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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刘慈欣短篇小说集-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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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点点头:“这两位也都是。”
  “您是乘飞机进来的?”
  他摇摇头:“早上跑步跑进来的,他们两位的情况有些不同,但都类似:走着走着,突然一切都变了,就到了这儿。”
  我理解地点点头:“所以你们一定明白我的话:外面那个星球绝不是地球!”
  他们3个都频频点头,我得意地看了登记员一眼。
  “地球怎么会是这种颜色?拿我们当白痴?!”披棕色大衣人重复道。
  我也连连点头。
  “连白痴都知道,地球从太空中看是深紫色的!”
  在我发呆的当儿,穿古典外套的人说:“您可能是色盲吧?”
  我又点头,“或者真是个白痴。”
  穿古典外套的人接着说:“谁都知道地球的色彩是由其大气的散射特性和海洋的反射特性决定的,这就决定了它的色彩应该是……”
  我不停地点头,穿古典外套的人说着也对我点头。
  “……是深灰色。”
  “你们都是白痴吗?”那个姑娘第一次说话了,她身材袅窕面容姣好,如果我这时不是心烦意乱,会被她吸引住的,“谁都知道地球是粉红色的!它的天空是粉红色的,海洋也是,你们没听过这首歌吗:‘我是一个迷人的女孩儿、蓝色的云彩像我的双眸、粉红的晴空像我的脸旦儿……’”
  “您的职业?”登记员又问我。
  我冲他大喊起来:“别急着问***什么职业,告诉我这是哪儿?!这儿不是地球!就算你们的地球是黄色的,那个环是怎么回事?”
  这下我们4个走错纤维的人达成了一致,他们3个都同意说地球没有环,只有土星天王星和海王星才有环。
  姑娘说:“地球只不过是有3个卫星而已。”
  “地球只有一颗卫星!!”我冲她大叫。
  “那你们谈情说爱时是多么乏味,你们怎么能体会到两人手拉手在海边上,一月二月和三月给你们在沙滩上投下6个影子的浪漫。”
  穿古典外套的人说:“我觉得那情形除了恐怖外没什么浪漫,谁都知道地球没有卫星。”
  姑娘说:“那你们谈情说爱就更乏味了。”
  “您怎么能这么说?两人在海滩上看着木星升起,乏味?”
  我不解地看着他:“木星?木星怎么了?你们谈恋爱时还能看到木星?”
  “您是个瞎子吗?!”
  “我是个飞行员,我的眼睛比你们谁都好!”
  “那您怎么会看不到一颗准恒星呢?您怎么这么看着我?您难道不知道木星的质量已经很大,其引力在八千万年前引发了内部的核反应,变成了一颗准恒星吗?您难道不知道恐龙因此而灭绝吗?!您没有上过学吗?就算如此,您总看到过木星单独升起那银色的黎明吧?您总看到木星与太阳一同落下时那诗一般的黄昏吧?唉,您这个人啊。”
  我感觉像来到了疯人院,便转向登记员:“你刚才问我的职业,好吧,我是美国空军少校飞行员。”
  “哇!”姑娘大叫起来,“您是美国人?”
  我点点头。
  “那您一定是角斗士吧!我早看到您不一般,我叫哇哇妮,印度人,我们会成为朋友的!”
  “角斗士?那和美国有什么关系?”我一头雾水。
  “我知道美国国会是打算取消角斗士和角斗场的,但现在这个法案不是还没通过吗?再说布什与他老子一样,是个嗜血者,他上台法案就更没希望通过了。您觉得我没有见识是吗?最近的一次在亚特兰大奥角会我可是去了的,唉,买不起票,只在最次的座位上看了一场最次的角斗,那叫什么?两人扭成一团,刀都掉了,一点儿血都没见。”
  “您说的是古罗马的事吧?”
  “古罗马?呸,那个绵软的时代,那个没有男人的时代,那时最重的刑罚就是让罪犯看看杀鸡,他百分之百会晕过去。”她温情地向我靠过来,“你就是角斗士。”
  我不知该说什么了,甚至不知该有什么表情,于是又转向了登记员:“您还想问什么?”
