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想五断章-米泽穗信-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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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南子嗫嚅一般地说道:
“《奇迹之女》。事件当夜,我是睡着的,还是清醒的?睡着的。”
《转生之地》。枪是在人跳下垫脚台之前开的,还是之后?之后。
《漆黑的隧道》。父亲能不能跑到母亲跟前?能。
《小碑的由来》。事件是他杀还是自杀?自杀。
读了菅生为我收集的小说之后,我就是这么认为的。而且,这些和父亲对比利时警方说的内容一样。父亲说,他对警察说的都是真的。但是您却说不对。听了您所说以后,我也理解了。您说的很有道理,那些篇名是父亲的伪装。那么真相是?”
最终,芳光终于发现了。
北里参吾曾经写下,之后又想要掩饰的真相。安特卫普的枪声。
《奇迹之女》。时间当夜,可南子是睡着的,还是清醒的?清醒的。
《转生之地》。枪是在人跳下垫脚台之前开的,还是之后?之前。
《漆黑的隧道》。参吾能不能跑到妻子跟前?不能。
《小碑的由来》。事件是他杀还是自杀?他杀。
她说道:
“我已经看出来了。母亲是被杀的。而且,那就是我想知道的事。”
七夕的夜空,篝火的火星向上翻飞。
3
拜启
残暑的时节,您过得如何?
前日,我向贵店联络的时候,被告知您已经不在店里了。甚至连这封信能否到您的手里,我都感到不安。
前几日您劳步光临寒舍,真是感激不尽。之后没有好好地向您表达谢意我深感于心不安。鉴于当时的情势,我诚挚地请求您原谅我。
今天我有一事向您告白,所以我执起了拙笔。
您的慧眼,漂亮地看破了我一直坚信着除了我之外谁也不可能达到的真相。坦率地跟您说,在向您委托工作的时候,我几乎没抱什么期待。如果您只给我找到五断章其中的一篇就很了不起了,我当时只是这样考虑的。我根本没想到您竟然能知晓那个事件的存在。
但是您以几乎让我感到不安的高超手段,收集着断章。不仅如此,您还知道了我父亲的事。我几度惊讶,这样一家旧书店居然能做得这么好。您对我的委托始终诚信以待。
可以说,就是这份诚信挖掘出了真相。
不,这不是在向您表示怨恨。我的感谢是真心实意的,我已经多次申明了。
为了表达我这份感谢的心意,我想我应该告诉您一些我一直没有说出来的事。
为了对父亲的追想而寻找五篇断章,这并不是谎言。但是恐怕您也隐隐地察觉到了,这并不是全部的真相。正如我在那天晚上向您说的,我知道,断章是针对对父亲的质疑而作出的回答。
父亲虽然打算完全舍弃过去,但是很多东西他还是舍弃不了。那个事件的剪报簿,我在高中时代就已经看到过了。它被尘封在库房里。
父亲去世以后,我没费多少时间就发现,从书箱中找到的五个“结尾”和《深层》杂志的五项质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用我说您也知道,其中的第二篇和那位甲野十藏先生寄来的信有直接的关系。
我期待着,如果收集齐父亲的小说的话,就能得到那迷雾重重的一天所发生的真相,于是我拜访了您所在的店。
对于我寻找真相的理由,您恐怕是这么解释的:我想知道父亲是否真的杀害了母亲。
但是,并不是这样。
对我来说,父亲是一位好父亲。当然,我没有向世人作出反驳。我并不是想说父亲是一个完美的人,屈指算算,父亲的缺点恐怕十个指头也数不过来。但是父亲满怀着对我的爱把我抚养大。能做到这样,夫复何求?我并不是认为我格外地希望父亲没有杀人。因为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而且也因为我一开始就没有母亲。
也就是说,面对世人的质问父亲所采取的行动,对我来说没有多大的兴趣。假设父亲真的把母亲杀了,我也会完完全全地原谅父亲,所以这点真相并不值得我去知道。
