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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高地-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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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铁山逼视着沈东阳,一字一顿地问:“告诉我,你是谁?”
  沈东阳愣怔片刻,随即冲口而出:“‘渡江支队’支队长沈东阳。”
  “哦,是吗?”王铁山冷笑一声:“不,你不是沈东阳,沈东阳已经
  阵亡了。沈东阳和他的‘渡江支队’已经被蓝军第89团消灭了。”你没有创造出奇迹,你伤亡了我的部队,你要负责。你负不了这个责……”
  “军长,如果您指的是今天的演习,我只好承认‘阵亡’了。但是……”
  沈东阳拎过放大镜,展开了一张地图,“如果今天进行的是双榆树战斗,站在军长面前的并不一定是一个‘阵亡’者,而绝对是一个胜利者。即使真的成了一具尸体,那他也仍然是一具胜利的尸体。”王铁山仰脸朝天,面无表情,“我有理由否认这种说法。”
  “军长,您是不是也从图上找到了那条穿山暗河?”
  王铁山看了沈东阳一眼,不置可否。

22。 穿山暗河

  “那我就首先从这条穿山暗河说起。这条沟在图上没有明确的显示,而且当时在实地上也不可能被发现。军长,是这样吗?”
  “是的。”王铁山回答得很有力,“但是你否认它存在吗?”
  “不,我只是否认它在实战中的作用。我也是根据那条河流的断续走向推理出来的。这的确是一条神奇的河流,它像一个变幻莫测的魔鬼,在您和我岳父的意念中,断断续续地笼罩了几十年,我今天要说,恰好就是这条穿山暗河,影响了你们对双榆树战例的正确判断,我岳父到死都被这条穿山暗河纠缠着折磨着。无疑,这条穿山暗河也使军长您盲目地受到了蛊惑,直到今天,您仍然把它作为依据来检验我。事实上,这条穿山暗河在双榆树战例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王铁山惊愕地站起身子:“根据何在?”
  “军长,恕我斗胆直言,你们都上当了……上了敌人的当。”
  王铁山有些意外,似乎一下于苍老了许多,茫然的目光游移在沈东阳的脸上,投过去一团巨大的狐疑。“说下去。”
  “军长请看,”沈东阳胸有成竹地从行军床下拖出了一只背囊,扯出了一双染着褐红色锈迹斑驳的钉鞋。
  王铁山又是一怔,看着这双钉鞋,目光有些异样,像是唤醒了一种久远的记忆。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严泽光留下了很多战争年代用过的物品,在他的马褡子里就有这双钉鞋。是为了防滑用的。我想到了双榆树战例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那就是——雪。后来我就进一步寻找资料,于是查出,在双榆树战斗发起之前,新野地区接连下了四天大雪,完全封住了穿山暗河至双榆树主峰的出口。您和严泽光当时没能发现穿山暗河,也是因为积雪造成的。由此我得结论,这条穿山暗河在实际的战斗过程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它唯一的作用是在战斗之后,在几十年间,都在混乱着您和严泽光对于双榆树战例的分析。”
  沈东阳从容地说:“严泽光最初认为,是您离开之后才给二号之敌让出道路的,这显然根据不足。他无法解释时间和距离上的矛盾。而当我把思维的焦点集中在这个问题上的时候,我又产生了时间上的联想。我计算了两点间运动所需的最长的和最短的时间,终于找到了答案,那就是——敌人打了你们一个时间差。敌人的兵力并非是从甲到丁,而是链形滚动,从甲至乙,乙至丙,丙至丁。他们是在运动中换防。在您失去目标时,他们全在路上。当您离开目标时,他们又各自到达新的阵地。全部的问题不是空间的,而是时间的。严泽光延误了二十分钟,您则提前了二十分钟,以至于把本来应该达到的最佳效果变成了次佳效果。”
   “那么,双榆树战斗成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打了一个糟糕的败仗?是不是啊?现在我才明白,你说过,修改师史的确有必要,而且有可能改变你岳父的初衷,原来你是从实质上否定这场战斗的胜利性质。你认为这场战斗是……失败的。”
  王铁山从这些话里体会到了一针见血的疼痛。他极其艰难地再一次平静了自己。
  “我告诉你,双榆树是以敌人的失败、我们完成了任务而胜利结束的,它是一次胜利的战斗,不是败仗。”
  “是的,双榆树当然是一次胜利的战斗,可是我们必须正视一个重要的事实,如果说这是一场胜利的话,那么也带有很大的偶然性,恰好是两个指挥员的判断失误,阴差阳错,负负得正。”
  你说什么,负负得正?什么叫负负得正?

