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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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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来程先生和谢时仿一起喝酒。
  “我们哥几个小酌。”徐德富刚端起酒杯,一个不速之客到来,徐德龙进来。
  “四爷。”谢时仿起身招呼道。
  徐德富不太喜欢见到的人突然到来,大家望着当家的等他发话。他吩咐用人说:“加双碗筷。”
  “吃过了,我来找大哥剃头。”徐德龙不想上桌,说。
  “吃完饭再剃头嘛,上桌。”程先生说,他的角度最刁,谁也不能不给表哥面子。
  饭后,洗净脸的徐德龙边擦脸边说:“大哥,你多年没给我剃头啦。”
  徐德富从地柜里取出布包打开,里边是剃头刀子、鐾刀布、刷子、牙粉盒之类。
  “德龙小时候最护头(小孩儿不爱剃头),你大哥给你剃头,你哭嚎不干。爹活着的时候,因为剃头,你没少挨踢。”徐郑氏为四弟系上围裙说。
  徐德富刷刷鐾刀,在自己腮上试下锋刃。他给徐德龙剃头,眼前出现二十多年前的情景,幼小的徐德龙头顶竖立起一根小辫,俗称冲天柱。剃一次头,他哭嚎一顿。
  街上有剃头挑子,好一点的还有理发铺,徐德龙跑回家里让长兄给他剃头,其中便有了特别的含意,当时徐德富并没想得太多。事实上,徐德龙是在用这种方式向亲人告别,等待他的那场赌是一生最非同寻常的,最壮烈的,也是最后一次赌博。
  3
  冯八矬子随特混骑兵队出发前做了三件事,因与这位警察也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有关故记述之。特务想到谁要杀自己,却死在他认为不能杀他的人手里。现在他做三件事的头一件:逛窑子。
  “找我?”老鸨子栾淑月见到一匹吃回头草的马。
  也怪了,每次来都找小香,今天却十分想一个熟悉的肚皮。
  “插门吧。”他说。
  “那什么你……”动起真来,她觉得不可思议。
  “咋地你不愿意侍候我?”
  “我是说你还记着老地方啊!”她以为他彻底忘了自己,那个让他神魂颠倒、发疯发狂的地方,他竟然要旧地重游。
  “等等,我去给五大仙上炷香。”栾淑月有了喜事不忘谢保家仙,她设一间密室供的是刺猬、黄鼠狼、老鳖、老鼠、蛇五大仙。
  “女人真是麻烦。”冯八矬子做好了重访故地的准备,当年,陶奎元把他送到栾淑月面前,她还是风骚时代,他们之间生出一个词汇——地方,指的什么,属于两人专用隐语,比如:想那地方?死都不忘那地方!为那地方死也值。
  激情时刻的誓言往往靠不住,有了小香他便忘了地方,至少忘了有半年多了,因此他忽然要重访故地,她乐得给五大仙上香磕头。
  晨阳把大茶壶荣锁的罗圈儿秃发型映在窗户纸上,冯八矬子从被窝爬出来,他决定走啦。
  “我不送你了。”她没睁眼睛说。
  冯八矬子走出去,大茶壶荣锁接力似的钻入被窝来。
  “赶热被窝子。”她粘乎乎地说。
  赶热被窝子是专指早晨男女偷情,大茶壶和老鸨子做这种事称不上偷情,狭义地说赶热被窝子,也贴切。
  北风朝衣服里灌,冯八矬子觉得有些冷,他想喝酒了,正好陶奎元在一家小酒馆请他。
  “局长,你这是?”一桌子菜,冯八矬子不好意思起来。
  “犒劳你呀!”陶奎元点了水饺,说。“老话说上车饺子,下车面,为你送行,吃饺子。”
  “请问警官要什么馅儿?”跑堂的问。
  “八矬子,你说。”
  “局长说。”
  “为你送行,你说你说。”
  “大萝卜驴肉。”
  “对不起,驴肉没有啦。”跑堂的说,“有马肉。”
  “那就马肉。”冯八矬子说。
  酒菜端上桌,陶奎元举起杯说:“兄弟,这次辛苦你啦。”
  “局长……”冯八矬子说了感激的话。
  “兄弟啊,告诉你一件好事。”陶奎元压低声音说,“等你回来,你就是三江县警察局的副局长了。”
  副局长?冯八矬子没惊没喜,因为他不信。这个职位表面上是四平街警察局说了算,其实,三江县警察局副局长的人选权力在角山荣手里,有消息说角山荣要出任三江县的副县长。在这里说明一下伪满洲国的政治体制,各级政权中,日本人只担任副职,譬如副县长、副镇长、副校长,连开火车的正司机是中国人,副司机却是日本人,表面上看中国人说了算,实质正职只是摆设,副职掌握实权。
  “角山荣亲口对我说的。”陶奎元说,“此次对你是一大考验,好好表现哟!”
