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by柏林仪式-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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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琰佾轻轻点头,二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赫连春水扶息红泪在后舱坐好,过来盘腿坐下,佩服地问:“赵公子好生厉害,怎么就让那蠢猪这般伏贴?”
赵琰佾笑看着顾惜朝,顾惜朝轻晃着右手的茶杯,道:“《列子•;周穆王》里,说到秦人逢氏有子,及到壮年得了‘迷惘之疾’,闻歌以为哭,飨香以为朽。颠倒黑白,本末倒置。赵公子的这一剂“迷惘散”果用得好!真是对症下药,专给这混淆是非的蠢猪用!”
众人听了,朗声大笑,追命边笑边说:“恐他药力要是没有过去,入了茅厕也要当是进了香室,赖在里面不肯出来呐!”
船一路经了鄜州、虢州,西京河南府,已然去了十余日,戚少商问过船家,只有两天,便到东京开封府了,到时再过两日,刚好是中秋。追命开心道:“中秋能回六扇门,就可以见到大师兄和老四!刚好二师兄和戚大哥也在,算是团圆了!”
赫连看了看尾舱,心里默然:只要红泪在,天天都像是过节。冷不防被追命用手捅了一下:“小妖!听说你最喜欢热闹!到时候京城中秋夜,三爷带你去汴河桥上看灯会!”
突然听得空中一叠声地清啸,铁手道:“是师傅的传书。”忙起身到了船头,将系在船篷边上的红色丝巾挥了挥,那空中的深灰色信隼便俯冲下来,落在铁手肩头。
铁手取下隼腿上绑的小竹筒,取出书信展开,看完凝起了眉。戚少商看着铁手凝住的脸色,心中隐隐不安。
一杯清茶带着微微的热气现在眼前。顾惜朝安静地看着戚少商,轻声道:“自己泡的,喝吧。”
戚少商看着碧亮如翡翠,微呈黛色的茶汤,奇道:“这小龙团好香。你是在哪里购得?”
“在河南府投宿一夜,茶铺里买到的。虽然不是极品,也能入口。”顾惜朝悠悠地说,又往自己的杯里注茶,香味引得赫连春水和追命都靠了过来,两人要了茶,捧着杯子闻了闻,又尝了尝,一齐点头道赞,赫连春水自己取了杯子,注了茶给息红泪送去。戚少商取了杯子给铁手注茶:“铁兄也来尝尝。”铁手忙震碎纸片,散在江里,入内坐下喝了一口:“好茶。”顾惜朝回身问坐在一旁的赵琰佾:“赵公子可要来一杯?”赵琰佾淡淡一笑:“尊敬不如从命,在下多谢了。”接过茶便喝,引得顾惜朝微微蹙眉。
不多时,那茶入了七人的腹中,暖腾腾带着一股沉厚的睡意席卷全身。叮叮当当一阵茶杯落在船板上的声音,七人全数睡去。在船尾的船家闻声确被尾舱挡住眼,看不到腹舱的状况,便向前面喊:“列位客官,方才的响声,不知有何事?”顾惜朝淡定地回答:“打碎几个杯子,无妨。你且划船便是了。”顾惜朝看了戚少商一眼,轻道:“大当家的,惜朝不想让你看到自己杀人。可是我还不能死,不能坐以待毙。”
说完,掏出小斧,向赵琰佾走过去。
抱起赵琰佾来到船后舱和腹舱中间,将昏睡的赵琰佾放下,拂开赵琰佾散乱的额发,看着他俊美的容颜,喃喃道:“这般美貌且聪慧,用毒下药驾轻就熟,难怪大当家的要将你带在身边了。”说完将小斧搁在赵琰佾的咽喉上,道:“可赵公子你岂不是奉了西夏老儿的话,来杀我灭口的?在下自然不能留你。”手中的斧刃微微抬起,顾惜朝拧眉,刚要落斧,斧刃却被一根凤纹的金簪格住。看着那熟悉的发簪,顾惜朝大惊:这发簪是天仪从不离开发际的!低头看那赵琰佾,双手用力握住手中仅能抵挡小斧片刻的发簪,眉目清明,哪有半点被“梦殇”迷晕的样子!
