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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2006[1].6-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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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像一条僵死的蛇,放着幽幽的、刺人骨髓的寒光。春生一看,这蓬头垢面,肮脏不堪的女人不就是三奶奶的儿媳桂花么?她为啥在这里哭呢?莫不是发生了突然的事,家里遭到了不测?三奶奶病了?娃娃摔伤了?想想都不是。早上出来,不是还见三奶奶跪在那小庙前祈祷吗?三奶奶时刻病着,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但山里人不到快死时,这病那病都不算病,哼哼叽叽吃些草药,叫人捏一把,掐一把,还得硬撑着做事。娃娃摔伤也不可能,在山区,到处是岩坎,只要不摔成骨折肉绽,就不算伤。如果摔得重了,她还会坐在这里哭么?她肯定赶回去了。 
  终于弄清事情的原委,原来,三奶奶的儿媳桂花,这个有着美好内涵的名字的女人,在凉风垭口的这段路上,连续几天没揽到一桩活计了。也许是她人长得太丑陋,头发像鸡窝似的乱翻翻的,眼睛又细又小,眉毛却又粗又长。她的眼睛真是叫人不忍目睹的,上下眼皮经常朝外翻着,眼珠红彤彤的,时刻流泪。这种眼在山区叫红线锁眼边,是常年烧柴熏出来的。去年乡里推广柴改灶,这是县里给的一笔扶贫基金,农林部门的技术员经过长期研究、设计出来的一种铁皮炉,有烟管,很好烧的,又燃火又节约柴,烟全部顺着管子出去了。这种灶只收80元,完全是象征性的。她家却拿不出钱,仍然在地火塘里烧柴,而她家缺少男劳动力,烧的都是湿的树枝树叶,屋里像熏耗子似的。她的眼还能不成红线锁吗?加上她又是塌鼻梁,嘴又特别阔大,一嘴的黄牙齿,穿的又邋遢,她能揽到活吗?今天早上她的活被秀娟搅黄了,后来又拼命去揽了几桩,仍然一桩也没揽成。失望之极、伤心之极的她就忍不住蹲在车轮边哭泣了。 
  春生的心像被谁掏空了似的。他望着空茫茫的大山,大山披上了银装,由近而远,起起伏伏,直至视力不及的地方,是一片辽阔的虚无的和白茫茫雪光交织的渐去渐远的云雾,白茫茫的雪原上连只苍鹰也没有,空阔得令人惆怅,令人伤感;空阔得令人心里空落落地没有依托。他想人在这世界上其实是很渺小的,渺小得蚂蚁似的卑贱,卑贱得蚂蚁似的渺小。活着,是很奢侈很艰辛的。 
  春生决心去揽活,他下定了决心,今天无论如何要揽到活,无论如何要让冰凉的铁链绑上汽车的轮子,让冰凉的铁链在坚硬溜滑的路上载着汽车行驶。而揽到的第一桩活,无论如何也要让给桂花,让这个可怜的女人不再失望,不再哭泣。 
  春生在长长的车流中逡巡,这段路被堵的车多,说是多是一种错觉,其实车并不多的。因为这面缓慢的坡使所有的车都必须停下来,等着让山民拴铁链。而坡的那头,也就是下坡的地方,一些司机急于赶路,就将车放下来了。这条高等级公路是在一条路上双向行驶,路并不宽的。放下来的车,遇到停在坡底的车,就无法走了,车就被堵住。所以,看上去车多,其实是被堵的原因。 
  短短的一段路很热闹,来来往往扛着、拖着链条的山民章鱼样逡巡,逮住谁就不放。一伙一伙的人,围着汽车讨价还价,抢到生意的忙着上链条,被堵的人无聊极了下车来走走,刚一下车就被呛人的裹着雪雾刀刃似的凌风逼了回去。有人跑到车后边去屙尿,尿才屙完一半,就冻得哆哆嗦嗦地回来了。 
