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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不是人渣-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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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刘彪当年的惺惺相惜其实一点都算不上是惺惺相惜,至少是单方面的惺惺相惜。我不知道单方面的惺惺相惜还能不能叫惺惺相惜,但是既然叫了,只好先凑合着。中国的语言本来就有太多的不规范,以前是谁大牌谁对,现在是谁钱多谁对。譬如鲁迅的“我家屋后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我一直立场坚定地认为这一定是鲁迅当年为了混饭吃凑字数故意装神弄鬼的。可是后来竟有许多吃饱了撑着的文字工作者把这狗不理奉为经典,真是没有办法。 
  现在再说说我与刘彪的惺惺相惜。在这个文人相轻老子天下第一的世界里,我之所以愿意卑躬屈膝屈尊降贵与刘彪惺惺相惜,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刘彪有个好妹妹。如果不是因为刘浪的缘故,我一定会逢人便告,刘彪算哪门子鸡屎哪根葱啊,给老子磨墨脱靴还不够格呢。 
  我在刘彪通过四年努力业已做大做强的路边摊前徘徊,天人交战着。进去吧,五千块可不是一小数目,如果被拒绝了怎么办?我可丢不起那人。 
  什么大学的那几年,其实我混得挺风光的。稿费单一笔笔从全国各地寄过来,偶尔也能代考个成人高考或者普通高考什么的挣些不义之财,还兼职做了几个政府要人千金或者公子的家教,五十块钱一个小时。我辅导这些门徒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互补性特强。我英语特水,其他功课顶呱呱。我的学生大多是从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这些说英语的国家留学回来的“海归”,看的是英文版的《莎士比亚全集》,英语根本不需要我给他们补习,真是佳偶天成妙趣横生。如果不是后来被表哥怂恿着去炒股赔大了,我还真算得上什么大学里的款爷学生创业的楷模。 
  正因为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生活惬意,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找人借过最伤感情的钱,所以更害怕被拒绝。我一直在徘徊。徘徊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我害怕面对刘彪母亲鄙夷当代大学生的眼神。 
  几回欲走还留,想想如果不先把黑狗他们这五千块的债务解决,什么大学这块地盘我是不能安安静静地待下去的了。至于学费和重修费,暂且不去管它。今朝有酒今朝醉,先把这件丑事给遮瞒住了,反正离拿毕业证和什么狗屁学位证还有四五个月,我就不信以老子天才的智慧在这么长的时间内还弄不回这些小钱。当然啦,如果刘彪手头宽裕,借个一万两万什么的,我也不会介意啦。最低五千,上不封顶多多益善,到时候相机行事。反正老子也差不多走投无路了,既然鬼使神差走到这里来了,还是先硬着头皮进去碰碰运气再说。如果风向不对,大不了老子不说借钱的事儿,再大不了老子立马拍屁股走人,从此再也不上他家门就是了。反正他们家又不会吃人,老子一厢情愿在这里瞎慌张什么啊。管不得那么多了,不是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么,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加飞机大炮坦克地雷,也只有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的份了!   
