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狼海贼-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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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胎音震响着他的耳鼓。三条腿猛地抱住葛心红大哭起来,两个人都放声号啕。号啕过后,两个人竟然冷静了,他们呆呆地坐在那里,因为他们都明白,他们是跳不下去的。
马里在城里的大街上急速地走着,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去办。其实他什么事也没有,而且他都不知道自己往哪儿走。因为马里感到心胸里的血液停止流动,这使他觉得像扎进暗礁丛里一样的憋闷,只有不停地走动才能得以解脱。走着走着,他发现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走着走着,他又发现自己竟然站在韩靖父母家的大门前。
真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了,昔日那座破败的小日本楼,现在已经焕然一新,墙上刚刚粉刷过的油漆,即使在朦胧的夜色中,还是那样鲜亮。更让马里吃惊的是,小楼里所有的房间都亮着灯,大特务头子韩国富变成革委会副主任,一切都鸡犬升天了。
马里越看越感到小楼上所有的灯光都是可恨的眼睛,而这些可恨的眼睛都在趾高气扬地闪烁着,嘲笑他这个傻瓜。马里感到一阵冲动,这个冲动使他浑身热血沸腾,热血沸腾又使他更加冲动,最终他冲动地冲进韩靖父母的小日本楼房里。
马里其实从来没进过这座小楼一步,所以进门之后有些发呆。原来他走进的是一间很大的客厅,客厅摆着很阔气的古董式家具,全是贵重感觉的古铜色。
韩靖的母亲迎上来,她以为马里是渔业公司的人,来找她丈夫谈工作的。就说,韩主任正在休息,他已经好几个月没睡过一天完整的觉了……
马里不听则罢,一听更火了,什么狗老婆,竟然称自己的狗丈夫是韩主任,真他妈的恬不知耻!他立即怒火万丈地说,我不是来找革委会韩主任,我是来找大特务韩国富的!
这时,韩靖父亲披着睡衣从二楼的小楼梯上走下来。他说我就是韩国富,你有什么事?
马里从来没见过睡衣,只觉得资产阶级才穿这样滑稽的衣服睡觉。另外,他看到韩靖父亲的身体很他妈的健康,肚子竟然还有些发福地向前腆着。马里恨恨地想,这个本来被斗得快要死了的大特务,为什么能这样健康,就是吃我送给韩靖的海参鲍鱼。想到这里,他更加怒气冲冲地说,大特务韩国富,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韩国富有些紧张,说我现在已经到革委会里工作了,请你不要再叫我特务……
马里没等韩国富说完,就高声打断他,你不是大特务头子,我父亲怎么会是特务?!
韩国富愣住了,他问,你父亲是谁?
马里说,我父亲是马守成,是你派他去投敌叛国的。
韩国富怔住了,但他立即礼貌地让马里坐下,并要老婆去烧茶。
韩国富说,你父亲是不是特务,我说了不算,因为革命群众查出那天电报员的记录:渔船所处的海域天气晴朗,渔船与公司联系正常,却突然地就中断了。问题是那天在同一海域里下网作业的,还有不少本公司的渔船,却安然无恙,这就不能不让革命群众怀疑了。
马里气愤地打断他,不管怎么说,你这个大特务头子都解放了,我父亲就更得解放!
韩国富说,我与你父亲的问题是两回事……
马里喊叫起来,一回事,绝对是一回事!你是特务集团里的头子,我父亲只是你手下的成员!这是你在台上说的,你现在妄想抵赖,没门儿!
韩国富有些尴尬地看着马里,他眨着眼睛,眼神却朝一个地方射去,马里顺着韩国富的眼神看到桌子上的电话。到底是他妈的资产阶级,家里竟然还有电话机!但马里立即悟道,韩靖父亲是想打电话给公安局来抓他。想到这里,马里更加火气冲天,他冷笑着对韩国富说,你不是想打电话要公安局来吗?打呀,我正等着公安局来抓特务呢!
