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先生-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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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级工程师。儿子延宗,1952年考入北京俄文专修学校,1955年毕业,在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所担任高级工程师。如果没有婶母,他的家早就完了,孩子们更不会有这样好的前途。季羡林对婶母非常感谢,也非常尊敬。他在《寸草心·我的婶母》一文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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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绝剑桥聘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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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一个混人。我极重感情,决不忘恩。老祖所做所为,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回到北平以后,给她写了一封长信,称她为“老季家的功臣”。听说,她很高兴,见了自己的娘家人,详细通报。从此,她再也不斜着眼看我了,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处得十分融洽,互相尊重。
妻子彭德华这些年也不容易。虽说婚姻是包办的,而且她的文化程度很低,对季羡林搞的学问一窍不通。在文化上,他们夫妻之间没有共通的语言。但是,她这些年,含辛茹苦,勤勤恳恳,功不可没。上有公婆,下有稚子幼女,丈夫十几年不在家,公公又难侍侯,家里又穷,但是她都挺过来了。她究竟吃过多少苦,从来也不说。季羡林对她的评价是:
在道德方面,她是超一流的。上对公婆,她真正尽到了孝道;下对子女,她真正做到了慈母应做的一切;中对丈夫,她绝对忠诚,绝对服从,绝对爱护。她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孝顺媳妇,贤妻良母。她对待任何人都是忠厚诚恳,从来没有说过半句闲话。她不会撒谎,我敢保证,她一辈子没有说过半句谎话。如果中国将来要修“二十几史”,而且其中又有什么“妇女列传”或“闺秀列传”的话,她应该榜上有名。
—-《寸草心·我的妻子》
由于当时战乱,再加止叔父有病,孩子上学等困难,季羡林没有把家眷带回北平。直到1962年叔父去世后,老祖同妻子彭德华才从济南搬到北京,与季羡林团聚。
季羡林这次回济南,把家中的事安顿妥善了,又停留了几天,然后只身回到北平,重新过着独身的清苦生活。
欧洲已不去了,留在国内又不能从事梵文研究,他心中的疙瘩仍然没有解开。在学术研究上,究竟何去何从呢?他想来想去,在当时的情况下,也只好顺时应势,有多大碗吃多少饭,到什么坡唱什么歌了。
他在哥廷根大学汉学研究所图书室读书时,因为觉得有趣,曾随手从《大藏经》和笔记丛刊中,抄录了一些有关中印关系和比较文学史方面的资料。当时并没有想毕生从事中印关系史和比较文学史的研究工作,只是觉得这件工作很有意义,值得去做。现在想来,在目前情况下,搞一搞这方面的研究,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因为尽管中国图书馆缺乏有关印度方面的材料,可是中国典籍浩瀚无量,至少中国一边的资料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而且这个课题至少还跟印度沾边,不致十年工夫前功尽弃。经过反复思考,他决定自己今后的研究工作,就从中印关系史和比较文学史这两个方面下手。这就是季羡林后来之所以从事这两个方面学术研究的原因。当然,随着研究的深人,比较文学史研究逐渐扩大为比较文化史的研究,从中印比较文化史研究进而扩展为东西方比较文化研究。