  第六章 世态炎凉(4)   
  虽然给了自己许多弥足珍贵的心理暗示,可我进门的那会儿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就像一个没有完成作业挨了老师批评害怕让父母亲知道的小学生在回家路上的心情。 
  我终于进得门来。刘彪正在刷牙。这位财神爷能在家里,这是我所欣慰的。如果他不在,那我的一切伟大构想就将全部落空了。 
  我从背后拍了一下刘彪的肩膀,刘彪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满脸倦容的我,讶异显然多于惊喜,差一点把牙膏的泡沫全部咽进了肚子里。据说生意人都炼就了孙猴子般火眼金睛的本事,“进门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只要稍微观察一下对方的气色,便能知道来人最近是否生活幸福爱情甜蜜。真是了不得。 
  为了掩饰自己当前的窘迫,在刘彪的审视下,我故意很绅士地耸了耸肩,并微笑着摊开双手以示我境况的滋润,但我知道自己当时的表现一定很牵强。 
  刘彪腾出一只手来,扯了一条干毛巾示意我把湿漉漉的头发和身上擦一下。他这个小小的举动,我居然都有许多的感动,看来我还真是一个善良和感性的人。 
  刘彪很快把刷牙的义务鼓捣完毕,手在裤子上来回擦拭了两下,一把抓住我的双手说:“稀客,稀客,我们的大才子大驾光临,我小刘家真是蓬荜生辉啊!”一边用犀利的眼神试图挖掘出我大清早造访的意图。 
  我当然不能让他知道我是一大早来借钱还赌债的,灵机一动撒个谎说刚才在火车站被抢劫了。刘彪脸色旋即一沉,但还是故作镇静地问我一大早去火车站干什么。我敷衍塞责说去接一个同学,但是还没接到就被几个人把手机和身上的几千块现金给抢走了。刘彪于是又问我打了110没有。我说打了,不过如果110真能起到什么作用的话,车站附近的那些地方就不会那么乱了。 
  我渐渐感觉到自己的气势上来了,正待抢抓机遇与时俱进开口说借钱这码子事,不知怎么就被刘彪抢在我前面诉说起“现在的生意真难做啊,做木材半成品的简直太多了,原来的暴利行业现在已成为了微利行业,生意每况愈下啊,再加上去年快过年的时候被上海一皮包公司给骗了价值八万多的木方,只收了他们三千块钱的订金,现在这个社会的人可真黑啊,除了父母,真的谁都不可以相信。这不,今年这个春节过得可真艰难。上半年是建材行业的淡季,门面的租金、税务、工商等太多乱七八糟的开销每天要五百多块,不容易啊,还是你们读书好啊,前途无量,不像我们劳心劳力累个半死,却总是捉襟见肘没个出头之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混得蛮好,做这破生意好像是在捡钱,其实远不是那么一回事,反正就是一个艰难……” 
  听到这里,还不算太笨的我基本上知道刘彪已察觉到我的来意了,也非常明白自己这趟多半是白来了,脑袋里“嗡”地一声,旋即故作洒脱地打断刘彪的喋喋不休,笑着对他说“大正月的说这些干什么啊,多不吉利啊,好像我是来找你借钱似的!兄弟虽然被小人打劫了,但是还不至于那么凄惨,信用卡上还有些钱,还能对付着用。我今儿个过来,是刚才坐车从这里路过,怪惦记着你的,于是就下车了,你可别误会啊!” 
  刘彪听我如此一说,眼角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打听到我还没有吃早餐,连忙风风火火无比热情地朝厨房里大喊: 
  “妈,多下一碗面条,加两个荷包蛋,我们的大才子张一一来了,把您的手艺拿点出来!” 
  这顿早餐吃得相当艰难。刘彪的老妈比刘彪还喋喋不休地一再追问我被打劫的经过。我只好极不情愿地即兴发挥聪明才智导演出一个被抢劫的剧情出来。由于张一一大导演兼男主角对故事情节过分投入,以致囫囵吞枣地把我平时最不喜欢吃的一大碗面条吃得一根不剩。这真是我早餐史上一个不可多得的奇迹。 
  刘彪的老妈一边狐疑我故事的真实性,一边大骂这伙人真是无法无天。她有一次在东站等车时,亲眼看见一孕妇挂在胸前的手机被一个小孩子给拽走了,孕妇也被带倒了,流了一地的血。真是作孽啊。 
  我虚与委蛇心不在焉地与刘彪他老妈在餐桌上周旋了平时可以吃上五顿早餐的时间,因为一个通宵没有睡觉,眼皮竟慢慢有些打架。在刘彪的提议下,我脱了衣服在他的床上睡下,好不容易快进入睡眠状态了,半梦半醒之间,听得刘彪和他妈在一个什么角落窃窃私语: 
  …… 
  “他没有找你借钱吧?” 
