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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季羡林先生-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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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理解他的意思,于是便把自己对青年学生的看法,竹筒倒豆子,和盘托出,毫不隐讳。他们谈了一个上午,只是季羡林一个人说话,胡乔木在一旁静静地听。季羡林说的要旨其实非常简单明了:“青年学生是爱国的。在上者和年长者惟一正确的态度是理解和爱护,诱导与教育。个别人过激的言行可以置之不理。”最后,胡乔木说话了。他说:他完全同意季羡林的看法,并且说要把季羡林的意见带到政治局去。
  季羡林听了胡乔木的话,心里非常高兴。胡乔木留他吃午饭。令他吃惊的是,他们吃得竟是如此菲薄,与一般人想象的什么山珍海味、燕窝、鱼翅,毫不沾边。由此,季羡林对胡乔木又增添了一层好感。季羡林怀着愉快的心情回到北大。他想,这一趟中南海总算没有白去,兴许他的意见能起到一点作用,学生不致因为学潮而受到伤害。
  可惜,后来的事态发展证明,季羡林为学生申辩的一席话,“在上者”并未听进去。学潮越闹越大,最终导致了一场大的风波。
  但是,季羡林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他对青年的爱心永远令人感动和崇敬。
  季羡林忧国忧民的事迹还可以举出很多,其中最广为人知,又影响巨大的,莫过于他写了《牛棚杂忆》一书。
  1998年4月,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出版了季羡林的“文革”回忆录《牛棚杂忆》。《牛棚杂忆》薄薄的一本,还不到二十万字,与季羡林等身的著作相比,只能算“小菜一碟”。可是,该书出版以后,洛阳纸贵,引起巨大社会反响。一时间,京城内外,全国上下,出现了“人人说‘牛棚’”的奇特社会现象。《牛棚杂忆》成了畅销书,经常在图书发行榜上名列前茅。第一次印刷虽高达八万册,却到处喊买不到,不少人只好冒昧向作者求援。后来,根据国内外流行的情况,权威部门估计,盗版数大约在八九十万册之上。《牛棚杂忆》受到读者如此欢迎,连季羡林本人也没有想到。一时间,季羡林的上报率,上镜率猛增。季羡林和他的《牛棚杂忆》成了人人争说的话题。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栏目采访,他被媒体戴上“大师”、“泰斗”、“国宝”的桂冠。
  虽说季羡林没有料到《牛棚杂忆》发表后的轰动效应,但是他写这本书时,却是煞费苦心的。他再三犹豫,几经修改,而且该书能够问世,还经历了一个漫长的等待过程。



“穷年忧黎元”(3)



  季羡林从1988年3月开始写《牛棚杂忆》,到l989年4月5日止,断断续续,写写停停,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写出了一本草稿。这个草稿在抽屉里压了将近三年的时间。到了1992年春天,他“忽然心血来潮,决意把它抄出来”。1992年6月3日开始,他用了大约三个月时间将其抄成了定稿。草稿与定稿之间的差别极大,几乎等于重写。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呢?季羡林在《后记》里写道:
  我原来为自己定下了一条守则:写的时候不要带刺儿,也不要带气儿,只是实事求是地完全客观地加以叙述。但是,我是一个有感情的活人,写着写着,不禁怒从心上起,泪自眼中流,刺儿也来了,气儿也来了。我没有办法,就这样吧。否则,我只能说谎。定稿与草稿之间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定稿中的刺儿少了一点,气儿也减了一些。我实际上是不愿意这样干的,为了息事宁人,不得不尔。