  登记员冲我点点头:“这就对了,我们10个人应该互相配合,事情就能快点完。”
  我、哇哇妮,披棕色大衣的人和穿古典外套的人都四下看看:“我们只有5个人啊?”
  “‘5’是什么?”登记员一脸茫然,“你们4个加上我不就是10个吗?”
  “你真是白痴吗?”穿古典外套的人说:“如果不识数我就教你,达达加1才是10!”
  这次轮到我不识数了,“什么是达达?”
  “你的手指和脚指加起来是多少?10个;如果砍去一个,随便手指或脚指,就剩达达个了。”
  我点点头:“达达是19,那你们是20进制,他们,”我指指登记员,“是5进制。”
  “你就是角斗士……”哇哇妮用亲呢地手指触摸着我的脸说,感觉很舒服。
  穿古典外套的人轻蔑地看了一眼登记员:“多么愚蠢的数制,你有两只手和两只脚,计数时却只利用了四分之一。”
  登记员大声反驳:“你才愚蠢呢!如果你用一只手上的指头就能计数,干嘛还要把你的另一个爪子和两个蹄子都伸出来?!”
  我问大家:“那你们的计算机的数制呢?你们都有电脑吧?”
  我们再次达成了一致,他们都说是二进制。
  披棕色大衣的人说:“这是很自然的,要不计算机就很难发明出来。因为只有两种状态:豆子掉进竹片的洞中或没掉进去。”
  我又迷惑了:“……竹片?豆子?”
  “看来你真的没上过学,不过周文王发明计算机的事应该属于常识。”
  “周文王?那个东方的巫师?”
  “你说话要有分寸,怎么能这样形容控制论的创始人?”
  “那计算机……您是指的中国的算盘吧?”
  “什么算盘,那是计算机!占地面积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用竹片和松木制造,以黄豆做为运算介质,要一百多头牛才能启动呢!可它的CPU做得很精致,只有一座小楼那么大,其中竹制的累加器是工艺上的绝活。”
  “怎么编程序呢?”
  “在竹片上打眼呀?那个出土的青铜钻头现在还存在北京的故宫博物馆里呢!周文王开发的易经3.2,有上百万行代码,钻出的竹条有上千公里长呢……”
  “你就是角斗士……”哇哇妮依偎着我说。
  登记员不耐烦地说:“我们先登记好吗?之后我再试着向你们解释这一切。”
  我看着外面那黄色的有环的地球沉思了一会儿,说:“我好像明白一些了,我不是没上过学,我知道一些量子力学。”
  “我也明白一些了。”穿古典外套的人说:“看来,量子力学的多宇宙解释是正确的。”
  披棕色大衣的人是这几个人中看上去最有学问的,他点点头说:“一个量子系统每做出一个选择,宇宙就分裂为两个或几个,包含了这个选择的所有可能,由此产生了众多的平行宇宙,这是量子多态迭加放大到宏观宇宙的结果。”
  登记员说:“我们把这些平行宇宙叫纤维,整个宇宙就是这样一个纤维丛,你们都临近的纤维,所以你们的世界比较相似。”
  我说:“至少我们都能听懂的彼此的语言。”刚说完,哇哇妮就部分否定了我的话。
  “妙名其莫!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她最没学问,但最可爱,而且我相信,那个词在她的纤维中就是那个顺序,她又冲我温柔地一笑:“你就是角斗士。”
  “你们打通了纤维?”我问登记员。
  他点点头:“只是超光速航行的附带效应,那些蛀洞很小,会很快消失的,但同时也有新的出现,特别是当你们的纤维都进入超光速宇航时代时,蛀洞就更多了,那时会有更多的人走错门的。”
  “那我们怎么办呢?”