  春生看见秀娟在人堆里,她那鲜红的纱巾是冰雪中跳动的一缕火苗,给人心里一丝温暖。但春生看见她仍然和原先一样的装得很热情、很娇憨,甚至很轻薄地挑逗汽车司机,他心里说不清是啥滋味。他现在是有些厌恶她,有些看不起她了。他漫无目的地转悠,老老实实地转悠。他也想变得热情一点,变得皮实点,甚至变得无赖点。但他做得到么?周膘子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他,嘴角冷冷地挑着嘲弄的笑。春生不理他,依然不声不响,老老实实地转悠。 
  不知转悠了几圈,一辆豪华的黑色气派的高级小轿车的车窗摇开了半截。车里的司机朝他喊过来,小伙子。他朝周围一看,身边没人,知道是喊他了。司机说我们领导叫你来上链条。我们的车是八缸的,用不着上链条,领导看你老实,转去转来也不晓得去揽生意,照顾你哩。春生朝车里望进去,一个胖胖的面目和善的中年人正对他微笑哩。中年人把车窗按了一些下来,问小伙子是这里的人吧?春生说是。中年人说看样子你是个学生?春生说是。中年人说看样子你读高中了吧,放假了?是。利用寒假来做做工,挣点学费是吧?是。你们村里初中生多不多?高中生多不多?春生心里有气,想说多个■,谁读得起这书。但他嘴里说的却是多啥,初中、高中都只有我一个。哦……中年人说。读不起书是吧?我晓得你们这一带是高寒贫困地区,但不读书是没出路的。再穷再苦,也要读书的。司机转过头说这里自然条件太差了,种啥啥不出。只能出点洋芋、荞子,但霜凌一来,全凌坏了,温饱都难解决的。中年汉子脸色不好看起来,他说这里什么时候冰雪会化?我要来搞搞调研,实在没有生存条件,恐怕只有搬迁。 
  春生实在没有心肠再听他们讲了,他站在车外,风又冷又硬,一会儿全身都麻了。他知道村里来过不少人搞调研,也来过不少人扶贫。他在村长家还看过好几本《农村经济》杂志,上面登了好些篇调研文章,但调研来调研去为啥老没结果呢?为啥一直是这个样子呢?他对胖乎乎、和和气气的领导说我去叫人来给车上链条吧。司机说不是让你上吗?你叫啥人?春生说我姐姐,我才来,上不好哩。司机嘟囔了一句,■,读书读憨了,连链条都不会上。中年人说小李,咋能这样说呢。不会上链条就是读书的错?读书的目的不是上链条。 
  春生刚回头,看见秀娟站在身后。秀娟是听到春生的话了的。秀娟以为春生真的不会上链条,要去找人帮忙的。秀娟拉住他,说春生,我帮你上吧,你在旁边看着,挺简单的,上一次就会了。秀娟是真心实意想帮他。春生扭开她的手,说不,我要去找人来上。说完就走,秀娟大惑不解,春生是怎么啦?好好的活计放着不做,要去找人。得到一次话计多不容易呀。她随春生走,转过一辆大卡车,她看见春生在和那个蓬头垢面、肮里肮脏的桂花讲什么。她明白了,春生是要把话计让给桂花做呀。秀娟心里一热,一种久违的类似感动的东西在她心里升腾。在这段公路上呆的时间长了,秀娟的心也变得冷漠、变得冰冷了。不是她想冷漠,想冰冷呀,是这该死的日子,是这漠漠的遥遥无望的日子使她变成这样的呀。 
  桂花摇摇晃晃地从地下站起来,她几乎快被冰雪冻僵了。如果没有人来,她可能就要这样伤心而麻木地蹲着,把自己蹲成一块粗陋的石头。桂花听了春生的话,桂花开头一直不明白,等到春生再次重复的时候,她才晓得春生要把话计让给她。这话像一声春雷,像一瓢迎头淋来的开水,使她为之一震。当她相信是真的时,她一下子拉住春生的手,眼泪鼻涕一起出来,感动万分地说这咋行呢,这咋行呢,春生兄弟,咋能让你这样做呢?我是啥时修来的福,让你这样帮我,我咋感谢你呢?咋感谢你呢?春生见不得她这样子,春生心里一阵难受,一阵厌恶。春生说快去吧,一会儿让别人抢去了。这样一说,她才放了他的手,拖着链条踉踉跄跄地去了。 
    六 
   