  l992年6月,季羡林把《牛棚杂忆》抄成了定稿后,仍然把它压在抽屉里,没有拿出来出版。这一压,又是六年,直到1998年,才交给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出版。他在解释这个缘故时写道:
  了解“十年浩劫”的人们都知道,当年打派仗的时候,所有学校、机关、工厂、企业,甚至某一些部队,都分成了对立的两派,每一派都是“唯我独左”、“唯我独尊”。在当时,有一种叫做“派性”的东西,摸不着、看不见,既无根据,又无理由,却是阴狠、毒辣,一点理性也没有。谁要是中了它,就像中了邪一样,一个原来是亲爱和睦好端端的家庭,如果不幸而分属两派,则夫妇离婚者有之,父子反目者有之,至少也是“兄弟阋于墙”,天天在家里吵架。我读书七八十年,在古今中外的书中还从未发现过这种心理状况,实在值得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认真研究。
  我自己也并非例外。我的派性也并非不严重。不加入一派则已,一旦加入,则派性就大如毒蛇,把我缠得紧紧的,说话行事都失去理性。十年浩劫一过,天日重明;但是,人们心中的派性仍然留下了或浓或淡的痕迹,稍不留意,就会显露出来。同我一起工作的同事一多半是十年浩劫中的对立面,批斗过我,诬蔑过我,审讯过我,踢打过我。他们中许多人好像有点愧悔之意。我认为,这些人都是好同志,同我一样,一时胡涂油蒙了心,干出了一些不太合乎理性的勾当。世界上没有不犯错误的人,这是大家都承认的一个真理。如果让这些本来是好人的人知道了,我抽屉里面藏着一部《牛棚杂忆》,他们一定会认为我是秋后算账派,私立黑账,准备日后打击报复。我的书里虽然没有写出名字——我是有意这样做的——,但是,当事人一看就知道是谁,对号入座,易如反掌。怀着这样惴惴不安的心理,我们怎么能同桌共事呢?为了避免这种尴尬局面,所以我才虽把书写出却秘而不宣。
  ——《自序》
  那么,季羡林为什么在1988年时决心写这样一部书呢?他接着写道:
  这十二年是我反思、观察、困惑、期待的期间。我痛恨自己在政治上形同一条蠢驴,对所谓“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一场残暴、混乱、使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蒙羞忍耻、把我们国家的经济推向绝境、空前、绝后——这是我的希望——至今还没人能给一个全面合理的解释的悲剧,有不少人早就认识了它的实质,我却是在“四人帮”垮台以后脑筋才开了窍。我实在感到羞耻。我的脑筋一旦开了窍,我就感到当事人处理这场灾难的方式有问题。粗一点比细一点好,此话未必毫无道理。但是,我认为,我们粗过了头。我在上面已经说到,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受蒙蔽的。就算是受蒙蔽吧,也应该在这个千载难遇的机会中受到足够的教训,提高自己的水平,免得以后再重蹈覆辙。这样的机会恐怕以后再难碰到了。何况在那些打砸抢分子中,确有一些禽兽不如的坏人。这些坏人比好人有本领,“文化大革命”中有一个常用的词儿:变色龙,这一批坏人就正是变色龙。他们一看风头不对,立刻改变颜色。有的伪装成正人君子,有的变为某将军、某领导的东床快婿,在这一张大伞下躲避了起来。有的鼓其如簧之舌,施展出纵横捭阖的伎俩,暂时韬晦,窥探时机,有朝一日风雷动,他们又成了人上人。此等人野心大,点子多,深通厚黑之学,擅长拍马之术。他们实际上是我们社会主义社会潜在的癌细胞,迟早必将扩张的。我们当今放过了这些人,实在是埋藏了后患。