这些研究都取得了重大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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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中的孤独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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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羡林在红楼住了一段时间后,就搬进了翠花胡同文科研究所内居住。翠花胡同在沙滩南面,与红楼只隔一条马路。翠花胡同名称虽然很美,却有着令人恐怖的历史。文科研究所所址,就是著名的“东厂”。明代大奸佞魏忠贤的特务机关就曾设在这里。当时这里面杀人如麻,不计其数。传说里面闹过鬼,一般人是不敢进去的。北京大学教授白化文先生当年正在念高中,曾在翠花胡同住过。他有一段回忆,不妨照录如下,读者从中可以得到一点感性认识:
解放前的文科研究所,就说1947—1948那会儿吧,一进门是一个小院,两厢相对的,一厢是中文系统的“语音乐律研究室”,那似乎是刘半农(夏)先生创办的,当对常住的是周燕孙(祖谟)先生。周先生除了自己的语言文学方面的研究和教学任务外,似乎还在编研究所的刊物《国学季刊》。另一厢常驻的则是考古系统的宿季庚(白)先生。再往里还有几层院子,可就不敢进去了。据说那里原来是明朝东厂宦官审讯设私刑之处,弄死人是常事。还有过去那院子的房子里停满了棺材的传说。总之,是个阴气森森的地方,冤魂聚居之处。我生来胆子就小,经这种传说一吓唬,到现在也没敢进去过。只有一个人住在那里,独自掌管好几层大院子,那就是季希逋(羡林)老师。
那时候季先生也就三十六七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一些,不过三十岁上下的样子。高高的个子,瘦瘦的体态,一副严肃认真的面容。许多人告诉我,这是一位懂得极为深邃古奥的多种古代东方语言的大专家,胡适之校长特聘来的教授和系主任。于是我对知识分子名人崇拜的心理大大膨胀,看到季先生进出研究所,感到真是“从容出入,望若仙人”。我还觉得,位敢于单独住在那样一个深宅大院中的高级知识分子,一定是参透了天人三界的人;一位甘愿在近似大庙荒斋之处生活的人,一定在寂静中追求什么,除了钻研学术,我想不出还有别的。
——《鲁殿灵光在,梵天寿量高》
其实,季羡林虽然一生研究佛学,但并不信鬼神。他多次声称,自己是一个俗人,七情六欲都有,感情极为丰富。他并没有参透天人三界,孤独寂寞倒是真的。
他孤零零地一个人住在这又深又大的院子里,从外面进去,也要走好长时间,越走越静,连自己的脚步声听得清楚。最后,等到脚步声成了空谷足音的时候,他住的地方便到了。院子里早年的富贵气象早已成为陈迹,但是阴森凄凉的气氛却原封未动,再加上走廊上陈列的那些古代的石棺石椁,古代刻着篆字和隶书的石碑,仿佛进入了古墓。因为他住在这样恐怖的地方,平时来往颇多的朋友,也很少有人来访问。万一有事不得不来,也一定在大门口向工友打听再三,确认他在家,才有勇气走过深深的院子,来到他的屋子。季羡林这时期,不但居住环境幽僻,心情也是很寂寞的。他写道:
我是不是有寂寞感呢?应该说是有的。当时是“万家墨面没蒿莱”的时代,北京城一片黑暗。白天在学校里的时候,同青年同学在一起,从他们那蓬蓬勃勃的斗争意志和生命力里,还可以吸取一些力量和快乐,精神十分振奋。但是,一到晚上,当我孤零一个人走回这个所谓的家的时候,我仿佛遗世而独立。没有人声,没有电灯,没有一点活气。在煤油灯的微光中,我只看到自己那高得、大得、黑得惊人的身影在四面的墙壁上晃动,仿佛是有一个巨灵来到我的屋内,寂寞像毒蛇似他偷偷袭来,折磨着我,使我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马缨花》
北大校内有可包饭的食堂,但是多数北大的老师和学生,是不吃包饭的,而是去学校附近的饭馆就餐。季羡林孤身一人,回家也没有饭吃,因而也就只好在学校附近的饭馆解决一日三餐的问题了。他回忆道:
红楼对面有一个小铺,极为窄狭,只有四五张桌子。然而老板手艺极高,待客又特别和气。好多北大的教员都到那里去吃饭,我也成了座上常客。马神庙则有两个极小但著名的饭铺,一个叫“菜根香”,只有一味主菜:清炖鸡。然而却是宾客盈门,川流不息,其中颇有些知名人物。我在那里就见到过马连良、杜近芳等著名京剧艺术家。路南有一个四川饭铺,门面更小,然而名声更大,我曾看到过外交官的汽车停在门口。顺便说一句,那时北平的汽车是极为稀见的,北大只有胡适校长一辆。这两个饭铺,对我来说是“山川信美非吾土”,价钱较贵。当时通货膨胀骇人听闻,纸币上每天加一个0,也还不够。我吃不起,只是偶尔去一次而已。我有时竟坐在红楼前马路旁的长板凳上,同“引车卖浆者流”挤在一起,一碗豆腐脑,两个火烧,既廉且美,舒畅难言。当时有所谓“教授架子”这个名词,存在决定意识,在抗日战争前的黄金时期,大学教授社会地位高,工资又极为优厚,于是满腹经纶外化而为“架子”。到了我当教授的时候,已经今非昔比,工资一天毛似一天,虽欲摆“架子”,焉可得哉?而我又是天生的“土包子”,虽留洋十年,而“土”性难改。于是以大学教授之“尊”而竟在光天化日之下,端坐在街头饭摊的长板凳上却又怡然自得,旁人谓之斯文扫地,我则称之源于天性。是是非非,由别人去钻研讨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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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中的孤独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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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中的张中行》
中国自有大学教授这个职业,至今不过八九十年。在一般人眼里,大学教授地位高,工资高,架子大,属于高薪阶层,必定住小楼,吃山珍海味,出门坐汽车,家中有保姆伺候,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事实上,诚如季羡林所说,除了抗战前那段“黄金时期”,大学教授每月拿三四百大洋,生活颇为宽裕外,其他时期,都是属于低薪阶层,同一般老百姓的生活没有什么两样,勉强糊口而已。解放后,中国的教授属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改造的对象,还要夹着尾巴做人。至于“文革”期间的遭遇,已是众所周知,列为“臭老九”,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更无社会地位可言,遑论“架子”?中国教授史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课题。
1946年至1949年三年中,国民党政权已经腐败透顶,处于崩溃的前夕。贪污成性,贿赂公行,大搞“五子登科”,接收大员满天飞,法币天天贬值。从法币改为银元卷,又从银元卷改成金元卷,越改越乱。国民党、民社党、青年党等,互相勾结,又互相争权夺利。国民党内各派系同样你争我夺打得不可开交。政坛上,你方唱罢我登场,群魔乱舞,一片乌烟瘴气。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大学教授也不例外。手中的工资,一小时候后,就能贬值。季羡林每逢领到工资,便赶紧去黑市换成银元或美元,才放心。要买东西时,再换成法币,不胜其烦。法币贬得一塌糊涂,有时买十斤粮食,要提着十斤重的纸币去才行。
国共两党的斗争,此时也进入白炽化阶段。一方面,在各个战场上,解放军与国民党军队在进行着殊死搏斗;另方面,在国统区内,共产党开辟了又一条战线,即白区的地下斗争。北平城内,共产党领导的学生运动与垂死挣扎的国民党政权斗争十分激烈。当时流行一种说法,在北平有两个解放区:一个是北大的民主广场,一个是清华园。国民党市党部经常到北大清华来抓人,或者纠集天桥流氓闯进校园捣乱威胁。学生们便用桌椅堵住校门、楼门,严阵以待,闹得校内人心惶惶。