  “没有呢,你儿子是那么笨的人吗?这年头,哪有把钱往外面借的!” 
  “那就好!瞧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一大早往火车站跑干什么,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你千万不能借钱给他,借给他多半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年头挣点钱多不容易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年得把房子装修好,准备结婚了。我还等着带孙子呢!” 
  “妈,我知道。您就别操这份心了!” 
  “记住,张一一这小子一定是犯什么事了,你千万不要招惹他。如果他找你借钱,你就说钱都买房子了,没钱。等下他醒来,最多留他吃个中饭。如果他不吃,也不要勉强。这种人最好以后少来往,我好像听你们原来的哪个同学说他一共有十多门考试不及格,几千块重修费一分都没有交,毕业证还不晓得能不能拿得到。这样的人,也算是大学生呢!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毕业了还不是照样给人打工,你没看到现在还有好多大学生找不到事做呢……”   
  第六章 世态炎凉(5)   
  后面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但是我已不需要再听下去了。我拼命地想要强迫自己睡一会儿,可怎么也睡不着,虽然很明白今晚上不知道会要露宿何方。我在刘彪温软肥大的床上翻来覆去又斗争了五六分钟,结论是再待下去也无益,不如到别的地方去想想办法碰碰运气。 
  刘彪果然没怎么留我吃中饭再走,也没有怎么送我。可能是担心如果送我的时候我向他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会伤了彼此和气。 
  我走出大门后,听得刘彪他妈一个很远的声音在喊: 
  “张一一,好孩子,你吃完中饭再走啦!走这么急干什么啊,是不是我家刘彪招待不周啊?”真是个虚伪的女人。 
  我飞步向前逃离他家,回过头也虚伪地喊道: 
  “阿姨,不用了,谢谢您!您真是太客气了!下午我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办呢,下次有时间再来玩吧!”我口里这样不负责任地喊,心里却告诉自己,这狗日的地方老子以后再来就是最长寿的那只什么笨笨的在地上和水里爬的长跑冠军! 
  “那你下次一定要来啊,最好带衣服来多住几天。不过没有带衣服也不要紧了,我们家刘彪的衣服你凑合着也还能穿……” 
  中国勤劳妇女的胸襟和气度实在是太值得赞美了,心里巴不得永远都不要看见你来,嘴里却一个劲儿地要你多住几天。什么人啊。 
  雨已经停了,风还是挺大,刮得耳根子生痛生痛的。我有种被肆虐的快感,只希望这风能刮得再大些,最好能让肉体上的疼痛麻痹我的思维,让我不再痛苦着内心的恐惧和头脑的苍白。 
  我继续漫无目的地前行。路边的一个音像店里正在播放刘德华大叔的《回家真好》:“回家的感觉实在是真的太好……”想到自己有家不能回,我苦笑着,一不小心竟从眼眶里滑出几行眼泪。我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大哭了一场。放肆地哭过之后,总算心里好受了一些。考虑再三,我来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牛市长的电话。 
  牛市长的电话号码很吉祥,139后面的四位数是Y城的区号,区号后面的尾数是“9888”。这是一个“大款号”,是一民营企业家花了三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块人民币投标来孝敬牛市长的。牛市长有三个手机,一个移动的,一个联通的,还有一个小灵通。三个手机号说出来都会让咱老百姓流口水,但是市长最喜欢的还是这个移动的号码,因为他的生日是9月8日,市长夫人的生日是8月8日,真是一气呵成妙到毫巅。我敢肯定送这个手机号给市长的民营企业家IQ一定不比爱因斯坦先生低到哪儿去,我也敢打赌他的企业一定是财源滚滚欣欣向荣蒸蒸日上。 
  牛市长终于从嘈杂的公用电话里听出是我的声音。我婆婆讨好新媳妇般小心地告诉他,我一大早被抢了,手机、钱包什么的都没了。牛市长稍微询问了一下我被抢的经过,责怪了一番我的不小心之后,告诉我他母亲的病情逐渐恶化了,可能还要在乡下待上几天,回来再给我打电话。我正想说我现在电话都没了,你怎么能联系到我啊,那边已经挂断了。我没有鼓起勇气再打过去。我知道即使再打过去也没有多大意义了。我没有道理要牛市长现在撇开他生命垂危的母亲,立马给我送白花花的银子过来。 
  牛市长这根最有希望的救命稻草断了之后,刹那之间我明白了什么叫“绝望”。绝望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感情,那会儿什么人格啊,尊严啊,伦理啊,爱情啊,理想啊,等等,都一钱不值了。那会儿要是谁给我开一张一万两万的支票,我真会给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开始忏悔自己所做的一切。我以前很少忏悔,不要说很少,压根儿就没有忏悔过。我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是不是有些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了。以前的我,考虑问题可能是太天真至少是欠周详了。我总是习惯于生活在自己虚拟的世界里,幻想着自己的前途不可限量。然而,我的前途呢? 