问题,在我自己身上。
在那个迷雾重重的一年,我四岁。
也是某种程度上会走路,某种程度上会说话的年龄。当然也无法理解死亡的意义。
我有一些隐隐约约的记忆。在某时某地,我向母亲撒娇,依依不舍地抱住正在离去的母亲。而且,虽然是非常模糊地记忆,但在之后我好想遇到非常恐怖的事。比如说,好像打雷般的巨响降临一样的感觉。
我发觉到我还记得这些的时候,我应该是个初中生。那个时候梦到了这些记忆,写成作文放在了班级的文集里。我不记得父亲是否读过。然后,正像我之前提到的,进入高中以后我从仓库里的剪报簿上知道了那些质问的存在。
质问。对我来说,那不是指向父亲的。
母亲把床单绑在吊灯上,然后缠住脖子。从作为垫脚台的椅子上跳下去了。另一方面,父亲在某个时机以某种目的开了枪。这些是得到承认的事实。
我的疑惑就是这个。母亲应该上了垫脚台,把头伸进了环里。如果跳下来就必死无疑。但是,我觉得,母亲有可能是在这个时被推下去的。
请听我细细道来。
有人害怕大叫着“死给你看”的母亲要到某个地方去,于是抱住她的腿摇晃了椅子,结果就把他推了下去。
我觉得这好像是我做的。
好几次我都想问父亲,但是我做不到。父亲把那些质问当做往事,作为一个平凡的父亲和平凡的公司职员生活下去,事到如今这种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结果我直到父亲去世,都没能采取任何的行动。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得知真相是一件恐怖的事。
但是现在,在您尽心尽力的帮助下,已经全都明了了。
那天晚上,我果然是清醒的。我看到了一切。
我也大致知道了父亲没有救助吊在空中的母亲的理由。既然知道了我当时是清醒的,那么其他的记忆也应该是正确的。我觉得是父亲的过失让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所以就阻挠父亲。断章中的一篇所暗示的父亲与母亲之间的障碍,就是我。
父亲开枪应该是为了打断床单吧。可能是这样。但是,如果想到那个枪声可以让我陷入极大的畏惧,那么就可以想到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开枪是为了吓我让我动弹不得,也是为了救母亲。我认为那颗子弹掠过了还在垫脚台上方的母亲的手腕,是一个不幸的巧合。因为父亲的鲁格手枪很古老,子弹没有没有正常地发射出去。
悲伤杀妻的污名的父亲是怎么想的呢?一定非常想说不是自己干的吧。
但是父亲没有这么说。他沉默了。
面对被别人指着鼻子说:是这家伙干的,他明明可以说,那是女儿把母亲推下去的。
真的,明明可以这么做。
父亲没有沉默,而是留下了小说。
他把几篇断章写成即使调换结尾故事同样能顺理成章的形式,肯定不是偶然。显然,父亲在二十年前为了让真实和谎言可以相互调换而写下了小说。
然后到了最近,他在最后的一行上写上了虚假的题字。仔细想来,我觉得这应该是父亲被确定要住院之后的事。
写在五张原稿用纸上的虚假的题字,一定是为了骗我。父亲亡故以后,我从书香里面找到五张原稿用纸,如果循着这个继续摸索的话,最终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母亲是自杀的”。如果没有察觉到父亲的诈术的话,一定会演变成这种结果。
但是如果能做到的话,我想亲耳听到父亲诉说母亲的故事。不论是真实,还是谎言。
还是应该在还活着的时候把话都说清楚,现在我就是这么想的。
最后,我补充一个小小的发现。
您指点我说,如果最后的断章还留着的话,那么它就在我的家里。我已经把所有可能性都调查过了。
家里没有找到。但是我突然萌生了灵感,去拜访了父亲住过的医院。
我想我之前也说过,父亲没有和病魔做过多的抗争。住院也似乎是因为怕在家身体不便给我添麻烦。我也是坚信着父亲会康复而劝他住院的。
