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6-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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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两口子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却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只好颓然地倒在沙发上,静等着。桌子上鸡鸭鱼肉什么都有,他们却是一丁点饥饿的感觉都没有了。见不到儿子,他们怎么有心思吃东西呢?素梅痛心地看到,有两只豆沙包滚在桌子下面的地上,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里面的馅儿龇牙咧嘴地露着。她心疼地弯腰拣起来,把踩脏的馍皮揭下,准备把里面干净的瓤儿留下来自己吃。往垃圾篓里扔馍皮的时候,却发现,垃圾篓里居然也扔着两个豆沙包。她拣起来看看,一只被吃掉了小半拉,一只仅咬了一小口,但上面却沾上了酒和菜汤子,已经不能吃了。看着自己精心蒸出来的豆沙包被糟蹋得不成个样子,她的心像被谁拿刀子戳了几下似的,嘴里一连声地说着:造孽啊,造孽啊!
老陈愁眉苦脸地坐在沙发上,见素梅心疼几个豆沙包,便说:你那豆沙包值几个钱?只要孩子们平安无事,莫说是几只豆沙包,就是搭进去几个金元宝又能怎么着?是人主贵还是东西主贵?
素梅紧紧地闭着嘴巴,一句话都没有说。此刻,她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思再跟老陈斗嘴吵架了。她一心只盼着快一点见到儿子。只要儿子平平安安的,让她冒着雪到街上去再走一圈子,哪怕走到天明她也愿意。可是,儿子到底去了哪里呢?看看墙上挂着的石英钟,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儿子的身上也没有带电话。以前,儿子曾经提过,让给他买一个手机。他们两口子可惜钱,都不愿意。现在,她很后悔没给儿子买个手机。若是儿子有手机,打电话过去问问不就晓得了吗?
想到手机,素梅随即想起了家里的电话。家里没有人,怎么老占线呢?她走过去一看,电话听筒歪在一边,根本没有压好。怪不得打不通呢。她把听筒压好,又重重地坐到了沙发上。见不到儿子,她也没有心思收拾那些杯盘碗碟,任凭它们横七竖八、狼藉一片地摊在桌子上。
7
又过了一个时辰的工夫,在素梅的神经眼看就要崩溃,准备打报警电话的时候,门洞里终于响起了脚步声。两个人像接到了战斗指令一样,霍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箭一样射过去,同时打开了门,儿子亚杰就不慌不忙地走了进来。
见到平安无事的儿子,他们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紧绷的神经立刻就松弛了下来,脸上随即就堆满了巴结和讨好的笑容,幸福和满足也像金灿灿的阳光一样,遮挡不住地洋溢在他们的脸上,如同中了百万大奖似的。所有的委屈和煎熬也在一瞬之间里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了,他们的宝贝儿子失而复得、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看上去年轻英俊、朝气蓬勃。世界上还有什么更令人高兴、更令人欣悦的事情呢?儿子就是他们的天和地,儿子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儿子就是他们一切的一切。他们的目光像浓稠的油漆一样,贪婪地胶着在儿子的脸上,想要移都移不开。他们都急不可待地想要知道:儿子去了哪里?这个生日过得愉快不愉快?同学们满意不满意?然而,儿子却是理也不理他们。进门以后,到卫生间里很响地撒了一泡尿,然后径直回了自己的小房间,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两个大活人似的。
两口子惶怵地对视了一眼,一齐跟到了儿子的房间里。儿子紧绷着脸儿,呆坐在自己的床上,眼睛看也不看他们。显然是在生气。
他们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且忍受了那么多的饥寒交迫和委屈,为什么儿子还要生气呢?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也不能让儿子满意呢?这未免太过分了吧?做爹妈的难道都是孩子的奴才不成?老陈实在忍不住了,责问儿子道:
同学们离开后,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想让你妈和我冻死在街头吗?
儿子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梗着脖子说:不是忘了嘛!不打电话你们就不知道回家,脑子有毛病不是?再说了,街头到处都是咖啡馆,哪一家都放着暖气,你们为什么要在街头挨冻呢?自找的!