没想到,这时电话铃响了。韩国富手动了一下,想去接电话,但他看了马里一眼,没敢轻举妄动。这时,韩母端着茶水快步进来,她拿起电话,刚听了一句,就说,是靖靖呀……你问我们怎么样?我们……韩靖母亲用眼神瞟着丈夫,意思是我该怎么回答。
韩国富示意正常回答。
韩母立即说,我们挺好的,刚吃完饭。你爸爸也挺好的,他呀……他正在楼上休息哪……你也好好休息吧……
韩母放下电话。
马里觉得此时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咚咚”地跳,他甚至还能听见血液在心胸里哗哗地流淌。他感到不仅是父亲冤屈万分,自己更是冤屈万分。但父亲的冤屈是别人强加的,他的冤屈是自己自找的。马里有些冷静了,他说,我父亲出事以后,你在公司大会上宣布是海上作业工伤死亡。可是你后来却又改口说我父亲是投敌叛国的特务,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韩国富看到马里的话语有些软下来,也不那么紧张了,他从茶几上拿起一盒香烟,问马里吸不吸,看马里不动,就自己抽起来。他喷了一口烟说,我当时革命觉悟低,听信反动权威的分析,你父亲的渔船出事,他们说是大自然一种暂时无法解释的现象,西半球有个百慕大海域就经常发生这些奇怪的事,不用说上千吨马力的渔船,就是几万吨的巨轮也照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西方科学家称为魔鬼三角洲,可能这个三角洲在亚洲也存在。所以,我就丧失了革命觉悟……
马里听到这里,一股怨气和怒气又涌上来,再看到韩国富抽烟的傲慢样子,毕竟当惯了大经理,那个派头还是不减当年的。马里用拳头狠命地砸了一下身前的桌子,怒吼道,胡说,我不听!反正你这个特务头子解放了,我父亲也得解放。否则,我过不好,你也别想过好!
马里摔门而去。
第二天一早,马里骑着车子正要去海边,韩靖大姐却在路口上堵住马里。马里立即想到昨晚发生的事,韩靖大姐肯定是父母派来的。他跳下自行车,反正他妈的这个样了,你敢死,我就敢埋!
可是韩靖大姐并没提父母一个字,反而带点笑容地说,你可是个男子汉呀,应该坦荡些吧……
马里冷冷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靖大姐说,我上次带来的钱,可能少了,你肯定不满意。所以,韩靖说再给你加一些,或是你说个数,她按你说的钱数给你。
马里气得脸都扭歪了,他恶狠狠地说,你告诉你那个流氓妹妹,她欠我的不是钱!
韩靖大姐吃惊地看着马里,低声说,韩靖也知道欠你的太多,不过……你也应该正视现实……
马里冷笑起来,你说得太对了,我他妈的就是没正视现实,所以才上当受骗!说完,他跳上自行车就飞驰起来,一直到海边他还是飞蹬着车子,那劲头几乎就要把自行车一直蹬到大海里。
刀鱼头拍着巴掌喝彩,欢迎马里痛改前非,重新焕发革命青春!
二龇牙也在旁边跟着拍起手来,他说,我们正盼望你来呢。
马里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三条腿没来。
刀鱼头说,随着革命形势迅猛向前发展,我们海碰子的革命队伍越来越精粹了。
马里说,这小子怎么会不来?
刀鱼头阴阳怪气地拉着长音说,他也和你一样呀,病了呀!我估计也是相思病,不过,不可能是单相思。
马里愣愣地看着刀鱼头。
刀鱼头说,你看我干吗?三条腿比你强,他绝对把葛老坏的千金捣鱼酱了!
马里把脸转向大海,大海已经从夏日的橄榄绿变成秋日的宝石蓝。秋风浩浩荡荡地刮着,犹如一个巨大的扫帚扫来扫去,把大海扫得平展而清澈。
精确地说,现在海碰子是两个半人队伍了,确实很有些孤单。但刀鱼头却依然是往日的英姿样走在最前面,马里居中,二龇牙在后面紧跟,嘴里唱着: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大救星……
刀鱼头回头呵斥他,你他妈的怎么老是唱这个调,你想让我们自杀呀!
