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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8章

小说: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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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罢。”我说道:“现在继之得了大关差使,不常回家,托侄儿在公馆里照应,一时似乎不便搬出来。”我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伯父就笑道:“怎么他把一个家,托了个小孩子?”我接着道:“侄儿本来年轻,不懂得甚么,不过代他看家罢了,好在他三天五天总回来一次的。现在他书启的事,还叫侄儿办呢。”伯父好象吃惊的样子道:“你怎么就同他办么?你办得来么?”我说道:“这不过写几封信罢了,也没有甚么办不来。”伯父道:“还有给上司的禀帖呢,夹单咧、双红咧,只怕不容易罢。”我道:“这不过是骈四俪六裁剪的工夫,只要字面工整富丽,那怕不接气也不要紧的,这更容易了。”伯父道:“小孩子们有多大本事,就要这么说嘴!你在家可认真用功的读过几年书?”我道:“书是从七岁上学,一直读的,不过就是去年耽搁下几个月,今年也因为要出门,才解学的。”伯父道;“那么你不回去好好的读书,将来巴个上进,却出来混甚么?”我道:“这也是各人的脾气,侄儿从小就不望这一条路走,不知怎么的,这一路的聪明也没有。先生出了题目,要作‘八股’,侄儿先就头大了。偶然学着对个策,做篇论,那还觉得活泼些。或者作个词章,也可以陶写陶写自己的性情。”
  伯父正要说话,只见一个丫头出来说道:“太太请侄少爷进去见见。”伯父就领了我到上房里去。我便拜见伯母。伯母道:“侄少爷前回到了,可巧你伯父出差去了。本来很应该请到这里来住的,因为我们虽然是至亲,却从来没有见过,这里南京是有名的‘南京拐子’,希奇古怪的光棍撞骗,多得很呢,我又是个女流,知道是冒名来的不是,所以不敢招接。此刻听说有个姓吴的朋友招呼你,这也很好。你此刻身子好么?你出门的时刻,你母亲好么?自从你祖老太爷过身之后,你母亲就跟着你老人家运灵柩回家乡去,从此我们妯娌就没有见过了。那时候,还没有你呢。此刻算算,差不多有二十年了。你此刻打算多早晚回去呢?”我还没有回答,伯父先说道:“此刻吴继之请了他做书启,一时只怕不见得回去呢。”伯母道:“那很好了,我们也可以常见见,出门的人,见个同乡也是好的,不要说自己人了。不知可有多少束脩?”我说道:“还没有知道呢,虽然办了个把月,因为——”这里我本来要说,因为借了继之银子寄回去,恐怕他先要将束脩扣还的话,忽然一想,这句话且不要提起的好,因改口道:“因为没有甚用钱的去处,所以侄儿未曾支过。”伯父道:“你此刻有事么?”我道:“到关上去有点事。”伯父道:“那么你先去罢。明日早起再来,我有话给你说。”我听说,就辞了出来,骑马到关上去。