23。 从理论上探讨

  王铁山终于控制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沈东阳嚅嚅地说:“……军长,我们这只是……从理论上探讨……” “你估计你的这个理论你的老丈人同意吗?”
  沈东阳无语。
  王铁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严泽光啊严泽光,老道失算了你听见了吗,你的得意弟子说咱们的战术是阴差阳错,负负得正。你给自己培养了个掘墓人……。
  “军长,您误解了……”
  “放肆!”王铁山突然暴怒,一拳擂在桌子上,“你,你算老几,你打过仗吗?你尝到过战争的滋味吗,你知道弹片钻进肉里是甜的还是咸的?你今天站在这里说得头头是道,全他妈的纸上谈兵。打一仗给我看看,打胜了,老子喊你军长!”
  “爹爹!”一直在帐篷外坐卧不安的严丽文终于不顾一切了,惊叫着扑进帐篷,看着怒气冲天的王铁山,再看看纹丝不动面无表情的沈东阳,眼睛里迅速地蓄满了泪水:“东阳,你这是干什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会后悔的……你出去吧。”
  “拿酒来!”王铁山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嗓子。突然,他浑身一颤,脑袋一歪,踉跄一步,山一样沉重的身躯仄倒在严丽文的臂弯上。
  直升机降落在马萨岗“渡江支队”的指挥所旁。王奇和两名满身尘土的士兵抬着担架上的王铁山,向直升机走去。严丽文手举输液瓶神情忧伤地走在担架的旁边。另一侧是跟随飞机到来的集团军马政委。
  王铁山拉着政委的手,痛苦的脸上挤着微笑,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请政委在十六日的常委会上转述我的意见,二十九师师参谋长人选另配,我个人提名沈东阳同志担任二十七师师师长。向军区报告时,请附一份材料,说明这是我的最后一次提议。”
  马政委无声地点了点头。
  沈东阳跟在身后说,军长,对不起,我惹你生气了。
  王铁山说,过来东阳,让我告诉你你是对的。
  太阳已经落山,西天一片血红,残霞碎絮在空中飞扬,马萨岗山区笼罩着一片苍凉的暮色。
  望着渐渐湮没在天穹尽头的直升机,沈东阳点燃了一根香烟,伫立良久。
  王铁山自从住进医院,就再也没有出来。不是因为心脏,而是被查出了肺癌。
  一年半后,王铁山进入生命的最后阶段。病重期间,王铁山说,他想见一个人,想见刘界河同志。
  刘界河因健康原因未能成行,派老伴叶红叶前往军区总医院探视,和叶红叶同行的有原相州市人民医院的林司药。
  紧接着,王雅歌和严丽文等人也从不同的地方云集军区总医院。
  叶红叶问,老王,这里的人你都认识吗?
  王铁山说,老伴,战友,孩子,杨桃……
  叶红叶说,想听听严泽光的声音吗?
  王铁山说,啊,老严?这个老冤家啊,他在哪里?
  叶红叶对沈东阳说,开始吧。
  沈东阳向王奇竖起了一根指头,王奇把录音机打开了,稍顷,严泽光的声音出现了,苍老而衰弱,时断时续,在病房里缓缓地流淌:
  老伙计,请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估计老哥俩又快见面了。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跟你开了这么大的玩笑,搞战术你还是不如我……这一次一踏进医院,我就知道可能出不去了。前十天,我很恼你的火,认为都是你把事情搞砸了。中间十天,我原谅了你。最后十天,我在反思我们之间的磕磕碰碰。人之将死,其心也善,大限将至,我的头脑异常清醒,就像天目开启,眼前金光闪烁。我们两个人的斗争和团结史,一定程度上讲也是一个成功的战例。我决定最后再帮你一把,调动一下你的战斗欲望。
  还记得咱们的老政委刘界河给咱俩讲的那个故事吗,那个关于运鱼的故事——沙丁鱼有了对手,时刻警惕,它的身体就始终有活力,活而不腐,不至于很快死去……我们两个就是这样度过了我们的战争生涯,我们又像两只孤独的狼,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可是我死之后,你怎么办啊?你需要对手,我们的二十七师需要对手,我们的后代需要对手……我即将死去,我不能再帮你了,我只好激怒你,只好激活我们的后代。老伙计,接着干吧,只要活着,就力所能及地干吧,直到我们再也跑不动了。我是多么想和你在一起,继续争吵,继续争夺,继续……
  王铁山的嘴唇蠕动起来,啊,我清楚了,小诸葛啊老诸葛,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啊,哪怕天天战斗。还有茅台吗?你等着……泪水从王铁山的眼角溢了出来,像蚯蚓一般在纵横的老脸上爬行。
  严泽光的声音继续回荡:至于双榆树战斗,相信你们一切都明白了,个人的荣誉算得了什么?都是身外之物,重要的是总结经验教训。我完全同意你们的结论。
  我还想告诉你的是,我们的杨桃她还活着,可她不是沈大夫,在这个问题上,你又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杨桃她在哪里呢,她是谁呢?老伙计,你那双牛眼是看不出来的,我想让东阳告诉你这个秘密。
  王铁山睁开眼睛,把浑浊的目光投向空中。
  沈东阳说,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认为沈大夫就是杨桃同志,她利用了沈氏秘方为二十七师五十多名干部治疗了生理疾病。我受岳父的委托,秘密地调阅过沈大夫的档案,震惊地发现,她确实来自广西沙陀,而且是沈氏家族秘籍的女性传人,她也是沈尔石兄弟的堂妹。就是她,陪同杨桃同志找到二十七师,在老首长贾宏生同志和当时的相州市董市长的挽留下,在相州市人民医院当了一名产科大夫。知道了这个线索,我就断定,杨桃同志就在相州市,很有可能也在人民医院。直到后来有一天,我在我岳父留下的遗物中看见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四个“木”字,我才恍然大悟,再次到人民医院,从医院人员花名册里我发现了一个名字,林杨桃,职务是司药。原来杨桃同志她不姓杨,她姓林,她的名字里恰好有四个“木”。后来我就到药房去观察,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杨桃,林司药。
  王铁山说,杨桃,杨桃,这是真的吗?你在哪里?