季羡林当时没有参加任何党派。但是,他又不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他属于虽不热衷政治,但是对政治却十分关注的一类知识分子,是一个“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属于“中间偏左的逍遥派”。他关心的是国家民族的命运。凡利国利民的,他都拥护,凡祸国殃民的,他都反对。国民党把国家搞得民不聊生,“国将不国”了,他自然反对,而且,他对青年学生们的爱国热情是一贯支持的。他自己在清华上学时,就曾参加赴南京要求蒋介石抗日的请愿,也曾去农村宣传抗日的活动。因此,这一时期他是站在学生一边,反对国民党腐败政权的。我们可以从他当时发表的一篇时评《忠告民社党和青年党》中看出他的政治态度。这篇评论写于1948年5月9日,恰值日蚀,“太阳被罗睺吃进了一半,天地变色”。颇有象征意味。这是一篇学者式的时事评论,锋芒并不锐利,只是对民社党和青年党在“国大”竞选的种种丑态予以嘲讽而已。民社党和青年党本是国民党派系中的两个小党,是“国民党这位大老爷的两个姨太太”。但是由于不满自己在“国大”中分配的席位,而向国民党讨价还价,上演了一出出的闹剧,诸如“抬棺进会场,国大代表坐在棺上让美国记者照相,代表白天绝食夜里吃水果饼干,遗书要跳江却遛之乎也”等等。大概这些令人作呕的丑恶表演,让季羡林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才提笔写了这篇杂评。文中虽未对政局作全面的评论,然而作者的爱憎和立场却是十分清楚的。文尾写道:
我对民社党和青年党从来没有怀过什么希望。倘若他自己对自己还怀着希望的话,那么他们就应该走出国民政府、立法院和其他一切大小衙门,走向民间去。
这篇文章是对他自谓“中间偏左的逍遥派”的最好注脚。不过,写这样直接批评某个政党的政治评论,在他一生中,是十分罕见的。
政局混乱,烽火遍地,物价飞涨,经济拮据,这已经使刚留学归来的季羡林感到惶惑不安;国内资料匮乏,研究工作无法继续,则是他心中的至痛,更兼妻子儿女远在济南老家,自己有家而不能享受天伦之乐,孤身一人住在枯井般的翠花胡同文学研究所内,终日形影相吊,寂寞之感时时袭上心头,这一切,使他内心感到万般痛楚与无奈。回想当年在德国留学期间,虽然有轰炸、饥饿和孤独的种种折磨,然而却有书可读,有文章可写。那种在饥肠辘辘中,焚膏继晷,兀兀穷年的生活,对一个学者来说,总比终日无所事事混日子好得多。但是,人必须面对现实,既然自己选择了回国的道路,也就只好顺时应势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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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遇之恩,永生难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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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解放前的三年中,季羡林虽然感到万般无奈与寂寞,但是,在那“万家墨面没蒿莱”的日子里,也有令他愉快和欣慰的事。
一件事是他能够常常与恩师陈寅恪先生见面,聆听寅恪先生的指教,向寅恪先生请教学术方面的问题。这对季羡林来说,是莫大的幸事,也是他最愉快的时刻。
抗战胜利后,1946年清华大学在北平复校。10月,陈寅恪先生携妻女从南京北上,返回清华任教。当时季羡林住在城内,陈先生住在西郊清华园,相距甚远。即使在今天,从沙滩到清华园,乘公共汽车,也需要一个多小时,何况在当年。当时从北京城到清华园,宛如一次短途旅行。沿途几十里全是农田,十分荒凉,有时半道还真有绿林好汉打劫的。现在的年轻人是很难想象的了。季羡林一得知陈先生返回清华的消息,立即前往清华园拜见陈先生。季羡林曾经写道:“有陈先生在,我是决不会惮于这样的旅行。”
在三年内,季羡林多次到清华园去拜谒陈先生。季羡林知道陈先生年老体弱,最喜欢当年住北京的天主教外国神甫亲手酿造的栅栏红葡萄酒,便到神甫的静修院(今车公庄市委党校)的地下室去买了栅栏红葡萄酒,带到清华园去。几瓶红葡萄酒,现在算不了什么,但是在通货膨胀、物价飞涨的当年,却是非同小可的事。当季羡林把酒送到陈先生手中时,心里深感欣慰。
有一年春天,中山公园的藤萝开满了紫色的花朵,累累垂垂,紫气弥漫,招来了不少游人。季羡林与周一良、王永兴、汪海У瘸孪壬牡茏樱氤孪壬街猩焦吧突ㄉ⑿模玫匠孪壬挥ε担茏用谴笙补T谥猩焦袄唇裼晷俾苌畲Γ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