二龇牙不唱了,这小子的歌喉比他哥还动听,但自从他到了海边,却只唱这一支有些忧伤情调的歌。他其实不知道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甚至还不知道他哥到底死没死呢,否则他连这样的歌也不会唱的。
刀鱼头为了打破这沉闷的情绪,便说,现在是公鲨鱼和母鲨鱼上床的季节,你们可要小心,别让公鲨鱼把你们当成老婆捣了鱼酱呀。
二龇牙害怕地站住了,他的手竟然不由自主地捂了一下屁股,看来这小子什么都懂了。
刀鱼头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贴着平展的海面传导得很远,可以看见远处渔船上的人抬头朝这边望。马里也大笑起来,面对如此远阔的大海,你就是有千愁万恨,也会宣泄一空。
海湾那一头,也有一群海碰子下水,他们高喊着,退潮喽,发财喽!
刀鱼头也应声喊着,退潮喽,发财喽!然后像饥饿的鬣狗发现羚羊,狂奔入海。
俗话说,十四五,两头堵。意思是农历十四和十五两天,早晨退潮,晚上还退一潮,所以赶海的人得一早一晚都要来。
马里他们拼完了早潮后,都躺倒在沙滩上昏睡,由于疲乏,睡得一个个昏天黑地的。等下午爬起来,看到晚潮又要开始,便重新抖擞精神,准备再次冲刺。当晚潮的第三水上岸时,天已经黑了,如果没有燃烧的火堆照亮,他们只能在沙滩上瞎子摸象。天越黑,燃烧的火苗越显生动可爱。海碰子们围着火苗四肢扭动,远远看去,却又犹如群魔乱舞。
马里这时却又想起韩靖,特别是想起韩靖给她妈打的那个电话,心里不知怎么,有种酸楚的滋味。人家毕竟是一家人,你马里算个什么东西!
马里对刀鱼头说韩靖大姐替韩靖来送钱的事。
刀鱼头说,事情到了这个程度,你他妈的还是傻蛋一个。
马里反驳说,钱算什么,我只要能拼命扎猛子,就能来钱。可我真的要了她的钱,那才是真正的傻蛋呢。
刀鱼头冷笑起来,那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人?晚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喽!现在,钱你又不要,我明白,你他妈的要的是自尊。可自尊有屁用,结果只能是人财两空!
马里不说话了。
刀鱼头说,我们他妈的是干什么的?我们是山狼海贼。海里的鱼是怎么到手的?是渔枪打上来的,心不狠,手不准,什么也白搭!韩靖那样真枪实弹的女人,本来就不是你应该得到的,老天送你个机会,你不捣她的鱼酱,活该倒霉!
马里更是哑口无言,只有两只眼睛还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
刀鱼头看到马里像死了一样地沉默,便安慰着说,行呀,你也算有点收获,奶子摸了,嘴也亲了,革命虽然没彻底,但总算闻到梨子的滋味了。
马里闭上眼睛,整个人彻底与黑夜融为一体。
深夜,马里悄悄从被窝里爬起来,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骑上自行车朝黑暗中驶去。
秋夜的凉风迎面扑来,浑身火气的马里丝毫感觉不到凉意。他只是一个劲儿地蹬着车子,并不时地摸着沉甸甸的口袋。马里所有的口袋里都装满坚硬的鹅卵石,这些坚硬和沉重的东西让他心里踏实,让他充满报复的恶意。
很快,马里前面出现了韩靖父母住的日式小洋楼。他将车子无声地停在小洋楼门前十米远的地方,然后掏出口袋里一枚枚手雷一样的鹅卵石,用尽气力朝小洋楼所有的窗口打去。随着一声声清脆的哗啦声,马里越发打得猛了。
窗子里有人发出尖叫声,马里并不慌,这些小玻璃窗的破碎声,远没有他砸海味馆大玻璃窗的轰响雄壮。于是,他继续稳准狠地砸着,窗子里的尖叫声越大,他听了越有乐感。一些鹅卵石从打碎的窗户长驱直入,砸到家具或镜子上,发出更美妙的声响。
最后,马里将所有的鹅卵石都打光了,这才跳上自行车,用胜利者的目光扫了一眼千疮百孔的小洋楼,缓缓地蹬着车子离去。他这是故意放慢速度,他甚至希望专政队赶来抓住他,好让流氓韩靖和她坏蛋父母知道,这就是老子干的。马里是堂堂的男子汉,他才不会逃跑呢,逃跑是胆小鬼干的事,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然而,一切还是那样寂静,整个城市还是牢固地盘踞在那里。不用说是鹅卵石,就是真的手雷,也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马里差点就想停下车子,站在那里狂吼一通,让全城的坏蛋们全都惊醒,世界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他妈的还在睡觉!