24。 林司药就是你的妈妈

  林司药走近王铁山说,铁山,是我,我还活着,我在这里。
  王铁山抓住了林司药的手,颤颤巍巍地说,可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为什么要等到我快死的的时候才出现?
  林司药平静地说,我有难言之隐,因为我不想打乱你们的生活,也不想打乱我的生活。
  孙芳说,老王,我们终于有了孩子,林司药帮了大忙啊。直到昨天雅歌才告诉我,那些贵重的药材都是林司药从广西买来的,多数都是她自己花的钱,那时候,她的生活很苦,甚至献血,孩子都送给别人了。
  王铁山说,孩子,孩子,杨桃,你的孩子……
  王雅歌从口袋里又掏出一盘录音带,交给王奇说,放给你爸爸听。
  录音机里又传来严泽光的声音:老伙计,没想到吧?这次连我都没有想到,我们的杨桃,给我们送来了一个出色的接班人,这个男孩落在省城铁路段的一个姓沈的工人家庭他是我们的女婿,我们的儿子,我们的队伍。王铁山说,难道……哪里又出了问题?
  沈东阳惊呆了,异样地看着王雅歌,又傻傻地看着林司药,呐呐地说,难道,难道,这是真的……?
  林司药说,是的,我的孩子!
  王雅歌说,东阳,没错啊,林司药就是你的妈妈,在你和丽文举行婚礼的那天,你妈妈就在对面的房间里默默地看着你们,为你们祝福,为你们流泪。这些年来,你妈妈受了太多的委屈啊!快去认你的妈妈吧东阳……王雅歌说不下去了。
  沈东阳仍然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说,可是,可是,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林司药噙着眼泪说,孩子,这是真的。因为我不想让你背上匪属后代的包袱,还不想让你改姓。
  沈东阳说,可是我的亲生爸爸他是谁?
  林司药说,他是一个好人,曾经为我军救过很多伤员,政府已经给他平反昭雪了,并且追认为拥军医生。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知识分子。
  沈东阳痛苦地问,可是他在哪里?
  林司药说,他在广西的十万大山里。东阳,我的儿子,明年清明,妈妈陪你去看你的亲爸爸,他的冤魂在十万大山里,一定会为有你这样的好儿子而高兴啊!
  王雅歌说,丽文,给你婆婆鞠躬,补上新婚欠下的礼数。
  严丽文喊了一声“妈妈”,跟沈东阳站在一起,深深地鞠了一躬,泪如雨下。
  王铁山说,沈东阳同志接受命令,记录!
  沈东阳擦干眼泪,向王铁山走来。
  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心脏从嗓门眼往下落的声音。
  王铁山说,我口述,第一,同意沈东阳同志的结论,双榆树战斗使我们变得聪明起来了。第二,打断骨头连着筋,朝气蓬勃向前进。第三,不同意严泽光的结论,我没有把他的事情搞砸,包括战争与爱情,包括双榆树和杨桃。第四,同意把我的骨灰盒同严泽光的放在一起,但是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
  口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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