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碧雪情-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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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别出声!听我说!这是悲鸿替你画的素描,他是凭着对你深刻的了解,用
了全副的心意和感情,花了好几天功夫,一笔一笔慢慢描出来的!你看这神情!这风韵!
多逼真!多传神!简直跟照相馆里照出来的相片一样!怎么样,喜欢吧?悲鸿特地要我
带来,送给你!”
朱了洲虽然放低了嗓门,但仍然唱作俱佳;而且加油添醋的,把事情说得神龙活现。
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紧紧盯住棠珍的表情。棠珍感动了!完完全全地感动了!几乎在
目光刚落到那张素描上的同时,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朱了洲何等聪明!看了棠珍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用多问;他体贴地给了棠
珍一点平复情绪的时间与空间,然后站起来告辞:
“我走了!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反正日子长得很……”
其实朱了洲心里想说的是:你跟悲鸿的麻烦才刚开始。棠珍送朱了洲出去。这时候,
她激动的情绪已经转换成几许困扰;当然,更多的是几许忧虑。来到大门外,棠珍这才
放开胆子说话:
“可怎么办?听说那边把日子就订在明年,而且,我爹我娘他们……”
“悲鸿都告诉我了!别急!只要你们两个真心相爱,总会有办法的!我走了!”
“朱大哥……谢谢你。”
棠珍终于忍不住,让泪水痛痛快快地流了出来;第一次,她在心里喊着悲鸿的名字:
“悲鸿!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你那好深好深的感情……我都知道!”
从蒋家出来,朱了洲并没有回头去找悲鸿;既然已经证实了棠珍对悲鸿的感情,他
觉得此刻更重要的是,得想清楚这条路该怎么往下走。他不急着去找悲鸿,他觉得当事
人只会心里一团乱;说不定凭着一个冲动,有了什么不切实际的馊点子,反而坏事。朱
了洲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好好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朱了洲顶着悲鸿的名字,到
康有为家里求见;他认为这么大的一件事,只有满腹经纶、广受景仰、而又相当器重悲
鸿的康先生,才能想出办法。最要紧的是,他知道康先生思想开放,不像一般读书人的
迂腐冬烘。果然,康有为没有反对悲鸿和棠珍之间的感情,也没有丝毫责怪悲鸿的意思。
听完朱了洲的叙述,他笑了笑:
“年轻人的感情虽然不够成熟,但纯真是可以信得过的;你是悲鸿的好友,多少了
解一些他们的事,你倒说说看,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办?”
没想到康先生把问题拋了回来,朱了洲露出少见的腼腆;但他成竹在胸,昨儿晚上
倒是真想到了个点子,他再略一琢磨,大胆地说了出来:
“我想,他们待在上海恐怕成不了事,不但蒋小姐的双亲,连那位查先生也在这儿,
因此我想,假如悲鸿他们能够离开上海,事情也许行得通。”
“对!我也有这个想法,但是你要知道,悲鸿总算是我的学生,我怎么好主动出主
意,让他带着人家的闺女远走高飞?这叫做私奔!鼓励私奔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啊!
哈哈……”
“康先生可真是风趣!依学生想,悲鸿他们能走得愈远愈好,您知道悲鸿一直有到
法国深造的愿望,如果能到法国去,那就好办了!只不过,去法国谈何容易,所以……
康先生,请恕学生斗胆直言,要是悲鸿他们真决定朝这条路上走,那……少不得要靠您
老的大力帮忙!”
“只要是做得到的,我一定会尽力,你知道,我对悲鸿也有着一份期许。他有艺术
方面的天分,又肯吃苦,志向又高,我很喜欢这样的年轻人,这也就是我一直很关心他、
也一直想要帮助他的最大原因……”
朱了洲对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有着说不出的敬佩,他匆匆告辞。朱了洲赶忙把这个
消息告诉悲鸿;第二天,悲鸿亲自登门感谢恩师。康有为原则上赞成悲鸿出国,师生俩
略作商议;至于棠珍是否一起走,康有为不便多说,他略为沉吟,道出了他的看法:
“这件事恐怕急不得,得从长计议。你千万要沉得住气,否则难保不会闹出什么事
情来!”
