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天边歌唱-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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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吧。但是,安淇还是觉得应该跟田泽说清楚,否则这个年无论如何也是过不好的,他整天跟她不照面,时间长了,家里人还能看不出来吗?
年三十那天田泽早早就回了家,安淇把他叫到了自己房里。
“等过了年,我们就把手续办了吧!只是年还是要过的,希望你不要让父母看出来,他们年龄大了,禁不起折腾,尤其是过年,尤其是母亲身体还没有恢复。”安淇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脸平静。
“过了年再说吧!”田泽皱了皱眉头。
在某一刻,安淇感觉自己抓到了那棵救命的稻草,洪水翻滚着向她冲压下来,她的身体在洪流中摇摆着,但手里却紧紧抓着那根稻草。或许那真的就是救她命的稻草吧,从田泽的话语里,安淇感觉,或许还有那么一线希望,她可以重新拥有这个家,拥有儿子,甚至爱情。
本来,田泽就处在一个巨大的矛盾中,分不清是非你我,所有的爱和恨都埋藏在心底纠缠得一塌糊涂,这时候又被安淇提溜了出来,更加的一塌糊涂,就像一团湿漉漉的水草,滴着水,淌着泥,无可奈何地等待被切割或干涸。原本也只想过一阵子再说,等到他不再犯迷糊的时候,等到不得不做决定的时候,等到……安淇做了决定再说!
可是安淇并没有等多久就做了决定,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反而让田泽有点惶惑。就像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现在被别人拿走了,感觉是那么不满、那么失落、那么痛心、那么不甘心、那么舍不得。
原本,田泽也在考虑是不是要离婚,安淇让他在朋友面前丢尽了面子,现在谁见他都会问:“什么时候离婚啊?”但现在安淇做了决定,自己反倒不想离了。尤其是看到父母、看到儿子是那么倚赖着安淇,他想象着由另外一个女人取代安淇会是怎样一种纷乱的结果,不可避免的战火又会蔓延到什么时候呢?这日子怎么就像一片沼泽,黏糊糊的,越陷越深了呢?
其实,以前安淇也跟他说起过离婚,每次都是气冲冲的,好像非要把天捅个窟窿才算数,但实际上,田泽知道,天还是那个天,安淇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也会跟女娲一样找块彩石把天补上的。但这一次,看样子安淇是动真格儿的了,安静得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心里却不知道用那杆秤称量多少回了。
这样,在一种必然的想象和推理中,事情就只有向那个可怕的结局发展了,谁也别想拦阻。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一个必然的过程,故事总是要以心灵的创伤作为代价的。
初七的时候,安淇又对田泽提起离婚的事儿,问田泽,“什么时候去办手续?”田泽说,“现在,咱们扯平了,你对不起我,我也曾经对不起你,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以后好好过日子,谁也别再提离婚的事儿了!”
事情真的就这么不明不白、不了了之了?就像一场便秘,拉出来就算完事儿了?以后就不会再便秘了?
安淇原本还想狡辩说自己根本没有背叛过田泽,但现在,她却什么都不想说了。她在心里不断地揣摩着田泽的话,突然觉得自己很卑鄙。至少田泽敢于承认自己的背叛,而自己却红口白牙撒着谎,不知道廉耻是什么!可什么时候田泽变成一个诚实的男人了呢?
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安淇却感觉到了更深的失落。难道自己想要的不是这个结果?难道自己真的想另起炉灶重新生活?或许吧!这时候,安淇突然感觉到自己就像那只被关在笼子里唱歌的鸟儿,被人割破了舌头,不想婉转也婉转了,可是谁知道他的喉咙里充满了血,即使啼死他也想飞出来呢?厌倦了的不是生活,而是生活是个笼子。
安淇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更渴望自由,自由地放弃,自由地拥有,自由地生活。婚姻真的就像一个坟墓,埋葬了她的爱情,也埋葬了她的青春,甚至埋葬了她对未来的向往,这日子一眼就看到坟墓里了,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呢?
安淇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可以这样渴望,渴望把日子翻个个儿,渴望一把火烧掉整片林子,渴望把石头煅烧成灰,渴望自己可以像匹野马一样跑出人的视野……
第二部分揭示了所有女人的命运
直到田泽走出房门也没能搞明白安淇究竟是什么态度,安淇只是模棱两可地不言不语,眼睛看着他,却好像看到了千里之外,眼神空濛而遥远。空濛得就像千百年前的一团迷雾,遥远得就像天边亘古的草原。
不管怎么说,安淇并没有反对田泽的提议,而原本田泽认为安淇一定会反对的,让一条已经决了堤的河流如何能够停止它的奔涌呢?看来,自己还是没搞懂女人!女人就像多变的天气,虽然天气预报每天都说会下雨,如果她不愿意,还是晴空万里,如果她高兴,下场冰雹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忽然感觉有点失落,好像屏息等待的是一场暴风雨,却等来了一个月明风清的日子。难道自己想要的不是这个结果?那么,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结果呢?