老陈一听就恼了。说道:你说的不错。确实是我们自找的。你妈和我若是一出去就掏几十块钱坐进咖啡馆里,一边品着热乎乎的咖啡,一边唠着闲嗑,哪里会受那么多的罪呢?说到底,还不是不舍得那几十块钱?我们千方百计地省钱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将来供你读大学?现在的大学是一般人念得起的?几年下来少说也得好几万。好几万块钱从哪里来?还不是得靠我们一分一厘地积攒?不节省能行吗?
儿子突然冷笑一声,说道:别的什么都不怪。怪只怪你们没本事。别人的爹妈为什么那么能干、那么有钱呢?我们学校的同学,去年一年出国留学的就有几十个。我提这个要求了吗?别人玩一个手提电脑都要上万块,我问你们要了吗?别人过生日都在星级酒店里包桌,你们硬要在家里自己做,我说什么了吗?你们还要我怎么着呢?
儿子慷慨激昂地责问着他们的时候,那脸上不仅是生气,简直就是愤怒了。望着儿子咄咄逼人而又怒火万丈的脸,两个人都深切地意识到:是他们错了。所有的过错都是他们犯下的。他们错就错在生了这个孩子。他们一没学问,二没本事,自己活得一塌糊涂,却冒冒失失地把一个生命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来,让他遭受委屈、自卑和歧视。实在是大错特错了啊!细想起来简直就是胆大包天、罪该万死!
想到这里,老陈感到痛悔不已、万箭穿心!自己枉为男人、枉为人父啊!但,既然把儿子带到了这个世界上,让他披上了一张人皮,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他感到嗓子眼儿里火辣辣的,像是哽着一团火似的。他把那团火用力逼到肚子里,尽量和颜悦色、苦口婆心地对儿子说道:
你妈和我对不住你。我们都没啥子本事,让你跟着我们受煎熬,我们心里也不是个味儿。我们吃辛吃苦地供你念书,就是指望着你将来能够有出息、有本事。我们也不指望享你的福,就想着让你长大了活得好一些,比别人强一些,我们就心满意足了。吃不得苦中苦,就尝不到甜上甜。你将来要想活得好,现在就得努力,把心思放到学习上。一年就这么一次生日,同学们聚在一起玩玩原本也没什么,但也不能太过分了。你妈和我都快要担心死了。你去了哪里,弄到这么晚?明天还要不要上课了?
儿子一听,脸上的怒气更重了。恨恨地说:你们出去也不留一些钱给我。同学们吃完饭以后想去迪厅蹦迪,结果我身上只有二十块钱,最后还是别人买的单。自己过生日,却让别人买单,丢死人了!
老陈也不大明白“蹦迪”是什么玩艺儿,心想:大抵可能是一帮子人在一起瞎蹦乱跳的意思吧。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叫人摸不透。再说了,想要蹦的话,在哪里蹦不了?家里、大街上,随便想蹦多高就蹦多高。为什么还要掏钱去什么“迪厅”呢?真真是见了鬼,要么就是吃饱了撑的。不过,老陈没敢把这些话说出来。他有些怕儿子。他老陈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跟领导抬起杠来像头牛,却偏偏是怕儿子。仿佛儿子是他的主子,而他是儿子的打工仔。一个做老子的居然要怕儿子吗?这不是颠倒了乾坤吗?老陈壮了壮胆,心想:我不能怕这个龟儿子。龟儿子翅膀还没长硬哩,就想凌驾于老子的头上了吗?于是,反守为攻道:
你说过你要带同学们去蹦迪了吗?再说了,深更半夜的,蹦什么迪?有精力应该放在功课上才对。哪怕蹦到两丈高,又有什么用?
儿子也不说话,只低了头呆坐着,眉毛一抽一抽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素梅见不得儿子受委屈,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生下来的时候只有五斤多一点,就跟一只小猫娃似的,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到了这么大。看儿子这般难过,她的心立刻就软了。想想儿子也不容易,摊上了他们这样没本事的穷爹妈。若是生在富人家里,还会受这份委屈?为了让儿子高兴,她有意识地转移话题道:今晚上的菜怎么样?同学们喜欢不喜欢我蒸的豆沙包?