  季羡林反思,观察,又困惑不解。他期待着“有人会把自己亲身受的灾难写了出来。”特别是“一些元帅、许多老将军”、“一些国家领导人”“高级知识分子、著名作家和演员”。“所有这一些好人,都被莫名其妙地泼了一身污水,罗织罪名,无限上纲,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受害者心里难道会没有愤懑吗?为什么不抒一抒呢?”可是,他的期待落了空。他写道:“我日日盼,月月盼,年年盼;然而到头来却是失望,没有人肯动笔写一写,或者口述让别人写。我心里十分不解,万分担忧。”此外,季羡林还有一个十分不切实际的期待。他希望那些“造反派”、“打砸抢分子”也能够把自己折磨人的心理状态和折磨过程也站出来表露一下,写成一篇文章或一本书。他说:“这一类人现在已经四五十岁了,有的官据要津。即使别人不找他们算账,他们自己如果还有点良心,有点理智的话,在灯红酒绿之余,清夜扪心自问,你能够睡得安稳吗?如果这类人——据估算,人数是不老少的——也写点什么东西的话,拿来与被折磨者和被迫害者写的东西对照一读,对我们人民的教育意义,特别是我们后世子孙的教育意义,会是极大极大的。”季羡林这个期待当然又落了空。



“穷年忧黎元”(4)



  时间已经到了1992年,许多当年被迫害的人已经如深秋的树叶,删繁就简,渐趋凋零,而季羡林此时也已年过八旬,垂垂老矣。他不能再等了。到了此时他才醒悟过来,自己的期待实在过于天真,他写道:“我为什么竟傻到守株待兔专期待别人行动而自己不肯动手呢?期待别人不如期待自己,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这就是《牛棚杂忆》的产生经过。
  《牛棚杂忆》出版以后,季羡林收到了几百封读者来信。这些来信大部分都不是一般的赞扬或感想,而是联系个人、家庭及亲身经历,出自内心感谢作者“为中华民族做了一个巨大贡献”,认为这本“用血换来”、“和泪写成”的著作“说出了千百万人想说而又未说的话”,来信者,既有饱经风霜的知识分子,也有默默无闻的基层干部;既有耄耋老人,也有年轻学生。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这本书,引起的共鸣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不能不奋笔疾书,把自己心中憋了多年的话都掏出来说给他们十分尊敬的作者听。
  《牛棚杂忆》的问世,打破了封冻了二十年的坚冰,开辟了反思历史的新局面,之后,陆续出版了一批思忆文学著作,让人们温故而知新,成为推动改革开放的一股巨大动力。季羡林为此作出的贡献,功不可没。



新时期文坛骁将(1)



  季羡林今天成为学界名人,被人称为“大师”、“泰斗”、“国宝”级人物,这与他的“官运亨通,飞黄腾达”其实并没有多少关系,而是与他在改革开放二十余年中,在学术园地里孜孜不倦,呕心沥血,笔耕不辍,辛勤耕耘,取得了丰硕成果分不开的。同时,这二十余年中,年逾古稀的季羡林在整个文化界成了一个十分活跃的人物,参加过众多文化学术领域的建设工作,成为学界改革开放的领军人物之一。他还以思想解放、独立思考、敢说真话、勇涉“禁区”,标新立异,而备受世人关注。
  从l978年起,改革开放宛如和煦的春风,吹遍了祖国大地,整个政治大环境有了比较大的变化,季羡林感到“脑袋上的紧箍咒被砸掉了,可以比较自由地、独立地思考了,从而学术思想比较活跃起来。”这可以说是他在这二十余年中取得成功的客观条件。除此而外,还有一个属于他个人的特殊原因。他说:“我性与人殊,越年纪大,脑筋好像越好用,于是笔耕也就越勤了。季羡林一个晚上写成一篇两三千字的散文是家常便饭,一年完成一部三四十万字的学术著作也轻而易举。他在《九十述怀》中曾说:“从目前的身体情况来看,除了眼睛和耳朵有点不算太大的问题和腿脚不太灵便外,自我感觉还是良好的,写一篇一两千字的文章,倚椅可待。”1998年出版的《季羡林文集》共二十四卷,八百多万字,其中收录的文稿截止到1992年。从1992年到今天十年中,季羡林又写了将近四百万字的文稿,平均每年四十万字。耄耋之年的老人能有如此惊人的笔耕速度,说“性与人殊”实在是一点也不夸大。截至目前,季羡林的全部著作约一千二百万字,其中大部分是在1978年以后完成的。他开玩笑地说道:“从1978年一直到今天的二十年中,我的研究成果在量和质两方面都远远超过这以前的四五十年。我有时候胡思乱想,自己开玩笑:‘如果老天爷或者阎王爷不让我活这样大年纪,让我早早地离开这个世界,那么,我肚子里还有一些丝来不及吐出来,对于我自己,对别人是这样,岂不是一个损失吗?’”