他又想起了淡梅,那个永远置身于飘忽状态的女子,永远正在离去的女子,正像天边的流云一样向他漫卷过来,又漫卷而去。
感觉中,淡梅就像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天空的月亮,每天晚上她都会毫不吝啬地向大地播撒清辉,是那么从容不迫,是那么宁静安详,丝绸一样柔软,湖水一般清凉,亘古不变地温存,万古如一地流芳。就像那十八岁的月亮吧,他们永远留在了过去,时光对他们再也不起任何作用了!
不能更改的都是死去的,而现在,正在死亡。
有时候安淇不得不这么想,自己其实是一个很绝情的女人。第一个男友陪伴了自己四年,从大学二年级到毕业,再到他为了安淇从家乡辞职回到北京,整整四年啊,跨越了多少空间和时间,经历了多少激越和婉转,到最后她竟然抛弃了他,到最后他不得不掉转头又下了江南。
时间有时候过得很快,就好像在大学校园里那几年吧,一转眼,大家就各奔了东西,好日子就这么轻轻易易过完了。有时候时间也过得很慢,跟蜗牛爬行似的,一天向前蠕动一点,就像毕业后安淇留在北京,而男友回了上海工作那段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一天比一天感觉孤单。不知道是因为寂寞难熬,还是因为孤单难耐,反正那一年安淇爱上了田泽。
那时候的田泽身上洋溢着幽默、乐观,很轻易就能让安淇忘记了自己身在异乡。虽然在北京已经上了四年学,却只在毕业后才明白了身在异乡的滋味。那感觉就好像是被逼和陌生人上了床,百般惊惧、百般无奈、百般伤感。她的骄傲和自信很快就被生活打得七零八散,她的固执和挣扎很轻易就被现实打得灰飞烟灭。
等到男友兴冲冲从上海回到了北京,安淇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心无波澜。按理说,她应该被男友的挚诚所感动,按理说,她应该毫不犹豫扑到男友的怀抱开始他们幸福的人生,按理说,那个温柔且刚强的男生远比田泽更优秀,也更专情,但她还是选择了田泽。
不知道大家是否也会有这样一种感觉,一个人到了外地创业,总是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不顺,用老人的话讲,就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意思是,土地爷只保护在他怀里出生的人。背靠大树好乘凉,或者背靠大山好遮风,就是这个意思吧。感情在现实面前永远都是失败者,也不得不低下她那高贵的头颅。即使田泽出生于一个极普通、极平常的家庭,父母永远不会有什么建树,儿子也永远不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成功,甚至看上去还有点儿不知道天高地厚,但他们却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这让安淇的内心有一种说不清的亲近,就像把脸贴近了土地的感觉。就是这样吧,一颗漂泊的种子终于找到了一块土地扎下她的根。
直到现在安淇才开始后悔。不是后悔当初无情抛弃了千里追寻的男友,而是后悔留在了北京。一颗种子在哪里不能生根发芽?为什么非要选择这样一个根本没有土壤的城市?如果留在祖辈们踏平的土地上生活,是不是会多出一些骄傲和自尊?而在这里,土地爷不会保护她,她也找不到脚下的根!就像一个浮游生物吧,在这个干净的城市里,她踩不到落叶,踩不到大地,也听不到流水声,海市蜃楼一般,漂浮在半空。除了大学时代轰轰烈烈但形同虚幻的回忆,就是这看起来风光但毫无意义的事业,就连最美好的童年记忆也遗失在故乡的水面,随风飘散了。
安淇忽然想起了那张淡梅的照片。那个女人像神女峰一样伫立在城市中央,脚下的水流却早已不见踪影,青山抑或流云统统干枯在了过去,一抹从天而降的阳光昭示了业已消失在心灵的生命。就像一个寓言,这张照片暴露了一个女人的运命,也揭示了所有女人的运命。
一切看起来就像一个闹剧,幕帷拉上了,人走光了,灯灭了,只留下沉沉的幕帷兀自在暗夜中发呆。
第二部分那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溪
家家户户关起门来欢天喜地过年的时候,一天深夜,还没有融化的积雪在水泥路面结成了硬冷的冰块。既然找不到可以渗透的土壤,它们等待阳光把它们带入天堂。等待是艰辛而漫长的,它们几乎彻底丧失了希望。甚至它们开始后悔当初那么奋不顾身来到了这里,以为自己的献身可以补给这片土地的营养,却不想这里遍地水泥,分散在水泥缝里的土地早已死亡。
我听到它们的身体断裂的声响,细碎的、微弱的、清脆的,回荡在我的身体里,就像我的骨骼在断裂,疼痛不经意就到来了。生命在流失,所有的生命。时光在流逝,所有的时光,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
那一晚,我去看望了淡梅那幢孤寂的老房子。
房子里好像飘过一个身影,倏忽就不见了。
一颗流星滑过天空,坠落到天那边去了。
于是,我看见了草原。
那草原,喜马拉雅山北麓那片高原上的草原,正是给了我生命的地方,毋庸置疑,那是来自血缘的记忆。那来自血缘的记忆,正如汩汩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一样,自始至终都在汩汩流淌,咸咸的、浓浓的、热热的,散发着与生俱来的清香,总在不经意间提醒着我:你来自那里!这样的感觉就像河流,无论你怎样惊涛拍岸,抑或迂回曲折,奔腾到海,你的源头永远在那里!源自巴颜喀拉山那片冰川,那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溪!这就是事实!穿梭在别人的家乡,别人的城市,却奔流着草原的血!