  “你们不能驻留在我们的纤维,登记后只能把你们送回原纤维。”
  哇哇妮对登记员说:“我想让角斗士和我一起回到我的纤维。”
  “他要愿意当然行,只要不留在这个纤维就行,”他指了一下黄地球。
  我说:“我要回自己的纤维。”
  “你的地球是什么颜色的?”哇哇妮问我。
  “蓝色,还点缀着雪白的云。”
  “真难看!跟我回粉色的地球吧!”哇哇妮摇着我矫滴滴地说。
  “我觉得好看,我要回自己的纤维。”我冷冷地说。
  我们很快登记完了,哇哇妮对登记员说:“能给件纪念品吗?”
  “拿个纤维镜走吧,你们每人都可以拿一个。”登记员指着远处玻璃地板上散放着的几个球体说,“分别之前把球上的导线互相连接一下,回到你们的纤维后,就可以看到相关纤维的图像。”
  哇哇妮惊喜说:“如果我和角斗士的球联一下,那我回去后可以看到角斗士的纤维了?!”
  “不仅如此,我说过是相关纤维,不止一个。”
  我对登记员的话不太明白,但还是拿了一个球,把上面的导线与哇哇妮的球连了一下,听
  到一声表示完成的蜂鸣后,就回到了我的F…18上,座舱里免强能放下那个球。几分钟后,纤维中转站和黄色地球都在瞬间消失,我又回到了大西洋上空,看到了熟悉的蓝天和大海,当我在罗斯福号上降落时,塔台的人说我没有耽误时间,还说无线电联系也没有中断过。
  但那个球证明我到过另一个纤维,我设法偷偷从机舱中拿回了球。当天晚上,航母在波士顿靠岸了,我把那个球带到军官宿舍。当我从大袋子中把它拿出来时,球上果然显示出了清晰的图像,我看到了粉色的天空和蓝色的云,哇哇妮正在一座晶莹的水晶山的山脚下闲逛。我转动球体,看到另一个半球在显示着另一幅图像,仍是粉色的天空和蓝色的云,但画面上除了哇哇妮外还有一个人,那人穿着美国空军的飞行夹克,那人是我。
  其实事情很简单:当我做出了不随哇哇妮走的决定时,宇宙分裂为二,我看到的是另一种可能的纤维宇宙。
  纤维镜伴随了我的一生,我看着我和哇哇妮在粉红色的地球上恩恩爱爱,隐居水晶山,白头到老,生了一大群粉红色的娃娃。
  就是在哇哇妮孤身回到的那个纤维,她也没有忘记我。在我们走错纤维30周年那天,我在球体相应的一面上看到她挽着一个老头的手,亲密地在海边散步,一月二月和三月把他们的6个影子投在沙滩上,这时哇哇妮在球体中向我回过头来,她的眸子已不像蓝色的云,脸旦也不再像纷红色的天空,但笑容还是那么迷人,我分明听见她说:
  “你就是角斗士!”


'20'信使

  老人是昨天才发现楼下那个听众的。这些天他的心绪很不好;除了拉琴;很少向窗外看。他想用窗帘和音乐把自己同外部世界隔开;但做不到。早年;在大西洋的那一边;当他在狭窄的阁楼上摇着婴儿车;和在专利局喧闹的办公室中翻着那些枯燥的专利申请书时;他的思想却是沉浸在另一个美妙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中;他以光速奔跑现在;普林斯顿是一个幽静的小城;早年的超脱却离他而去;外部世界在时时困扰着他。有两件事使他不安:其中一件是量子理论;这个由普朗克开始;现在有许多年轻的物理学家热衷的东西;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不喜欢那个理论中的不确定性;‘上帝不掷骰子。‘;他最近常常自言自语。而他后半生所致力的统一场论却没有什么进展;他所构筑的理论只有数学内容而缺少物理内容。另一件事是原子弹。广岛和长崎的事已过去很长时间了;甚至战争也过去很长时间了;但他的痛苦在这之前只是麻木的伤口;现在才痛起来。那只是一个很小的、很简单的公式;只是说明了质量和能量的关系;事实上;在费米的反应堆建成之前;他自己也认为人类在原子级别把质量转化为能量是异想天开海伦。杜卡斯最近常这么安慰他。但她不知道;老人并不是在想自己的功过荣辱;他的忧虑要深远的多。最近的睡梦中;他常常听到一种可怕的声音;象洪水;象火山;终于有一夜他被这声音从梦中惊醒;发现那不过是门廊中一只小狗的酣声。以后;那声音再没在他梦中出现;他梦见了一片荒原;上面有被残阳映照着的残雪。他试图跑出这荒原;但它太大了;无边无际。后来他看到了海;残阳中呈血色的海;才明白整个世界都是盖着残雪的荒原他再次从梦中惊醒;这时;一个问题;象退潮时黑色的