  季羡林虽然说的是玩笑话,但他若是真的在“文革”中自杀成功,早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的话,不说别的,像八十万字的《糖史》和《吐火罗文A(焉耆文)译释》这样重要的学术著作就不可能问世了。因为在当今中国,能写这两本著述的,除他以外,没有第二人。那该是多大的损失啊!
  季羡林是一位“杂家”。他是语言学家、佛学家、比较文学家、文艺理论家、翻译家,又是散文家。一般人也许读不懂他的印度古代语言、吐火罗文的专著(吐火罗文在当今世界上只有不足三十人懂得),但是,读得懂他的比较文学、东西文化差异和共性的论文,更读得懂他的散文《留德十年》、《牛棚杂忆》、《清塘荷韵》、《二月兰》、《听雨》等,从而对这位“泰斗”的思想、学识和人格有所了解。这是季羡林广为人知又受人尊敬的一个重要原因。
  且看季羡林在新时期的二十余年为推动学术繁荣所作的贡献,以及在此期间,他通过独立思考,提出的一些创造性的观点和“标新立异”的见解。
  1、重建比较文学
  比较文学源于19世纪的欧洲,作为一个有完整理论体系的学科,比较文学是在20世纪后才发展起来的。在许多国家,比较文学专家辈出,灿如列星,有的甚至形成学派。大家公认的学派有:德国学派、法国学派、西欧学派、美国学派等四个独立的学派。从全世界学术界来看,比较文学的研究在2O世纪已经成了文学研究的主要趋势之一。
  比较文学在中国并不是新鲜事物。根据乐黛云教授的论点:“中国比较文学的源头可以上溯到1904年王国维的《尼采与叔本华》,特别是鲁迅19O7年的《摩罗诗力说》和《文化偏至论》。”不过,比较文学作为一门学科在中国出现则是在2O世纪2O年代末、3O年代初。当时最著名的比较文学家是吴宓和陈寅恪。吴宓在清华大学开设了“中西诗之比较”课程;陈寅恪则开设了“中国文学中的印度故事的研究”。清华大学在当时培养了一批学贯中西的比较文学学者,他们是钱钟书、季羡林、李健吾、杨业治等。三四十年代中国比较文学的实绩则是朱光潜的《文艺心理学》、《诗学》和钱钟书的《谈艺录》。由于这些学者的努力,中国比较文学当时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可惜的是,建国三十年来,由于受到极“左”思想的影响,比较文学被列为学术禁区。理由是:不同阶级的文学没有可比性。无产阶级文学与封建阶级、资产阶级文学不能相提并论。不管这个理论在今天看起来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在当时它却是“统治思想”。于是比较文学课程从大学中砍掉了,作为一门学科,在学术界也消失了。到“文革”结束时,这门在世界各国大学里普遍开设的课程,在中国却鲜为人知。
  1980年,社会刚刚开放,人们的思想远没有今天这样解放,学术文化领域里各种禁区林立,壁垒森严,比较文学这个“禁区”,当时还无人敢于涉足。
  到了1981年,我国同国外的联系逐渐频繁起来,许多国外的书刊又传了进来,其中包括研究比较文学的刊物和书籍。季羡林看了这些著作后,既感到兴奋,又感到苦恼。兴奋的是,现在终于打破了那些无形的枷锁;苦恼的是,我们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在比较文学研究方面已经远远落后于其他国家。在当时,许多人对于打开国门让西方的思想文化进入国内还顾虑重重,最主要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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