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6-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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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个光笑一直没吭声的余老师冷不防地说王老师是被定性了的,专门喜欢女学生。
没想到几个女学生全都拍起手来。
张老师还是教研室主任,所以我问张主任,是哪个定的性呀?
张老师却说这个性定得好,这说明只有王老师才是正常的,王老师才是正常的。你们想嘛,就职业来看呢,老师的面对是非常单纯的,就是学生。是不是?比如政治家,他要面对公众,面对其他政客,面对他的上司、下级,对不对?又比如商人吧,他要面对市场,面对其他商人,面对国家职能部门,对不对?都是很复杂的。但是老师,他就只需要面对学生,不过他的面对还必须非常细致,对不对?
大家都点头。
那么作为一个男人呢,他面对的肯定就是——女人了,对不对?男人只面对女人。
大家都笑,老师的头全部仰起来,学生的头全部低下去。
张老师继续推理,所以,作为一个教师,又作为一个男人,关注女学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举起杯子。大家干杯。
余老师又冷不防地问了一句:照这样的推理,女老师也是专门关注男学生的啰?
彼此彼此,张主任肯定地拍了一下桌子,只不过由于可以想见的原因,女老师的心态不好说得这么张扬,不好这么张扬。
下次我们邀请两位女老师来,让她们自己来说,赵老师说。
可以可以,张主任拍拍桌子,这个主意很好。大家又笑。
我扭过头,看见了萧珊雪白的牙齿和光滑的嘴唇。我又想用舌头去舔。我说哎你这张嘴呀倒是一张吹奏乐的材料,其实你来学哲学真是可惜了,你应该去学吹长笛。
她说我们在小学里都学了竖笛的,不过后来都没吹了。
我说也不要小看了竖笛,它其实是单簧管和双簧管的前身呢?
她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又说,电影《泰坦尼克号》里的主题曲《爱无止境》就是用竖笛吹出来的,竖笛在英伦三岛是很流行的。
那么老师你一定会吹,她说。
我说是的,而且希望你也来练习,我们可以合奏。
她说好呀。
下次上课,我把竖笛带上了。下课后我招手让萧珊过来。我问你来不来吹吹竖笛?
她很高兴,说真的?
我们俩就到一个背静的小树林里坐下来,一支竖笛,你吹过去我吹过来。每次我接过来,都能嗅到她口中那种女孩儿气,舌尖能舔到丝丝唾沫的甜味。
然后我们就到校外一个小馆子喝酒。
第二天,我去买了两支同调的竖笛,竹子的,黑色,缠着金色的带子,很好看。
我是能够默写乐谱的。我写了《爱无止境》,让萧珊照着吹。她很聪明,更重要的是,她是个很听话的学生。你叫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眼见得一个学生在你的指导下像模像样的了,那是非常带劲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有一天,我对萧珊说,我们来搞一个二重奏,就是在西方广为人知的《圣母颂》。
她说好吧。我把旋律吹了一遍。她说很好听。
我把乐谱铺开。我说你吹上面的一行,那是法国的圣·桑写的旋律,我吹下面的伴奏声部,那是德国的巴赫写的。
她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说那是个把音乐看得很神圣的时代,音乐家也很活跃。先是德国的巴赫为初学钢琴的人写了一支练习曲,就是这个。我指了指下面那个声部。
我继续说,这个练习曲很受欢迎,流行到了法国,圣·桑一时兴起,就为这个全是十六分音符的练习曲配了一支旋律。我指了指上面那个声部。结果——天衣无缝,恰到好处,从此广为流传,成为一套,已不可分。
多么好啊!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人家就是要聪明一些。
我说没那么严重,这一套我们中国人早就有了,譬如京剧里的紧拉慢唱。我先模仿唱腔,悠悠地拖,又模仿京胡,急急地赶。萧珊长长地噢了一声。
你说什么,这个学生她就信什么。我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酸酸的。
有一天,是个周末,突然来了寒潮,气温骤降,风扫落叶,雨丝斜斜地飘飞,普天之下一派浸润,呵气成烟,让人突生一种感觉。我打了电话把萧珊叫了出来。她的衣服没有穿够。我拉开我的风衣把她裹住,把她裹进了一条深巷里的一个小小的汤锅馆子里。
小馆子里很暖和。我们选了个角落坐下来,先把竖笛和乐谱放在一边。邻桌有个人就往这边张望。
我们要了一个蹄花汤锅。萧珊说老板来几瓣生大蒜。老板很吃惊的样子。邻桌那个张望者也很吃惊的样子。这个我们早已经习惯了。每个地方都有它的少见多怪处。
我们慢慢地喝酒,渐入无人之境。没有喝酒时不好做的,喝酒以后就没有什么不好了。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我们开始合奏,奏流行歌曲,如《万水千山总是情》、《萍聚》之类,由我配成的二重奏,很简单,无外乎几度重叠,加上点副旋律,吹了也就吹了,自得其乐。末了吹《圣母颂》。吹了一遍,觉得不太满意,打算重新来。这时却有一个人闯了过来,我一看,就是那个邻桌的张望者。这个中年男人很激动,他的手里还提着个小型的摄像机。他嚷着哎呀哎呀,真是不错呀,你们重庆人的文化素质真是不错呀!