  走到关上时,谁知签押房锁了,我就到述农房里去坐。问起述农,才知道继之回公馆去了。我道:“继翁向来出去是不锁门的,何以今日忽然上了锁呢?”述农道:“听见说昨日丢了甚么东西呢。问他是甚么东西语义哲学以语义学作为哲学分析基本工具的哲学学说。,他却不肯说。”说着,取过一迭报纸来,检出一张《沪报》给我看,原来前几天我作的那三首《戍妇词》,已经登上去了。我便问道:“这一定是阁下寄去的,何必呢!”述农笑道:“又何必不寄去呢!这等佳作,让大家看看也好。今天没有事,我们拟个题目,再作两首,好么?”我道:“这会可没有这个兴致,而且也不敢在班门弄斧,还是闲谈谈罢。那天谈那位总巡的小姐,还没有说完,到底后来怎样呢?”述农笑道:“你只管欢喜听这些故事,你好好的请我一请,我便多说些给你听。”说着,用手在肚子上拍了一拍道:“我这里面,故事多着呢。”我道;“几时拿了薪水,自然要请请你。此刻请你先把那未完的卷来完了才好,不然,我肚子里怪闷的。”述农道:“呀!是呀。昨天就发过薪水了,你的还没有拿么?”说着,就叫底下人到帐房去取。去了一会,回来说道:“吴老爷拿进城去了。”述农又笑道:“今天吃你的不成功,只好等下次的了。”我道:“明后天出城,一定请你,只求你先把那件事说完了。”述农道:“我那天说到甚么地方,也忘记了,你得要提我一提。”我道:“你说到甚么那总巡的太太,叫人到嘉定去寻那个轿班呢,又说出了甚么事了。”述农道;“哦!是了。寻到嘉定去,谁知那轿班却做了和尚了。好容易才说得他肯还俗,仍旧回到上海,养了几个月的头发,那位太太也不由得总巡做主,硬把这位许小姐配了他。又拿他自家的私蓄银,托他给舅爷,同他女婿捐了个把总。还逼着那总巡,叫他同女婿谋差事。那总巡只怕是一位惧内的,奉了阃令,不敢有违,就同他谋了个看城门的差事,此刻只怕还当着这个差呢。看着是看城门的一件小事,那‘东洋照会’的出息也不少呢。这件事,我就此说完了,要我再添些出来,可添不得了。”
  我道:“说是说完了,只是甚么‘东洋照会’我可不懂,还要请教。”述农又笑道:“我不合随口带说了这么一句话,又惹起你的麻烦。这‘东洋照会’是上海的一句土谈。晚上关了城门之后,照例是有公事的人要出进,必须有了照会,或者有了对牌,才可以开门;上海却不是这样,只要有了一角小洋钱,就可以开得。却又隔着两扇门,不便彰明较著的大声说是送钱来,所以嘴里还是说照会;等看门的人走到门里时,就把一角小洋钱,在门缝里递了进去,马上就开了。因为上海通行的是日本小洋钱,所以就叫他作‘东洋照会’。”我听了这才明白。因又问道:“你说故事多得很,何不再讲些听听呢?”述农道:“你又来了。这没头没脑的,叫我从哪里说起?这个除非是偶然提到了,才想得着呀。”我说道:“你只在上海城里城外的事想去,或者官场上面,或者外国人上面,总有想得着的。”述农道:“一时之间,委实想不起来。以后我想起了,用纸笔记来,等你来了就说罢。”我道:“我总不信一件也想不起,不过你有意吝教罢了。”述农被我缠不过,只得低下头去想。一会道:“大海捞针似的,哪里想得起来!”我道:“我想那轿班忽然做了把总,一定是有笑话的。”述农拍手道:“有的!可不是这个把总,另外一个把总。我就说了这个来搪塞罢。有一个把总,在吴淞甚么营里面,当一个甚么小小的差事,一个月也不过几两银子。一天,不知为了甚么事,得罪了一个哨官。这哨官是个守备。这守备因为那把总得罪了他,他就在营官面前说了他一大套坏话,营官信了一面之词,就把那把总的差事撤了。那把总没了差事,流离浪荡的没处投奔。后来到了上海,恰好巡捕房招巡捕,他便去投充巡捕,果然选上了,每月也有十元八元的工食,倒也同在营里差不多。有一天,冤家路窄,这一位守备,不知为了甚么事到上海来了,在马路上大声叫‘东洋车’。被他看见了,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正要想法子寻他的事,恰好他在那里大声叫车,便走上去,用手中的木棍,在他身上很很的打了两下,大喝道:‘你知道租界的规矩么?在这里大呼小叫,你只怕要吃外国官司呢!’守备回头一看,见是仇人,也耐不住道:‘甚么规矩不规矩!