总之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父亲住院的时间很短。但是在那期间还是受到了很多人的照顾。
其中一人,还是个年轻的护理师,父亲把最后的断章托付给了他。“他对我说把它给烧了,但我觉得不能这么做,结果没能下手。但是交给家人又怕违背了死者的遗愿,所以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是这么说的。
我把这个寄给作为读者的您,然后让我的追想到此结束。
我这个杀人者就不在信上留下署名了,请原谅。
此致
4
雪之花
北里参吾
从前在斯堪的纳维亚旅行的时候,曾经在瑞士的博尔达伦附近的镇上,听到奇妙的传闻。 据说在严寒的冬日离去终于迎来春天的山脉的一端发现了遗骸。有人进入山地遇难的确是不幸的事,但是另一方面这种事也并不罕见,在镇上的酒馆里也没有成为重大的话题。但是,当他们得知遗骸很有可能是一位年轻女性而且年代相当久远之后,舆论马上为之一变。
有人提出:“或许是那个采雪之花的女人吧”,结果引发了一阵带着兴奋的沉默,对此我完全不能理解。于是我向坐在酒馆的一隅看上去见多识广的老人询问采雪之花的女人是何人,由此我知道了这个词的意义和一男一女的故事。
那是二十多年的事。在村子的尽头离山的一端很近的地方,住着一对夫妇。男的绅士富有,女的贞淑高洁。
一到晚上男人就会到街上去寻觅年轻的女性或是豪饮烈酒。村里没有哪个女人的美貌能与他妻子媲美,但他渔猎美色的行为从没有停止。但是谁都知道他并不是喜好酒色。因为,男人一次都没有快乐过。
女人没有责难做这些事的丈夫。从女人的表情看,好像丈夫从来不存在不轨行为或是即使有也没有传到她耳朵里。同样,谁都知道她的这种沉默和漠不关心是最具杀伤力的凶器。
某天,在小小的机缘之下,形貌极度有失体统的男人和一丝不苟穿戴整齐的女人相遇了。女人只是瞥了男人一眼,男人却对女人横加污蔑。
“今夜是个良宵,但是明天就不是好日子了。我明天就要长一岁了。您是不是在想和我一起变老实在是件很不幸的事?”
女人这才回过头面对男人,脸上带着微笑,宛如丈夫是在自己家里找她聊天,她回答道:
“不好意思,我已经忘了你的生日。为了报答你送给我的礼物,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吧。”
在这次交谈以后,两人再也没有进行过言语上的交流。
此时已临近冬日,女人闯入了斯堪的纳维亚的山地,掉进了结冰的河上裂开的冰缝里。她带着一起去的仆人辩解说,因为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没能来得及施救。问他为何女人要渡过冰河,他是这么回答的:“夫人在寻找雪之花,那种惹人怜爱又贵重的花。”
听闻此言的人们无不陷入同样的悲伤,后悔没有相信女人的一片真心。众人都说,她之所以要为她本该憎恶的男人的生日添上一朵雪之花,是为了使两人温暖地达成和解,众人纷纷感叹命运的残酷。
丈夫在众人面前把枪顶着自己的太阳穴,临死前如此说道:
“我的妻子不愧是聪明的女人。听说礼物是一朵花什么的你们就当真了吗?你们太天真了,我来让你们开开窍。那家伙这么做,是为了确保把我给抛弃掉。看着,我现在除了这么做以外别无选择。”
然后他扣动了扳机。
从那以后,在这个常年被冰雪封锁的北欧小村里,围绕着采雪之花的女人的逸事一直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他们相信她是直至死前都是一位贞女,尊敬着她,另一方面男人的遗言也成为阴魂不散的可怕余音。众人热切地期待着哪天能从雪中发现女人的遗骸,但大部分情况下只是普通的不幸遇难者。这次也是,听说死的是樵夫的女儿。
那个村子的人们至今仍坚信着,那个女人的遗骸紧紧攥着雪之花和真相。他们坚信着,只要有一天平静流淌的冰河吐出那个可怜的女人,那么即使是隐藏最深的思绪也会全部大白于人前。
然而我却不这么认为。
一切都在那些雪中沉睡,真相将会被永远冻结。
(完)