  “是吗?”冯八矬子将信将疑,日本人的话虚虚实实,谁说得上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比如在山口枝子的问题上,翻车倒包的(反复无常),风一阵,雨一阵,让人无所适从。
  “你还别不信,他很认真地对我说的。”陶奎元说。
  这个话题在酒桌间徜徉,差不多都喝得接乎上潮土,冯八矬子忽然发现局长耳根后有块很新的伤。
  “怎么啦,局长。”他问。
  “对你就什么都不瞒啦。”陶奎元说,“四凤咬的。”
  “咬,三姨太咬你?”
  “她不让上……”
  上是特指,冯八矬子也经常用这个字,能想象到一个吃补药的男人,将是洪水猛兽。
  “不说了,不说了。”陶奎元说,“八矬子,你临走要嘱咐好魏满堂,盯死徐家药店……”
  “我明白,局长。”冯八矬子说。
  第三件事,冯八矬子在下午做的,他找出来魏满堂,不满意的口吻道:“你去徐家几个月,狗毛情报没搞到。”
  “不是没有嘛。”魏满堂这样说,心里老不服气。事实他已发现一个秘密,那就是徐家药店修了间密室,目前,他还没机会接近密室,自然不清楚里边的秘密。猜测药店的贵重药材如山参、麝香、川贝、藏红花、虫草什么的,可能放在里面。他生疑的是,徐德富去了几次那里,他去干什么?
  “那你就抓紧。”冯八矬子生命中最后一次对魏满堂发号施令,他以后再也没机会。
  “挨顿狗屁呲!”魏满堂心里骂道,他对特务科长忒儿塌的怨恨,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罢了。这也是他没把发现徐家修密室的事报告给冯八矬子的原因,事儿没弄准,说了免不了又挨狗屁呲。
  “多长一只眼吧。”冯八矬子说。
  魏满堂点头称是,心里暗暗用上劲:我真的搞到重要的情报给你看!药店伙计发觉密室,徐家人没一个人察觉。
  天气很冷,东屋炕上,徐德富、徐郑氏围着火盆烤手。
  “今年冬天,往死冷。”徐郑氏说。
  徐德富朝上翻火盆里的火,说:“你叫二嫂耳房多烧些火。”
  “他明天走吗?”徐郑氏问,对她来说那个带德中信来的年轻人很是神秘,腿伤已经治好,准备走了。
  “差不多。”徐德富说得含糊其辞。家里只三人知道此人来的目的,他和程先生及管家,治疗红伤的药准备好了,走的日子已确定,明晚走。
  二嫂和女儿小娟在家,也守在灰色狼屎泥火盆旁,太阳光移出屋子,她说:“小娟看家,不准出屋,我去买大酱。”
  “我怕。”
  “怕什么,”二嫂拉过睡在炕上的老猫,它经常和女儿做伴,“和花花在家。”花花是只狸猫。
  小娟搂住猫,看着母亲拎着只罐子出门去。
  花花开始还很尽职尽责,过了一会儿就要出去。小娟想找一根绳子拴上它,她顺手拿起晾在炕上的草绿色腿带子,系上猫。
  “你怎么还挣啊?你要撒尿吧,我牵你出去。”小娟牵狗似的牵着猫,违背了母亲的命令,来到院子里。
  药店的后院很空旷,左一堆右一堆晾着草药,魏满堂翻动蒡风,目光落在拴猫的东西上,眼睛一亮,这显然不是民用腿带子,是军用……哦,密室里有人,而且还是个军人。
  魏满堂往下盼望的是天快黑下来,好去警察局向冯八矬子报告。他不知道特务科长于昨天晚上随特混骑兵队离开了亮子里镇。药店关门后,他寻个理由出了药店。
  举嘴子在一条黑胡同快步上前,一刀将魏满堂捅倒,胸口咕嘟咕嘟朝外冒血。
  “你是谁?”