“既然顾公子知道琰佾用毒下药易如反掌,却还对在下用了‘梦殇’,岂非在下要说公子‘班门弄斧’了。”赵琰佾美目含笑,直视着顾惜朝凤眸里盛满的不甘。
顾惜朝却不收斧:“毒发得再快,未必快过我神哭小斧。今天我顾惜朝是背水一战,大不了两败俱伤!”心下却五分地没了底:“想那九幽魔头的‘梦殇’他依然能解药于瞬间而我不察觉……今天恐怕是要吃大亏了。
赵琰佾好脾气地笑笑:“公子好重的杀气,好深的疑心。莫不是手上握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才要这般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顾惜朝淡道:“与你无关。你只需承认是不是奉了崇宗的命令,前来取我性命?”
赵琰佾佯奇道:“崇宗?你认识我皇叔?”
顾惜朝冷笑:“当初听你说自己姓赵,再看你的舞姿里那一式“丹凤舞阳”乃西夏宫廷舞中独有,便料你同皇室有些瓜葛,我不想你这般不遮拦,是太有信心取我性命,还是说你太蠢?”
赵琰佾浅笑:“顾公子可愿听在下说说我的身世?”
顾惜朝出手点了赵琰佾的环跳,阳陵泉|穴,道:“你且说。不要自己绕了进去,不能圆谎!”
赵琰佾道:“在下是罪臣之子。我父赵乾赟是我皇叔的同胞二弟。当年封征辽大将军,率兵东伐,兵败被革职软禁府中,抑郁而逝。在下是侧室生的孩子,父王英年早殒,只留下我和一个正室所生的姐姐。姐姐在父王兵败的那年年方及笄,便被皇叔封作安泰郡主,远嫁到辽地和亲!……在下则被千里迢迢从父王封地召入宫中,作了天仪公主的陪读。在下略长天仪年岁,心中只是懂得万分仇恨皇叔。可自从遇到天仪,我便再不能恨了。……”
顾惜朝看着赵琰佾微微湿润的眼眶,心里遥远而清晰地忆起自己和天仪在塞北结伴游荡的日子。
那是天天都会欢笑的时光——是除了和晚晴白日放烟花,看不到冰冻湖面下的鱼儿而略为沮丧也依旧开心雀跃的唯一一天以外,自己畅怀言乐,无拘无束的一段美好的时光。
——“惜朝哥哥,你有兄弟姐妹么?”
——“没有。我是天下孤苦第一人!犯了众难,逆天下之大不韪,落得四面楚歌。没有人愿意我再回到中原。”
——“那,我当你的妹妹!看,我们的头发都是又黑又卷,多相似~我虽然有很多兄弟姐妹,但是大家相处得极为客套生疏,我不喜欢他们!大概因为我是被‘领养’的……你和我看来都很是苦命呢!”
天仪脸上苦恼的可爱表情似乎历历在目。
[这小鬼当时骗我确是面不红心不跳。]顾惜朝心里暖然地回想,仿佛全忘了要杀赵琰佾这回事。
——“惜朝哥哥。你很像我的一个哥哥,虽然他现在不见了。但你们是一样的聪明俊美!”
记忆如潮涌一般,美好却淡淡辛酸。顾惜朝蓦地想起了这样一句话,猛然回神,长舒了一口气,将斧刃移开,解了赵琰佾的|穴道。
赵琰佾纤细白皙的脖颈上被锐利的斧刃割开了一道血口,却丝毫不恼怒:“公子不杀在下了?”