康有为送悲鸿到门口,慈祥地拍拍悲鸿肩膀:
“你去准备吧!我这儿能帮上什么忙,此刻也不敢说……总而言之,悲鸿!你得争
气!别人怎么看你、怎么说你,都在其次;只有争气,拿出成就来,才是对自己负责的
做法!悲鸿!你可别辜负了蒋小姐对你的感情和期望啊!”
悲鸿含着泪水点点头,他说不出话来;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他对恩师的感激。回
想起自从在哈同花园认识康先生以来,一直如沐春风。康先生不但赞赏悲鸿,逢人总是
夸他为“天才”;更对悲鸿似锦的前途充满信心。康先生让悲鸿替他画像,又让他替已
经过世的康夫人画像,肯定了悲鸿在绘画方面的天分与造诣;同时还聘请悲鸿在他的私
塾里教画。
更让悲鸿获益匪浅的是,康先生亲自教悲鸿国文和书法,又经常拿出收藏的书画、
碑帖各种文物,和悲鸿边观赏边讨论;悲鸿心里明白,自己在整个艺术观方面,受到康
先生极大的影响。而今,为了自己感情上的事,康先生还是那么热心地开导他、帮助他,
悲鸿怎能不感激涕零?
跨出康家大门,悲鸿仰望长空。他告诉自己:方向已经选定,不容他再迟疑;前面
的道路必定艰难万分,但他必须挺起胸膛,走下去!
第三节
徐悲鸿开始忙着筹备出国的事了;这一天,哈同花园总管姬觉弥约了几个好友和同
事,说是提前为悲鸿饯行,还邀请了康有为。酒过三巡,姬觉弥掏出一个准备好了的红
包:
“悲鸿!这里面是一千六百块现大洋!聊表哈同花园的一点心意,感谢你这一段日
子里对哈同的许多贡献,我代表大伙儿再敬你一杯!祝你一路顺风!早日学成归国!到
时候,可别忘了咱们这些朋友哟!”
“谢谢总管!这……实在是不好意思!悲鸿这次出国,承蒙许多好朋友帮忙,悲鸿
没齿难忘!有朝一日,悲鸿若能小有成就,一定全力报答各位的厚爱!”
说着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接着是一片掌声、一片道贺恭喜声……
姬觉弥又举起酒杯敬康有为:
“康先生!我们一定也得敬您一杯!悲鸿是大伙公认的才子,他是您的高足,我们
一方面替您高兴;另一方面,不知是否可以斗胆相求一事。自古才子配佳人,悲鸿年前
丧偶,您何不代为留意,早日替他觅得一位佳人?”
悲鸿听了心跳不已,莫非姬总管话中有话?莫非自己心里想的、以及正在暗中着手
的计划,被人发现了?应该不会,悲鸿安慰着自己,要自己镇静;而这时候康有为说话
了:
“谢谢姬总管!谢谢各位好友这一向对悲鸿的爱护!有道是,姻缘因缘,只要因缘
成熟,自有佳人来会才子,这方面嘛,我敢断言,悲鸿可用不着我这行将就木的老朽替
他发愁!”