你也得要好好的关照,怎么就动手打人?’巡捕道:‘你再说,请你到巡捕房去!’守备道:‘我又不曾犯法,就到巡捕房里怕甚么!’巡捕听说,就上前一把辫子,拖了要去。那守备未免挣扎了几下。那巡捕就趁势把自己号衣撕破了一块,一路上拖着他走。又把他的长衫,褫了下来,摔在路旁。到得巡捕房时,只说他在当马路小便,我去禁止,他就打起人来,把号衣也撕破了。那守备要开口分辩,被一个外国人过来,没得没脑的打了两个巴掌。你想,外国人又不是包龙图,况且又不懂中国话,自然中了他的‘肤受之朔’了。不由分说,就把这守备关起来。恰好第二天是礼拜,第三天接着又是中国皇帝的万寿,会审公堂照例停审,可怜他白白的在巡捕房里面关了几天。好容易盼到那天要解公堂了,他满望公堂上面,到底有个中国官,可以说得明白,就好一五一十的伸诉了。谁知上得公堂时,只见那把总升了巡捕的上堂说了一遍。仍然说是被他撕破号衣。堂上的中国官,也不问一句话,便判了打一百板,押十四天。他还要伸说时,已经有两个差人过来,不由分说,拉了下去,送到班房里面。他心中还想道:“原来说打一百板,是不打的,这也罢了。”谁知到了下午三点钟时候,说是坐晚堂了,两个差人来,拖了就走,到得堂上,不由分说的,劈劈拍拍打了一百板,打得鲜血淋漓;就有一个巡捕上来,拖了下去,上了手銙,押送到巡捕房里,足足的监禁了十四天;又带到公堂,过了一堂,方才放了。你说巡捕的气焰,可怕不可怕呢!”我说道:“外国人不懂话,受了他那‘肤受之朔’,且不必说。那公堂上的问官,他是个中国人,也应该问个明白,何以也这样一问也不问,就判断了呢?”述农道:“这里面有两层道理:一层是上海租界的官司,除非认真的一件大事,方才有两面审问的;其余打架细故,非但不问被告,并且连原告也不问,只凭着包探、巡捕的话就算了。他的意思,还以为那包探、巡捕是办公的人,一定公正的呢,哪里知道就有这把总升巡捕的那一桩前情后节呢。第二层,这会审公堂的华官,虽然担着个会审的名目,其实犹如木偶一般,见了外国人就害怕的了不得,生怕得罪了外国人,外国人告诉了上司,撤了差,磕碎了饭碗,所以平日问案,外国人说甚么就是甚么。这巡捕是外国人用的,他平日见了,也要带三分惧怕,何况这回巡捕做了原告,自然不问青红皂白,要惩办被告了。”
  我正要再往下追问时,继之打发人送条子来,叫我进城,说有要事商量。我只得别过述农,进城而去。
  正是:适闻海上称奇事,又历城中傀儡场。未知进城后有甚么要事,且待下回再说。
  第十一回 纱窗外潜身窥贼迹 房门前瞥眼睹奇形
  当下我别过述农,骑马进城。路过那苟公馆门首,只见他大开中门,门外有许多马匹;街上堆了不少的爆竹纸,那爆竹还在那里放个不住。心中暗想,莫非办甚么喜事,然而上半天何以不见动静?继之家本来同他也有点往来,何以并未见有帖子?一路狐疑着回去,要问继之,偏偏继之又出门拜客去了。从日落西山,等到上灯时候,方才回来。一见了我,便说道:“我说你出城,我进城,大家都走的是这条路,何以不遇见呢,原来你到你令伯那里去过一次,所以相左了。”我道:“大哥怎么就知道了?”继之道;“我回来了不多一会,你令伯就来拜我,谈了好半天才去。我恐怕明日一早要到关上去,有几天不得进城,不能回拜他,所以他走了。我写了个条子请你进城,一面就先去回拜了他,谈到此刻才散。”我道:“这个可谓长谈了。”继之道;“他的脾气同我们两样,同他谈天,不过东拉拉,西拉拉罢了。他是个风流队里的人物,年纪虽然大了,兴致却还不减呢。这回到通州勘荒去,你道他怎么个勘法?他到通州只住了五天,拜了拜本州,就到上海去玩了这多少日子。等到回来时,又拢那里一拢,就回来了,方才同我谈了半天上海的风气,真是愈出愈奇了。大凡女子媚人,总是借助脂粉,谁知上海的婊子,近来大行戴墨晶眼镜。你想这杏脸桃腮上面,加上两片墨黑的东西,有甚么好看呢?还有一层,听说水烟筒都是用银子打造的,这不是浪费得无谓么。”