顾惜朝道:“方才多有得罪。望赵公子见谅。”
赵琰佾缓缓起身,掏出素丝绢按在伤口上,问:“顾公子像是和天仪妹妹熟识。”
顾惜朝收起小斧,感慨:“她是我结拜的义妹。我们曾在漠北结识。”
赵琰佾微笑:“天仪似乎天生会治愈心中带伤的人。她绝不因为一个人的身份高低选择是否交往。……我只要看到她的微笑,伤口仿佛不会再痛,也不会再想到仇恨。”
“你缘何又选择背井离乡?”顾惜朝不解。
“我母亲为宫廷舞师,身份低微,我父王同她琴瑟和谐。而父王却不知他身后,宫里的人怎样怠慢我母亲和欺侮我。”赵琰佾凄然一笑:“我想拼命忘记痛苦,无视耻辱,好好陪伴天仪,心持无所恨怨,只求安定的信条。可是在那样的环境中,竟连忍让和善良都会成为被羞辱和欺凌的把柄!仇恨和报复无时不刻在被蓄意地点燃,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逃离地狱一样的皇宫。我不能、也不想让单纯喜善的天仪看到我最终疯狂的一天!”
“离开皇城的时候。我悄悄带走了天仪一支最钟爱的簪子。”赵琰佾温和地看着那支金色的簪子。
“天仪很喜欢你。”顾惜朝诚心道:“她闯荡漠北的时候头上也有这样的一根簪子。全身素装的她怎么会单单插上一支金簪?她定然知道是你带走了那发簪,重新依样做了一支。虽然天各一方,也能睹物思人。”
“多谢公子言语。”赵琰佾温文尔雅地看着顾惜朝,神色确和天仪有几分相似:“那日在唱词班,多有得罪。在下只是听江湖上只言片语,误会是你和戚大侠害天仪殒命……如今再看来,更是不可能了。”
说罢转身:“要让大家快些醒过来,‘梦殇’对人体无益,公子听在下劝一句,切莫使给亲近的人。”说完扬了扬右手,淡色的烟粉顺着江风飞入到腹舱,又朝息红泪的尾舱轻轻拍了些烟粉。
顾惜朝突然问:“那双锋镖……应三庄主缘何与赵公子结仇?”
赵琰佾却凝了神色道:“江湖人道他应天庄均是坦荡君子,不知纵使光鲜的面貌下,也会有不齿的丑陋,让人不得不伐而诛之。……在下只能言语到此,请顾公子不要再追问便是。”说完跳入船舱,趴在桌上佯睡,朝顾惜朝轻道:“公子欲想被众人生疑么?”
顾惜朝忙入舱伏在桌上,心道:此不愧是天仪亲睦的兄长,他二人都一般古灵精怪。
15 月中霜里斗婵娟,初会京师澜横生'上'之 问世间,情为何物?
“江上昏睡”事件就这么不了了之。
一行人在东京开封府西的渡口登了岸,追命大大伸了个懒腰,翻身上了马:“二师兄!戚大哥!我先回神候府向师傅通报一声!”说完打马便走。
“追命!”铁手焦急地喊了一声:“且慢!”声音却追不回驰马而去的人。
戚少商牵马笑笑:“铁兄你由他去吧!”
铁手突然拉过戚少商的手掌,草草写了一句话。
“凶多吉少 不可轻举妄动 看护好顾惜朝”
戚少商攥紧手掌,心中一阵紧收。
铁手翻身上马:“我去找追命。”策马疾驰而去。
戚少商压住心头翻涌的情绪,道:“我们先找个客栈歇息一下。”转眼看息红泪疲惫不堪,忙接着说:“红泪,一路劳顿,辛苦你了。”息红泪笑笑,道:“没什么。少商,找个客栈,我也想好好梳洗一下。”
在城西的一家客栈住下,顾惜朝推开戚少商的房门,问:“为何这般紧张。铁手方才在你手里写了‘凶多吉少’?……是不是又因我起事了。”
戚少商安然道:“你无端猜测些有的没的,哪来什么凶多吉少。”
顾惜朝冷到:“不错,我就是嫌天下太平太久了!想惹是生非。”
戚少商明白是顾惜朝在激自己,心下也积攒了很多疑问,便道:“顾惜朝,蔡京通辽,我在六扇门早有耳闻。你为他偷画发了通辽密信你自己也说过,
蔡京自然要为了保密而杀人灭口。那么照这么推过来,你上了六扇门自首为的是寻求庇护。但我不明白,为何辽人在你盗画之前到漠北追杀你?辽国与西夏通好,西夏皇帝突然翻脸来杀你灭口又是为何?你究竟掌握了辽国和蔡京,还有西夏的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才招来这样的杀身之祸?!”