师生一齐咧嘴对着笑。我说哎,你现在知道什么叫以一斑窥全豹了吧。萧珊笑得把头搁在了桌子上。
张望者说你们来看,你们一开始吹,我就给你们拍下来了。
我们就轮番看他那小小的屏幕。这个人是很内行的,效果很不错,放出来的笛声也挺专业的。
张望者问,这是你们重庆的习惯吗?
那可不,我说,请问先生哪里人?
他说我是香港来的。看出我有点不解,就说,我在重庆有亲人和朋友,他们总是要让我去大酒店,我说全世界的大酒店都一样的,我想拍一点重庆的特点,真实的特点,就到这种小街来了。你们看,我的决定是对的,我的收获很不一般啊。
我说是呀,你的收获是很大,而且你的运气更不错。
萧珊的头又搁在桌子上了。
张望者很得意,他说我们吃好已经很久了,我们在等待你们的音乐。谢谢,谢谢,他把自己说激动了,我在内地走了很多地方,只有重庆有这样的民间艺术,哦,不对,不对,不是民间艺术,是民间这样的重视艺术。“你们刚才吹的《圣母颂》,是完全的正规乐谱,不简单。我在内地走了很多地方,只有重庆能够玩出这样的艺术水平。”
我很认真地说我们不算有水平的,我们只是喜欢这种方式的娱乐。我又说,听得出来,先生也是很懂得古典音乐的,是专家吧。
不是的,他说,我要给电视台做节目。
是哪家电视台呢?
就是凤凰卫视。
我和萧珊对视了一下,没有吭声。
那一桌子人离开的时候,里面有人冲我们意味深长地笑笑。
待他们的背影消失,我和萧珊立刻笑岔了气。
一百零八岁校庆。
中国对做生日,逢十的,叫整生,不逢十的叫散生。那么我们这个学校这是第一次做散生。自然会引起全国乃至全世界的诧异。所以必须提前作出解释。
校方非常聪明,采用小道消息的方式。说:有可能从明年起,将有个人资金甚至外资进来,学校从此将成为股份制大学。因此,将第一百零八年作为一个里程碑。
这种情况,与小道消息的方式非常协调,可以说没有任何人会怀疑。
而且发现,刚一“泄露”,校友,尤其是上了年纪的校友,反应异常强烈。让人想起清军入关时候的明朝遗老。校友们一致的说法是“非回来不可”,“哪怕是在南美洲,也要飞回来”。
如果不是碰到周兴伟,如果不是周兴伟身边有个我不认识的姑娘,我也会有着遗老般的情怀。
那是在华蓥山里。华蓥山本是很有名气的,但那是政治与历史范畴的名气——华蓥山游击队吧,双枪老太婆吧,现在呢,打算作为风景区推出了。
那天,我跟着个朋友的车进了华蓥山。我们是想抢在风景区正式开放之前去了,等它开放之后就永远不去了。这二十年来我们都是这样对待各种各样地方的。
我在一个农家乐的小院子里看见周兴伟同一个年轻姑娘在吃饭。我想赶紧避开,但是他已经看见了我。他有点尴尬。我索性走过去,一无所谓地坐下来,说你也来了哈,一个二个的,都精得很。
什么意思,他问。
我说英雄狗熊,所见略同,都是趁开发之前打个擦边球。
周兴伟松弛下来,也索性给我倒了一杯啤酒。还介绍,这是小李……我不等他继续说,立刻举杯相邀,说小李这是我们的缘分啊,百年修得同船渡嘛,干杯干杯。
又说,我和周处长,大学同寝室,上下铺。小李也松弛下来,举杯祝老同学会合,干杯干杯。
这样一来显得每个人都没有鬼。周兴伟很高兴,反而希望我多留一会儿。他对小李说,让王老师尝尝你亲手拌的蒜泥黄瓜,就把人家支开了。
我瞄了一眼小李的背影。我突然想起周兴伟在问我为什么袒护珠兰时,那句情动于中的话:我真羡慕你有可以保护的女孩子。
我回过头,盯着他。是的,男人都希望这样。
他神秘地说,我给你说一个情况,你早一点做安排,但是这个情况你不能到处说。
我说你打了招呼的,我就不会到处说了。
他说我是清楚你的德性的,才敢先给你说。
我点点头,没有吭声。他说,贵校的哲学系要取消了。
我愣住了。虽说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事实上这些年来,若论招生,哲学系已经死亡了——没有一个第一志愿填的哲学,全是“调配”过去的。
全国的大学都将如此吗?我问。
不,各校不同,有的学校还提升成学院,因为哲学这个专业在国际上的地位非常高,所以保留一个人数很少的高级别建制也是有作用的。
拆系以后,教职员工怎么安排呢?我问。
学校内部完全可以消化的。他说。譬如你可以去中文系。
他的意思,只要我愿意去的院系,他都可以帮忙。
我说行啊,我考虑一下吧。
他说所以你们学校要搞一百零八周年校庆。这以后,西大就没有哲学系了。你老兄可能不知道,西大第一任校长,就是学哲学的,还是留法的。
原来是这样。
九十周年校庆我没参加,一百周年校庆我也没参加。我怕寒暄。但是一百零八周年这个校庆我要参加了。
我以为哲学系的校友不会回来得很多,恰恰相反,若按比例算,恐怕是第一。当那一通自助餐吃完以后,我明白了原因——哲学系的毕业生很多都混得不错,官场中人尤其多。当然啰,衣锦还乡嘛。
这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哲学招不到生,但哲学生混得不错。
此是后话。当时是,有一个女校友尖叫着扑到了我的面前。她说了半天,我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是鲁沂那个班的学习委员。我很羞愧,在心里替她委屈。她却没有什么,把我拉到她那一堆同学当中。
算起来这个年级已经毕业一些年了,但学生们仍然很年轻。我没有看到鲁沂,我也没问。
但是学习委员却主动给我说起鲁沂。她说鲁沂在青岛,有一次出差到了北京,就住在学习委员那里(学习委员在北京工作),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鲁沂说,自从毕业回到山东以后,每隔上一些日子,就要梦到王老师来检查寝室。
检查你们那个女生寝室吗?我问。我很吃惊,但我若无其事地笑着。
是呀,学习委员说,你拿着一把剪刀。
嗯,剪刀?干什么,检查清洁吗?