  我道:“这个不关我们的事,也不是我们浪费,不必谈他。那苟公馆今天不知有甚么喜事?我们这里有帖子没有?要应酬他不要?”继之道:“甚么喜事!岂但应酬他,而且钱也借去用了。今日委了营务处的差使,打发人到我这里来,借了五十元银去做札费。我已经差帖道喜去了。”我道:“札费也用不着这些呀。”继之道:“虽然未见得都做了札费,然而格外多赏些,摔阔牌子,也是他们旗人的常事。”我道:“得个把差使就这么张扬,放那许多爆竹,也是无谓得很。今天我回来时,几乎把我的马吓溜了,幸而近来骑惯了,还勒得住。”继之道:“这放爆竹是湖南的风气,这里湖南人住的多了,这风气就传染开来了。我今天急于要见你,要托你暗中代我查一件事。可先同你说明白了:我并不是要追究东西,不过要查出这个家贼,开除了他罢了。”我道:“是呀。今天我到关上去,听说大哥丢了甚么东西。”继之道:“并不是甚么很值钱的东西,是失了一个龙珠表。这表也不知他出在那一国,可是初次运到中国的,就同一颗水晶球一般,只有核桃般大。我在官厅上面,见同寅的有这么一个,我就托人到上海去带了一个来,只值十多元银子,本来不甚可惜。只是我又配上一颗云南黑铜的表坠,这黑铜虽然不知道值钱不值钱,却是一件希罕东西。而且那工作十分精细,也不知他是雕的还是铸的,是杏仁般大的一个弥勒佛象,须眉毕现的,很是可爱。”我道:“弥勒佛没有须的。”继之道:“不过是这么一句话,说他精细罢了,你不要挑眼儿取笑。”我道:“这个不必查,一定是一个馋嘴的人偷的。”继之怔了一怔道:“怎见得?”我道:“大哥不说么,表象核桃,表坠象杏仁,那表链一定象粉条儿的了。他不是馋嘴贪吃,偷来做甚么呢。”继之笑了笑道:“不要只管取笑,我们且说正经话。我所用的人,都是旧人,用上几年的了,向来知道是靠得住的。只有一个王富,一个李升,一个周福,是新近用的,都在关上。你代我留心体察着,看是哪一个,我好开除了他。”我想了一想道:“这是一个难题目。我查只管去查,可是不能限定日子的。”继之道:
  “这个自然。”
  正说着话时,门上送进来一分帖子,一封信。继之只看了看信面,就递给我。我接来一看,原来是我伯父的信。拆开看时负着集团的共同的实践活动,据以维护集团利益。,上面写着明日申刻请继之吃饭,务必邀到,不可有误云云。继之对我道;“令伯又来同我客气了。”我道:“吃顿把饭也不算甚么客气。”继之道:“这么着,我明日索性不到关上去了,省得两边跑。明日你且去一次,看有甚么动静没有。”我答应了。
  继之就到上房里去,拿了一根钥匙出来。交给我道:“这是签押房钥匙,你先带着,恐怕到那边有甚么公事。”又拿过一封银子来道:“这里是五十两:内中二十两是我送你的束脩;账房里的赢余,本来是要到节下算的,我恐怕你又要寄家用,又要添补些甚么东西,二十两不够,所以同他们先取了三十两来,付了你的账,到了节下再算清账就是了。你下次到关上去,也到账房里走走,不要挂了你的名字,你一到也不到。”我道:“我此刻用不了这些,前回借大哥的,请先扣了去。”继之道:“这个且慢着。你说用不了这些,我可也还不等这个用呢。”我道:“只是我的脾气,欠着人家的钱,很不安的。”继之道:“你欠了人家的钱,只管去不安;欠了我的钱,用不着不安。老实对你说:同我彀不上交情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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