见顾惜朝不语,戚少商道:“那我就按我得的线索来推断一番,你且听听。追命说那辽汉要什么‘破盟密信’,便是你捉在手里的把柄,真正藏在画里的就是这样东西,你送到辽国的密信根本是‘狸猫’,‘太子’早被你捏在手中。你想以此要挟蔡京达成你的某个目的,然而蔡京却不吃你这一套,你料定他要反咬一口,只能扳倒他为先——当时你自首时我便隐约觉得有些蹊跷,此番来看那是你想借六扇门的手扳倒蔡京。蔡京在朝中势力颇大,几个回合下来不但没有倒还官复原职,你也留了一手,发的假信让辽人与蔡京的交易崩溃,反目成仇,逼蔡京接受你的条件。要挟当朝权相的你为何这样有恃无恐?所以我便猜,蔡京本来让你偷的只是一幅画,而你却多了心,双画并偷,发现了蔡京的又一个死|穴。”
戚少商顿了顿,看着顾惜朝,问:“或者,这画里并没有什么名堂,而是你之前就掌握了蔡京的脉门,不然他不必派辽人来追杀你。他看你吃软不吃硬,便想再利用你急功近利的心态,收来为自己所用。你之所以大张旗鼓地偷画、自首,不过是声东击西,用虚造的“假证据”来扳倒蔡京——这样来看,你身后也许更复杂,皇上凭什么相信你,一个朝廷钦犯的提供的当朝权相里通敌国的证据?只能说,你背后有人。而且同样的位高权重,说话分量十足。你之前就掌握的脉门或许的确能至死蔡京,可是掐住脉门需要一只有力的手,你背后的那人,就是那只手。”
顾惜朝手心渗出了冷汗——戚少商仅仅凭着蛛丝马迹,已然言中了一些幕后的实情,但自己怎么可以被吓倒?
戚少商突然搔了搔头,道:“不说了,这些都只是推断。再说戚某自己都绕不出来了。”说完到桌边倒了杯水喝下,将杯子放下,看着僵坐在那里缄默的顾惜朝道:“疯子。我隐约感到你还要惹事。我现在是朝廷的捕头,于公我有权拿你;于私,自从经历了那段逃亡的岁月,我也曾发誓要报仇雪恨——但是终究杀不了你!”
顾惜朝震了一下,道:“嫌弃我命太轻贱,不值得你用那么多人换来的宝贵生命向我报仇?”
戚少商摇头:“不。我明白追杀我不是你的本意。如果傅宗书要你做其他事情,你断不会追杀我,也许我们会把酒言欢的知己。可是你岂是个吊线的木偶?看了你这样痴恋着晚晴,为了她的骨灰不落入魔爪,拼了命也要回来取走,我明白了:太痴情,有时是好的,有时却也可怕,可怕的就是被人利用了你的痴情!你为了不辜负晚晴,无论如何想要匹配她,不惜去做恶人,抛弃所有的良心道义满足你认为的痴,你所谓的对她好。然而你终究想过没有: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的痴情已经入了魔道变了质,只听得傅宗书说杀我便成就你的功名,只简单把出将入相和爱晚晴划了等号,你可曾明白?!当爱成了空壳,简单到只空有形式,那么,离缘尽的时候也不远了……”
顾惜朝仿佛被雷击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