但凉爽的夜风最终将马里吹得清醒了,他像大梦之中一下子被惊醒似的,陡然地猛蹬车子,朝黑暗中飞驰。他一直朝一个方向飞驰,如果前面有什么东西阻挡,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撞上去。前面说过,马里住的城市是个半岛,所以,他很快就骑到海边,听到一阵海浪的轰鸣,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并摸索着坐到一块平滑一些的礁石上。
马里想,韩靖父母绝对会猜出是他砸的玻璃窗,绝对会到专政指挥部报案,专政指挥部绝对会到他家抓人。这一连串的“绝对”让马里有点怕了。他不是怕自己会怎么样,失去了韩靖,马里疯狂得都想杀人,他怕个屁!但这样蛮干会给他母亲和妹妹带来不安和不幸,马里开始有点后悔。他确实有点太冒险了,君子报仇十年不迟,他应该想个更巧妙更阴险的报仇方式才对。
马里在海边躲了一宿,凌晨时分他偷偷地溜回家门口附近,发现一切都静悄悄的,不像发生过什么事。最后他大胆地开门回家,母亲和妹妹刚刚醒过来,他们竟然不知道马里夜里出去过,不知道这个城市某个地方发生了一场战争。
一连三天过去了,整个世界依然平静,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那样,马里安然无恙。只是刀鱼头发现马里的表情有点不正常,他用诡诈的目光盯着马里说,你小子是不是又干什么坏事了?老实交代!
马里脱口而出,我把韩靖家给砸了。
刀鱼头不相信,他说,你马里干不出这个英雄壮举来。
马里没反驳刀鱼头的话,只是平静地拨弄着屁股下面的鹅卵石,最后捡了一个大一点的,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猛地扔出去,那鹅卵石在空中疾飞如箭,落进滚滚的浪涛里,“扑通”一声溅出一朵漂亮的水花。
刀鱼头笑了,好,你小子有种,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马里还是没吱声,因为此时他的心里正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不知道这件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不相信已经晋升为革委会副主任的韩国富,能大度地放过他。
刀鱼头又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干得好!
马里忐忑不安的感觉一下子消失。对,管他什么结果,只要你们不能把我枪毙了,就拼到底。想到这里,马里一下子跳起来,大声地唱着,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谁也不怕谁!
二龇牙愣住了,他从来没听过马里唱歌,而且他感到马里的歌声雄壮有力,所以他停止了正在磨渔枪的动作,侧耳细听。等马里唱完后,便称赞地说,你的鼻腔共鸣很好,要是能得到专业教师的训练,绝对会成为歌唱家的。
马里很有些兴奋,又唱了一遍“谁也不怕谁”。
二龇牙笑了,说不是“谁也不怕谁”,是“究竟谁怕谁”。
马里狂吼着,就是谁也不怕谁!就是谁也他妈的不怕谁!
二龇牙赶紧低下头去磨他的渔枪,只是偷偷地抬眼看一下继续疯唱不止的马里。
刀鱼头在一旁笑道,人越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