  “我是刘傻子大当家的兄弟。”举嘴子捅第二刀时说。
  魏满堂再也说不出话来,永远也不能讲话了。
  
  4
  
  角山荣喜欢掷骰子,到悦宾酒楼玩过。四爷如今名气大呀,外省外县都有人慕名而来,与他一赌为快。宪兵队长忽然来了雅兴,也要和赌爷掷把骰子。
  此消息最先在亮子里镇街头传开的,传播者是郝家小店郝掌柜,他手拎把白铁壶,放在关锡镴匠面前,说:
  “壶底开焊啦,漏水。”
  关锡镴匠检查铁壶说:“壶底得换新的,都烧糟烂啦。”
  “换壶底多少钱?”
  “一元钱。壶梁的铆钉松了,我给你整上,不要钱。”
  “多长时间?店里等急着用。”郝掌柜问。
  “四五袋烟工夫吧,你等还是呆会儿来取。要不,换好壶底我给你送店去。”关锡镴匠服务态度甚好。
  “送吧。听说没?今晚四爷和宪兵队长掷骰子。”
  “和角山荣?”关锡镴匠双腿上铺块布,准备干活,摇头不信道,“说出大天来我也不信。”
  “你知道不?全镇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你说徐四爷真有点刚条,敢和日本人赌!现如今满洲国可是日本人的天下哟。”郝掌柜往下的话心眼不怎么正了,说,“宪兵队可养着狼狗啊!”
  关锡镴匠一脸茫然。
  角山荣的日本式住宅,卧室墙壁上挂一把军刀,旁边是“武运长久”的条幅。宪兵队长身穿黑色和服;徐德龙穿蓝色大襟长袍,戴六瓣瓜皮帽;陶奎元则身着警察制服,佩刀、短八分手枪,他来观看角山荣和徐德龙掷骰子,一个穿绚丽色彩和服的日本女人一旁伺候。
  四只骰子在桌子上,室内气氛异常紧张,输得眼睛发红的角山荣道:“我们再掷。”
  “队长先生,”徐德龙鄙视道,“还赌什么?”
  角山荣重新系好和服腰带说:“我们换个押注方法。”
  “我没明白。”徐德龙正正瓜皮帽道。
  “赢家要什么输家就给什么。”角山荣起了歹意,如果赢了,他要的大概是一个人的性命了。
  亮子里镇临街的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灯光照亮杠子房匾额“满汉执事”和“孟记杠子铺”,招幌上彩绘的冠、靴、元宝和麒麟图案清晰可见。
  两个杠夫走出杠子房,到一个背静处小解。
  “咱孟掌柜那么肯定,今晚徐四爷赢。”快连嘴(说话快而不清)杠夫说。
  “当然,孟掌柜了解四爷。赢了小日本,掌柜的高兴,摆酒设宴款待咱全铺弟兄。”眯缝眼儿杠夫说。
  “这角山荣太霸道,他挎武士刀到饭馆喝酒,孟掌柜的表哥喝醉了摸了下他的刀把,竟给当场劈死,太他妈的狠啦。”
  “角山荣的武士刀还摸得?”
  “不就是一把破刀吗?”快连嘴杠夫系腰带说。
  眯缝眼儿杠夫仍在便溺,说:“听说角山荣武士家庭出身,那把军刀有二百多年历史了……小日本拿它当命看。”
  “我以为宪兵队长挎把刀就和咱们拎个杠子差不多。”快连嘴杠夫说,“也不就是随手使用的家什嘛!”
  “那可不一样哟……掌柜的说了,四爷赢了小日本,赏弟兄们三天工钱。”
  “徐四爷输了呢?”
