么,拉柴火的马车继续往前走。他警惕起来,眼睛没离开向后移动的荒坨子,突然发现情况道:“是有一个人,跟着我们的车走。”
“我试试喊他。”谢时仿说,拉柴火的马车停下来,他喊道,“喂,朋友,你找我们就出来吧。”
榆树棵子里趔趄站起一位年轻人说:“爷们。”
徐德富下车,朝年轻人走去。年轻人指指自己的腿说:“我受伤了,求你们带我进城。”
“哎呀,城门盘查很严……白天宪兵队巡街,夜里警察经常查户口,你呆在哪儿?”徐德富为难说,有伤使他不敢轻易答应,不然捎个脚(搭车)算不得什么事情。
“看你们是平民百姓,实话同你们说吧,我有一位姓程的亲戚住在城里,我到他那儿去。”年轻人说,“他是坐堂医生。”
“姓程?”徐德富一愣,问:“同泰和药店的程先生?”
“对,是他。你认识他?”
“你是他的什么亲戚?”徐德富盘问。
“见到程先生,我一定让他好好谢谢你。”年轻人婉转地答道。
“上车,不过到城门前,得把你埋在柴火里。”徐德富说。他同意年轻人搭车,是他说认识表哥程先生。
柴火车很顺利地通过城门,值班的警察和徐梦天关系不错,徐老爷子坐在车上,没盘查也没检查就让他们通过。
“爷们,麻烦你们把我送到同泰和药店……”年轻人从柴火里探出头说,“我的腿伤不方便。”
“我们就是同泰和药店的,”谢时仿指着徐德富说,“他是徐掌柜。”
年轻人惊喜地望着徐德富,说:“徐……您是当家的?”
“徐德富是我,程先生是我表哥。”
“我不是找程先生,找你啊!”年轻人低声说,“徐德中派我来的。”
徐德中这三个字具有很强的穿透力,徐德富激动得差点掉下车去,近二十年里第一次听到二弟的消息。
“我去獾子洞找您,可是那儿……”年轻人说,“半路遇上胡子,被他们打伤了腿。”
“当家的,从后门进去吧。”谢时仿对徐德富说,正大门从药店的柜台可以望见,大院还有一个走人的角门。店里有冯八锉子安插的耳目店伙计魏满堂,必须避开他的目光。
“好,到后门我们下车。”徐德富吩咐管家道,“然后你再赶车到正门,喊魏满堂帮你卸车。”
从后门进院,最近的是二嫂的房子,新修的那间密室尚未启用,外边看是间普通的耳房(山墙旁的小屋)也叫偏厦子,和众多民居不同的是,进耳房要经过二嫂的堂屋,十分隐蔽和安全。
“大哥,”佟大板子在家,见徐德富搀扶一个受伤的年轻人,明白了要把他藏在耳房里,急忙过来帮忙。
“炕潮不潮?”徐德富问。
“不潮。”二嫂铺上被说,“头几天炕谷子(利用炕热,使物烘干),烧了火。”
“好,好。”徐德富说,“大板子,你去把表哥偷偷叫过来,跟前有人别吱声……”
“嗯。”佟大板子出去,二嫂也跟了出去。
徐德富坐在年轻人身边,问:“到底咋回事?”
“是这样……”年轻人讲道:徐德中是南满一支抗日游击队的政委,日寇的一次围剿,许多抗联战士负伤,治疗枪伤的药品奇缺,他派我来找您。他掏出一封信,“政委写给你的信。”
年轻的抗联战士讲的与实际有出入,真实的情况是,徐德中代表抗日游击队和蓝大胆儿接触,准备接收改编这支已经决心抗日的胡子。为了保密,徐德中和年轻人分手,派他找自家长兄,搞到一些药品送回南满,自己只身去蓝大胆儿的绺子。
徐德富接过信未等看程先生进来,他收起信说:“哥,他腿伤啦,你好好给他看看。”
受伤的人安置在后院密室里什么事情都说明了,程先生知道怎么对待他啦。
徐德富回到堂屋看信,一边看一边落泪。
“咋地啦?”徐郑氏问。
“德中来信。”
“啊。德中有消息了?”徐郑氏喜出望外,她最先想到一个人,问:“跟二嫂说没?”
徐德富长叹一声,说:“二弟成了家,让我做主为二嫂寻一个好人家。”
“二嫂嫁给佟大板子,那我们做对啦。”徐郑氏问徐德中现在哪儿,做什么呢。徐德富隐瞒了,只是说二弟在南边行医,南边很含糊,没有具体的地方。
见到二弟的亲笔信如同见到了思念的人,分离多年忽然团聚,徐德富平添几分喜悦,他吩咐伙房多做几个菜,叫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