不是检查清洁,是检查我们的眉毛,你看见谁的眉毛长得伸出去了,就用剪刀替她修剪掉。
我做过这样的事情吗?
不是给您说了吗?是鲁沂做的梦,她自己说出来的梦。
她说的是眉毛吗?
是呀,就是眉毛。
好梦,我说,难为她这么多年了,还这么挂牵老师。我的鼻子有些发酸,心脏就像一团稀泥。我想鲁沂还是打了点折扣的,没有说鼻毛。
这还不算,她继续说,鲁沂回到青岛后,突然又打了个电话来,说她平白无故地想到一个问题,就是那年分班上课,为什么王老师要了二班。
她怎么知道是我要的呢?怎么不是由系里给分配的呢?
我没有问,反正她就是这么说的。她说您喜欢我们这个寝室的同学,所以就点名要了二班。
我是喜欢你们这个寝室的同学嘛,我说。
您最喜欢哪一个?学习委员把头一偏,问道。
就是你呀。我也把头一偏,回答。
哈哈哈哈,学习委员一边大笑,一边摇头。你猜鲁沂她怎么说?她说我怎么平白无故地觉得王老师最喜欢我呢?他连话都没有同我说几句啊!
我佛在上。此时此刻我没有任何别的心思了,惟有对造物的感激。我人一阵恍惚……恍惚之中学习委员突然打起电话来了。
她说喂,喂,我就在王老师身边的,我们就在说你呢,你给王老师说几句吧。哎呀,说几句嘛,说几句嘛!
不由分说地就将手机递给了我。我暗暗叫苦。我说不清楚出于什么,觉得不要通话的好。但是我只能,按现今流行的说法,接招了。
但是,阿弥陀佛,那一头已经挂断了。我想我不能说电话挂了——这不等于出卖了鲁沂吗?于是我装模作样打电话……我很好,身体很好……比过去忙一点,大学之间的竞争也激烈起来了嘛……山东还好吧……(我看到学习委员笑得蹲在了地上,我也就顺势打住)
你怎么了?我问。
她站起来,喘着气说,您问山东还好吧,您是国务院总理吗?
我也笑起来。
我喝醉了,自然而然地喝醉了。不是说,来敬酒的学生太多,而是我心知联系我们之间的那个东西,哲学系吧,将不存在了。我拿这个时代没有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认真地喝下每一口酒。
我醒来时,已经在自己家里。想起来了,是学生们把我送回来的,是一个学生开着车,一些学生扶着我把我送回来的。
我看看窗外,已是夜里。我决定洗漱一下,正式睡觉。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在挎包里看见一个信封,依稀想起来这跟萧珊有关系的,就把信封打开来。
原来是一张VCD光盘,上面写着“圣母颂 萧珊制作”。
我放光盘。这样我就看见了昔日的学生——和我一起喝烈酒吃生蒜的学生。她咧开她那瘪瘪的嘴巴笑着,雪白的牙齿炫人眼目。她拿起竖笛——还是那支黑色的缠着金色带子的竖笛,吹出了第一个长音,然后就将笛子拿开,等着。我笑起来,起身拿来笛子。她就像看见的样子,重新开始吹。我们就用这样的方式进行着当年的重奏。
她说,老师,我也能够吹横笛了,您说得不错,我是个吹奏乐的料,别人说,我发出来的笛声特别饱满。我给您吹佛教音乐《宝鼎赞》(有字幕)。
她用的是一支C调的曲笛,显得又粗又长,但好像她并不吃力,说不上有多么高深的技巧,但气息很均匀。听到后来,我不由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