康有为的幽默引来一阵笑声,也把悲鸿的疑虑一扫而空。朱了洲在座站了起来,举
着酒杯:
“慢着!悲鸿!我敬你的这杯酒,你也一定要喝!人家说,秀才人情纸一张!我呢,
穷光蛋一个!口袋里穷,脑子里也穷;写不出什么好文章为你壮壮行色,连一张象样的
纸也买不起!只好借用一位长辈写的诗送给你,你仔细听了……”
只见朱了洲真的掏出一张皱得几乎破烂的白纸,慢慢摊了开来,念着上面的诗句:
“偶听深宵颂读勤,倦来香梦入梨云;旋开锦帐移红烛,一朵娇棠睡夕曛。”
朱了洲摇头晃脑地念完了,把那张皱皱的白纸递给了悲鸿。悲鸿接过来一看,是朱
了洲的笔迹;但是上面还有一行字,是刚才没有念出来的。只见朱了洲朝悲鸿眨眨眼,
诡秘地笑了笑;那一行字是这样写的:“丙辰年仲春夜为爱女棠珍作蒋梅笙”
原来是蒋先生为棠珍写的诗,难为朱了洲偷偷替他抄了来!悲鸿激动了,他立刻给
自己添满酒,举杯对着朱了洲深深一揖,仰头又喝干了;一抹嘴唇,长长地嘘了口气:
“了洲兄!大恩不言谢!我永远会记得你为我所做的。”
席间没有其它人懂得他们之间的对话,幸好也没有人好奇地问些什么。悲鸿望着朱
了洲;这份情谊,他真的无从谢起!不只是这一天晚上参加聚会的同事好友不知情,连
棠珍也被蒙在鼓里;朱了洲透过康有为的协助,正在为悲鸿进行着一桩密不可宣的安排。
甚至,棠珍并不知道悲鸿已经有了远行的准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悲鸿和朱了洲
把一切状况都瞒着棠珍,这是康有为特别交代的。
饭局散了,朱了洲和悲鸿找个附近的小公园,两个人继续“密商大计”。末了决定,
该是透露给棠珍知道的时候了,好让她心里稍稍有个底;但还是不能说得太白,以免女
孩子家容易惊慌、露出马脚。于是,朱了洲又再度夜访棠珍。跟上回一样,等先生师母
寒暄过后,确定他们都睡下了,朱了洲示意棠珍送他到大门外;这才压低嗓门,劈头就
问:
“假如现在有个人要带你出国,你去不去?”
棠珍整个人呆住了!她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也知道这个人早就想出国;但是,这
个人要带自己一起走?这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棠珍只能楞在那儿……
“怎么样?……去是不去?”朱了洲还是压低着嗓子,虽然以他习惯了的大声公作
风,他急得几乎要喊出来。
虽然他断定棠珍心里是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可是……可是棠珍确实太愕然了,
这么大的事,要她怎么能立刻就做出决定?有太多太多的顾虑,更有着太多太多的矛盾、
挣扎。棠珍还是只能楞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棠珍终于开口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我去!”
棠珍无法抗拒悲鸿深深的情意;当然她也明白,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自己的感
情也已经奔放了出去。她并非无视于道德礼教,更知道父母的亲情是一副重重的枷锁;
但她似乎已经凭着过人的聪慧,快速地盱衡了全局。朱了洲松了一大口气!他临走的时
候郑重交代:
“千万别漏口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知道的,绝对不要张罗任何事情,一切该
准备的,悲鸿都会办好!你等通知就是!记住!就跟平常过日子一样,我走了!随时联
络!”
棠珍茫茫然地点点头;她确实不能走漏一点风声,但是她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好好
想一想。
整个计划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由悲鸿放出许多烟幕。他先到处放风声,说是出国
的日子已经决定了;然后参加朋友们的饯行餐会,吃了好几顿,其中包括蒋梅笙夫妇在
家里安排的。
“悲鸿!……我敬你一杯!祝你一路顺风,在国外一切顺利,将来学业有成,回来
报效国家!”蒋梅笙望着这个他一直很喜欢的年轻人,心里感觉到一丝不舍。蒋师母不
停地给悲鸿夹菜,夹得比平常更多:
“悲鸿!到了国外,得好好照顾自己!我常跟棠珍的爹说,你总是把心思全放在课
业上和工作上,饿了也不知道吃,冷了也不知道加件衣服,唉!你这孩子,边上就需要
有人盯着、照顾着!”
