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故事 作者:吴勇-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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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十分傲慢,但见到民警时却装出一副笑脸,毕恭毕敬,这也是许多老犯人惯用的伎俩。听到指导员的训斥,他忙表示:“我一定注意,一定改!”
其实在食堂劳动,对其他犯人来说还是个相对“自由”的地方,而且在其他犯人看来,这里还是一个有“油水”的地方,因此有不少犯人还颇为羡慕。陈光余虽然表面上承认了错误,可心里却十分不快,这也是他的一贯表现:虚心接受批评,就是坚决不改。这不,没过多久,他就偷了伙房的猪油和食品送给了一个同乡犯人。
指导员查明后,把他调离了伙房,下大田劳动。
“唉,真他妈倒霉!人要是倒霉啊,放屁都打脚后跟!”在大田里锄着草的陈光余越想越气,不住地哀叹。
一旁的同乡犯人悄悄说:“一定是同犯尤小刚向指导员作的汇报,因为那天我们在吃东西时,只有他看见了。”
“哦?”陈光余于是怀恨在心,“这个王八蛋,我非修理他不可!”
这天傍晚,收工后的犯人排着方队准备吃饭,他们先唱了一首歌,名叫《犯罪教训永远要记牢》,这也是司法部要求犯人必唱的二十首歌曲之一:
犯罪教训永远要记牢/站起来,振作精神莫徘徊/向前看,跟党阔步走正道/努力学习、积极改造、遵纪守法、服从管教/遵守社会公德,讲究文明礼貌/党的政策暖人心/我们决心改造好/美好前程阳光照耀
吃完饭,大家一起去洗碗。陈光余故意找茬,撞了一下尤小刚。
“你干吗撞我?!”尤小刚很生气。
“操,老子撞你一下又怎样!”陈光余振振有辞地说。
“你说话干净点,别操操的带口头禅。”尤小刚怒道。
“嘁,老子骂你咋啦,老子还要揍你他妈狗日的!”陈光余说着,举拳就打。
尤小刚已有防备,躲闪过去。
陈光余举拳再打过去时,却不料被尤小刚一拳打在脸上。
“算了,算了!”同犯们走上前,将他们拉开。
陈光余心里很不服气,没想到没有打到别人,却被对方打了一拳。他想,自己从来就是欺负别人,什么时候让别人欺负过?想当年,自己为了独霸猪肉和猪皮市场,横行乡里,大打出手,方圆百里,谁人不怕?没想到今天却如此窝囊,真是虎落平川被犬欺啊。
他越想越气,于是乘大家不注意,猛一转身,拿起值班犯人坐的木制椅子,用力向尤的头部砸去。
只听“啪”的一声,木椅被砸得粉碎,刚好砸在尤的后脑上。尤小刚当即倒地,不一会便停止了呼吸。
大家被这突然一击给惊呆了。值班犯人立即报告民警。
指导员和其他民警赶到,犯医也赶到现场。经检查,尤犯已经死亡。
几名民警将陈光余戴上手铐,铐上了监区的栏杆上。
“我不是故意的,这小子死了活该!我要请律师!”刚开始,陈光余还嘴硬,疯狂地叫道。可是,半小时后,他就软了下来,鬼哭狼嚎。
清河监区张副教导员得知消息,一小时后,他和白湖公安局的人赶到。
陈光余已吓得面如土色,嘴唇哆嗦,两腿像弹棉花似的不住地打颤。他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青,心里更是像千百个铁槌打着,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当他被押上了警车时,他自知难逃一死,于是向指导员哭喊道:
“指导员,求你帮帮我,救救我……我还有个六岁的女儿……”
监房内死一样的沉静。
稍顷,陈光余从裤缝里拿出一样东西,这是用一角钱硬币磨制成的小刀片,他颤抖着双手把它交给了吴所长。
“吴所长,这是我准备等判决下来时割腕自杀用的,”陈光余说道,“想到你对我这么好,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
说着,陈光余又夹起一小块鱼。他的上下牙齿已在咯噔噔地打颤,他似乎已浑身如棉,没有了一点力气,他颤巍巍地说:
“这……这第二口是为了感谢吴所长这几个月来对……对我的人道主义待……待遇……”
他的舌头仿佛僵住了,声音也窒息了,一双筷子掉落在地,泪水顺着脸颊滚落而下……
陈光余被押送到看守所后,不仅整天不说话,而且不吃不喝。
只几天时间,他灰白的脸上就长满了络腮胡子,一双呆滞无神的小眼睛仿佛一动不动。
在等待判决的日子里,他仿佛是一个失去了知觉的人,他感到自己的躯体如同沉入了大海,又如同埋入了坟墓。寂然、漠然、茫然、靡然、浑然、骇然,直到一不小心脚镣忽然响起,他才惊觉似的醒转过来。目光也仿佛是刚从遥远的地方摸索回来似的,然后出神地向前方呆望。他像变成了一具“走尸”,生命已经枯萎。他每天只是坐坐、睡睡、站站、走走,那个横竖只有七八步长的牢房他已经不知来回走了多少遍。
这天放风时,他递给吴所长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准备绝食三天,然后自杀!”
吴所长没有立即找他谈话,他想,这样可以变被动为主动。直到两天后,他才把陈光余叫到提讯室。
吴所长没有从正面问起,而是跟陈光余聊起了家常:“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他们都在做什么?”