  风,依然是坚硬着,雪,依然飘落着,路面,依然僵硬着。已是中午了,先前堵的车,被拴了链条,可以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上坡了。这得感谢那辆黑色轿车里的中年领导,当桂花被春生领来为他的车上了链条后,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好些车其实都是上好了链条的,但被坡上下来的对头车堵了,谁也不愿让车,谁也不敢轻易让车,路太滑,让车是非常危险的。因为让车要倒车,这在平时是小事,在这坚硬溜滑的路面上倒车,就是闯鬼门关了。司机们互相吵了一阵、骂了一阵,也无济于事。大家就无可奈何地在车上坐着等了。 
  来了两个交警,他们是被临时派来的。他们的上司接到电话不敢怠慢,两个交警也不敢怠慢,从炉火彤红热乎乎的值班室赶来。他们一出现,权威就出现,秩序就出现,服从就出现。在他们的指挥、疏导下,车子一辆一辆地爬上坡去了,朝下开的,也很快开走了。 
  这段热闹的路面上出现了暂时的空寂,空空荡荡的路面就更加肆虐的寒冷,使人们想起了时间,想起了饥饿。已是中午,不少人开始朝路面下走,他们要赶回去,匆匆地扒一碗饭。他们其实都是带着干粮的,这些干粮不外乎是硬得打得死人的荞粑粑,啃这种荞粑粑会把人的牙齿都硌下来的。牙龈会被磨破,渗出的血丝丝会连同荞粑粑咽进肚里。再就是冷洋芋,洋芋一被冻铁就是鹅卵石了。现在,车没有了,趁这短暂的空寂,大家要回去喝一口热汤,吃一碗热饭。 
  现在,公路上只剩下这么几人了,秀娟、春生、在远处磨磨蹭蹭的桂花,无聊之极只得甩石头玩的周膘子。桂花想趁这段时间,遇上车辆就有活做,吃的东西她是准备好的。她不怕冷硬,不怕把牙龈硌出血,就怕没活做。春生呢?出来到现在,还没做上一桩活计;周膘子是无家的人,他父母早亡,哪里都是家。秀娟嘛,也是想趁这空当揽桩活计做的。 
  秀娟叫住春生,走,这里冷得死人,我领你到一处避风的地方去。春生狐疑地跟着她,春生想这荒天野地有啥避风的地方?下了公路,秀娟领他到了山顶上的一块凹地,凹地里长满荒草,但都被厚厚的雪压伏。秀娟跳下凹地,折了一把干枯的树枝,利利索索地把雪扫了,留下一个圆形的干燥的地面。更奇的是,在茅草掩映的凹壁下,竟有一个土洞,里面放着不少干柴,还有好几段圆木,似乎是人家隧道口修房子拆下的旧木料。秀娟让春生帮助把柴火弄出去,她掏出一个火机,嗤的一声点燃一截浸满油渍的棉纱,火很快就燃烧起来了,红红的火焰柔柔地舔着被冰死的空间,似乎在舔着受伤的伤口。红红的火焰舔着他们,他们感到一身暖洋洋的,软酥酥的,秀娟和春生坐在火边,满舒服、满惬意,春生看见秀娟抓了把雪细细擦脸,擦完了,又用那条白色的手绢,那条手绢其实已被春生弄脏了。细细致致擦脸,又掏出一瓶雪花膏之类的东西,蘸了,在脸上、手上、甚至脖子上抹起来。秀娟做这一切时,极其自然,毫无做作。像春水一样潺潺流淌,像白云一样舒缓闲适。春生看她用手拨着乌云似的头发,用梳子梳理成瀑布,春生心里感动极了,一种纯洁、纯美、至美的感觉充溢心中,他非常感慨秀娟的美,更感慨严酷的生存环境,严酷的生活并没有摧毁秀娟的爱美的天性,没摧毁秀娟对生活的执着热爱,春生心里也涌现出一种朦胧的感觉,这种弥漫开来使人心旌摇曳的感觉,是一种纯心理的和生理的自然反应。春生为这种反应感到羞耻,他把彤红的脸转过去,说太热了,太热了,秀娟此时正在照镜子,是一面手掌大的小小的镜子,秀娟无限伤感地说春生,我眼角有皱纹了,真的,有皱纹了。春生转过头去,看见秀娟眼角里有泪珠,沉重而忧伤的眼泪,顺着秀娟的脸庞滴下来,沉沉地滴在大山的躯体上,大山锐利地颤抖了一下。春生无言,春生心里也涌出了无限的酸楚,无限的伤感。 
  春生用木棍去火里刨洋芋。秀娟说别吃洋芋了,我这里有热的粑粑。秀娟说着,伸手去胸口的衣襟下掏,掏出一个用塑料袋裹得紧紧的荞粑粑。好细心的秀娟,她把热热的软软的荞粑粑放在塑料袋里温在胸口上,荞粑粑拿出时,还是柔软如初,温热可口的。春生吃着荞粑粑,春生感动不已,他似乎从秀娟温在最敏感处的荞粑粑里感悟到什么,这是一个带着姑娘体温、体香的荞粑粑呀,春生感动得想哭,春生也感到身上一阵燥热,春生身上颤栗起来,他大口大口地嚼着荞粑粑,掩饰他的慌张和窘态。 