  在我感到绝望的时候,感到自己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时候,头脑里突然灵光一闪,有个人的身影忽地跳了出来。这个人是我的一个堂表姐。说是堂表姐,那是因为我的母亲和她的母亲是堂姐妹。我母亲那个年龄层次的人,每个人都有好几个兄妹,不像现在一代单传,所以互相走得不是很近。不过在Y城,除了那个鼓动我去炒股害得我一蹶不振捉襟见肘的混蛋表哥之外,就数这个表姐最亲了。 
  已经是中午十二点,附近的一个中学已经放学。虽然教育部明文规定全国所有的中学寒假都不准补课,可是下面的学校总是阳奉阴违,课照补,费照收。据说家长们对补课和收补课费都还挺支持的。在中国,如果有哪个家长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考个好点的大学,那这家长要么是比尔·盖茨先生那样的天才,要么是张一一先生这样的混蛋。 
  早上在刘彪家吃的荷包蛋加面条,经过我的反复折腾早已经不知去向了。我决定还是先去表姐家蹭顿饭。 
  我在表姐住的小区前下了车,大摇大摆地走进路边的一个大商场,在一块很大的试衣镜前,用手指把头发打理整齐,在营业员诧异的眼神中狼狈地跑出商场,花了一块钱把皮鞋擦得锃亮。虽然口袋里只剩下十多块钱了,可是我觉得这一块钱花得很有意义。很多时候,人不仅仅是为一种物质活着,更是为一种精神活着。所以我在以后的岁月里遭遇到开着奔驰汽车招摇过市却没钱加油名片上有好几个公司“董事长”头衔的款爷时,竟是毫不惊讶。   
  第六章 世态炎凉(6)   
  我摁响了表姐家的门铃。门铃响了半天之后,一脸慵懒的表姐终于开门了。表姐看见是我,脸上盛开着笑容,说一一你来得正好,今天逛商场回迟了一些,你姐夫买了许多菜,正在弄午饭呢。 
  表姐夫正在厨房做菜,一脸幸福的表情。我向他道完“新年好”后,马上巧言令色地说又来麻烦您了,实在是嘴馋姐夫您的好厨艺,真是没有办法。表姐夫大为受用,忙说哪里哪里,你先看会儿电视吧,姐夫今天让你看看真正的手艺。 
  表姐夫现在是Y城建工局的第一副局长,在他的单位里可谓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可是表姐夫在家里对表姐却是服服帖帖,什么做饭做菜洗衣洗碗的活儿全都给包了。这除了他出生在农村、表姐生长在城市而且又生得如花似玉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表姐有许多先进的管理方法。 
  譬如说刚结婚的那阵子,表姐和表姐夫协商好一个一三五做饭,一个二四六做饭,星期天就下馆子或者回岳母家蹭饭。表姐做的饭菜特难吃,表姐夫的厨艺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表姐虽然老是偷偷地跑到外面加餐却昧着良心大夸表姐夫的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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