戴清波的叮咛听在棠珍耳里,一颗心砰砰直跳;恍恍然地,她竟然有一种错觉,当
成是母亲在交代女儿:出门在外,得好好伺候着夫婿。棠珍眼眶里有泪,也不知道母亲
发觉了没有;管它的!就算娘发觉了,也决不会瞎疑心,只会当作是女儿舍不得这个大
哥哥远渡重洋。娘!您怎么想得到,这个大哥哥要带着女儿一起走!走得好远好远……
棠珍几乎要向母亲从实招认;求母亲的谅解、求母亲跟父亲同意她。但当然没有,棠珍
只是默不作声,低头照料自己碗里的食物,这不久后就吃不到的,娘做的一道道可口的
菜!
可是,娘把话题转到她身上了:
“上回我跟你提起,多亏了你平常开导棠珍,我说这话是真心的!家乡有时候不平
静,棠珍学校里功课告个段落,我们就把她接了来。都一大段日子了,闲着没事做,她
自己也闷得慌!最近她爹复旦的一位同事在家里办了一所小学,让棠珍去帮忙,总算能
替社会做点事!现在的女孩子,跟我们老太婆当年不一样啦!”
“哦?恭喜啊!棠珍……”
悲鸿说着,心里暗自高兴;由于出走的计划必须保密,这一阵子他跟蒋家几乎完全
没有来往。现在听说棠珍外出工作,那么万一有什么事要通知她,就方便多了。一餐饭
就在棠珍心怀歉疚、悲鸿食不知味的情境下结束了。临告辞的时候,悲鸿大大方方地要
了棠珍那所小学的地址;表面上是说,到了国外可以通信、保持联络。
悲鸿朝棠珍微微点头,眼睛看着她;棠珍一定会懂的。
徐悲鸿计划中另一个高爆点的烟幕弹,是他的“失踪”。到了先前宣布要出国的日
子,悲鸿谢绝任何人的送行;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走,暂时搬到康有为家里躲着。自己的
出国手续早就办好了、必要的衣物细软也已经添置妥当;剩下的,是替棠珍办手续、买
东西。非必要不出门,出门的时候一定稍作乔装、行动隐密。
这一阵子,欧战打得正凶,从上海到欧洲的航线中断。法国暂时是去不成了,但出
走的计划不能改变,否则就要前功尽弃。时间已经非常紧迫,悲鸿和康有为商量,决定
先到日本再说;而且,日本艺术界这些年大为开放,引进了不少西洋的思想学说,值得
看看。于是,悲鸿买了两张到长崎的船票。
万事齐备,一切都照计划进行。这一天上什,朱了洲到那所小学找棠珍,暗中递给
她一张纸条;朱了洲没说什么,因为悲鸿把几件要交代的事都写在纸条上。
傍晚,朱了洲到了蒋家:
“先生!师母!今天是我生日,平常老是来府上叨扰,今天让学生做个小东道,请
二老务必赏光,吃饭、看戏!戏票都已经订好了!”
“这怎么妥当!还是在家里吃吧!我去多弄几样菜,待会儿让棠珍她爹陪你喝两
杯!”
“是啊!了洲!你何必破费呢……”
“哎呀!先生!师母!这就见外了!二老要是不答应,那么学生以后也不敢到府上
来了!”
“好吧!就依你!你先坐一会儿,我跟你师母换件衣服。”
“欸?师母!棠珍呢?怎么没见到她?”
“棠珍有点不舒服,下什从学校回来,就一直在房里睡着!……让她在家里待着
吧!”
“那也好,别吵她!就咱们三个人。”
这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棠珍这时候正在楼上房里偷偷掉眼泪……十八岁了!父母
养育自己整整十八年了!就这么狠心地不告而别,棠珍在事到临头的这一刻,心里难过
得无法言喻;而她只能偷偷地掉眼泪。
再一次,她几乎忍不住要冲下楼,跪在父母面前,向他们招认、求他们原谅;也许,
事情说开了,他们会原谅、会同意自己跟着悲鸿。二老不是蛮喜欢悲鸿的吗?爹不是说
过,但愿家里有第三个女儿吗?娘不是也说过,该有个人照顾悲鸿吗?但是棠珍知道,
父母内心深处怎么想,是另一回事;要他们同意这件事,那比登天还难!那个姓查的,
人就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