  桂花来了,桂花是被远处的柴烟吸引来的。在这茫茫的旷野上,有柴烟就有火,有火就有温暖。周围的地面上,由于海拔太高,树长几十年,也就是一人高,被称作小老头树。现在,这一带别说树,连荆棘也没有了。要不然,他们早就就地起火了。桂花看到柴烟,寒冷驱使她本能地朝这里走来,走到凹地的边缘,她犹豫了,她不敢下去这不仅是因为秀娟看不起她,而且两家为宅基地的事还有过纠纷。所以,畏畏缩缩的桂花现在更加畏畏缩缩,她站在凹地的边缘上,袖着手,臃肿的身体像堆干牛粪随意码成的垛子,还红线锁眼边,还流清鼻涕,还抖抖索索。春生正在吃温馨的荞粑粑,春生正沉浸在美好而又慌乱的遐想中,春生看见她,心里一阵恶心。想起让她拴一次链条,她就感激涕零、低三下四的样子,春生就更加烦她,春生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她。 
  秀娟看见了她,秀娟也犹豫了一下,秀娟一时下不了决心该不该喊她。秀娟看见她冻得乌青的脸,看着她枯叶似的在寒风中抖抖索索,秀娟看到了她身后的地老鼠似的一堆娃娃,看到了三奶奶苍白的眼眶深凹,皱纹交错的脸,秀娟心里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一种恻隐之心。秀娟希望春生喊她来烤火,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一蓬火会给人带来温暖,带来希望的呀。可是,春生却奇怪地低着头不喊叫桂花。秀娟心里就有些生气,春生你这是为啥呀?为了讨好我?怕桂花坐在你身边熏了你?看来,你让桂花上链条也是故意做样子。 
  桂花下到凹地里来了,桂花确实带来了寒气和说不清的难闻的气味。春生有些嗔怪秀娟,他这时真的好想好想单独和秀娟呆在一起。看看秀娟的面容,嗅嗅她身上的气息。柴火是热烈而温馨的,柴火散发出来的淡淡的蓝烟,迷茫地弥漫在凹地里。春生心里,也是迷茫而又散乱的。 
  他们烤着火,谁也不说话,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桂花是冻坏了,把身子扑近火边,熊熊的火焰把她身上烤出一股股热气,也烤出一股股难闻的气息。秀娟皱着眉,她不时地瞟一瞟春生,见春生脸红红的伸手烤火,秀娟知道他的心思,秀娟脸也红红的了。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在这温暖的凹地里,他们在想些什么呢?这遥远而又贫穷的凉风垭口哟…… 
   
  七 
   
  突然,公路那边传来一阵汽车喇叭的尖锐的叫声,几个坐在凹地里而默默不语的人一下子惊醒起来,真是没想到,刚才还在畏畏缩缩,茫然无措,走路也踉踉跄跄的桂花,竟是那样的机敏,那样快捷,那样神速,她几步就蹿到了凹地的边缘,几下就攀上了凹地的土坎上,像鹰见到了惊慌四逃的兔子,像饥饿极了的老虎闻到肉香,她撒开脚丫,大步地跑起来。尽管她穿得臃肿,尽管她跑的时候跌跌撞撞,但还是远远地跑在前面。秀娟也是敏捷的,秀娟紧紧追着桂花,但毕竟迟了一步,还是拉开了一段距离。并且,跑的时候,秀娟觉得下腹一阵一阵地绞疼,她知道自己月经来了,她想折回凹地里去处理一下,又舍不得,还是追,只是跑不快罢了。秀娟觉得有热热的东西顺着大腿根流下来,秀娟回头一看,雪地里蓦然开放了一串血红的梅花,秀娟心一软,停了下来,秀娟看到殷红的梅花,秀娟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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