  礁石一样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人类还有未来吗?这问题象烈火一样煎熬着他;他已几乎无法忍受了。
  楼下的那人是个年轻人;穿着现在很流行的尼龙夹克。老人一眼就看出他是在听他的音乐。后来的三天;每当老人在傍晚开始拉琴时;那人总是准时到来;静静地站在普林斯顿渐渐消失的晚霞中;一直到夜里九点左右老人放下琴要休息时;他才慢慢地离去。这人可能是普林斯顿大学的一个学生;也许听过老人的讲课或某次演讲。老人早已厌倦了从国王到家庭主妇的数不清的崇拜者;但楼下这个陌生的知音却给了他一种安慰。
  第四天傍晚;老人的琴声刚刚响起;外面下起雨来。从窗口看下去;年轻人站到了这里唯一能避雨的一棵梧桐树下。后来雨大了;那棵在秋天已很稀疏的树档不住雨了。老人停下了琴;想让他早些走;但年轻人似乎知道这不是音乐结束的时间;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浸透了雨水的夹克在路灯下发亮。老人放下提琴;迈着不灵便的步子走下楼;穿过雨雾走到年轻人面前。
  ‘你如果;哦;喜欢听;就到楼上去听吧。‘
  没等年轻人回答;老人转身走回去。年轻人呆呆地站在那儿;双眼望着无限远处;仿佛刚才发生的是一场梦。后来;音乐又在楼上响了起来;他慢慢转过身;恍惚地走进门;走上楼去;好象被那乐声牵着魂一样。楼上老人房间的门半开着;他走了进去。老人面对着窗外的雨夜拉琴;没有回头;但感觉到了年轻人的到来。对于如此迷恋于自己琴声的这个人;老人心中有一丝谦意。他拉的不好;特别是今天这首他最喜欢的莫扎特的回旋曲;拉得常常走调;有时;他忘记了一个段落;就用自己的想象来补上。还有那把价格低廉的小提琴;很旧了;音也不准。但年轻人在静静地听着;他们俩很快就沉浸在这不完美但充满想象力的琴声中。
  这是二十世纪中页一个普通的夜晚;这时;东西方的铁幕已经落下;在刚刚出现的核阴影下;人类的未来就象这秋天的夜雨一样阴暗而迷蒙。就在这夜、这雨中;莫札特的回旋曲从普林斯顿这座小楼的窗口飘出
  时间过得似乎比往常快;又到九点了。老人停下了琴;想起了那个年轻人;抬头见他正向自己鞠躬;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哦;你明天还来听吧。‘老人说。
  年轻人站住;但没有转身;‘不了;教授;您明天有客人。‘他拉开门;又象想起了什么;‘哦对;客人八点十分就会走的;那时您还拉琴吗?‘
  老人点点头。并没有仔细领会这话的含义。
  ‘好;那我还会来的;谢谢。‘
  第二天雨没停;但晚上真有客人来;是以色列大使。老人一直在祝福那个遥远的新生的自已民族的国家;并用出卖手稿的钱支援过它。但这次大使带来的请求让他哭笑不得;他们想让他担任以色列总统!他坚决拒绝了。他送大使到外面的雨中;大使上车前掏出怀表看;路灯下老人看到表上的时间是八点十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您;哦;您来的事情还有人知道吗?‘他问大使。
  ‘请放心教授;这是严格保密的;没有任何人知道。‘
  也许那个年轻人知道;但他还知道老人又问了一个很可奇怪的问题;‘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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