原本是想让儿子高兴哩,谁知,话一问出口儿子反倒流起了眼泪。泪珠子像赶趟儿似的线一样从他白净好看的脸上滚下来,扯都扯不断。儿子一向很少哭,现在却哭得这么伤痛,想必是心里真的难过吧?两口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儿子如此这般地伤心。
素梅拿来一条毛巾,凑上前去要替儿子擦泪。儿子一把夺过来,把毛巾狠狠地扔到一边,痛心疾首地说道:街上到处都是卖馒头卖烧饼的,五块钱就能买一大堆。你为什么要蒸豆沙包呢?蒸就蒸吧,还要在上面写字。你自己看看,你写那字像什么样子?搭眼一看就知道,你连小学都没念完。欢迎的“迎”还多写了一撇,弄了个错别字,差一点被同学们笑破了肚皮。我告诉他们,你们在研究所工作,晚上加班搞课题。他们一见到豆沙包上的字就知道我是在撒谎。我以后还怎么有脸在班上呆下去呢?儿子说着,脸上的泪流得更欢了,简直像小河流一样,仿佛比死了亲娘老子还伤心。
素梅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豆沙包居然给儿子惹了这么大的祸。面对儿子的眼泪,她感到理屈词穷、无地自容。她铁青着脸来到客厅里,恍恍惚惚地坐到沙发上。饥饿、疲惫和委屈像潮水一样一齐涌了上来,刹那之间就把她从头到脚完全彻底地淹没了。她把双手往脸上一捂就放声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
养个孩子咋就这么难呐?养个孩子咋就这么难呐?我不做你妈了成不成?
责任编辑谢欣
小羊的家
铸 剑
铸 剑 原名栾文胜,自由作家。祖籍青岛崂山,生于山东德州,现居北京。有诗歌作品在《飞天》等杂志发表,并收入到一些诗歌选集。部分小说、散文、诗歌作品入选《2002年中国网络文学精选》。2004年1月5日,长篇小说《合法婚姻》获“新浪·万卷杯中国原创文学大赛”全场大奖。
院子里吹来一阵风,风里带着青草的气息,还有麦田里好闻的味道。有几只麻雀唧唧喳喳地从小玲身后的枣树顶上飞过,带着一股温暖的气息。这时候,爹在身后屋子里的阴暗处叫:玲,去拔点草去。小玲回头看时,看到屋里飘出了淡蓝色的青烟。小玲知道,爹在抽烟。这时候,娘单腿一跳一跳地在院子里蹦,像是一只老麻雀。
挎着篮子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小玲又一次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大羊和三只小羊。它们很像一朵大的白云和三朵小的白云,飘浮在院子里。院子里发出的小羊咩咩的叫声让小玲心里感到无比幸福和温暖。
院子的破木门吱吱地关上后,小玲撒欢似的跑了出去。空气中满是春天的气息,像是有数不清的生命在空气中生长着。小玲看到远处有一个人牵着一匹枣红马在井边饮水,随后就传来了枣红马遥远的嘶鸣声。更远处的天空的深处,有一只鹰像是一个小小的逗号,静止不动。
从家里到拔草的地方要经过村长家。村长家的狗很厉害,长得像一头大象。反正小玲有这种感觉。每天吃完晚饭,在一望无际的夕阳中,村长穿着汗衫,把汗衫下面使劲往上卷,露出了他的大肚子,像是怀了双胞胎的孕妇。他出来时候总是跟着那条大狗。那条大狗一声不吭,瞪着牛一样的大眼睛,斜着眼看人。有好几次,村里胆小的孩子都被盯得尿了裤。
今天,小玲从村长家经过的时候,村长家的狗站在那里,像是一个大狮子。小玲经过的时候发现大狗正在剔牙,它一定是吃了好东西。当小玲挎着篮子、弓着腰、踮着脚尖准备悄悄经过的时候,发现大狗停止了剔牙,瞪着大牛眼睛斜小玲。于是小玲一只脚伸在半空,像是雕塑一样静止了。还好,大狗接着把脑袋转向一边继续剔牙。于是小玲一溜烟地跑开了。