家山北望,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多少年,多少次,家山还在它该在的地方,就像信仰仍在它该在的地方。
我们信仰该信仰的,比如生命,比如灵魂,比如长生天。它超越了空间的界限,注入了我们有限的时间,激活了我们的身体,成就了我们的命运。
春天来的时候,老太太又像从前那样精神抖擞了,好像春天恢复了生机,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就都恢复了生机。草绿了,树也绿了,草坪上的喷洒水龙头又开始辛苦地播撒明天和希望。只有安淇越来越虚弱了,春天来的时候,得了一场病,虽说只是偶感风寒,却好像已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现在,她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回想着一些令她心碎的秘密。
那些秘密就好像是一些难以忍受的车辙,一深一浅,忽明忽暗闪现在某条山路、某个夜晚的反光镜里。那是一条通向山谷泄露了山泉的山路,她的曾祖父或者曾祖母,就是在那样有月光、没月光的夜晚行走在那样的山路上,牵着一辆老驴拉的平板车,用一个又一个大铝皮桶往山那边的家里搬运着可以救命的水。路很窄,木质的车轮时不时向两边歪斜一下,桶里的水泼洒出来,断断续续连成了一条线。那水源却只有一小洼,平摊在山谷的空地上,从水源向四周山峦辐射着无数条曲曲折折的小路,无数条路啊,安淇想不起哪一条山路可以通向自己的家,通向童年的自己。
来来往往,眼前晃动着各种各样的人影,一会儿是老太太,一会儿是儿子,一会儿是爷爷,一会儿是田泽,一会儿是父亲,不管是真实的或者虚幻的,统统混淆在一起。日子漏出指缝,纷纷扬扬就洒了一地。
心雨打电话埋怨父亲,“妈妈病了,你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听心雨的语气,田泽感觉到了说不出的滋味,如鲠在喉,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这叫怎么回事儿呢?大人的世界岂是孩子能够理解的?生活就像一杯酒,不是越久越浓酽,而是越放越没味儿,到最后甚或蒸发成一丝一缕的雾气,再也找不到也说不定呢!你以为它永远都是原来的样子?
想自己年少时,连做梦都是五彩缤纷的,浓艳得没边没沿,做起事来黑是黑,白是白,到处充溢着过剩的感情色彩。不知深浅的追逐,不知疲倦的爱恨,不知强弱的对抗,用力奔跑,不怕摔倒,用心呼吸,用口出气……老了,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了……
田泽下意识地走到了办公室墙边悬挂的镜子前,看了看自己。果真老了吗?而先前怎么他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呢?儿子长大了,老子可不就老了吗?田泽发现头发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出了许多白得像丝一样的东西,闪闪发亮,看起来触目惊心。还有眼睛,眼睛下面黑糊糊、鼓鼓囊囊的,就像陈旧的岁月积蓄下来的记忆,怕他遗忘了似的,堆积在他的脸上,堆积在最显眼的位置。曾经,那个令他痛苦惋惜的年代,那个令他激情燃烧的年代,那段他曾经认为将要影响他一生的时光,在今天看来,只是一堆赘肉,积聚在他的身体里,积聚在他的脸上,散发着阴沟的恶臭。可不就是恶臭吗?清香留在了过去,果子落在了现实的阴沟里,等待它的可不就是沉淀、腐烂、腥臭了吗?
第二部分没想一辈子霸占着你
无论如何也集中不起来注意力再去处理那摆了一桌子的文件了,干脆走出办公室去了楼下的发型屋。
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焗油膏,坐在嘈杂的发型屋里,田泽想起了心雨小时候的样子。圆滚滚的小屁股,光溜溜的小肩膀,还有嫩生生的小脚丫,莲藕一样的小胳膊,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上一口。田泽最喜欢看安淇给心雨穿衣服或者脱衣服了,自己却不敢给心雨做这些,他总觉得自己的手又粗又硬,不小心会把心雨弄疼。心雨一疼就会哇哇大哭,哭得惊天动地、没完没了,那哭声充满了底气,从那哭声就能断定“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没能下决心跟初恋的女人出走呢?想不起来了!孩子大了,他也老了,连回忆都没力气了……
回到家来,问安淇怎么样了,安淇有气无力地说,“好着呢,感冒嘛,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两天就好了,你忙你的去吧!”
这时候田泽才发现,安淇也在不知不觉中老去了,眼角的鱼尾纹看样子是任何护肤品也抹不去了。当初像苹果一样红润的脸蛋也去了皮,现在只剩下果肉的颜色,苍白,还失去了水分,甚至还失去了表情,连虚弱都挂着强硬,笑容更不会有绝处逢生的侥幸。
突然,田泽发现自己居然是那么不了解这个躺在病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