一句话,触动了陈犯的心事,他终于开口了:“我家住农村,父母都不在了,老婆已跟我离婚了,丢下一个六岁的女儿。我死了没什么,可我放心不下我的孩子啊!”说着,流下了痛苦的眼泪。
吴所长说道:“只要你不违犯这里的规矩,你的孩子我们会联系给予妥善安排的。”
陈光余表示了谢意。
回到办公室,吴所长给曹指导员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情况。
曹指导员在电话中说道:“我们已经了解了,陈光余的孩子暂时寄养在他的一个朋友家里,我已经去信了,正等待回信。”
一个星期后,指导员来到看守所。
他告诉吴所长:已收到回信,信中让陈光余放心,不要挂念孩子,他的朋友会好好照料她的。
曹指导员和吴所长来到值班室,把信递给了陈光余。
陈光余看完信,激动地说:“指导员,吴所长,你们都是好人。你们不仅能按政策办事,而且能够理解人、帮助人,尤其是对我这样一个死刑犯也不例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几名武警战士走了进来。
陈光余知道自己的末日已经来临,他的心仿佛被绳子捆紧了,又像是吹胀了的气球就要炸裂。他极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整整衣领、拉拉衣襟,一会儿又整整衣领、拉拉衣襟,可还是禁不住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曹指导员和吴所长的面前。
他声泪俱下地说道:“指导员、吴所长,我们来生再见了。感谢你们对我的照顾,我多么渴望能与你们这样的好民警多谈谈呀……”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指导员的脸上充满了严肃与无奈。他想,假如这时给陈光余一个机会,他也许会从此幡然醒悟、重新做人。可是,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假如?假如的事情永远没有答案。
陈光余被押上了囚车,监房内留下的是他那空洞的回音。
吴所长和曹指导员走出看守所的大门。
“这是陈光余留下的遗书。一封是写给你的,一封是写给他的女儿。”吴所长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曹指导员。
曹指导员将信装进衣袋,然后骑上了自己的摩托车,这是白湖监狱分监区民警几乎都有的交通工具。
曹指导员来到第二监区一分监区。
他走进办公室,心情十分沉重地打开信——
“尊敬的指导员和全体民警:当我提笔给你们写信的时候,感慨万千。我就要走上刑场,结束这短暂、罪恶的一生。我是多么留念啊,多么想再有一次做人的机会啊!多么不想离开你们啊!在我即将告别人间、走向刑场的时候,回忆你们对我的教育是那样的亲切,使我明白了自己的犯罪给社会、给家庭带来的严重后果,我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我对不起你们对我的教育。我多么想有机会报答你们啊,永别了,尊敬的指导员和全体民警!
陈光余 绝笔”
“娟娟女儿:爸爸明天就要赴刑场,与你永别了。在这最后一息,我按捺不住爱心翻动。孩子,在你只有一岁的时候,爸爸就被判刑入狱,现在你已是六岁的孩子了,想到你还没有懂事,爸爸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也再见不到爸爸了,爸爸的心像刀割一样难受……爸爸没有什么留给你,最后爸爸吻吻你,希望你成为一个好孩子!
父 陈光余 绝笔”
指导员看完信,思绪像天边翻飞的云絮飘忽不定无法平静。
恍惚中,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人生有什么意义?
这也是许多服刑人员曾经问过他的一个问题。他记得自己总是这样回答:与其整天思考人生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做与不做是不一样的。
他也许就是本着这样的原则默默地工作着。他并不赞同把监狱民警称为“灵魂工程师”,至少他认为自己就没有那个水平,也没有那么高尚、没有那么伟岸。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监狱人民警察,一个热爱本职工作的人,一个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人,如此而已。他始终认为,对本职工作认真负责、兢兢业业的人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天已大亮,指导员紧锁双眉,缓缓来到监区的大门。
跨进这座大门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跨进了一个“历史长廊”,一个个往事在他的眼前旋转着、晃动着,仿佛就在昨天,在目不暇接之中已分不清此时充塞在心头的究竟是怒是喜是哀是乐,也辨不明是酸是甜是苦是辣,也许全部都有,也许全都不是。工作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次有这种感觉,它是那样的锐利,那样的深刻;又是那样的复杂,那样的沉重!
眼前,监区的操场上,一分监区、二分监区和三分监区的五百余名犯人正在进行隆重的升国旗仪式。他知道,第二监区每逢重大庆祝、纪念活动和重要的节日以及每月的第一天都要举行这样的升旗仪式。此外,每周周一也将升挂国旗。
此刻,一分监区民警韩建民、汪传杰、唐强、王方军、何龙、徐平伫立在那里,表情肃穆;手捧国旗,正步走向旗杆的是一些熟悉的面孔:许立新、周浩、许成安、王洁平、马平、章海、高学文、胡景立等。
章海代表服刑人员领誓道:“热爱祖国,尊重国旗,改造思想,积极劳动,努力学习,重塑自我,立志成材,报效祖国。”
宣誓声在监区的上空回荡。
曹指导员抬眼望去,监区的旗杆上,五星红旗正迎风飘扬。在这庄严的时刻,曹指导员的内心像奔腾的波涛,一霎间涌满了胸膛。
往下看,监区大墙上的巨幅标语再次映入他的眼帘——
“告别昨天,重塑自我!”
曹指导员不禁想到:
“新生与死亡之间只是一步之遥,正如一个人关键时刻走错一步就会变成罪犯一样。一个旧的灵魂死亡了,那么就让新的灵魂在这里诞生吧……”
(完)
(2005年8至12月初稿 2006年3至6月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