远处就是麦田。很多黑色的鸟儿,密密麻麻地飞在麦田上空。
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娘还在院子里蹦来蹦去,手里拿着一个大簸箕。爹还坐在原地。只不过院子里更暗了。小玲挎着篮子迈着小碎步往里走的时候,大羊咩咩地叫个不停,看上去十分高兴。小玲满意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往屋里看,爹正靠在门板上,嘴里叼着半截烟,仰着脸看屋顶房檐上的燕子窝。小玲能够听到里面燕子们唧唧唧的声音。小玲想,燕子宝宝们肯定是正吃饭呢。想到这里,小玲心里感到十分的温暖。
院子里静静地,只有羊妈妈咩咩的叫声和小羊们更轻的咩咩的声音。小玲从筐里抓出了一把草,然后轻轻地跑到小羊面前,这时候大羊转过脸来,和善地看着小玲,仿佛能够看懂一切。小玲说大羊大羊快吃快吃,不然小羊就没有奶吃了。小玲说这些话的时候大羊在很认真地听着,仿佛能够听懂一般。小玲说完这些话后,大羊就很认真地长长地咩咩叫着,然后就聚精会神地吃起草来了。
就在这时候,屋里传来了哇哇的哭声。像是一只小鸟在叫。小玲听了浑身一机灵,果然,爹说:羊旦醒了,快去看看,别叫他从床上跌下来,听见没?于是小玲唉了一声,然后一溜烟跑到屋里去了。这时候,正在吃草的大羊抻着脖子,使劲往小玲跑的方向看。这时候小玲已经消失在腐朽的屋门里了。
屋里很暗,弟弟羊旦正在床上哇哇地哭。他的嘴张得很大,嘴里的舌头红红的,像是一只光腚小麻雀。羊旦三岁了,羊旦的嘴很大。小玲想,里面一定能够放进一个牛粪蛋子。
小玲抱着弟弟从床边下来。羊旦正皱着眉头大哭。这时候传来了爹的叫声:你这个狗操的让你弟弟这么哭把嗓子哭坏了怎么办。爹的声音听上去很遥远也很贴近,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刃,在小玲眼前一闪。于是小玲心里祈祷着,羊旦别哭,羊旦别哭。再哭姐姐就要挨打了。果然,羊旦张得巨大的嘴吧嗒了两声闭上了。然后眨着眼睛看着小玲,然后像爸爸一样,把眼睛直视屋顶。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了老羊咩咩的叫声。
夜里,爹和娘屋里像是往常一样传来了爹和娘哼哼唧唧的声音,像是很高兴,又像是很难过。
村里学校上课的时候,小玲正站在自己家大门前的枣树下,看着土坡下面村里土路上去上学的孩子。他们都扛着自己家的凳子,长长短短奇形怪状的。小玲看到村西头小楞子举着一个很大的板凳,边走边唱歌儿。唱的是自己编的词儿,咕噜咕噜地听不清他唱的什么,反正其他人听了哈哈地笑,像是很高兴的样子。从小玲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们都挥舞着身上的板凳,冲小玲喊,小玲小玲。于是小玲脸上浮起了一点笑容。然后这笑容就消失了。仿佛小玲想起了什么似的。
通常,这个时候,弟弟羊旦都坐在自己旁边的地上,小鸡鸡灰头土脸的。一般情况下,羊旦手里都拿着一块脏乎乎的地瓜。羊旦的脸上、鼻子旁边全是黑糊糊一道一道的,看上去像是民间剪纸里面的老虎脑袋。
实际上每天这个时候,上学的时候,小玲都会牵着弟弟的手站在自己家的门前。看着村里的其他孩子,像一群欢乐的小狗一样东跑西颠地哇哇叫着去村东头上学。每次,在小玲家门前的枣树上,都停着一只美丽的鸟儿,看着远方,沉默不语。
小玲不能去上学。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