  “掌柜说输了也赏,为四爷敢和小日本赌。”
  那夜,全镇人都在关注同一件事。亮子里悦宾酒楼的客厅里几个人在喝茶、议论。
  “才刚我站阳台望眼全镇,像过年似的,家家点灯。”梁学深说。
  “都是为了这场赌。”富贾模样的人说,“自打满洲国成立以来,全镇人从没像今天这样为一件事情兴奋。我见有人买鞭炮,准保是待徐德龙赢时燃放。”
  “我们得换个眼光看徐四爷。”戴眼镜的人说。
  “可谁赢得了日本人?眼下这世道……”梁学深忧虑道。
  “说的也是,输赢宪兵都不会放过他。如此说来这是一场生死赌。”富贾模样的人说。
  这夜关锡镴匠急得直搓手,不停地在郝掌柜面前走动。他说:“都后半夜了,没一丁点儿消息,急死人啦。”
  郝掌柜亲自动手刮一条鱼的鳞,说:“凭四爷的手输不了,你耐心等他。他回来我们一起吃炖大鲤鱼。”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担心他回不来。”友谊使关锡镴匠心急如焚道。
  郝掌柜用剪子豁开鱼膛说:“四爷去掷骰子,又不是去送死,别歇拉忽吃的(夸大事态)。”
  “我说你脑袋给驴踢咋地?亮子里老少爷们的命都攥在角山荣的手心儿里,弄死个人就像碾死一只蚂蚁。”关锡镴匠道。
  “照你这么说,四爷糊涂啦。明明去送死……”
  “他一点儿都不糊涂,心里明镜似的。唉!他……”关锡镴匠争辩道,间或为四爷争名誉。
  “缝穷”女人推门进来,劈头便问;“徐四爷回来没?”
  “你是谁?”关锡镴匠觉得来人陌生,问。
  “缝穷”女人一屁股坐到地上,落泪道;“完啦,四爷完啦。”
  “你怎么知道?”关锡镴匠惊疑道。
  角山荣和徐德龙掷骰子继续进行着,角山荣掷骰子道:“大!”四只骰子旋转后停住,点数:5、4、4、3。
  徐德龙双手握骰子,信心十足地掷出道:“大!”四只骰子旋转后停住,点数:4、5、6、6。
  “徐先生,你要什么?”角山荣输得平静自然,问道。
  陶奎元向徐德龙使眼色示意什么也别要,他不看明白警察局长的暗示更好,明白了倒使他横了心,目光落在墙上那把军刀上。
  “徐先生喜欢,请吧!”角山荣脸色阴沉,嘴角抽搐道。
  徐德龙起身去取刀,陶奎元阻拦道:“你……”
  “吧嘎(混蛋)!”角山荣用日本话骂陶奎元道。
  徐德龙右手刚接近军刀,突然一声枪响,他的右手掌被击中,鲜血四溅……他转过身,面对角山荣的枪口,痛骂道:“小日本,我操你奶!你不仗义!”
  角山荣连开数枪,徐德龙身体贴墙慢慢倒下去,从军刀往下溅流一片血迹。
  关锡镴匠来到药店,进屋便说:
  “出事啦,出大事啦!”
  “是德龙?”徐德富手脚慌乱道。
  “是,和日本人赌……”关锡镴匠哽咽道,“尸首扔在大街上,我们几个人把他抬到磨道里。”
  徐德富叫佟大板子套车,赶快去望兴部落点接淑慧,然后带谢时仿同关锡镴匠急出药店,天落下入冬头一场套子雪。
  小巷深处,一间废弃的磨道敞开一扇破旧木板门,徐家人围着尸体落泪。门外雪地,徐德富和管家两双腿插在厚厚的积雪中,商量丧葬的事情。
  “天寒地冻的,我怕误事,四爷的墓子(墓坑)我带人去打。”谢时仿想得周到,说,“冥衣铺和棺材铺去得了,四爷所用的冥器需要订下。”
  “从简,一身装老衣……其他的人形、车辆、仓楼、古玩、陈设都不要了。时仿啊,墓子派别人去打,你去冥衣铺,我去棺材铺,然后我们俩一起去杠子房,预定一下杠子。”徐德富说。
  在棺材铺耿老板揭开一领苇子,一口奇特的大理石棺材呈现在面前,石棺天、地、前、后、左、右六个面,镂刻着骰子的点数:1、2、3、4、5、6。
  “棺木完全按四爷设计的样式制作的。您感到不合适,我立马叫人改制。”见徐德富惊诧,耿老板说。
  徐德富脱口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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